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晚风凉,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冷风狂簌,四周树声沙沙。
来迟的林丽站在警局门口,看了孟兴仲一眼, 没骂他, 反而似乎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孟兴仲回头看那警察一眼, 婉拒:“谢谢同志, 不用送了, 我家里人来了。”
周安几步走下台阶, 跑到林丽面前同她说刚刚发生的事。
林丽只是点头, “我知道, 知道肯定是这样。”
孟兴仲悻悻走下台阶,有点失落:“你说这世道, 怎么这样呢,那姑娘也真是的。”
他倒不是埋怨姑娘不为作证, 好像嘴巴里更多的是惋惜。
惋惜姑娘命不好, 被张苟逼着睁眼说瞎话。
林丽只是说:“又吃亏了吧老孟。”
孟兴仲无奈摇摇头。
和林丽聊了几句, 孟兴仲转身去看孟柏,发现孟柏还站在台阶上发愣。
“干嘛呢崽子,走了!”
孟柏思绪明显不在这里, 她木讷地点点头, 敷衍着回答:“来了来了。”
*
回家的路上,孟柏脑袋里在思考一个问题。
关于李诉警官所说的那个命案。
二十年前的命案, 二十年前?
首先,这个人排除是缪白, 关于缪白的死,那得追溯到好久以前了。
那么二十年前谁又死了呢?为什么二十年期间没有查, 现在开始查了呢?
好奇怪。
尽管孟柏对法律没有太多研究,但她知道如果一个案件一直没有线索,且持续20年之久,大概率是会被搁置的。
除非有一种可能,这个案件非常严重。
而今二十年后,确实有警官开始重新调查这个事情,那么可以反向推断,这确实是一个严重的刑事案件。
思至此,孟柏跟上孟兴仲的步伐,试图从孟兴仲嘴里捞点什么:
“爸,爸啊,刚刚李警官说的那个命案!你不好奇么?”
孟兴仲被她吓一跳,“我刚听着也玄乎,可这二十几年来咱们镇上就没发生过命案。”
“真没人被杀掉了之类的?”孟柏承认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但她就是好奇。
万一呢,万一就真有这样的事儿呢。
孟兴仲看林丽一眼,林丽也一脸狐疑,两人均摇头,“肯定没有啊。”
“那很奇怪诶。”
李诉被市里调过来调查命案,但孟兴仲说没这回事儿,那不是见鬼么。
这里面有孟柏摸不清的疑点,但孟兴仲压根就不关心这个,他比较关心自己没了工作之后怎么办。
他脑袋里想的是,家里就这点积蓄,能顶几个月,但之后孟柏上大学还需要一笔钱。
于是孟兴仲说:“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孟柏回过神来,立马说:“爸,也没那么急。”
“不急喝西北风啊。”
“那也没那么急。”孟柏纯粹心疼,“休息几天,你天天这么累的。”
林丽笑着说:“闺女心疼你。”
“得得得。”孟兴仲脸上有笑,下一秒又凝固了笑容,他叹了口气:“那就歇一周吧,对了,今晚我是冲动了。”
“你啊,就这脾气。”林丽心疼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改一改。”
说到这里,孟兴仲回想起刚刚的事有点尴尬,“那张大妈刘大爷明天得笑话我喽。”
孟柏心里也不是滋味,“爸,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知道那张苟不是个好东西。”
林丽感叹:“倒是可怜了那孩子,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办。”
所有人都觉得那女孩儿应该是有难言之隐,看她当时那表情。
周安开口:“对了,孟叔叔,你知道那个女孩儿住哪儿吗?”
“隔壁村,叫什么张丽。她爹也是赌鬼一个。”孟兴仲思考了一下,“算了,你们没事儿别去找她,怪危险的,李诉警官说他明天会去回访的。”
天色已经很晚,四人脚步也急,夜里的风呼啦呼啦摩擦着脸颊,孟兴仲的身影在前方显得高大而沉稳。
孟柏突然有些感慨,她觉得孟兴仲挺牛的。
那些嘴巴上说要为女生讨回公道的人,无非只是嘴上说说,关键时候还是得对张苟阿谀奉承。
他们的态度和当初周安失踪时有什么区别?
