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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句句没提缪白, 但句句都是缪白。

    孟柏本来心情就烦躁,被这么一说更是窝火:“她怎么了?她不就一正常人?你吃火l药了?一进家门就吼我!!!”

    孟兴仲哪儿经得起这样的顶撞。

    “老疯子一个,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就见过她,她的脸都皱成什么样了?这就算了, 还见人就打。”孟兴仲分贝又拉高了一点儿, “你看这镇上谁和疯子玩!!!”

    他见过什么啊见过, 吹什么牛。

    孟柏直言:“我就和她玩, 我喜欢和她玩, 有什么问题?”

    “你——”孟兴仲心头一梗, 估计是没想到孟柏会这么回答, “狗兔崽子!看看自己说些什么糟糕话!”

    孟柏不关心这些, 她现在只关心是谁说的。

    林丽?不可能,她绝对不是那种人。

    那么唯一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镇上的谁看到了,转述给孟兴仲听的。

    也不知道从那些人嘴里传出来又是什么版本了。

    孟柏:“你莫名其妙, 我本来学习压力就大, 回来还要挨你臭骂!”

    学习压力其实也不是很大, 她承认有撒气的成分在里面。

    孟兴仲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是不太好,音色就软了下来:

    “你少去那个院子, 不干净的。要不是张婶告诉我, 到时候你出了什么事,别人是不是说我这爹没教好?”

    原来是张婶, 上次当众揭穿她男人出轨,怕是心怀怨恨了。

    孟柏都能想象她那语气。

    孟柏:“张婶那人你也信?”

    孟兴仲:“我怎么不信!你找她干什么!那老太婆疯疯癫癫的, 指不定哪天抽你一耳巴子!发癫了把你耳朵割下来!”

    孟柏听了很不舒服,明明孟兴仲又没见过缪白, 诋毁却是这样斩钉截铁。

    “所以她抽我了?我人不是好好的?张婶随便说几句你就回来骂我,你还到底是不是我爹了!”

    林丽看不下去,从厨房走出来劝和:“说几句得了,骂她干嘛?孩子这不好好的么?那疯子也没打她呀!”

    她总是帮着孟柏说话的。

    孟柏也顺着竿子往上爬,“就是!我这不好好的么!你在骂个什么!再说了,你见过她吃人啊!”

    气得孟兴仲咬牙:“你懂什么!难不成真要出了事那天我才制止你么!反正以后不准去找她!”

    算是说不通了,孟柏索性也懒得和他解释,她径直冲向卧室,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反手甩上了门。

    砰的一声,算是回应了孟兴仲刚刚的话。

    结果一进门就来了个世纪大惊吓!

    孟柏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直接撞在门上,拍了拍胸口:“你怎么在这儿!”

    缪白眉头上扬,“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你不是走了吗!”

    “走到这里来等你不行?”

    她还以为缪白刚刚消失了就是回家了,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在房间里等她。

    开心不过一秒,下一秒孟柏紧张起来,她压低了声音:

    “我爸刚刚说那些你别在意啊!他胡说!”

    她以为缪白会生气,没想到缪白非但没有,甚至还笑了出来:“我不在意。”

    缪白就那么看着孟柏,那直勾勾的眼神让孟柏不自在起来。

    “看我干嘛”

    “没干嘛,就看看你。”

    孟柏被盯得脸颊发烫,她觉得缪白眼里有话,却又不说到底是什么,磨人得很。

    “还挺凶。”缪白突然这么来了句。

    “嗯?”不明所以。

    缪白几步走过来,距离孟柏二十几公分的距离,稍稍低头,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孟柏从她清湛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我什么挺凶。”孟柏眨了眨眼睛,明显想要回避缪白的目光。

    “刚刚和你爸爸说话的时候。”缪白头又稍稍低了一点点,在孟柏耳边小声说:“我就和她玩,我喜欢和她玩,有什么问题?”

    她在模仿孟柏,连说话的语调都一模一样。

    搞得孟柏很不好意思,耳朵红了一大圈。

    “!干嘛模仿我!”

    缪白扬唇,“觉得你有点可爱。”

    每一个平淡无奇的字眼,经过缪白的嗓子,就好像被涂了一层丰富的色彩。

    在说到“可爱”的时候,孟柏明显感受到自己又害羞又惊喜。

    她喜欢缪白的夸赞,任何词,不管有多简单。

    明明心情已经攀上了高峰,却还要明知故问:“所以哪里可爱了?不具体不明白,你和我爸一样莫名其妙。”

    那张青涩的眼睛看着缪白,害羞的,却还要强装镇定,表现得自己并没有害羞。

    却没想到脸蛋的粉晕早就出卖了她的情绪。

    这一切缪白收进眼底,她当然知道孟柏在想什么,却不想拆穿她,随着她的心愿走。

    “说话的语调很可爱,尽管没有看到你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出和你爸说话时那股倔劲,能猜想到你大概是皱着眉头说完的,当这一切在我脑袋里拼凑成一种具象时,我就觉得很可爱了。”

    满意了吗。

    满意了。

    当缪白具体地夸赞她的时候,她很开心。

    孟柏很会顺势:“那我这么可爱!你要不要给我一点奖励!”

    承认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有点羞耻,其实她不喜欢撒娇,更不习惯索取。

    但在缪白这里却是一个例外,她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想要什么奖励?”

    “今晚陪我睡觉。”脱口而出,她别无所求,只想共眠,要是没有缪白,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就这个?”缪白笑了笑,“是不是有点浪费。”

    孟柏脑袋一转,“那就改成你连续半个月都和我睡觉!!!”

    缪白:“”

    这孩子和睡觉杠上了是吧。

    “好不好嘛?”

    缪白也不明白孟柏为什么对睡觉这件事这么着迷,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她。

    “就这么喜欢和我睡觉?”

    “喜欢!”

    一起睡觉的话,其实缪白也挺喜欢的,她觉得和孟柏待在一起会有时间的概念。

    什么时候天黑了,什么时候天亮了。

    什么时候该做美梦了,什么时候又该去上学了。

    这些稀疏平常的东西,对缪白来说其实很珍贵。

    在认识孟柏之前,她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今天和明天一样,白天和晚上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那好吧,但不是半个月,只有今晚,再答应你一次。”

    孟柏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行!”

    咚咚——

    门外孟兴仲敲了敲门,扯着嗓子说:“锁着门干什么!饭都不吃了?”

    “不——”孟柏话还没吼出来,缪白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听你爸的,乖乖去吃饭。”缪白松了手,又说:“不吃饭今晚你就自己睡。”

    咚咚两声,孟兴仲又敲了几下门,“说话!”

    “知道了!”孟柏回答得不情不愿。

    缪白看着她,无奈摇了摇头。

    或许吧,青春期的人多少都有点叛逆,孟柏也不例外。她平日对谁都温和,但好像就是喜欢和孟兴仲顶嘴。

    “你爸爸多好。”缪白小声说。

    孟柏眉头皱成褶子,“他可烦了,每天都念念叨叨。”

    “等你以后上了大学就没人叫你吃饭了,到时候你才不会嫌他烦。”

    话是这么说,但孟柏怎么可能听得进去,缪白也知道她听不进去,索性也不说了。

    “去吃饭吧。”

    孟柏准备出门,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倒回来又说:“我爸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他说他见过你,说你很老很老了,脸上全是皱纹,是个老奶奶,老疯子来着,要打人的!还要割我耳朵!”

    缪白一瞬不瞬看着孟柏,没打断她,全程没有否认,竟然还点头。

    “嗯,你爸说得没错。”

    意料之外的回答,孟柏不信:“胡说!你又不老!”

    “但你爸爸也没骗你。”

    “怎么就没骗我了?张口说瞎话嘛这不是。”

    缪白眯着眼笑她,“不是瞎话,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另一个故事!那老院子到底要有多少故事!!!!”

    “很多。”

    急得孟柏跺脚,“那你快说!”

    “我不说。”缪白扬了唇角,目光疏懒,有点吊胃口的意思,并给出了交换条件:“好好吃饭,吃完饭回来我跟你讲故事。”

    白天被周安吊胃口,晚上又是缪白。

    她们这是什么烂癖好!!

    但话说回来,确实是很勾人的。

    “啊,你也太坏了!”

    这时,门外林丽又来敲门,声音就要温和很多了:“出来吃饭了,别生你爸的气了,他脾气就那样。”

    “知道了来了!”孟柏对着门外喊,又看了缪白一眼,“我吃饭很快!”

    “十五分钟。”缪白直接给她安排时间,“至少十五分钟。”

    “你!!!”

    孟柏拿她没办法,转身去开门。

    开门那瞬间,房间外的亮光照射进来,林丽就站在门口,但缪白却已经不在视线内。

    孟柏看了林丽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房间,问:“妈,看什么呢?”

    林丽脑袋往房间里瞅了一下,感叹:“没啥,觉得你房间怪香的,挺好闻。”

    “喔,是不是外面的桂花开了?”孟柏有点心虚,快步走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林丽笑着说:“恐怕是了,闻着心情真好。”

    堂屋里孟兴仲往这边看了一眼,掐了手里的烟,先前那股子威严也敛下不少,他指了指桌上的汤,“快点吃,好肉都给你留着的。”

    孟兴仲就是这样,非常传统的中国式父亲,不善言说,但心肠却是好的。

    汤里留的排骨却是也是部位最好的那几块。

    孟柏突然有点心酸,觉得这么多年来家里条件虽然很一般,但两个大人却是很爱她的,从没亏欠过什么。

    和周安比起来她真的不要幸福太多。

    于是孟柏语气也软了下来:“你们不多吃点啊,我也吃不完的。”

    孟兴仲仰了仰下巴,笑着说:“我们也饱了,你多吃点呗,营养得跟上。”

    说着他站起身来,慢悠悠进了厨房,好像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林丽眯着眼笑了笑,柔声说:“看吧,你爸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孟柏坐下喝汤,听到厨房有唰唰的声音,不知道孟兴仲在里面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链条的声音。

    下一秒,孟兴仲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扶着一辆白红相间的山地自行车。

    “喏,你要的生日礼物。”

    “啊?”孟柏手里的那碗汤晃了一下,一切太突然,她都快忘了,上周她告诉孟兴仲她想换自行车来着,“怎么都给我买了!”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不现在送给你还什么时候送给你。”

    孟兴仲将车停在孟柏面前,“这颜色我觉得还行,你看看喜欢不?”

    他唇角洋溢着笑容,难得情绪外露,以至于笑的时候眼纹特别明显。

    林丽搭话:“下午我和你爸去选的,卖车的说颜色不喜欢明天可以去换,就看你喜欢不喜欢了。”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崭新的车轮和链条,每一处都在闪闪发亮。

    是她这可恶的父亲搬砖搬来的,可恶,可真是可恶,可恶到孟柏眼眶有点泛红。

    “好看的,贵不贵?”

    “不贵,选的便宜的。”孟兴仲拍了拍坐凳,“喜欢就过来摸,觉得可以就骑出去溜溜。”

    孟柏放下汤碗,走过去拨了拨踏板,车链随着搅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新的,总是好的,好像是比老式的吱嘎吱嘎要好很多。

    她真的有种想要骑出去的冲动。

    抬眼一看,发现孟兴仲正笑着看她。

    父亲嘛,哪有什么仇什么恨,孟柏先前那点儿不悦全都飞走了,笑着说:“挺会选啊老孟。”

    孟兴仲黝黑的脸颊挂着一点红晕,似乎被夸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回应着:“那是,你爹选的东西,哪一样不好?”

    “谢谢爸妈,我很喜欢。”孟柏踢开支架,脚有点痒,说:“不行,我真得出去骑骑才能解瘾。”

    第42章

    在最单纯的年纪, 快乐好像总是很简单。

    孟柏骑上孟兴仲买给她的自行车,驰骋在夜晚的乡间小路上。

    路边的小石子和车轮来了个热烈的亲吻,以至于骑行的时候,那颠簸感让人无比欢乐。

    熟悉的田埂和风, 秋天缓缓逼近的微凉, 以及九月弥漫在空气里的浓郁桂花香。

    兴许是太过于喜欢孟兴仲和林丽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此刻孟柏的心情愉悦得就像要飞起来。

    小镇还是不错的, 至少此时此刻, 她依旧是爱这里的。

    在外面骑了一大圈, 孟柏才慢悠悠原路折返。

    孟兴仲和林丽就站在门前的院坝里看着她。

    “喜欢不?”孟兴仲问她。

    “喜欢!”孟柏从自行车上下来, 单手扶着走。

    林丽笑着夸她:“你好像又长高了, 乍一看成大姑娘了呢。”

    孟兴仲搭话:“那可不嘛, 她都十八岁!我十八岁那年,都进厂工作两年成正式工了。”

    看似是无聊的闲谈, 里头总是掺杂着一些隐形的温情在里面的。

    之后孟柏将车推到堂屋里,将那辆车看了又看, 最后汤是没喝几口, 心思全都飞到自行车上去了。

    林丽催促她去洗澡:“别看啦!洗澡去, 刚刚骑车身上全是汗。”

    孟柏回过神来,恍然惊觉,早就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缪白还在房间里等她。

    当她冲进屋找缪白的时候, 缪白正躺在床上看书。

    房间里光线挺暗, 鹅黄色的暖光映在缪白身上,她五官立体, 最好看的是唇和鼻子,一袭黑色长发顺着她的侧脸落在肩头, 在黯淡的灯光下,整个人溢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淡的美感。

    孟柏反手关上门, 小声说:“不好意思,我刚刚出去骑自行车了!”

    缪白懒懒地抬起眼帘,语气疏淡:“没什么,又不着急。”她将书皮封面展示给孟柏看,那是上次讨论过的《飞鸟集》。

    孟柏几步走到床边上,伸手去拉床下的箱子,“那我去洗个澡,身上有汗了,不好闻。”

    缪白侧目看她,眼里含着笑,“去吧,要香香的,干干净净的更好睡觉。”

    孟柏拿T恤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心尖像是有蝴蝶的翅膀滑过,说不出的感觉。

    她赶忙将换洗衣物拿了出来,“那我去了。”

    步伐有些匆忙,也不知道到底在紧张什么。

    秋天的晚上洗澡是有点冷的。

    家里洗澡都是将热水倒在桶里,再用拳头大小的杯子淋在身上洗,所以天气冷了最好是洗得快一点,因为桶里的水散热也快。

    但孟柏今晚却洗得有点久。

    原因只有一个,缪白说的,要香香的。

    站在小空间内,孟柏光洁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她的肩胛平直,肌肤光滢,所见之处全是一片雪白。

    那种青涩的美丽几乎快要将黑夜点燃,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孟柏将热水拂在身上,每一次低头,都能看到身体发育的痕迹。

    粉嫩的,如同白雪里的小樱花。

    她涂抹了三次香皂,心里想着,一定要香香的,浑身都香香的。

    香香的自己才能配得上香香的缪白。

    洗完澡已经是半小时后,出来的时候,孟兴仲和林丽已经到房间睡觉去了,只有那辆自行车还停在堂屋里。

    孟柏穿着一件长款T恤和短裤往房间走,行走那几步路,浑身都凉悠悠的。

    临进门前,她还特意敲了敲门,尽管这个动作显得非常怪异。

    缪白当然是没有回答她。

    过了两秒,孟柏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光瞬间聚在她身上,缪白放下手里的书。

    “洗完了?”她的目光转而视向孟柏。

    因为孟柏穿的短裤,缪白视线自然就落在了她的腿上。

    一双腿又细又直,线条相当流畅,视线往上,纤瘦的腰身被宽松的T恤挂着,整个人显得更瘦了。

    加上刚洗过澡,浑身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香味,五官清秀,几缕碎发落在额前,清湛的双眼看向缪白,有种干净纯澈的美感。

    缪白没忍住多看了眼,心头感叹:真是个美人胚子。

    “好冷呀。”孟柏哆嗦了几下,趿着拖鞋朝缪白走去。

    缪白掀开被子,“进来,别冷到。”

    这边一股脑钻进被窝里,试图去贴缪白取暖,结果一贴就发冷。

    “嘶——你更冷。”孟柏一秒退开,“比冰还冷。”

    缪白:“”

    孟柏只能裹被子,笑着说:“忘了你是没有温度的。”

    “谁说我没有温度的?”缪白不悦,“要多暖我能多暖。”

    她从被窝里找到孟柏的手,轻轻握住它,“慢慢就会暖起来了。”

    原本冰凉的手掌缓缓有了温度,自孟柏掌心蔓延开来。

    缪白变成了温热的缪白。

    “你还会加热!”

    在缪白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神奇事啊。

    缪白唇角笑意漾开,“我会的还有很多。”

    孟柏主动往她的方向挪了一些,伸手轻轻抓着她的衣服,小声说:“那我可以抱着你吗?”

    声线柔和,因为不确定,嗓音微微颤抖,眼里期待的光却一点都掩藏不住了。

    “你不是正抱着吗?”缪白笑她。

    “我想抱紧点,你太暖和了,就像一个小火炉。”

    “随便你。”

    孟柏伸手,轻轻揽着缪白的腰。

    靠得近了,觉得缪白好香。她又想,缪白的腰为什么会这么细啊,抱着真舒服。

    “缪白……”

    “嗯?”

    “你还没跟我讲故事呢,老院子的故事,为什么都叫你老太太的故事。”

    “哦,这个事啊。”缪白眯了眯眼,声线和缓:“你爸爸没有说错,那院子里确实有个疯子,但她不是我。”

    “不是你?”

    “她是缪家的一个丫鬟。”缪白顿了顿,又说:“准确来说,她是我的丫鬟。”

    丫鬟叫做阿云,按年龄来说,时至今日她的确很老了。

    当年缪白死后,缪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缪老爷郁郁而终,后是哥哥经商死在了外头。

    这就像是一个诅咒,死的死,亡的亡,而家族的运势如同残败凋零花朵,再也没了盛开的机会。

    缪家只剩下了女人,也就是缪白的母亲,刚开始零星还有几个佣人。到后来,缪白的母亲也去世了,连佣人也没了,这个院子就只剩下了阿云。

    至于阿云为什么成了疯子,是因为缪白。

    她对缪白感情很深,排除尊卑的话,两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起,情同姐妹。

    自然也接受不了缪白死亡的消息,在缪白溺亡过后精神便不正常起来。

    缪白回来那年,阿云疯疯癫癫,吃的喝的都是从外面捡,院子杂草丛生,荒芜得很。

    怎么说呢,镇上不少人讨厌她,但又看她可怜,偶尔扔点吃的给她。

    “我回来之后,她的吃住上的问题才得以解决。她是挺疯的,确实也会打人,老了过后精神恍惚得厉害,有时候凶起来连我也打,只是每次打人嘴里念的都是:放开缪小姐,坏人,全是坏人,我打死你们!”

    听得孟柏心都揪了起来,“所以院子里住的不止你一个人?”

    缪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皱了一下眉头,想把这种情绪解释清楚,最后却只能叹了口气:“却比一个人住着还难受。”

    孟柏直愣愣看着缪白,看着她眉梢上的伤感,好像也有了代入感。

    假设周安也成了疯子,周安已经不认识她,疯疯癫癫到处打人,管也管不住,那好像是挺累的。

    “唯一的好处是,她活得挺久的。”缪白顿了顿,又说:“但她这辈子,活得久好像也不好。”

    “那阿云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五年前。”

    她是老死的,去世的那一阵子特别安静,不疯不闹不打人,整日坐在院子里发呆。

    偶尔缪白过去和她说话,她也只是抬起眼睛看着缪白。

    什么都不说,或许是不愿意说。

    她老了,安静了。

    死的那天下大暴雨,镇上安安静静的,无人知晓,缪白妥善给她处理后事,唯一难办的就是墓地选址。

    需要去世人的身份,但阿云是没有身份的,她和缪白一样,是流浪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切都用钱搞定,阿云变成了一个不知名的老奶奶,缪白成了她的孙女,葬礼悄无声息但非常顺利。

    “后来呢?”

    “后来啊,镇上有人发现疯子好久都不出现了,有人好奇,便跑到院子来看。他们趴在门缝前偷窥,有人还爬墙,我本身就是喜欢安静的人,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穿上阿云的衣服,来一个人我扔一个。”

    孟柏发出低低的笑声:“用核桃?”

    缪白颔首,“嗯,用核桃,扔了几次谁都不来了。”

    后来缪白还说了很多细枝末节,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溜走。

    关于缪白,关于阿云,好像都是悲剧。

    而缪白的悲剧又没有那么彻底,但想想其实也没法下个定论。

    “缪白。”孟柏往缪白怀里靠了一点,拘谨但坚定,缪白的头发擦得她脸颊发痒,小声说:“这个世界上没阿云了也没关系,我陪你,你还是不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好吗?”

    孟柏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

    她就那么看着缪白,等待回应。

    缪白却沉默了好久,无法如愿以偿:“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的。”

    下一秒,两人都很安静。

    孟柏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声源来自于缪白的心脏。

    “什么在响?”

    缪白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翻盖样式,正宗的古铜色,比硬币大上一圈,上面有精美的雕纹,是十朵连接在一起的旋转的茉莉花,一股复古的气息扑面而来。

    做工精细,看起来价值不菲,应该是喜欢收藏东西的人会有的藏品。

    缪白手指轻轻一挑,表盖翘了起来,秒针滴答滴答往前跳。

    她盯着指针,一秒一秒地数:“10、9、8……2、1.”

    当时针与分针重复,纷纷落在“12”的时候,缪白扣回表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孟柏。

    “送给你。”

    铜质表壳落在掌心,一阵的冰冷触感,孟柏心头一颤,微妙的情绪瞬间荡漾开来,霎时眼里的星光闪耀。

    “给我的?”

    缪白扬起唇角,点点头,“生日快乐,孟柏。”

    第43章

    “生日快乐, 孟柏。”

    刹那间,世界好像都明朗了。

    孟柏捏着那块表,爱不释手,觉得这是很新奇的东西, “这表是在哪里买的?好漂亮。”

    “很早以前我在古玩市场淘的, 跟了我几十年了。”

    “几十年!那这是很贵重的东西, 你还是不要送给我了。”孟柏有一个归还的动作。

    缪白将她的手又推了回去, “送给你的, 你就收着, 除非你不喜欢。”

    “喜欢, 当然喜欢!”孟柏紧紧攥着表, 听着时间滴答滴答的声响,有种时间变得具体的感觉。

    正欢喜, 忽然之间,咚咚两声, 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像是石子击打玻璃的声音。

    孟柏坐起身来, 看向窗户的方向。

    很快窗外有人小声喊:“孟柏孟柏!!!”

    是周安和徐舟的声音。

    孟柏又惊喜又惊吓:“你们怎么来了!”

    屋外周安挥了挥手, 她的影子映在土墙上:“生日快乐!!!快出来玩!我们有生日礼物给你!!!”

    “现在?”

    周安很焦灼:“不现在还明天啊!赶紧的!”

    孟柏看了缪白一眼,没立马回答窗外的周安。

    过了几秒,周安似是等不及了:“干嘛呢!说话啊!你屋子里藏了女人啊!滚出来麻溜的!”

    开玩笑的语气, 却没想到一语揭穿, 搞得孟柏很不好意思,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来了来了, 你们等下。”

    窗外周安和徐舟毫不知情,傻乎乎地站在窗下等待孟柏。

    深夜有月, 孟柏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到外面去见两人。

    黑暗中,周安兴奋地朝孟柏挥挥手, “快来!我给你买的礼物!你肯定喜欢!”

    有点冷,孟柏哆哆嗦嗦走到两人面前,发现周安手里拿着两本新书。

    书这东西,在小镇上其实并不常见,新书更是,那一定要出了镇子才买得到。

    所以能猜出来,今晚周安和徐舟并不是吃炸土豆去了,而是买书去了。

    还有什么比送书更让人激动的事情呢?

    明明钱都不多,但对朋友又很大方。孟柏接过那两本书,借着月光能清晰看到封面印着的字:

    《局外人》和《鼠疫》,同一个作者,加缪。

    周安说:“《局外人》是我送的,《鼠疫》是徐舟送给你的,正版书!想着你看书不挑,咱们就随便选了,随着你的喜好呗,这个作者叫加缪,你那朋友叫缪白,反正你那么喜欢缪!咱们就送你!”

    孟柏挺不好意思地回答:“哪有,我哪有喜欢缪”

    周安讪笑:“呵!今天补课的时候,你想那疯子都想成什么样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孟柏哪敢让缪白听到,好尴尬啊。

    “好了好了别说了。”孟柏摸了摸书的封皮,“这两本书我很喜欢。”

    书,自行车,老怀表。

    在这个平凡的小镇,所有人都尽己之力将最好的礼物都送给了孟柏。

    从未感到如此满足过,但此时此刻快乐之神确实眷顾着她。

    但天色已晚,孟柏不敢让她们久留,“咱们明天白天再说,你俩赶紧回去睡觉吧。”

    徐舟插出来说:“回什么回,咱们还没唱生日歌呢。”

    她从身后摸出来一个小蛋糕,周安则是摸出一盒小火柴,这俩人,一看就是提前彩排过的。

    呲啦一声,火苗在黑夜中绽放开来,一阵风吹过,火心跳跃起来。

    孟柏伸手去挡风。

    蜡烛一插,三人站在土墙下,周安五音不全,却还是起了调:“祝你生日快乐 ”

    徐舟跟着唱:“祝你生日快乐~~~~”

    烛光透过窗户映在屋内,孟柏抬眼看了一下,她猜想缪白也是能够听到生日歌的。

    “祝我生日快乐——”

    “吹蜡烛!”周安轻轻拍了拍手,小声笑:“十年之后我们仨还要一起过生日,好不好?”

    徐舟眸光闪烁,点点头,“好!十年之后还一起过!”

    呼的一声吹了蜡烛,光火灭于黑暗之中,周安和徐舟脸颊的轮廓变成了黑色的,孟柏小声说:“当然了,十年以后,我希望我们所有人还一起过生日。”

    所有人。

    包括窗户里的那个人。

    “吃蛋糕吧,你吃了咱们就回。”

    孟柏指尖裹了一点奶油,轻轻啜了一下,挺甜的。

    “哪里买的?贵不贵?”

    周安急得跺脚,“不贵,快吃快吃!!我饿了!”