但孟兴仲不一样,他太直接,也太正直。即便这种正义为他捞不到半点好处,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于是孟柏心里突然有一种自豪感,自豪她的父亲是孟兴仲这样的。
回家的路上,顺道将周安送到了家门口。
周安家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两个大人都不在,周木匠和张彩云这习性是一点儿没改。
“周安。”孟兴仲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好好读书,听到没。”
“知道了叔,叔叔阿姨再见。”
周安快步进了家门。
孟兴仲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周安已经闭门他还没有走。
孟柏拉了拉孟兴仲的衣袖,“你咋了?回家啊!”
孟兴仲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三人慢悠悠回家,途中孟兴仲突然又说:“你说之前周安走丢了,她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孟柏顺着他的话:“什么不好的事情?”
“比如像隔壁村那姑娘一样,被张苟逮去了之类的。”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当初你们不是还叫我别管。”
孟兴仲表情有点僵,“还真是?她走丢那段时间发生什么了?”
孟柏撒谎:“不是,她就去她堂哥那儿待了一段时间。”
孟兴仲这才松了口气,“我寻思着也是,当初让你别找,我和你妈都觉得周安这么机灵,再不济也是跑到哪个亲戚那里去,周木匠家的事我也不好掺和,所以就让你别找。”
明明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但感觉过了好久。
但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还是存在的。
于是孟柏说:“可是当时你们都不找她,你们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孟兴仲犹犹豫豫,这才开口:“事情也过了一段时间了,那我就直说了,有一天回家的时候碰到你们班数学老师,她让我不要担心周安,不过她也不说周安在哪,只是让我别担心,我后来才没找。”
“数学老师?许老师?”
孟兴仲颔首,“是她,年纪轻轻,从城里调过来那个。”
“你咋不告诉我呢!害我当初一个人瞎晃悠。”
孟兴仲:“但你那老师吧,当时让我别乱说,我也就对你提了一下,结果你崽子一点都不听,后来我打算说的时候周安已经找到了。”
原来许老师早就给孟兴仲转达过消息。
“好了,扯远了。”孟兴仲拍了拍孟柏的肩膀,“对了,正好明天周末,你就在家里待着,和周安就别去补课了。”
“再说吧。”
“嘿,你这小崽子,什么再说吧,老大人似的,在哪儿学的!”
孟柏脑袋里闪过缪白的脸,“谁都没学!自己说的呗!”
*
到家已经挺晚了。
孟柏不知道缪白来找她没有,有点着急,结果孟兴仲拉着她又说东说西的。
“爸,明天再说吧,我困了。”
孟兴仲:“你急什么急,我找你说说话咋了?”
“不是,爸,我——”孟柏有口难言,“咱们有啥明天再说好吗?”
“关于你的安全问题我还得叮嘱几句!”孟兴仲朝孟柏房间看了眼,“行,到你房间说去!”
孟柏拒绝:“有那么着急吗!”
孟兴仲这才作罢。
这一来二去的,时间确实很晚了,孟柏其实也不确定缪白来没来找她。
她应付了两个大人,赶忙回到房间里,反手锁上了门。
黑暗中,缪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孟柏心头一悦。
她就知道,缪白在等她,缪白就坐在床边。
孟柏压下声音:“我刚刚出去了一趟。”她慢慢朝缪白走去,到缪白身前的时候伸出手去抱缪白,缪白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
孟柏没想到缪白会后退,重心不稳,整个人朝缪白扑去。
前前后后不到两秒的时间,两人来了个叠汉堡。
孟柏:“你怎么躲啊——”
缪白:“”
孟柏压在缪白身上,上半身的重量由缪白依托,一种痒痒的感觉席卷全身,孟柏有点尴尬,“我要抱你你怎么还退呢”
缪白回答:“我也没想到你一进门就这么热情。”
孟柏双手贴在缪白的腰上,突然想笑,事实是两秒后她没憋住,笑了出来,“那现在是不是更热情了?都压上来了。”
缪白:“快起来。”
孟柏:“不想起来。”
缪白身体有点僵,“听话,起来。”
“不起来。”孟柏闷在她肩膀上笑。
“起来。”
“不起来。”
两人就此僵持。
孟柏在缪白脖间蹭了蹭,小声说:“我现在知道了,你的口头禅“再说吧”的意思,就是答应的意思。”
缪白没说话。
“每次我问你来不来找我,你说,再说吧,然后你都会来找我。”
“听起来你很得意。”缪白偏了一下脑袋,她觉得孟柏的头发蹭得她很痒。
“那倒没有,但有一点开心是真的。”孟柏不让她退缩,鼻尖在缪白脖子上又蹭了两下。
黑暗之下,依旧能见到缪白细腻莹白的肌肤。
“缪白,你好白啊。”
缪白:“……”
“我想亲你。”
想也没想就贴了过去。
她的嘴唇贴在缪白的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
突如其来,搞得缪白很无措,她哼出极其短暂的声音。有点克制,柔柔绵绵的,听得孟柏耳朵发烫。
“别乱动。”
“哦——”孟柏去摸缪白的下巴,“缪白缪白缪白。”
“?”