    徐舟和周安执意要让她吃第一口,接着才吃。

    “给我留一小块儿。”孟柏说。

    “咋滴,一块儿不够你吃啊!”周安笑她,“馋嘴!行行行,剩下的都给你。”

    三人站在外面又吃了几分钟,徐舟和周安才离开。

    孟柏则是端着蛋糕进屋,结果好巧不巧,刚进门,发现孟兴仲起来夜尿。

    父女俩面面相觑,孟兴仲挠了挠头,“你大半夜的又在干嘛!”

    孟柏举起手里的蛋糕,“周安给我送蛋糕来,祝我生日快乐。”

    孟兴仲横她一眼,“你说那姑娘,大半夜的还往这边跑,她不失踪谁失踪!”

    孟柏全当耳边风,端着蛋糕快步进了房间。

    她把蛋糕上最好的,水果最多的那一块留给了缪白。

    却还是不确定缪白喜不喜欢,于是问的语气也不是很确定:“缪白,你吃吗?”

    黯淡的光影将缪白的脸颊衬得柔和,她的眉与眼都带着女性成熟的魅力。

    孟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吃。”

    孟柏心头一动,有点开心。

    她将蛋糕递到缪白面前,轻轻挖了一小块,“吃就好,这草莓挺甜的。”

    她不知道缪白嗜不嗜甜,但总归是想将最好的东西给缪白的。

    缪白并没有拒绝,就着孟柏的勺子,张开嘴轻轻抿了一口。

    张嘴时唇弧形很漂亮,唇瓣饱满,色泽鲜润,吃东西时慢条斯理,有种食物到嘴里都很幸福的感觉。

    孟柏心思全然不在蛋糕上,全程盯着缪白看,她在想,要是用手指轻轻碰一下缪白的唇,那会是什么感觉?

    一定很软吧。

    这想法一过脑袋,下一秒回过神来,觉得这种念头又很奇怪。

    耳边响起缪白的声音:“你要不要也吃一口?”

    “啊?”孟柏抿了一下唇,“我怎么吃?”

    “勺子不是在你手上?”

    “哦。”

    孟柏喉咙轻轻滑动,心想,勺子只有一个啊,缪白刚刚又吃了一口,现在自己要是再吃一口的话好像就挺奇怪的。

    虽然以前也和周安一起共用过,但和缪白好像就不太一样。

    心里这么纠结,手还是不受控制,赶紧吃了一口。

    草莓蛋糕一入口,香味在舌尖发颤,孟柏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在意草莓的香味,她在蛋糕里寻找属于缪白的气息。

    刻意的,忍不住刻意的,哪里有缪白的香味呢?好像整个口腔里都是。

    就这么小小一口,好像有魔力一般,吃得孟柏浑身都在冒泡泡。

    缪白:“剩下的你全吃掉。”

    孟柏:“啊?你不吃了吗?”

    缪白勾唇:“一口就够了。”

    “哦。”孟柏挖起第二勺,蛋糕很少,勺子却抿了个够。

    她觉得有点羞耻,但却控制不住自己这样的行为。

    为什么。

    她也不懂为什么。

    只觉得缪白用过的勺子好香,好想再抿一口。

    缪白好像也注意到这个细节,有点困惑:“你到底是在吃勺子还是在吃蛋糕?”

    孟柏下意识回答:“勺子啊”下一秒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蛋糕啊蛋糕,当然在吃蛋糕,我吃勺子干嘛!”

    “那快吃,吃完到床上来,早点睡觉了。”

    孟柏敷敷衍衍又吃了一口,蛋糕搁在一旁,出去快速漱了个口才又跑回来。

    与草莓蛋糕相比,她好像更喜欢缪白的怀抱。

    卧室里灯熄灭那一刻,世界安静下来,孟柏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喜欢后背贴着墙,身前是缪白,有种不论前后都是被保护的感觉。

    缪白拍了拍她的肩膀,“早点睡。”

    孟柏却迟迟不闭眼,她睁着眼,丝毫没有困意,很快在漆黑里寻找到缪白脸颊的轮廓。

    “缪白。”

    “嗯?”

    “再聊几句我就睡。”

    “想聊什么?”

    孟柏往缪白的方向挪了挪,一只手搭在缪白身上,小心翼翼靠近,轻声问她:“你和那个唱戏的女人接过吻吗?”

    青涩的声音在黑夜里发抖,她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但时间回到一分钟前,或许还是会问这个问题。

    “吻过。”

    “喔”黑暗中,孟柏眨了眨眼睛,心里突然不是滋味,有种明知是刀却还要往自己身上刮的感觉,“那接吻是什么样的体验?”

    “以后你谈了恋爱就知道了。”

    “谈恋爱?”孟柏攥紧了缪白的衣服,“我没想过这个,因为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清楚。”求知欲突然变得很强烈,接着又问:“所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记不得了,太久远了。”缪白翻了个身,正对着孟柏,语气有点儿困惑:“今天晚上你的问题好像很多?”

    “哪有!不就两个问题而已。”孟柏刨根问底,不到黄河不死心:“所以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缪白无奈,也只能打发过去:“经常想她,想和她有点儿亲密接触,但这应该不是标准答案。”

    “哦!”

    亲密接触,什么是亲密接触呢?孟柏心里也没一个概念。

    缪白好像并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孟柏也不继续追问了。

    天已晚,困不困都得睡觉了。

    孟柏找了个合适的姿势,闭上了眼睛,“那睡觉吧。”

    缪白嗯了一声,话题就此结束。

    而孟柏,自眼睛闭上那一刻,世界开始变得吵嚷。入眠可没那么简单,她觉得自己的神经紧绷着,一闭眼脑袋就会浮现出一些画面。

    比如,刚刚吃蛋糕的时候。

    那蛋糕怎么就那么好吃呢?缪白怎么不多吃一口呢?多吃一口的话,那勺子就更香了

    孟柏睁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缪白。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又翻了回来。

    “睡不着吗?翻来翻去的。”

    困惑到烦躁,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一切无解。

    孟柏蹭的一下坐起身来:“我脑子里一直有好多事情冒出来!有点烦!”

    缪白不明所以,“怎么了?想什么呢?”

    孟柏抓了抓头发,“想人!”

    缪白直勾勾盯着孟柏,沉默两秒,语气里含着笑:“结合你刚刚问我那些问题,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孟柏脑袋嗡的一下,血液直冲上头,“没有!!!才没有!!!”

    “别害羞。”缪白伸出手轻轻拉了她一下,“躺下来慢慢说,是班上哪个男同学?”

    第44章

    “躺下来慢慢说, 是班上哪个男同学?”

    该如何告诉她根本没有男同学?这确实是个世纪难题。

    我想的是你。

    说不出口。

    即便你就在我身边,我还是忍不住想你。

    这句话就更加难以启齿了。

    孟柏从未陷入过如此纠结的情绪中,装在肚子里的话好几次快要冲破喉咙,但还是咽了下去, 最终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我没有喜欢谁, 班上的男同学我看都不想看一眼。”

    缪白看向她, 脸上的笑已经很明显, “其实在我面前不用遮掩什么。”

    她为什么不会读心术呢?

    心里的话就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但孟柏什么都没说。

    和缪白对视两秒, 孟柏移开了视线, 往被窝里缩了一点点。

    缪白问她:“没有喜欢谁, 所以你在想谁呢?”

    孟柏不敢看她的眼睛,咬死回答:“不告诉你。”

    “真的不说?”缪白挑了挑眉, 眸子噙着试探的光芒。

    “不说不说!”孟柏已经闭上眼睛,“好了不说了!睡觉啦!”

    “嗤——那算了。”

    孟柏听到缪白的清越笑声, 如同一颗小石头扔进她的心头, 拂起一点涟漪, 脸颊忍不住有点发烫。

    她不知道缪白为什么笑,却也不敢一探究竟。

    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一点都不敢睁开。

    即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秘密一定藏在眼睛里, 睁开眼什么就都会跑出来的。

    睡觉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夜晚漫长,周围很快归于寂静, 孟柏哄着自己入眠。

    她试图将在自己呼吸拉得绵长,却发现今晚是彻彻底底失眠了。

    缪白, 全都是因为缪白。

    靠得近,缪白的呼吸一点点拂上面颊, 凉凉的,冰冰的,好像在轻轻挠痒痒。

    她睡了吗?她是不是从来不睡觉的呢?

    孟柏虚眯着眼,奈何周围太黑,视线不太清晰,什么都看不清楚。

    思来想去无果,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眼睛又不敢睁开,在无数次思想挣扎过后,孟柏放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终于袭来,孟柏缓缓闭上眼睛,这才真正入眠

    凌晨时分,冷空气从玻璃缝钻进房间里,房间温度降低,被子有点单薄,孟柏冷得往缪白怀里钻。

    她睡得迷糊,做梦时脑袋并不清醒,于是在缪白怀里也不老实起来。

    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单薄的身子紧紧贴着缪白,这还不够,一只手锢着缪白的腰,脑袋偏移,移到缪白的脖子上,十分自然地蹭了蹭。

    醒着的时候倒是老实,恐怕睡着了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缪白:“”

    孟柏伸手想去摸缪白的腰。

    被缪白一把摁住。

    “孟柏。”

    孟柏当然没应她。

    缪白觉得奇怪,她想干嘛?想把手伸进衣服里取暖么?这小家伙,睡着的时候竟然这么放得开!

    周旋一番,最终以抱着缪白的姿势告终。

    整个晚上,孟柏都不太安分,有时候以为她睡熟了,结果手又乱动,缪白的唯一任务就是攥紧她的手,以防她乱摸。

    就这样进行了一个晚上,直到黑夜散尽,缪白才松了口气。

    太能闹腾了。

    渐渐的,天开始擦亮,窗外落入一层薄薄的暖光,柔光落在孟柏的脸上,配上她入睡时的恬静,让缪白有一瞬间的恍然。

    在漫无目的的岁月里,缪白有时候已经忘了如何去欣赏美。

    美丽好像变成了一种很普通的东西。

    是孟柏让她重新拾起了这种能力,她仔细观察孟柏的脸颊,感叹着青春的魅力。

    孟柏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简简单单闭上眼睛睡觉,也会让人心里萌发赞叹。

    好看的,是好看的。

    缪白勾起唇角,食指落在孟柏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

    她希望,全世界的好梦都属于孟柏,当月亮升起,当晨光初现,不管什么时候,美梦都属于她,一定属于她。

    *

    这一觉睡得相当舒服,加上难得逢上周末,孟柏自然就懒床了。

    孟柏睡醒时,下意识往身旁摸了一下,没摸到缪白,但摸到了那块怀表。

    缪白已经走了,一如往常,天亮了她就选择离开。

    孟柏将表捏在手里,眯着眼睛看了眼,时间是十点钟。

    房间外,听到孟兴仲持续咳嗽的声音,应该是在抽烟。

    孟柏磨磨蹭蹭起身,忽然听到门外林丽的声音:

    “来了呀!嗯,她在屋里呢。”

    “那我先进去了嗷!”

    是周安的声音,接着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周安咚咚敲了两声门,推门而入。

    来得急促,反手将门一关,几步走到床边上,压低了声音说:

    “懒猪,你怎么还在睡!”周安往床边一坐,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嗯?你房间里好香。”

    孟柏随口敷衍:“我身上的香味吧。”

    周安摇摇头,“不是!更浓一点,更香一点,这是什么味道啊,好好闻!”她一副揶揄的模样,笑着看了孟柏一眼:“这房间不会谁来过吧?”

    孟柏才不回答她这个问题,钻进被窝里开始换衣服。

    敏锐如周安,怎么可能没发觉孟柏的异常。

    “不会是缪白吧?”

    孟柏:“!”

    周安凑近了,又嗅了嗅,“不是你,绝对不是你,真是她?”

    “不是。”孟柏视线避开,她原本就是不会撒谎的类型,加上周安对她太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撒谎。

    “不是吧,你们关系已经好成这样?”

    孟柏猛然抬头,小声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嘶——”周安挤了挤眉头,“你们什么关系呐?”

    孟柏觉得很奇怪,“还能什么关系,就朋友啊。”

    “缪小姐不是喜欢女人?”

    孟柏可不想听到这个答案,这是她想刻意回避的问题,不愿意去思考,更不愿意做任何假设。

    “我不会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喜欢的是成熟女人!我,我算什么,我就一个小姑娘,我们关系很单纯。”

    是的吧,缪白应该喜欢成熟那一款,例如故事里说的那个唱戏的女人,她年纪一定比缪白大,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孟柏都能想象到对方的模样。

    要说外表和心态上,她和那人大概是天差地别,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搭不上边。

    “那不一定。”周安仔细观察孟柏,明显感受到孟柏的异样,“孟崽,你是不是打算什么都不和我说了?你喜欢她就喜欢呗,遮遮掩掩的干嘛。”

    喜欢?

    且不说这个词对孟柏来说有多陌生,光是把这个词和缪白沾上关系,都会觉得很奇怪。

    “我喜欢她什么?”孟柏挺认真的表情看向周安:“我不喜欢她。”

    “真的不喜欢?”

    “什么算喜欢?周安你知道吗?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所以怎么讨论这个话题。”

    周安那双纯澈的眼睛看着孟柏,瞳仁里闪烁着清湛的光。

    她细细一想,是那么回事。

    但很快又想起什么,直截了当地说:“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我听我哥说,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接吻,你会想和缪白接吻吗?好像也不会想吧,好吧,那可能真的不是喜欢。”

    周安自问自答,逻辑自洽。

    这边孟柏却突然沉默了。

    接吻吗?

    周安不提她都快忘了。

    这是一个秘密,关于昨晚的梦,一个隐秘晦涩,难以启齿的梦。

    如果说想和一个人接吻就代表了喜欢的话,那孟柏可能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

    她赶紧从床上起身,转移了话题:“今天我们去哪儿玩?”

    “徐舟说咱们不然坐车去城里玩那个。”

    “哪个?”

    “海盗飞船,十块钱一个人,能玩十分钟。”

    “不玩,太贵了。”孟柏回头又看了周安一眼,心又软了下来,“算了,还是玩吧,咱们总不能永远都当土包子,得试试新鲜事。”

    周安扬唇,挥舞手臂,“这才对嘛!生日就该有例外啦!”

    孟柏也笑了出来:“我爸给我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咱们骑车去怎么样?”

    “好啊!”周安顿了一下,“但咱们有三个人!”

    “三个人怕什么!咱们这么瘦,那车够大!我载你们俩!”

    周安那样性格的人,是经不起这种诱惑的,三个人骑一辆车,其刺激性远远大于两个人。

    两人当即敲定,午饭过后三个人一起出发!

    “徐舟呢?”孟柏突然想起这事,怎么没看到徐舟的影子。

    最近周安很喜欢和徐舟玩,两人形影不离的,这边都快成三人小队了。

    “她啊,回家换衣服去了。”

    “换什么衣服?”孟柏一副搞不懂的表情。

    周安却扬了扬眉头,“她昨晚和我睡的。”

    “你们居然一起睡!!!!”

    “咋啦?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谈起这件事,周安好像挺高兴的,一双脚轻轻晃了晃,“徐舟人实在太好了,不接触不知道,一接触发现她什么都顺着我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世界上有人脾气这么好呢!”

    孟柏:“有没有一种可能”

    周安:“哪种可能?”

    孟柏摇了摇头,“算了,你这个傻子,我懒得和你说!”

    第45章

    大概是前几天都下雨, 今天天气终于晴了起来。

    午饭过后,三人准备出发。

    孟柏将那辆山地自行车推到院子里,琢磨着该怎么骑。

    红白相间的车杆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每一处都好看得恰到好处。

    周安赞叹:“你爸是真的爱你啊, 这车我觉得没个三百块拿不下来的!”

    孟柏努努嘴:“应该没那么贵吧, 他说挺便宜的呀。”

    徐舟拍了拍车座, “这车一看就不便宜!”

    叨叨几句, 最终决定孟柏来骑, 徐舟和周安两人坐在后面。

    “坐得下吗!!!”临上车前周安有点担忧。

    一旁的徐舟赶紧说:“坐得下坐得下, 我们挨紧点儿不就行了, 咱们三个瘦子, 怕什么!”

    孟柏可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赶紧上车!上来咱们调整姿势!”

    坐在前面倒是没什么问题, 后面确实有点挤了。

    徐舟让周安先坐,两人只能无缝贴贴, 贴完之后徐舟又说:“周安, 我好像没有放脚的地方, 屁l股一半都在外面!”

    周安往前又挪了挪,“你双脚悬空,至于屁l股, 我爱莫能助, 只能孟柏慢慢骑,兜着点儿!”

    孟柏点头直笑:“行行行!出发了!”

    刚开始时, 自行车摇摇晃晃,很快又掌握到平衡, 周安因为太挤,咯咯直笑:“徐舟你别摸我咯吱窝, 好痒哈哈哈哈!!!”

    徐舟:“我要抱紧你啊!不然我得摔了!”

    孟柏扬起唇角,“那你俩得抱紧了,我会骑得很快。”

    周安吓得尖叫:“别骑太快!!!”

    孟柏偏偏好于捉弄,周安让她慢,她偏偏要快,很快风声在耳边响起,后座双双尖叫:“嗷嗷嗷嗷慢点儿!孟崽你慢点儿!!”

    孟柏直笑:“慢不了,这车骑着就是快。”

    她故意的。

    崭新的车轮行驶在小石子路上,一路颠颠簸簸,后座的俩人被颠得说话都发颤。

    “啊啊啊啊啊,妈呀!!!”

    车速越快,徐舟就抱得越紧。

    好几次周安都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徐舟,你松开点儿,我喘不过气了!”

    “我没办法,我怕掉。”

    徐舟是贴着周安耳旁说的,灼热的气息顺着风钻进周安的耳朵里。

    凉风中带着烫意。

    那瞬间周安有些恍惚,她甚至没能听清徐舟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徐舟拉高了声音:“我说,我只能这样抱着你才行,不然我会掉!”

    “行吧。”

    刚开始确实不太习惯的,到后面慢慢也适应了。迎着午后的凉风,她们经过田埂,再骑到小马路,四周全是黄灿灿的一片。

    野花开的很多,大多是野菊,扑面而来一股花粉的味道。

    孟柏骑着车,感受着风的唰唰声响。

    她看着满世界的鲜艳色彩,有感而发:“我怎么都十八岁了啊?”

    周安在她身后喊:“十八岁怎么了?十八岁不好吗?十八岁意味着自由!长大了才好呢!”

    徐舟接话:“哪儿自由了,我们不还是要吃家里的住家里的,穷得要死,兜里一个响儿都没有。”

    孟柏笑着点头:“我同意徐舟说的话。”

    “嘁!”周安往后怼了一点,拒绝徐舟抱她,接着说:“十八岁不自由,十九岁总得自由了吧?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们早考试考出去了,一年最多也就回来一次。”

    十九岁。

    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遥远,却很难有具象。

    孟柏承认,在听到“自由”二字时,竟然没有太大的喜悦。

    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迫切逃离一些桎梏,但真正大门敞开那天,居然有种自虐的不舍与焦虑。

    孟柏思来想去,在这种不舍的情绪里面,好像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缪白的。

    她在想,十九岁固然是好,但十九岁去了城市的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每天看到缪白吗?

    “想什么呢?不说话。”周安戳了戳孟柏的后背。

    “没什么。”

    “你看,你又发呆了。”周安试探的语气:“指不定又在想疯子了。”

    “是不是我骑太慢了!废话又开始多起来了。”孟柏加快了车速,吓得后座两人又赶忙抱在一起,嗷嗷直叫。

    年轻真好,连风都在鼓掌。

    自行车的吱嘎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链条摩擦的唰唰声。

    一路上,她们迎着风放声笑,说了无数个未来畅想,越过了一亩又一亩的花海,终于抵达了城镇游乐场。

    这游乐场其实也不新,是九十年代末修建起来的,途中翻新过一次,但设备还是陈旧。

    花样也不多,海盗船,碰碰车,高空自行车以及一些套圈圈游戏。

    来来回回不会超过十样,但对孟柏一行人来说就显得很新奇了。

    唰——

    三人站在海盗船下,抬眼看那弧形的船左右摇摆。

    “这有点儿刺激啊。”周安看了孟柏一眼,“你怕不怕?”

    孟柏摇头,甚至没点儿表情,“这有什么怕的。”

    她心想,再可怕也没有那天晚上和缪白在天上飞可怕。她会怕这个东西?在天上飞可比这刺激十倍百倍了。

    “哟,还不怕呢?等会儿别吓得叫!”于是周安又转过头问徐舟:“那徐舟你呢?你怕不怕?”

    徐舟哆嗦了一下,点点头,“怕啊!你得保护我!”

    周安似乎对徐舟这个回答很满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包在我身上了!”

    工作人员跑过来问她们到底玩不玩,这一轮马上就要结束了,要玩赶紧买票去,过时不候。

    “这票我来买!”周安拍了拍自己的衣兜,“孟柏生日怎么能让她出钱呢?我阔绰着呢!”

    徐舟和孟柏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均是无奈的笑。

    这就是周安,好到让人没法挑刺的周安。

    三张票很快买了回来,十五块一个人,薄薄的一张纸,检票人一把抢了过去,推了三人一把。

    “赶紧选位置去!下一班的又候上了!”

    周安率先登了上去,选了一个最刺激的位置坐下,拍了拍左边,又拍了拍右边:“快!快上车!!”

    她很兴奋,孟柏被这种情绪感染到,拉着徐舟也跟了上去。

    同船的人陆陆续续找位置,但所有人都相对保守,不愿意坐“船头”,毕竟那是最刺激的位置。

    孟柏很快意识到这件事,感叹:“那我们真是铁头三人了。”

    工作人员拿着喇叭一吼:“安全带啊安全带,全都给我绑好!!!绑不好甩飞了不负责啊!!”

    大家火速绑上,有人来检查了一下,小喇叭对着窗里的人一吼:“检查完毕!!”

    只见工作人员进了操作室,对着里面的操作杆一推,红灯变成了绿灯。

    海盗船哔哔叫了两声,发出厚重的器械声,很快缓缓移动。

    “开始了开始了。”周安左边抓一个右边抓一个,原来她才是最害怕的那一个,“保护我!你们俩保护我!”

    徐舟其实挺淡定的,拍拍周安的手,“嗯,别怕,我护着你。”

    海盗船慢慢升至最高点,那是一种缓慢的“待死”状态,就像一根拉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什么时候失重,也许就在下一秒钟——

    周安下意识要抓孟柏的手。

    孟柏却把手缩了回去,小声说:“抓徐舟。”

    “混蛋!”嘴上骂着孟柏,周安哪儿还有时间思考,抓着徐舟的手,直接一个十指紧扣。

    徐舟明显僵了一下。

    这个细节被孟柏捕捉到。

    果然,徐舟她

    下一秒,来不及过多思考,唰的一声,海盗船不留余地往下俯冲,一股失重感瞬间压过来,快到像是被风扇了一耳光!

    孟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很快注意力被身旁的周安吸引。

    周安:“啊啊啊啊啊啊啊!!!!!”

    孟柏:“……”

    周安:“孟柏救命!!救救我!!!”

    孟柏被她逗笑,“可你抓的是徐舟的手!”

    周安尖叫:“那徐舟救我!徐舟救我!!!”

    于是没说话的徐舟终于开口:“我的妈呀,我的手快被你抓断了!轻点儿!!”

    话这么说,周安却抓得更紧了,徐舟疼得也叫了起来:“痛痛痛痛痛!!!!”

    “噗——”孟柏就要淡定多了,她甚至得来空闲观察周安的表情。

    太滑稽,太搞笑,太可爱了。

    而对海盗船的体验,害怕吗?一点都不害怕。

    与那晚的失重感相比,这的确算是挠痒痒的级别了。

    在海盗船快速摆动的同时,孟柏居然开始走神,她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世界颠倒、摇晃。每一次俯冲都有种与空气对抗的感觉。

    在孟柏游神之际,她的视线落在海盗船下方的一个角落,那个操作台旁边,分明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

    唰——

    海盗船又往上拉,视线被遮挡。

    唰——

    又落了下来,于是又看到了那道影子。

    孟柏浑身一个激灵,不太确定,往那个方向又看了一眼。

    缪白!

    是眼花了?

    当下一次晃动来临之际,也许只有1秒钟,两人视线对上,孟柏眼里的震惊大于周遭的一切,若不是海盗船还在晃,她真得跑过去问个究竟。

    怎么会这样?

    绝对不是幻觉。

    “嗷嗷嗷嗷嗷——”周安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徐舟接了一句:“好了,别叫了,快结束了。”

    摆动的力道明显小了很多,在月亮似的轨道上来回几次,直到停止下来。

    孟柏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直直朝缪白奔去。

    身后周安觉得奇怪:“干嘛呢?跑什么呢?徐舟,你说她跑什么呢?她是不是害怕了!刚刚装的!”

    徐舟拧了一下眉头,“我也不知道。”

    今天太阳挺大,阳光不辣却也算灿烂。

    朝缪白跑去的那一段距离,孟柏心情相当复杂。

    当她走到缪白面前,第一个动作就是抬起手帮缪白遮挡太阳:“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白天晒了太阳身上会痛吗?”

    缪白戴着面纱,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孟柏,没说话。

    孟柏:“看着我干嘛!你说话啊!你怎么在这?”

    视线和缪白对上,那双眼就像一口幽深的井,望不到头,里头全是被黑暗搅拌的神秘。

    两秒过后,缪白才缓缓开口:“你能看见我?”

    孟柏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后知后觉。

    这是白天!白天缪白站在阳光下没人能看到她的,为什么自己又能看到缪白?

    环顾四周,无人注意到缪白,周安和徐舟正朝这边走来,她们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异常,说明她们是看不到缪白的。

    那为什么!!!孟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

    “好像能看见你,补课那天,我看到你,一秒钟。”

    “一秒钟?”缪白拧紧眉头,“所以那天你看到我一秒钟,而现在是完全能看见我?”

    孟柏点点头,“看见的,我现在是完全能看见的。”

    “怎么可能”缪白视线来回在孟柏身上扫了扫,对于这个结果难以置信,“你怎么会”

    孟柏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

    身后,那边两人跟了上来,周安嘴里念叨着:“孟崽!你又发癫了呀!一个人跑到这边来自言自语干什么!”

    孟柏回头看向周安,表情也有点复杂。

    “你们——”

    “我们?我们怎么了?”

    你们看不见她吗?

    算了,不问了,她们看不见的。

    所以这是为什么?缪白刚刚那样的表情,又是为什么?