孟柏直言:“香香的,还想亲。”
“不行。”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我想亲别的地方。”孟柏又说。
话音刚落,响起敲门声,门外传来孟兴仲的声音:“死崽子,不洗澡就睡觉啊!怎么灯都关上了!”
孟柏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心脏咚咚狂跳,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
她甚至吓到结巴:“来了!怎么不洗,马,马上!!!”
孟兴仲砰砰拍门:“快点!你妈把水都给你烧好了!”
“马上,来了。”
孟柏刚准备去开门,很快感受到自己被拉了一下,顺着那道力她又撞进了缪白怀抱里。
缪白突然拉着她问:“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孟柏脑袋晕晕心情未平,“哦,等一会儿,我爸在外面,等等——”
缪白似乎故意捉弄她:“先回答我,你刚刚说想亲我什么地方?”
好巧不巧,门外的孟兴仲又敲了敲门:“你咋灯也不开,门也紧锁。”
孟柏心跳快到了极点!她扯着嗓子回复:“没,马上!马上来了!”
她在缪白和孟兴仲之间周旋,吓得她嗓子几近沙哑。
缪白又说:“你现在就要出去?”
孟柏压下紧张:“没有。”
这边孟兴仲又敲了敲门,“崽子,你怎么怪怪的?把门打开。”
孟柏:“!!!!!”
缪白:“所以你亲不亲?”
孟柏摇摇头,“要亲,但等会儿再亲。”
孟兴仲:“咋不说话,在干嘛呢?”
缪白说:“没有等会儿了。”
缪白好奇怪,她好像变了成了另一个缪白,一个在引诱孟柏的缪白。
或者说,一个在问孟柏敢不敢证明点儿什么的缪白。
孟柏经不起这种诱惑,对着门外的孟兴仲说:“爸,马上,我在换衣服,我知道了!”
门外的孟兴仲突然噤声。
紧接着,孟柏伸手勾住缪白的肩膀,黑暗中她看不太清缪白的脸,却能清晰知道自己要吻的地方在哪里。
她靠近缪白,小声说:
“亲啊。”
话音落下,她朝缪白靠近了一些,直到唇贴在了缪白的唇上……
第72章
这个吻持续时长比想象中更久, 以至于门外的孟兴仲耐心耗尽,再次敲了敲门。
孟柏沉溺在这样绵长的亲昵中,但她又不得不把自己快速抽离出来。
于是属于缪白的香味从唇间消失了。
孟柏喘息着,“我去洗澡, 不然我爸真的生气了。”
“好。”
开门的时候孟柏胆战心惊, 孟兴仲就站在门口, 他大概太好奇, 于是往房间里看了眼。
他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咋回事儿啊, 你这脸咋这么红!”
孟柏躲避视线, “热, 闷, 没开窗。”
孟兴仲上下看她一眼, “去去去, 洗澡去。”
林丽已经帮她烧好洗澡水,大人们更倾向于什么事情都让给孩子先来, 连洗澡都是。
孟柏提着一桶热水去洗澡。
她不想让缪白等待太久, 所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脱l衣服很快, 只是在看到贴身衣物上的痕迹时,孟柏手里的动作滞了一下。
生理反应?
生物学上学过,但好像没有那么具体。
所以这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 是在和缪白接吻的时候产生的。
非常强烈, 以至于强烈到陌生又羞耻。
孟柏无心再想,打上泡沫赶紧洗干净。
秋夜风凉, 洗完澡后更加清爽,孟柏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从厨房出来, 正逢上林丽。
林丽看她一眼,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开心?走路都在笑。”
“有吗?”
林丽点头, “从回来之后?或者说是你洗澡之后。”
孟柏有意想要控制自己的表情,却控制不住那种愉悦的感觉。
“我——”孟柏很确定自己现在脸一定很红,因为她已经又笑了出来,她放弃抵抗,点点头,“对,最近心情还不错。”
“谈恋爱了?”林丽直白多了。
“没有没有!”