    第46章

    记忆还很清晰。

    当缪白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开始, 她就知道,没人能在白天看到她。

    这是特权,也是诅咒。

    如果将那种力量称之为神,那么神就说过, 缪白可以在白天出现在任何场所, 无人知晓。

    隐身, 对世人来说是多么完美的一个技能, 但其实真正使用过的人才知道是好还是坏。

    神将缪白置于俗人之外的位置, 这是神给缪白的权利, 但也是一把双刃剑。

    以上帝视角观察众生, 无人知晓, 看似神力,但长此以往, 世界自然变成了冰冷的模样。

    欢笑与悲伤是别人的,缪白永远只能做旁观者。

    当旁观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并且已经变成定律时, 又突然出现一个人打破这种规则, 这种感觉应当是震撼的。

    所以刚刚,当孟柏跑过来说她能看见缪白,对缪白来说是相当震撼的。

    缪白没想到的, 没想到孟柏能看到她。

    孟柏是第一人。

    神曾经说:

    [缪白, 白昼永属于你,独属于你, 你将自由地行走在白昼里,没有人能介入你的世界。]

    没有例外吗?没有人能在白天看见缪白吗?

    有的。

    [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有权进入你的世界, 见你所有,白日可见, 黑夜可见,一切可见。]

    [真正爱你的人,妄想和你坠入爱河的人。]

    真爱,还妄想坠入爱河的?

    这条规则对缪白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她待在老院子太久,连人都见不到几个,人人叫她疯子,见她就跑,别说爱了,别吓跑都算好的。

    所以她从来都没把这契约当作一回事,自认为在漫长岁月里,爱情这样的东西太过于虚浮了,她不需要有人爱,不需要在白天被人看见。

    都不需要的,不重要的。

    可此刻孟柏就站在她面前,那双清澈的眼就这么看着她。

    不想让人爱,那人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缪白有口难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孟柏爱她?

    还是那种爱?

    怎么可能

    她不就一刚成年的小孩儿?她懂什么爱呢?

    这对孟柏来说是不公平的,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动了情就会触发这样的机制,而缪白也很难向她解释。

    难道要说: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所以你能在白天看见我?

    未必也太难以启齿了。

    “说话呀,缪白,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孟柏还在问她。

    缪白却适时跳开了话题:“你朋友来了。”

    周安和徐舟走过来面面相觑,看孟柏时一头雾水。

    她们听不到缪白说话,看不见缪白,所以孟柏现在自言自语的行为很是反常。

    “你们——”孟柏想说什么,却意识到暂时不能暴露缪白的存在,只能说:“要不你们先走?我肚子疼,想拉肚子。”

    周安点点头,“行,那我和徐舟等你,等会儿我们再去玩那个高空自行车。”

    “我不舒服。”孟柏假意皱了一下眉头,一副不适应的模样,“要不你和徐舟去坐,我拉完肚子来找你们,我就不坐了。”

    周安笑她:“是不是刚刚海盗船把你晃晕了?你还说你不怕!”

    孟柏不和她拌嘴,只是说:“去去去,你俩快去,废话少说。”

    神经大条周安完全没放在心上,而徐舟的心思都跟着周安在走,哪里还在意别的。

    她俩很快去玩高空自行车了。

    孟柏松了口气,转身去看缪白,结果发现没了身影。

    去哪了!刚刚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偌大的游乐场,周末人本来就多,孟柏环顾四周,乌压压的人群里根本看不到缪白。

    一瞬间孟柏心里有点失落,她是因为缪白才拒绝周安的,她其实也想去坐高空自行车

    缪白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愣着干嘛?”身后传来缪白的声音。

    孟柏转身一看,发现缪白就站在刚刚那个地方。?

    “你刚刚都不在啊,怎么眨眼之间又”

    好奇怪,怎么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的。

    “我刚刚去那边看了一下。”缪白指了指售票处,塞了两张钞票给她,“要不你去买两张票,我们坐高空自行车去?”

    突然被塞钱的孟柏有点懵,“干嘛又给我钱!”

    “给你的,你就拿着。”缪白又进行了一次塞钱的动作,拍了拍孟柏的手,“记得买两张,不逃票。”

    缪白说话时甚至笑了一下。

    孟柏撞进缪白的视线里,被她的笑容感染到。

    恭敬不如从命,更何况是缪白说的话

    *

    空中自行车,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游乐项目,孟柏却是第一次坐。

    不仅仅是她,周安是,徐舟也是。

    那些城镇里的人都说她们是土包子,什么都没玩过,什么都没体验过。

    确实,小镇太小了,没人需要这样的娱乐活动。

    所以当孟柏将票递给工作人员时,她的心情是相当激动的。

    按照缪白所说,给两张票。

    那工作人员接过票的时候还觉得很奇怪。

    “你票给多了!一人一票!!”

    孟柏看了缪白一眼,心想没错啊,一人一票,缪白又不想逃票,执意要给两张,尴尬得简直脸颊泛红。

    “不多不多,我一个人坐一辆车,两张票是应该的。”

    那工作人员笑着摇头,“你这傻姑娘!第一次见有人嫌钱多的!”

    孟柏坐了上去,工作人员替她系了安全带,随即吹了吹口哨,耐心地说:“半小时之内回来都是可以的!现在不是高峰期,你慢慢玩!”

    “好的谢谢!”

    下午三点,阳光依旧灿烈,孟柏坐上那辆老旧的高空自行车,轻轻踩了踏板。

    而缪白就坐在她身旁。

    此刻孟柏的心被填得满满的,一种幸福感蔓上心头。

    她在想,缪白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是因为今天是自己生日吗?

    缪白什么都没说,但她什么都做了。

    四周全是高大的橡树,狭窄的车行轨道被树枝包围着,迎着暖光,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车顶上,斑驳的光影一圈圈印在车厢上,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孟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现她和缪白的身影正好交叠在一起。

    “你还没回答我呢,缪白,现在是白天,我怎么能看见你?”

    缪白没直面回答,而是将问题又推了回去:“你先回答我,你是从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什么时候?”孟柏仔细想了想,“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补课的时候,你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那天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不过后来你确实站在我身旁。”

    顿了顿,又说:“但今天我不知道为什么,坐海盗船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你站在下面。”

    她还想再说什么,缪白却打断了她:“明白了。”

    缪白伸出手,纤白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细白,她的手掌在孟柏面前晃了晃,“那你摸一摸我试试,看能不能摸到?”

    孟柏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是很乐意的,阳光下缪白的手指可真好看。

    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是能摸到的,下一秒很快去牵缪白,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能碰到,你的手好冰好凉。”末了她还添了句:“不过我挺喜欢这种触感的,冰冰凉,夏天一定很舒服。”

    缪白:“”

    这孩子真的不对劲。

    缪白有一个收回手的动作,孟柏却迟迟不松开。

    搞得缪白心情有点复杂,侧目去看她,光影将孟柏的脸颊衬得越发鲜亮,那双眼里的喜悦很明显。

    那瞬间缪白突然明白,可能不要再把孟柏当小孩儿看了。

    她总把她当小孩儿看,从相识那天开始,缪白总是以一种“姐姐”或是“长辈”的方式在和她相处。

    万事能迁就则迁就,并不反感这种相处模式。

    可此时此刻,当缪白的视线聚焦在孟柏脸上时,发现孟柏并不是算是小女孩儿了。

    尽管笑容是青涩的,但缪白不愿意用稚气来形容她,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准确的词的话。

    缪白更愿意用情窦初开来形容孟柏。

    她确实在孟柏眼里看到了爱意的情愫。

    那种不一样的色彩,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似乎很久以前,她也用这样的目光去看过那个唱戏的女人。

    [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能进入你的世界。]

    缪白又想起了这句话。

    而将这句话和孟柏套上关系时,缪白却显得不自在极了。

    她回避了孟柏的视线,将手收了回来,用平日淡淡的音调说:“你能看见我,是我给你的特权。”

    谎言毫无破绽。

    孟柏当然相信。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周安她们怎么都看不到你呢!那你之前不说,搞得我还很好奇为什么。”

    “嗯,就是这样。”缪白没再说话了。

    “可你为什么要给我特权?”孟柏清澈的双眼直勾勾看向缪白,玩笑的语气:“对你来说,我是例外?”

    看似玩笑话,缪白却忍不住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而思考的同时,第二个问题又蹦出缪白的脑袋:孟柏到底喜欢她什么?

    缪白这么想,自然也问了出来:“先回答我,我算你的例外么?”

    孟柏眼里瞬间噙满了光,“当然算了!你是我见过最神奇最有意思的人!绝无第二人。”

    哦,原来如此。

    是神力吸引了她。

    缪白内心毫无波澜。

    “如果我不神奇呢?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孟柏毫不犹豫:“那你也是例外。”

    有时候有些话是需要场合的。

    孟柏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了心里话。

    或许是觉得是时候说了。

    气氛突然很安静,果然缪白没有回答。

    吱嘎吱嘎,只有高空自行车缓缓行驶的声音。

    孟柏心脏砰砰直跳,突然有点后悔刚刚的口直心快,怕是缪白听了觉得不开心了。

    车子进入树林浓密的地方,太阳突然被遮挡起来,四周光线变暗,一瞬之间,所有光的圈点都消失了,孟柏的心情也忍不住低落起来。

    大概等了一两分钟。

    她果然没有等到缪白的回复。

    “缪白。”孟柏心一横,抬眼去看她,语气变得很认真:“昨天你问我,喜欢的是班上哪个男同学,想的都是谁,我想说,没有男同学,我想的都是——”

    “等一下。”缪白及时切断话语,“不说这些。”缪白抬眼看了眼天空,叹了口气:“来游乐园是想陪你过过生日,但没有其他意思。”

    “喔。”孟柏哽了一下,将心里的话语都咽了下去,“好。”

    “骑完这一圈你去找周安她们吧,和你的朋友好好玩一玩。”

    “嗯。”

    “生日快乐,孟柏,十八岁生日快乐。”缪白舒了一口气,语气很轻:“要永远都快乐。”

    原来她连听都不想听啊。

    孟柏没回答她,加快了脚上的速度,她只想赶紧结束这趟煎熬的高空旅程。

    余下的路程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而天上的太阳也再也没有出来。

    一路上,孟柏突然想起了早上周安说的话。

    周安说,孟柏,自从你认识疯子以后,你就像癫了一样,你怕不是喜欢她吧。

    当时觉得这对话很荒谬,喜欢是什么,又没有人来告诉她。

    不知喜欢,谈何喜欢?

    可现在,一种陌生的情绪却包裹着孟柏,孟柏觉得很难过。

    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说缪白是个例外,这是真的,说没有想念哪个男同学,这当然也是真的。

    也想告诉缪白,确确实实很多时刻都会想念她。

    她也不知道,如果这样说了,算不算表达自己的喜欢。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缪白根本不想听。

    就差一个“你”字,缪白都要让她急刹车不要说话,这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

    这是什么情绪呢?可以前一秒心情为她飞上高空,下一秒又跌落悬崖,一切风景可以因为她闪闪发光,也可以一瞬间黯淡失色。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喜欢好像是一件挺容易失控的事情。

    沉默了很久,缪白似乎没有再打算说话的迹象。

    孟柏最终还是软了心:“那你早点回去,大白天的你会不舒服的,我和周安她们玩到六点就回家。”

    “好,你早点回家,我走了。”缪白随手拉起身旁的一片树叶,将树叶扔在天空中。

    孟柏视线被转移,待到她回过神来时,缪白已经消失不见了。

    如她来时的样子,离开的时候也是一瞬间,孟柏盯着空空落落的座位,第一次觉得缪白的存在过于虚无缥缈。

    从高空自行车下来的时候,孟柏心情沉甸甸的。

    不远处徐舟和周安跑过来斥她:“谁说不玩的!结果跑上去玩了二十多分钟!还是一个人!!!”

    徐舟忍不住说:“孟柏,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发现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觉得我和周安熟了,你不高兴了,所以才跑去一个人玩,你别误会啊——”

    “没有。”孟柏回答得有气无力:“和你们没什么关系,是我的问题。”

    她往前走了一步,周安过来牵她,人刚凑近,周安鼻子灵敏,对着空气嗅了嗅:“看!你身上那股香味又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孟柏突然鼻子一酸。

    是缪白的味道。

    她觉得自己此刻脆弱极了,觉得缪白身上的香味都带着刺,吸一口就被扎得疼。

    “周安,徐舟”孟柏眼眶泛红,语气有点颤抖:“我有点烦。”

    “烦什么?”这边两人凑近,“你快说说!”

    “刚刚缪白来了,我不是一个人,但你们看不到她,所以我像是一个人。”

    周安恍然大悟,原来孟柏一切诡异的行为都有迹可循。

    又是因为缪白,全是因为缪白。

    “她在哪?”

    “她已经走了。”

    “喔,你——”周安察觉到孟柏的异常,赶忙去抱她。

    徐舟更加敏锐,转身就去小卖部买纸,有种天降大雨速买伞的感觉。

    果不其然,下一秒孟柏就哭了出来,她伏在周安怀里,声线压得很低,小声啜泣着:“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正常,不正常的”

    “呸呸呸!”周安拍拍她的肩膀,“我逗你呢!你正常,你怎么可能不正常!”

    “不正常,我”孟柏眼泪忍不住掉,无助又难过,还带着一点迷茫的感觉包围着她:“我可能对缪白真的有点,有点奇怪的感觉,她一走我就觉得好难过。”

    这时徐舟买完纸回来好巧不巧听到这么一句。

    表情明显愣了一下,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纸巾递给周安。

    周安接过纸,低声安慰孟柏:“怎么了嘛?所以你喜欢她吗?喜欢又不犯法,喜欢就喜欢呗,哭什么哭!”

    “可缪白这么特殊”

    周安细心给孟柏擦泪,“你喜欢你的,她特殊她的,这有冲突吗?不冲突。”

    孟柏抽噎了一下,傻乎乎地说:“她还是女生,我也是女生,我又没喜欢过女生,而且我也不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徐舟全程没说话,目光始终落在周安身上。

    周安毫无察觉,只是说:“你怎么知道她喜欢的不是你这款?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呀?再说了,女生怎么了?要我说,要谈恋爱就得找女的谈,你看镇上那些男人那么臭,要我和他们结婚生子,呸!!!!”

    话音落下,周安才意识到徐舟在看她,转而问她:“徐舟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徐舟连忙点点头,脑袋都快点到地上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喜欢女人有什么不好的,喜欢女人怎么了?”

    第47章

    周安和徐舟你一句我一句, 效果奇好,孟柏真的感觉有被安慰到。

    她还以为很多人不能接受,至少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女人喜欢女人应该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但周安没有, 徐舟也没有。

    “你们……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孟柏的语气还是有点不确定。

    “有什么奇怪的?”先回答的是周安, “我本来就讨厌男人, 特别是我爸那种男人, 我才不会和男人结婚。”

    徐舟适时插话:“我也觉得女人挺好的, 如果我要谈恋爱, 就和女人谈。”

    周安抬眼看了徐舟一眼, 表情很奇怪, 仿佛在说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女人了。

    孟柏思考了一会儿,摇了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缪白被我吓跑了。”

    周安这边还是有点震惊:“你告诉她你喜欢她啦?”

    “没有, 我没说喜欢, 原本想说我挺想她的, 但她不让我说。”

    三人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心,仿佛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于是周安建议找个地方坐着说。

    她们找了个人少的花坛,坐在坛边的石头上闲谈。

    和好友探讨这种话题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特别是对于孟柏来说, 毕竟关于爱情,在缪白没有出现之前, 她们几乎不会涉及这个话题。

    但还好,还好周安永远都站在孟柏这边, 而徐舟,好像永远都和周安在同一条线上。

    如此一来, 三人注定是在同一条船上的。

    兴许是心情低落,情绪无处释放,孟柏今天的表达欲很强烈。

    她将关于缪白的事一件件细数。

    从周安失踪那天开始说起,说她第一次是如何遇见缪白,到后来又怎样主动去认识她,进入缪白的老院子,再到现在,一起连续共眠好多个晚上。

    诉说缪白神力是如何让人惊叹的时候,孟柏却特意强调,自己不完全被这种力量吸引。

    隐身很好,能在天上飞也很好,拥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特异功能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孟柏却这样说:“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并没有这些超神力画面,我的脑袋里只有她,只剩她,我想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大概率也是会想她的。”

    听得周安有点迷茫,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徐舟却搭了话:“可能就是喜欢吧。”

    周安戳了戳徐舟的胳膊,“你懂什么!”

    徐舟语气坚定:“我就懂。”

    周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谁信~~~”

    话已至此,周安的小脑袋似乎被什么敲打了一下,随即问孟柏:“那你对她有其他的肉l体欲望吗?除了想她之类的,我觉得这可以区分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呢!”

    肉l体欲望。

    很陌生的一个词,出现在孟柏的字典里大概率为0.01,但她此刻确实在这个词上停留片刻。

    而所属主人,自然是落在了缪白身上。

    孟柏想起了昨晚的梦,整夜都湿漉漉的梦,梦里不太清晰,但她确实是渴望被缪白触碰的,所以当梦到和缪白接吻的时候,孟柏又惊又吓。

    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

    她原本都快忘了这个梦,是周安提醒了她,原本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但孟柏为了一探究竟,索性也直接说了:

    “接吻算吗?昨晚我梦到和她接吻了。”

    周安:“!!!!你居然梦到这个!!!!说好的一起出家呢!!!”

    就着这个话题说来说去,孟柏好像触碰到自己真实的内心想法。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于是话题自然而然进行到下一个:缪白为什么不想听。

    孟柏觉得,这是缪白委婉拒绝的一种方式。

    但周安和徐舟并不这么认为。

    周安直言:“虽然我没见过那个所谓的唱戏的女人,但我觉得光从外表来看,你不比谁差!你怎么知道她就固定喜欢那一款,我要是喜欢女人,我就和你谈!因为你漂亮!她走掉可能是太突然了?”

    身旁的徐舟哽了一下,但周安嘴巴里能跑出这种玩笑话并不让人意外。

    徐舟陷入思考,说出更加让人信服的话:“如果我是缪白,我也会走的,你年纪太小了,中间相差了七八十岁,这恋爱怎么谈?”

    孟柏很快回过神来:“我完全没想过谈恋爱的事,我们不是在讨论我到底喜不喜欢她吗?”

    “喜欢!”

    “喜欢!”

    周安和徐舟异口同声,在她们看来,孟柏近日的表现已经很明显。

    再看谈及缪白时,孟柏不太自然的表情,一切了然。

    “孟崽!接受现实,我觉得你就是坠入爱河了!”

    坠入爱河。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孟柏都在想这个。

    “走走走,别想了!先玩了再说!”

    *

    三人玩到六点才回家。

    玩累了,孟柏不想骑车,换作徐舟骑。

    她们像来时的方式原路返回。

    暮色四合,秋的傍晚凉飕飕的,晚风拂面而来,额前的头发飞舞,挠得孟柏脸颊发痒。

    她看着四周的老式建筑,蓝色钴玻璃窗反射着天空的云,色彩单调,却让人舒心。

    陌生的街景一帧一帧掠过眼前,孟柏心思飘忽,抬眼去看淡幽幽的天空。

    她在想,自己真的去过那么高的地方吗?

    在那个晚上,她真的触碰过天上的云吗?

    缪白自始至终会不会只是一种幻想呢?是否她从未存在过。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想法。

    有种“我才是疯了”的感觉。

    孟柏戳了戳周安的胳膊,夹着风声问她:“周安,那天晚上,你和徐舟是真的看到了从墙里走进来的人吧?”

    “对啊!看到了!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问问。”

    孟柏舒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神经敏感了。

    “对了,你说,她会不会消失呀?是永远存在的吗?”周安的声音飘进孟柏耳朵里。

    “啊?”

    “她啊,缪白啊。”

    “会吧。”风声刮擦着耳朵,孟柏开始思考一些很遥远的问题,没记错的话,缪白说过,她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迟早有一天,也许在这个秋天过后,或是下一个秋天。

    “那你还要喜欢她?”

    “要。”

    前面徐舟加快了车速,划拉的风声淹没了所有的话语。

    谁也没再说什么。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林丽准备了四五个菜,留周安和徐舟吃饭,结果不巧,周木匠找上门来,将周安直接拉了回去。

    既周安已走,徐舟也不好意思留下,于是跟着离开了。

    生日晚餐只剩下一家三口。

    正合了孟兴仲的意,他甚至为此买了一瓶白酒,小酌来喝。林丽为他端来花生米,接着又给孟柏盛了一碗汤。

    孟兴仲扔了几粒到嘴里,咀嚼着说话:“怎么样?新车好骑吗?”

    “好骑,骑很快的。”

    孟兴仲笑着点头,“那多好,对了,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咱们镇上也要跟着拆迁了,明年夏天一过,这些土房子一并推掉,变成旅游景点二区,到时候就能住上拆迁楼房了!”

    孟柏心头一慌,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拆迁?镇上所有吗?”

    “对,所有,一座房子也不剩。”

    如此一句,孟柏心情瞬间沉落谷底。

    明年夏天,所有都拆,也包括那座老院子是吗?这么偏僻一个地方居然还能拆过来。

    太快了,太突然了,一年不就是眨眨眼的事。

    那到时候缪白怎么办?她怎么办?

    这边孟兴仲舒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要说这房子啊,老祖宗留下的,还是挺舍不得的,不过咱们还是得跟上时代的进步,到时候旅游区一建出来,我们能分到不少的房子和钱,家家户户也就不用以农为生了,旅客多的话,可以卖东西,做民宿,很不错的。”

    “嗯。”孟柏心不在焉的。

    “所以我想说,这书啊,你就放心读,日后咱们养你上学绰绰有余,上完本科继续上那个叫什么,研究生!”孟兴仲皱了一下眉头,在脑袋里疯狂搜索词汇:“上完研究生又当博士!对!你爱读书,要读多少我老孟都供养你!”

    孟柏无奈笑笑:“爸,我也没你想象中那么爱读书。”

    林丽搭着话说:“对的,上学是好的,但还是要多体验体验别的,毕业之后,你爱继续读就读,不爱读想干别的也行。”

    “好了,吃饭吧,咱们仨叨叨个不停,等会儿菜都凉了!”

    看着桌上的菜,孟柏觉得,孟兴仲和林丽的节俭是用在他们自己身上的,一到孩子这里,就一点都不吝啬了。

    五个菜,不少了,全是林丽做的。

    有时候孟柏都不明白林丽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总是习惯把好吃的送到孟柏碗里,似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孟柏在想,等到自己长大了,能挣钱了,要对他们更好。

    孟兴仲说:“就是今天没能买成生日蛋糕,我去蛋糕店的时候啊,闭着店呢,说老板去城里进货了。”

    孟柏点点头,“没事,周安她们买给我吃过了。”

    孟兴仲松了口气:“那正好~”

    饭后,孟柏帮忙收拾碗筷,不想什么都让林丽和孟兴仲来做,她便又跑到厨房去洗碗。

    站在厨房里,孟柏神思飞驰,复盘着一整天。

    今天一整天过得很完美,十八岁生日的感觉是不一样,或许这些活动对别人来说是平淡的,但孟柏却觉得很满足。

    朋友对她很好,家人也是。

    还有缪白,缪白也送了她生日礼物。

    是满足的。

    只是要是缪白能再待一会儿就更好了。

    孟柏木愣愣地洗着碗,那股淡幽幽的思念又从心底蔓延开来,情绪滴落在洗洁精水里,她伸手将水搅拌浑浊,以此掩饰。

    心想,要是缪白能再待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也行,如果早知道缪白会离开,那下午一定不说那些话。

    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暂时还没有勇气去老院子找缪白,既如此,那缪白应该也是不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吧。

    “唉——”

    一个人也忍不住在叹气。

    接下来孟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慢悠悠收拾好,再慢悠悠去冲澡,又把衣服洗了,这一切弄完,差不多已经八九点钟。

    介于一整日的疲惫,她打算早点休息。

    今晚是一个人睡。

    趿拉着脚上的凉拖鞋,步伐缓慢得像是在拉长调小提琴,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直到走到卧室门口,脚步才顿了一下,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睡觉原来如此煎熬。

    孟柏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又觉得有点好笑和夸张。

    真是奇怪。

    她推开门,门缝拉开一点,漆黑的小房间里空无一人。

    在期待什么。

    没有,缪白没来的。

    孟柏拉开瓦灯,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床边,坐下,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低落之际,下一秒,脚踝触碰到一个东西,孟柏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大纸盒子。

    盒子上显赫贴着一张纸条: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当然不可能只是一块表,拆开看看,希望你喜欢。】

    第48章

    那种感觉又来了, 将她从谷底代入云端,只有缪白才有这种魅力。

    孟柏赶忙去看盒子里有什么。

    盒子很大,能和她装书的大箱子相比,拖出来时也是沉甸甸的, 明显里面装了不止一样东西。

    谁会不爱拆礼物呢?特别是这样的意外惊喜。

    那些低落情绪瞬间就飞走了。

    孟柏小心翼翼打开纸盒, 正中心放着一个精致的蛋糕, 扑面而来一股奶油的香味。

    做工和雕饰都显得很特别。

    继续看盒子边缘, 里面摞着十几本书, 每一本都是崭新没有拆封的。

    书买得随意, 什么都有, 小说散文诗集样样不少。

    在小镇上, 这东西实在太稀缺了,绝对是珍宝的存在。

    孟柏兴奋得一本本细数, 天啊,多少本啊, 十几本, 她会花不少钱吧。

    还有吗?

    继续翻, 竟然还有。

    在盒子的底部,整整齐齐放着一个盒子,打开一看, 孟柏吓了一跳, 居然是个照相机!

    古铜色,复古设计, 应该是新买的,一看就不便宜。

    孟柏脑袋宕机, 原本觉得那块表已经很贵重,没想到还有一个相机。

    她发现缪白真的很有大家小姐的气概, 送东西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给,一点都不吝啬。

    兴奋的同时却有点小小的犹豫,她觉得自己并不能给到缪白什么。

    她将相机小心翼翼放在一旁,接着有点不知所措,从未收到过这样多的礼物,一时之间也描述不清楚那种心情。

    还有盒子里的蛋糕,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呢?

    现在几点了?

    孟柏想起枕头下那块怀表,伸手拿来看:十点四十。

    她低头去看蛋糕的盒子,有些蠢蠢欲动,突然很想去找缪白,心想要吃就一起吃。

    可这样的话目的会不会太明显了?