林丽眉头舒展开来,“那看来是有喜欢的人了。”
“也没有。”孟柏表情不自然极了,她甚至不敢看林丽的眼睛,心虚作祟,她自然败下阵来,“好吧,有,但你别告诉我爸。”
“同班同学?”
“不是。”
“那是?”
“不好说,等我毕业再说吧。”
再说吧,总是再说吧。
林丽点点头,“行,早点睡。”
孟兴仲好像累了,也不拉着孟柏说话了,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大家都只想睡觉。
孟柏穿着单薄的T恤走进房间里,届时缪白躺在床上,一瞬不瞬看着她。
两人经过刚刚的事情,孟柏心情未平,看向缪白时脸有点烫。
“过来。”缪白拍了拍床。
“来了——”
孟柏踩着拖鞋往床边走,水和塑胶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直到床边,缪白伸出一只手,孟柏握了上去。
顺着缪白手上的力道,孟柏跪在床边上,同时缪白掀开被子,让孟柏躺下。
孟柏很乖,一切照做。
她又重新回到了缪白的怀里,被香味填满的鼻腔让孟柏感到满足。
她拥抱缪白,什么都没说。
夜里很静,今晚连风都没有。
孟柏辗转,问缪白:
“缪白,二十年前,镇上死过人吗?”
“镇上每一年都会死人。”缪白说。
“我的意思是,非自然死亡。”孟柏盯着黑压压的天花板,“比如一些命案之类的。”
本以为缪白会说什么,回应的却是一长串的沉默。
“你知道是不是?”孟柏侧过身去看缪白的脸蛋,“你什么都知道的,是不是?”
“嗯。”
“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
孟柏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我什么都不可以知道?”
就像一条总是走不通的路,在某个关键点总是得不到信息,缪白不说,许芹不说。
“孟柏,你知道我为什么存在这个世界上吗?”
孟柏心里滑过一点儿异样,这好像是缪白第一次提起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缪白说:“你也知道,我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下一句:“但我确实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算人类,甚至你可以把我定义为偶然的产物。”
孟柏不知道为什么缪白要说这个,但她静静在听。
“然后呢?”
“然后我会消失,在某一天,结束某一件事之后。”
“某一件事?哪一件事?”
“这件事。”
孟柏似懂非懂。
缪白又说:“如果你要我解释是哪一件事,那就是自周安失踪那天开始,到今天,延至未来,直到这件事彻底结束。”
孟柏好像听懂了。
不是好像,是听懂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存在的意义是处理这件事,虽然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哪件事,但可以理解成我正在经历的,对吗?”
“嗯,你很聪明。”
“但你因为一些原因,无法告诉我为什么,对吗?”
“对的。”
“好吧。”孟柏勉强接受缪白的解释。
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安静,仿佛各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孟柏才说:“可我还是想知道,二十年前是有人被杀死了吗?”
“是的。”
“手段残忍吗?”
“是的,很残忍。”
孟柏倒吸一口气,背脊升上一点寒意。
她脑袋里有一个想法,一种预感,她猜的。
缪白是来复仇的。
一想到如果缪白有一天会消失,孟柏心里就隐隐不安。
“困吗?”
“有点儿。”
“那睡吧。”
身体实在疲惫,孟柏眼皮子疯狂打架。
再后面,她几乎已经坠落梦乡,听不清楚缪白在说什么
*
第二天,周六。
按照学校的安排,孟柏应该去补课。
但当孟柏背上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孟兴仲好像很不乐意。
“不是说不去?”
孟柏把斜挎包甩在腰后,已是要出门的动作,“我想去。”
“我不放心。”
“你放心好了,补课的同学这么多,不可能发生什么。”
恰逢门外传来周安的敲门声。
“孟柏孟柏,补课你要去的吧?”
孟柏扬扬眉,“去!”
感受到孟兴仲的视线,她回头说:“爸,你放心好了,我和周安机灵着呢。”
这一切是她和周安计划好的。
周六的补课绝对不可能错过,她们始终相信张苟策划这场补习是另有所图。
同样的大巴车,同样的路线,同样的被废弃的师范学校。
和上一次来补课没什么区别。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你们听说昨天张叔叔的事了吗?”
“大乌龙。”
“就是孟柏她爸吧——”有人看了孟柏一眼。
孟柏平视回去,那女孩儿又移开了视线。
班长李月岔开了话题:“你们不觉得男的和女的分开补课很奇怪吗?”
“觉得啊。”
“说不清哪里奇怪,但就是奇怪。”
“诶诶诶!”有人拉高了嗓音:“周老师!”