    *

    有时候欲望会彻底打败一切顾虑。

    夜深时刻,当孟柏提着蛋糕行走在乡间小道时,她发誓,是第一次有这种心跳快蹦出嗓子眼的感觉。

    路边的草摩擦着裤腿,发出窸窸窣窣的草簌声。

    兴奋和期待占据了全部情绪,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高兴什么。

    月影之下,远远望去,老院子一如既往的冷清,但却孟柏来说却早已不是荒芜之地。

    她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

    “缪白,你在家吗?”

    晚风掠过,头顶上的核桃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如同天籁钻进耳朵里。

    孟柏心想,这就是缪白的魅力,一切和她沾上关系的元素都变得吸引人起来。

    孟柏又对着门里喊:“一起吃蛋糕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凭着月光,孟柏那道孤独的影子落在铁门上,下一秒,吱嘎一声,这份孤寂被破成两半,抬眼一看,缪白就站在院子里。

    她那么高,身形颀长,一身飒气的黑装衬得她像是掌控黑夜的王,仅此一眼,孟柏心头一滞。

    绝无仅有的让人着迷的。

    “咳——”孟柏没敢踏进门槛,而是晃了晃手上的蛋糕,“一起吃吗?”

    缪白好像在发呆,听到孟柏的声音,她才转过身来。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缪白轻轻扬了唇,“进来吧。”

    见她脸上有笑,孟柏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她快步走到缪白面前,问她:“你刚刚在干嘛呢?”

    “发呆。”缪白指了指树上的核桃,“整个晚上,一共有三颗核桃掉下来。”

    “噢?”孟柏心想,她还挺耐得住寂寞的,“一直站着,不会无聊吗?”

    “如果发呆是家常便饭,无聊和有趣有什么区别?”缪白低头去看孟柏手里的蛋糕,“你没吃?”

    “嗯,回家一直和我爸妈聊天去了,刚刚才发现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两人靠得很近,嗅到缪白气味那一刻,孟柏才猛然意识到整个下午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海盗船是好玩的,空中自行车也不错,街镇小吃也很美味,但好像最期待的,还是现在。

    她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捕捉关于缪白的一切,缪白的眼睛,缪白的头发,缪白的香味。

    以至于喉咙发痒,脸蛋浮起红晕也不自知。

    缪白:“不是吃蛋糕?”

    “哦!”孟柏回过神来,“在哪里吃啊?要进去吃吗?”

    缪白指了指脚下,“就在这里吃。”

    这里?

    好吧。

    孟柏很听话,蹲身就开始拆盒子。

    她原本就瘦,这么一蹲,单薄的T恤将她后背的那根背脊全都衬托出来。

    缪白俯视视角,就这么看着她,心里突然蔓出一点微妙的情绪。

    她问孟柏:“你冷不冷?”

    “啊?”孟柏抬眼看她,觉得这个问题突兀又奇怪,“不冷啊。”

    “好。”

    孟柏又说:“我们是不是不需要点蜡烛的?”

    “需要。”缪白跟着她一起蹲下,蛋糕一拆开,面上浮着的奶油香气很勾人。

    两人一同拆开蜡烛,缪白插一边,孟柏插一边。

    “我十八岁,是不是要插十八根呐?诶,这里面有十八根蜡烛吗?”

    缪白小声回应她:“有的。”

    “哈哈,那整个蛋糕都要插满了!好麻烦哦!”

    话是这么说,两人手上的动作是一点没停,一人插一边,期间孟柏的手好几次触碰到缪白的,她承认自己有点故意的成分在里面,但缪白没躲开。

    蜡烛插完才发现:“没有打火机诶”

    “你觉得需要吗?”缪白抬眼看她,目光轻飘飘的。

    还没等孟柏反应过来,唰的一声,十八根烛光亮起,瞬间照亮了她和缪白的脸颊。

    灼热的火苗在空气中燃烧,同时也燃烧了孟柏的心。

    她承认,过于强烈的光亮让她有点心慌。

    或许是害怕看缪白的眼睛,视线便转移向下,“好亮,赶紧吹灭,你会不舒服的。”

    “生日快乐,孟柏。”

    这是缪白今天第三次对孟柏说,每一句都在孟柏心上压下了更重的筹码。

    “谢谢你,缪白。”

    下一秒,孟柏还是吹熄了蜡烛。

    火光这种东西,在这一刻,对孟柏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烛光一灭,陷入黑暗过后,气氛短暂安静下来,良久过后,缪白才说:“你好像没有许愿。”

    “哦,我忘了!”孟柏赶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将那个愿望又许了一遍。

    愿望很简单:十年之后,还能一起过生日。

    周安,徐舟,孟柏,还有一个叫缪白的人。

    一定要有缪白,如果没有她,那这个愿望就不能算实现。

    孟柏睁开眼,“许好了,吃蛋糕吧。”

    蛋糕不算大,但对两个人来说还是绰绰有余。她将蛋糕上有水果的那一块切给缪白,但下一秒就遭到了拒绝:“太甜,你吃,我只要一小块。”

    “哦,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吃甜食。”

    “嗯,老年人是这样的。”

    “噗!!!哪里老年人了!”孟柏笑出来,“哪有漂亮女人这样说自己的!”

    漂亮女人四个字是心里话,也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但说出去之后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孟柏倒是自己把自己说害羞了。

    “漂亮女人?”缪白眉头上扬了一些,“哪里漂亮?”

    “都——”孟柏还是挑出大片的水果给缪白,小声说:“哪里都漂亮。”

    “哪里都漂亮,所以是哪里漂亮?”

    孟柏脸彻底红了起来,她不明白缪白在明知故问个什么,“哎呀吃蛋糕啦!快吃!水果你也必须吃!我也吃!我们一起吃!”

    以此来回避这个话题。

    而缪白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孟柏蹲累了,索性坐下,院子里很黑,灯光便是天上的月亮,她挖了一勺蛋糕送入口中,是她没有吃过的奶油味道。

    “在哪里买的蛋糕,好好吃啊。”

    “镇上买的。”

    “就那家蛋糕店?味道不太像啊。”

    “我让老板去城里进的新货。”

    孟柏突然想起孟兴仲说的话,他说他下午去买蛋糕的时候,老板到城里进货去了。

    原来进货是进的这款货。

    突然觉得缪白是个很精致的人,连蛋糕都要不一样。

    “所以蛋糕店老板见到你了?”

    缪白点点头,“看到了,觉得我很陌生,还问我是不是外地人,我说是的。”

    孟柏突然觉得很讽刺,当人人唾弃的“疯子”出现在大众视野时,他们竟然不认识“疯子”本人。

    土生土长的缪白,被视为“外地人”,实在荒谬。

    但这些话都不愿意告诉缪白,怕说出来煞风景,她现在只想夸缪白:

    “蛋糕好好吃,买的书我也喜欢,还有相机,相机我还不知道怎么用,哪里都好,就是太贵了,你太万能了,让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回馈你了。”孟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蚊子似的说了句:“然后觉得自己很普通。”

    “不需要你回馈我什么。”缪白觉得孟柏真是奇怪,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开心就好。”

    “是开心的。”孟柏声音更小了:“可是你也太好了。”

    羞怯洒满空气,孟柏说话的声音像是在挠痒痒。

    但缪白还是听到了。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缪白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其中的深层含义。

    “孟柏,有一件事,我们现在好好说。”缪白放下了手里的蛋糕,眼里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孟柏心头一紧,“你说。”

    “我不是一个喜欢绕弯子的人,所以直言,想告诉你,我是会消失的。”缪白的表情变得很认真:“我并不是说你不对,也没有说那种情愫是错误的,我尊重你的感情,但我想说,我是会消失的,当我消失在这个世界那天,注定悄无声息,留下的痕迹还不如路边的一朵花。”

    缪白的表情太过于淡定,这种寡淡的话语往往最能引起轰鸣。

    “所以呢?”

    缪白音调平缓:“所以可以理解为,你的爱是真实的,但我不是,也许你觉得我很完美,但我是很虚无缥缈的存在,在我身上倾注过于浓厚的情感,并不值得。”

    孟柏心脏骤然收缩,脱口而出:“值得。”

    “值得吗?”缪白眸子里漾开情绪,仔细打量着孟柏的表情,旋即问她:“好,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哪里值得?”

    第49章

    “好,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哪里值得?”

    缪白的话很直接,直接到孟柏差点没法接。

    与其说缪白是想知道答案,还不如理解成她想让孟柏知难而退。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孟柏却选择直接回答:“缪白, 你想要我说什么?这是一种感觉, 感觉怎么能够精准描述?”

    缪白迷茫:“其实我不太懂, 既我是即将消失的人, 你对我产生情愫的意义是什么?”

    孟柏并不退让, “按照你的逻辑,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会消失的, 那爱的意义是什么?没有意义是吗。”

    缪白又说:“我的存在很短暂, 比你想象中更短。”

    “是下一秒钟吗?”孟柏直勾勾看着她:“就算你是下一秒钟要消失,我也要喜欢你。”

    缪白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在这之前, 她一直觉得孟柏是一个小孩儿,即便已经成年, 缪白还是没法说服自己。

    但就在刚刚, 这一番言论就很不小孩儿。

    “不要花太多时间在我身上了。”缪白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吃完蛋糕就赶紧回家吧。”

    “所以我们呢?”孟柏下定决定要问到底:“你这幅样子, 算是拒绝我了,是吗?”

    如此迫切,热情得让缪白心尖发痒, 却还是点了头, “嗯。”

    “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我们还是朋友吗?”

    缪白顿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没法拒绝孟柏。

    “可以找我, 我们还是朋友。”

    孟柏心里的石头落下来,觉得相较于躲猫猫, 还不如什么都直白一点好。

    被缪白拒绝并不意外,孟柏早有心理准备, 她觉得如果缪白答应她,这才奇怪。

    “哦,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呢。”

    缪白眼神缓和了些,诚然直言:“你又没有犯什么大错,我为什么不要再见你?”

    孟柏试探:“可下午我说了那些话之后,你就走了啊”

    “我只是给你买蛋糕去了。”

    当然,下午那一刻缪白确实不知道如何回应她,这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打算坦言了。

    见天色昏黑,缪白让孟柏吃了蛋糕赶紧回家。

    两人都不是很能吃的类型,孟柏浅浅吃了几口,放下了手里的蛋糕盘,“好,那我走了。”

    短短五个字,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为。

    “嗯。”

    缪白没有要送她的意思,孟柏自然明白其中缘由。

    剩下的蛋糕没带走,孟柏站起身来,往院子外走,临出门栏时又回过头看向缪白,“缪白。”

    缪白抬眼看她,“怎么了?”

    孟柏深吸一口气,不吐不快:“我不是唱戏的女人。”

    “嗯?”缪白皱了一下眉头,不明其意,“什么?”

    “我才不会像她一样抛弃你。”话音落下,孟柏撒腿就跑。

    待到缪白回过神来时,孟柏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孟柏的话很短,却在缪白心里埋下一颗会发酵的种子,来时轻轻,过了一会儿就变了味道,缪白品出了其中的深意,霎时心里滑过一点微妙的东西。

    不禁感叹:这个小孩儿,到底还要说出多少让她意外的话啊。

    *

    没有缪白的夜晚是黯然的,有缪白的晚上虽然夜夜漆黑,但世界都是发光的。

    这是孟柏一个人躺在床上时的感叹。

    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完全睡不着。

    只好摸出枕头下的古老怀表,捏在手心,觉得不过瘾,又去抱缪白昨天睡过的枕头,试图从这些东西上捕捉到缪白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着迷,前几日共眠的时候还不这样觉得,今晚这种思念的感觉达到了巅峰。

    闭上眼睛脑袋里全是缪白的影子。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如周安所说,恐怕是坠入爱河了。

    爱意在夜晚肆意流淌,从孟柏心头溢了出来,沾染了身旁的枕头,打湿了荒芜的天花板,涂满了整个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幻想着那个距离此地不过几百米的老院子,想念那棵核桃树以及那棵树的主人。

    这个时候,那个人在做什么呢?

    她在发呆吗?她在数一个晚上要掉落几颗核桃吗?

    那瞬间孟柏居然有个相当荒谬的想法,她在想,为什么她不是那棵树,如果是,那她可以一辈子和缪白待在一起了。

    入睡很困难。

    孟柏不知道失眠到几点才睡着

    *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生活无一例外,像一辆例行公事的火车一样往前跑。

    起床,上学,和其它的高三学生没什么差别。

    孟柏骑着那辆山地自行车,乘着晨光,自由地驰骋在小镇的石板路上。

    昨晚缪白的确扰了她的梦。

    整个晚上都是缪白,直到醒来才留得一点喘息的机会。

    “嘿!”路上碰到周安对孟柏挥手,“刹一脚载我一路啊!”

    孟柏捏了刹车,开玩笑的语气:“五块钱啊五块钱。”

    周安轻车熟路往后面一座,笑着回应:“行啊师傅,那你得骑快点啊!”

    她们穿过街镇的菜市场,一路颠颠簸簸,最终停在了学校大门口。

    一群女生站在校门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周安跑过去凑热闹,琢磨着探探风,“在聊什么呀?”

    “叶虹的妈妈疯了!”李月往学校里面看了一眼,“大清早的就找学校闹。”

    “疯了?”孟柏围了上来,“她怎么了?闹什么?”

    “说是有人害死了叶虹,说叶虹的死和学校有关,还说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她还骂张叔叔!”

    张叔叔。

    都快忘了,猥l琐老男人张苟先生,已经成了女孩儿们口中的仁慈“张叔叔”。

    谁和张叔叔过意不去,谁就是和整个小镇的希望过不去。

    孟柏和周安对视一眼。

    “然后呢?”

    “然后她妈妈刚刚被带走啦!怪吓人的!那个尖叫声,真的巨瘆人!”

    周安没忍住插话:“你们难道不觉得叶虹死得很离谱吗?她成绩优异,人也不错,前途一片光明,她为什么要寻死?”

    女孩儿们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回答。

    “啊,我不太清楚,其实我和叶虹平常也没那么熟。”

    另有人搭话:“她人是挺好的,但我真的没深入交流过。”

    周安心头一哽,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教室里遇到叶虹,也是叶虹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散了吧散了吧,马上上课了!”

    *

    今天上午连堂数学课。

    当许芹老师抱着一摞书走进教室时,孟柏率先抬眼和她对视了一下。

    她们三人,自那件事过后,就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默契。

    那就是当周安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许芹老师从来没有“收养”过周安,那些日子,是周安自己乱跑掉了,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安你上来把作业本发一下。”许芹将练习册放在讲台上,转身去画曲线图,无意瞥到黑板一角的数字。

    【距离高考还剩222天。】

    许芹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向所有人:“222天,一晃就过去了,十月一过,眨眼就是冬天,再到新年,来年六月不过就是一瞬间。”

    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不需要有人回答她,随即转过身去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椭圆。

    台下,孟柏转着笔游神。

    她在想别的事,无关学习,而是叶虹母亲的事。

    她为什么骂张苟啊?她知道些什么?

    这时周安的试卷发了过来,孟柏伸手拦了一下,“放学去找叶虹她妈不?”

    “去。”周安一心两用,又朝教室后方的徐舟抛了个媚眼,两人对一些奇奇怪怪的唇语,看不懂,当然孟柏也不想看。

    “叫上徐舟。”

    周安点点头,“行。”

    讲台上,许芹老师画好图形,转过身来,将粉笔扔在盒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笔灰,“今天重点讲一道易错题,大家要竖起耳朵听了。”

    孟柏拿出中性笔,刚准备做笔记,身后的周安轻轻戳了戳她。

    “干嘛?”

    周安压低声音:“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孟柏抬起肩膀抖开了她的手,“人家老师讲题呢,你别打扰我听重点啊。”

    周安又戳了两下,手上的力道很重:“我想起的事更重要!你不听会后悔的!!!”

    孟柏快要失去耐心,“快说。”

    “我不敢说!我递纸条给你!”

    周安唰唰几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了孟柏。

    孟柏不懂她如此大费周章是什么意思,并不相信从周安嘴里能听到什么劲爆消息来。

    拆开纸条一看,孟柏的心瞬间重重跳了一下。

    周安说:

    【还记得周末补课的时候,我说那个文文静静的数学老师很眼熟吗?那个周一正,我的确见过他的。】

    孟柏视线继续往下,周安后面的字写得特别小:

    【确实见过,在许芹老师家里,有他的照片,没猜错的话,周一正应该是许老师的男朋友。】!!!!

    开什么玩笑!!!

    孟柏一把将纸条捏在手里,狠狠揉成一团,生怕被别人看见。

    周一正?许老师男朋友?

    要知道补课那天,她们三人对周一正评价并不高。

    总觉得对方是个道貌岸然的死变l态。

    怎么可能会是许老师的男朋友啊。

    可周安说的话可信度又很高。

    这时,讲台上的许芹声音变得洪亮,她因为过于专注,连续说话导致脸颊有点红。

    孟柏盯着她看,思考一个问题:许老师和周一正的相似之处有什么?

    同样是数学老师。

    同样是从城里来的。

    同样的年纪。

    同样的

    孟柏盯着许芹看得太久,胸口突然一滞,她脑袋里闪现出另一种想法:

    许芹老师和周一正有极其相似的五官,都是高鼻梁,小脸蛋,脸颊轮廓几乎可以贴合,一双眼睛泛着清澈的光,特别是授课时的神态和音速。

    是恋人?

    怎么觉得更像亲姐弟。

    第50章

    无疑周安这后知后觉的记忆让大家都吓了一跳。

    徐舟听了更是惊讶, 连续问了三遍你确定吗。

    周安说她确定。

    下午放学后,三人打算去一趟叶虹家,一路走一句说,话题还是在许芹这里:

    周安:“是兄妹吗?也没觉得他们俩有多像呢, 我觉得是男朋友。”

    徐舟:“重点不是男朋友还是亲戚, 重点是许老师和周一正有关系啊。”

    于是三人都困惑了。

    所以周一正到底是什么身份?

    许老师能把他的照片放在家里, 说明他对许老师来说是重要的人。

    既如此, 那他直接决定了许老师的立场。

    周安回忆:“你们记得那天补课的时候, 周一正让我当他课代表不?当时我还挺困惑呢, 怎么这么巧就点到我了!”

    恍然大悟,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呐。

    “我想起来了。”孟柏揉了揉眉头, “可如果这样,那就更不对劲, 如果他们合谋要做什么的话,干什么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徐舟挠了挠脑袋, “嘶——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孟柏:“?”

    周安:“?”

    徐舟:”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们是故意的。”

    回忆闪现, 细枝末节涌入脑袋。

    想起那天,周一正先是主动让周安当课代表,中午吃饭的时候又从教室出来, 问三人为什么不去吃盒饭。

    他好像特别关注她们, 这也是她们不喜欢他的原因。

    但现在理清,觉得周一正很刻意, 总有有一种“快来注意我”的感觉。

    于是大家都迷糊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又是为什么啊?”

    没人知道为什么。

    周安吐槽:“搞得我都迷糊了, 一想到他是许老师的男朋友,就没法将他代入斯文变l态的形象中去了。”

    毕竟许老师这么好。

    在教室宿舍待的那一周, 对周安来说,几乎是难以奢求的美妙时光。

    她不相信许老师会是坏人。

    三人说来说去也无法下定论,话题却一刻没停,无数种猜想,每一种都没有落脚的证据。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某条小巷口,周安才停下脚步:

    “好像就是这里了。”

    孟柏抬眼一看,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狭窄的石板路铺平,视线一路延伸到尽头。

    两边都是低矮的瓦片房,房檐边角长满了绿色的青苔。

    简陋、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扑面而来一股压抑的气息。

    未曾想到像阳光一般的叶虹同学竟然住在这里。

    这里大概是落后小镇中的“贫困区”。

    “她家住这儿?”孟柏问。

    周安颔首,“对,就住这儿,家里有一台缝纫机,她妈平常就做一些针线活,支撑母女俩的生活,不过叶虹死后,我听说她妈妈已经不做事了。”

    孟柏心头一酸,想必对叶妈妈的打击相当大。

    砰!!!

    啪!!!

    屋内突然传来瓦罐摔碎的声音,连续三声,紧接着是女人的嘶吼:

    “杀死你个狗l日的!!!!我要杀了你这个杂l种!!!!”

    孟柏吓了一跳,待到缓过神来时,周安已经冲在了前面。

    “快快快!跟上!!!”

    她们原本以为叶虹家里有人,没想到赶到的时候,家里只有叶虹的母亲而已。

    她在自言自语,在对墙撒气,家里可以算是一片狼藉。

    该摔的都摔了,缝纫机上全是撕碎的破布。

    大概她是伤心过度,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整个人蓬头垢面的,看起来像是精神失常的中年妇女。

    这边三人不知道该不该接近。

    周安轻轻拉了孟柏一下,示意她后退一点。

    “徐孃——”

    “你是谁!!!”女人抓起手上的毛线团就往后面扔,“全都滚!!!”

    “徐孃,我是周安,你还记得我吗?”

    女人缓缓转过头来,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半张脸,但眼里的凌厉和锋芒一点都没少,直到视线和周安对上,眼神才缓和了一些。

    她点点头,“周,你是小周。”

    “对,我是小周。”周安上前一步,心有犹豫,但还是迈出了下一步,“你认出我了,认出就好了。”

    叶虹的母亲叫徐景芳,在叶虹没出事之前,她挺和善一个人。

    也就是大家眼里老实巴交那一类。

    如今能东砸西摔,估计是心理上受了重创,但完全能理解。

    叶虹就是徐景芳的全世界,叶虹一死,必然扼杀了这个家庭的所有希望。

    徐景芳眼里光色黯淡。

    在场三人很能理解这种心情。

    知道这是悲伤度过的应激反应,周安并不怕她。

    周安缓缓朝徐景芳走去,蹲在她身旁,小声说:“嬢,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吃点东西,我们慢慢说。”

    身后徐舟伸来一个口袋,里面是刚买的酱香饼。

    徐景芳一听,眼泪绷不住了,抱着周安就是哭:“虹没了,她死了,不见了,不会回家了”

    周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所以我们是来帮叶虹的,你先吃东西,吃了再慢慢求你好吗?”

    一听到“帮叶虹”这三个字,徐景芳紧紧拉住了周安的手,她那沾满老茧的手指微微颤抖:“能帮吗?你们能帮吗?你们得帮啊!”

    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再细的稻草也得抓紧了。

    三个学生,能帮什么?但那瞬间徐景芳已经没了思考能力,无法以常人的逻辑去思考。

    面对这三个看起来软弱无力的高三学生,她视她们为唯一的光和希望。

    “徐嬢,我知道今天早上你去学校了,但我们真的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来找你是想让你细细和我们说说。”

    徐景芳落着泪摇头:“不信的,都不信的。”

    “信,我们都信。”连同孟柏也走了过来,她和周安蹲在一起,抬眼去看徐景芳,伸手替她擦拭脸颊的泪,“只要你说,我们就信。”

    *

    关于叶虹同学,她就像一棵枝叶繁茂的树,而树叶,则是关于她的记忆。

    那个搜集树叶最多的人,注定是她的母亲。

    父亲早逝,女性在这个小镇上的生存空间太窄,母亲只能做最繁琐也最廉价的工作。

    艰难,但依旧前行。

    母女俩就像窗外墙角的那簇青苔,常年生活在潮湿的环境里,却还是顽强地生活着。

    很早以前,徐景芳就对叶虹说,阳光总会照射进来的,总有一天会的,而途径就是好好读书。

    叶虹很听话,她勤劳刻苦,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们的希望其实就是黑板上的那串数字,距离高考还剩222天。

    当222天变成0的时候,希望则会飞上天空,变成阳光照射到这破碎的小房子里来。

    叶虹说过最多的话是:妈,等我上了大学,等我毕业,我就把你接到城里去,咱们再也不住这里了。

    徐景芳也说:“妈妈等你。”

    一切都止于那个男人出现那天。

    某天张苟找上门来说,徐景芳,你这孩子太争气了,我们项目部决定来资助她,将来肯定出息,上大学的钱你也别太操心。

    徐景芳当然要问他为什么。

    张苟说,GM工程本来就要资助一批学生,就算我不资助你家叶虹,这钱还是要花在别的孩子身上,所以我也没帮你太多。

    如此一来,便让徐景芳放下了戒心,她寻思着,这钱不是张苟在出,而是项目工程在出,张苟不过也就是一个中间人罢了。

    于是叶虹是第一个被GM工程资助的人,在所有人之前,叶虹就已经被选中了。

    她是第一个被写上名单的女孩儿。

    之后生活依旧照常继续,叶虹上学,徐景芳日夜接缝纫机的活儿,就是为了让家庭运转都顺顺利利。

    可时间一久,徐景芳发现叶虹变了。

    平日回家母女俩都要唠上两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高三开学前一周,叶虹就变得很沉默,性子古怪起来。

    有时候闷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爱吃饭。

    刚开始徐景芳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太大,好几次找她谈心,但也没谈出个什么。

    后来,也就是叶虹坠亡前一天,母女俩吵过一架:

    “妈,上大学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肯定要花啊,但既然GM工程已经把你列为资助小孩儿之一,钱的事就不用担心。”

    徐景芳甚至想好了,只要学费能解决,生活费她就是把缝纫机踩烂都要凑上。

    可叶虹的回答却出人意料:“以你的能力本身也供养不了我上大学的,我不读了行吗?这样我们压力也小一点,高中毕业也挺好的,毕业我就出去找工作,那些厂里也需要人。”

    徐景芳立马就急了:“虹虹,你在想什么?你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妈妈这些年跟你说的什么我们母女俩过得还不够苦吗?”

    徐景芳依稀记得那天争吵时的场景。

    叶虹说了三次,她不想被GM工程资助了,她也不想上大学了。

    于是徐景芳也训斥了她三次。

    叶虹去学校那天早上,母女俩还在为这件事吵:

    “妈!我不想上学了!我不去学校!!”

    “行,你今天要是不去,以后都别去了!!”

    徐景芳是在说反话,她不懂孩子到底在拗什么,想不通,便坐在缝纫机前哭,叶虹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也哭。

    哭到最后,叶虹还是背着书包出门了,谁叫她懂事呢?

    当然,那也是最后一面。

    叶虹坠亡消息传过来时,徐景芳发了疯似的往学校跑,她一路忏悔,心想是自己逼死了女儿。

    “我不该让她去上学的。”回忆至此,徐景芳已经泪流满面,“我以为,她是气不过跳了下去,我以为是我害死了她,要不是后来——”

    “后来?后来怎么了?”

    徐景芳泪水簌簌,“后来,我在虹虹的房间发现了一个本子,里面写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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