周一正,补数学那个。第一次孟柏一行人看他不顺眼,总觉得阴郁得很。
大概是觉得他和许芹有点儿关系,那种不适的第六感又消失了。
“好帅——”
“我也觉得。”
这是孟柏第一次正眼看他,单纯从外表来看,他长相真的还不错。
皮肤很白,很清秀。
有多清秀呢,比十六岁的少女还水灵。
白净,这是孟柏对他外表特点最大的评价。
他好像喜欢穿衬衣,没记错的话,上回穿的也是白衬衣,干干净净,瘦瘦高高,女孩子不喜欢才怪哩。
“但我无感啊。”徐舟懒洋洋飘来一句。
孟柏点头,“我也是。”
周安看了徐舟一眼,变成了复读机:“是的是的我也是。”
周一正走入人群便瞬间成为焦点,有几个女孩儿涌上去和他搭话,他也非常和蔼地回应着。
孟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了句:“所以他数学教得咋样啊?上一次讲课我都没听。”
周安尬笑:“说得我像听了似的。”
徐舟没说话,她走在孟柏中间,不主动搭周安的话,两人似乎默契践行着先前的承诺,暂且不交流。
于是孟柏心安理得地成为夹心饼干。
但她觉得这俩人压根没必要。
上午全是数学课,周一正发试卷,大家做题,再进行一次评讲。
发下来的全都是高考模拟题,孟柏草草扫了一眼,俩字:简单。
孟柏不是吹牛,她真有两把刷子,解数学题是她的长处。
刷刷几笔就能给出最优解,所以这些题对她来说就是小试牛刀。
时间过去二十分钟,大家埋头做题,孟柏进入了发呆状态。
她的视线投向周一正,观察他,仔细观察。
总想从周一正身上挖出点儿什么。
白,他真的很白。
光线下白得离谱。
孟柏在想,什么样的男孩子可以保养成这样,就像漫画和电视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兴许是看得太久,周一正感受到孟柏的视线。
两人视线相撞。
周一正点点头,居然对孟柏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有点奇怪,明明是露齿笑,该是让人觉得阳光,眼色却带着点儿阴郁,让孟柏想起了下雨天。
那种阴雨绵绵的下雨天。
孟柏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做题时间。
笔在纸上唰唰响,曲线图在脑袋里构出答案,孟柏写到一半,一颗粗黑的墨从中性笔里抖出来,黑色印记染上白纸试卷,孟柏一擦,试卷黑了一大片。
那瞬间,孟柏突然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下意识抬头,视线落在讲台上,她看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孩儿。
呲——
有什么东西钻进她的脑袋,好像电流一般。
孟柏眨了眨眼睛。
那种奇怪的磁场瞬间消失了。
耳边传来周安的声音:“你在干嘛?”
孟柏浑身抖了一下,瞬间抽离出来,“我不知道。”
“你刚刚一直在发呆。”周安递过来一张纸,“你现在脸超级白你知道吗?还有汗。”
孟柏一低头,发现试卷上没有黑色墨水痕迹,刚刚好像是她的幻觉。
奇了怪了。
讲台上,周一正咳了一声,“同学们做完了吗?做完的举手。”
全班大部分人举起手,孟柏发现自己的试卷是空白。
原来她刚刚一道题都没写。
但她还是举起了手
第73章
孟柏脑袋很晕, 刚刚的幻觉让她生理不适。
老实说,她被吓到了。
周安在安慰她,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孟柏揉了一下脑袋,蹙眉, “周安, 我不舒服。”
“嗯?”
“我想吐。”
“啊??”
啊的同时, 周安已经举起手。周一正问她怎么了。
“周老师, 孟柏想吐!我陪她去躺厕所!”
“去吧。”
后座的徐舟坐不住了, 举起手来:“我也想上厕所, 我也去!”
三人从教室出来, 周安站左边, 徐舟站右边,孟柏被她们俩搀扶着, 整个人有点虚脱。
“还是很难受吗?”
“难受。”
“怎么回事啊,突然就这样。”周安摸了摸孟柏的手心, “你看, 全是冷汗, 是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啊?”
孟柏皱了一下眉头,“说实话吗?你们别吓到。”
徐舟和周安屏住呼吸同时看向孟柏,两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我觉得自己刚刚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周安往后缩了一下:“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你可别来这套啊!”
“我不确定, 但我看到讲台上站着一个带血的男孩儿,一眨眼就不见了。”
徐舟听得头皮发麻, 因为她知道孟柏不会故弄玄虚。
“我刚刚以为自己在做试卷,然后我看到一滴黑墨落在白纸上, 我心里突然很难受,我下意识抬头去看讲台, 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儿正看着我。”
“哎呀妈呀别说啦!”周安搓搓脸蛋,表示不敢听下去了,“你指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徐舟替孟柏舒气,“放轻松,放轻松。”
孟柏没说话,一闭上眼那副画面在脑袋里闪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浑身不受控制地发冷。
“好冷——”她抬眼看向天空,她看到了太阳,光晕却并没带来温暖。
“状态不太好,要不回家吧?”周安也警觉起来,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课不补也罢。”
“等等。”孟柏再次揉了揉太阳穴,“我能感觉到现在有什么东西环绕着我。”
徐舟神情紧张起来:“类似于很灵异的东西?鬼?”
“不是。”
孟柏转身往后看,长长的走廊阒无一人,她觉得有什么力量在攫取她的注意力,就像刚刚那样。
太阳穴更加疼痛。
一种强有力的磁场刺激着她的脑袋。
孟柏心中生出一点恐惧,她突然有些害怕,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此刻缪白在就好了。
“孟崽!你又咋了!”周安这次真的被吓到。
她发现孟柏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和鬓角渗出冷汗。
而从旁人视角来看,孟柏的表情也是相当恐惧的。
“妈的,中邪了!”周安掌心合十,嘴里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别阿了。”徐舟拍拍周安的肩膀,“她晕倒了!”
孟柏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在她身体往后仰的时候,周安和徐舟及时接住了她。
她听到周安在说话,徐舟在拍打她的脸颊,但她就是睁不开眼。
她的脑袋天旋地转,世界好像颠倒了好几次。
很晕。
在昏迷的几秒之后,她听到了缪白的声音。
“孟柏——”
“坚持一下。”
“没关系的。”
“我来了。”
紧接着,嗡的一声,孟柏没了意识。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孟柏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她刚想起身,便听到了缪白的声音:“醒了?”
“缪白。”孟柏伸手在黑暗中去摸,摸到了缪白的手,她那局促不安的心才放下来,“这里好黑,我在哪里?”
“在我家,别怕。”
“可以开灯吗?”
“可以。”缪白声线还算平静,“等我穿衣服。”
“唔,你没穿衣服?”孟柏顺着缪白的手臂往上摸,发现缪白手往回缩了一下。
紧接着她听到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缪白好像真没穿。
孟柏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脸开始微微发烫。
没一会儿卧室的灯被点亮。
缪白就在她眼前,乌黑的发垂落着,白净的肌肤映衬着眉眼,使得五官更加清冷美丽,孟柏瞬间就放松下来。
还是缪白令她感到安心。
“我怎么会在这里?周安徐舟她们呢?”
“她们回家了。”缪白帮孟柏整理额前的发,指尖轻轻将碎发撩开,“你放心,晚上之前我会把你送回家。”
她平缓的声线让孟柏的恐惧瞬间消失了。
缪白就是孟柏的救命稻草,安全感的来源。总有一种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有缪白,就不会有危险的感觉。
孟柏突然有种强烈的想要被安抚的欲望,于是她将被褥里的手伸向缪白,小声说:“抱抱我。”
颇有点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而缪白也完全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她稍稍弯腰,纤长的臂膀揽过孟柏的肩膀,将孟柏搂在怀里。
孟柏十分自然地靠在缪白的怀抱里,倾诉着白天补课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我很不舒服,也产生一些幻觉,我不知道为什么。”
“都是意外。”缪白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
孟柏心有余悸,“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儿。”
“我知道。”缪白语气从未这么温柔过。
“我看到他在流血,当时我很害怕。”孟柏连语气都在颤抖。
缪白长长叹了口气,一双手捂住了孟柏的眼睛,似乎觉得她看到这一切都有些残忍。
“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缪白很想说这是意外,但她没法给到孟柏一个合理解释,因为一旦要说,就要说很多。
她索性转移了话题:“还冷不冷?”
“冷。”
“刚刚你更冷。”缪白紧紧握着孟柏的手,“浑身冷得像是冰块儿。”
孟柏这才想起她刚醒的时候缪白在穿衣服。
难道刚刚缪白没穿衣服
“你刚刚为什么没穿衣服,你不会脱了衣服在抱我吧——”孟柏没能假设下去,“呃——”
她以为缪白会否定,却没想到换来的是缪白的沉默。
“啊”孟柏蜷缩在被窝里,不安地翻了个身,却在这个时候发现她其实也没穿什么衣服的。
很单薄的一件T恤,下半身的长裤没穿,两条腿光溜溜的。
“我们刚刚干了什么吗?”
“没做什么。”缪白声音有点干:“就是你太冷了,我抱了你一会儿。”
孟柏脚趾紧张得打结,“哪种抱?”
她寻思着,是那种你不穿我也不穿的抱吗,如果是的话,那她睡着了也太可惜了。
当然这一系列的小九九缪白是不会明白的。
大概在缪白眼里,她还是一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刚满十八岁的学生。
“好了,问这么多来做什么。”缪白拍拍她的脸蛋,让她不要再继续遐想,“你今天经历了太多,好好休息吧。”
孟柏还是好奇:“所以我看到的是什么?幻觉还是现实?”
“都不是。”缪白眼里闪过一点犹豫,最终没解释下去,“好了,忘记吧,想点别的,开心的事。”
“好吧。”孟柏闭上眼睛,只可惜那男孩儿的模样又冒出她的脑袋,她只好又睁开了眼,“缪白,我不行,我现在像是中邪了似的,只要闭上眼就是那个小男孩儿的样子。”
缪白一声叹息,对孟柏说:“过来。”
孟柏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她可喜欢听缪白说这俩字了。
她掀开被子,也顾不得双腿暴露在外,朝缪白的方向挪过去。
“干嘛?让我过来干嘛?”孟柏妥妥的明知故问。
缪白看着她,眼里夹着光,“做点别的,转移你的注意力。”
孟柏完全无法承受这种眼神,摄人心魄的钩子,勾着她朝缪白的方向靠近。
她看着缪白近在咫尺的唇,完美的唇形让人很有咬一口的欲l念。
孟柏心里没由来的一热,她跪在缪白身前,双手去勾缪白的脖子。
而缪白也很配合她的动作,一双手搂着她的腰。
孟柏鬼使神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主动,一下子坐到了缪白的腿上。
两人身体明显都僵了一下。
黯淡的光线下,孟柏明显看到缪白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
“我”孟柏突然想解释:“我没学,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缪白说:“我好像也没问你这个问题。”
两人说话时靠得太近,明显感受到缪白呼吸的频率。
有点快。
但孟柏数了数,她自己的心跳好像还要更快些。
她看着缪白的眼睛,心里突然没了恐惧。
她心想,这个世界还有缪白在呢。
只要缪白还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缪白,我今天最害怕的时候,我在想,你要是在我旁边就好了。”
“嗯,然后呢?”
“然后在我脑袋不是很清醒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声音。”
“所以呢?”
“前一秒我真的怕得要死,但一想到你,我又觉得也没什么,遇到什么我都不怕。其实也没那么害怕,当然这一切前提是,有你在的话。”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有缪白在的话。
即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异的存在,她遇到鬼也好,只要她想到缪白,她就瞬间不害怕了。
她觉得遇到缪白已经算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不可思议一定夹带着更多不可思议。
或许上帝让她遇见缪白,交换筹码是,注定要遇到更多普通人无法遇见的事情,不管那些事情有多么奇怪和离谱。
清晰的呼吸声相互碰撞着。
缪白问她:“如果你所遭受的,和我有关呢?”
“哦,那又有什么关系。”
缪白阖上了眼睛,“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我。”
孟柏主动靠近她一些,她盯着缪白的唇,感受着缪白滚烫的呼吸,心跳不自觉狂跳。
“有时候靠近的时候,有一点点害怕。”孟柏笑着说,“倒不是怕你是鬼是神,只害怕你推开我。”
缪白气息微微不稳,小声说:“所以我推开过你吗?”
“好像从来没有。”孟柏又近一点点。
很近了,近到只要再往前一厘米,她就能碰到缪白的唇。
孟柏没动,也没说话。
缪白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垂落,下一秒缪白主动靠近,在孟柏唇角碰了一下。
仅此一下,孟柏双手缩紧,紧紧攥住缪白的衣服。
她觉得缪白的唇好甜。
在此之前,并没有太深入的动作。
拥抱时总是节制,接吻也不例外。大多数时候内心掀起暴风雨,但表现得总是云淡风轻,因为她从未见缪白失控过。
但此时此刻的缪白好像有一点点不同。
至少这个吻的力道比平常更重一点儿。
于是孟柏心里最原始的欲l望被勾了出来。
她想更靠近,或是得到关于缪白的更多,在促狭的缝隙里,孟柏伸出自己的舌尖试探,攫取属于缪白的气味。
她舌尖轻轻上挑,撬开缪白的防守地,而缪白也如她所说,从来没有推开过孟柏。
缪白微微张开唇,任由孟柏青涩地探入。
当滚烫的舌尖扫过缪白的唇,再探入更深,直到两人的舌碰在一起,孟柏的心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她的血液重重敲打着血管,像是饥渴的想要推开那道门的洪水猛兽,膨胀到太阳穴的位置,几近彻底沉迷。
孟柏呼吸一滞,腹部有火在烧。
她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往下坠。
而缪白则是轻轻托着她,在她脑袋晕晕快要傻掉的那一刻停止了这个吻。
孟柏意犹未尽睁开眼,“你怎么不亲了?”
“我以为你快没法呼吸了。”
“我没有。”孟柏抿了抿自己的唇,似乎在回味缪白的味道。
她看着缪白,靠近,又想再吻一次。
缪白制止了她,“时间不早了。”
“我不想回家。”
“听话。”
“我想和你待一起。”孟柏双手挂在缪白脖子上,怎么也不松开。
缪白低头笑她,结果一低头就看到孟柏又长又细的腿。
孟柏:“我腿好看吗?”
缪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说一句好看,我应该还会挺开心的。”
“好看。”缪白说。
“开心了。”孟柏抿唇笑,“好看那你不摸一下。”
缪白:“”
就有时候突然说几句话让人没法接,缪白甚至觉得孟柏是故意的,不然她现在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好了。”孟柏正色道:“那趁我现在开心一点,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
“我们都接吻这么多次了,我是不是你女朋友?”孟柏是个非常严谨的人,还不忘添一句:“我指的不是普通女性朋友,是女朋友。”
缪白甚至没半秒的犹豫,“是。”
“那你是我初恋。”孟柏说,“但我不是你初恋。”
缪白又被她问到了,这小孩儿太喜欢给人出难题。
“那怎么办?”缪白耐着性子问她。
“也没什么,但你要更喜欢我,可以吗?”
缪白点点头,“可以。”
孟柏听到想要的答案,开心极了,她捧起缪白的脸蛋,再也没了以前的那种畏惧感,她端详着缪白的脸,观察缪白的表情,几秒之后笑了出来。
“那你也不可以忘记我。”
缪白平静地点头,“当然。”
“就算有一天你会消失,你化成了这世界上的灰和空气,你也不可以忘记我,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孟柏觉得自己在说一些刻意假设的话,但她就是好想说。
其实她没说够,她更想对缪白说,她很喜欢很喜欢她,她一点都不想缪白消失,更不愿这份感情在某一天某个节点缪白不将存在,她成为那个被遗忘的人。
但她又不敢说,不敢在这个时候将这个话题说得如此伤感。
于是她只能假装云淡风轻地告诉缪白。
不要忘记,千万不要忘记。
“开心一点了吗?”缪白问她。
“开心多了。”孟柏在缪白的脸上又啄了一下,“现在闭上眼睛都是我们刚刚接吻的画面,没别的了。”
第74章
缪白说, 讲台上那个男孩儿,完全属于意外。
她还告诉孟柏,不可能有第二次了,她让孟柏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说来也奇怪, 在此之后, 生活真的就变得无比平静, 确实无事发生。
而高考渐临, 学习任务也慢慢变得繁重, 孟柏无心去想那些, 她的生活变成了三点一线, 学校,家, 以及缪白的家。
于是日子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交叠中悄悄溜走了。
待到回过神来时,已入深冬, 至于秋天是怎么走的, 竟然毫无知觉。
来年月初, 春节前夕,在放假前进行了一场期末考试。
考试结束那天,镇上开始飘起了大雪, 鹅毛色铺满了整个操场。
天很冷, 孟柏从考场出来时冷得发抖。
走廊上对答案的同学挺多,周安在走廊拐角等孟柏。
“徐舟呢?”
周安摇头, “我怎么知道?”
“你还不打算和她和好啊。”
周安表情有点尴尬,“也不是吧, 平常不也说话么。”
她俩话还是说的,但没以前那么亲密了, 因为徐舟的那封情书,两人总是保持着距离,奇奇怪怪的。
至于奇怪在哪,孟柏也说不清楚。
“那要不要等着她一起吃个饭?”
周安往走廊那边看了眼,徐舟正好从教室走出来。
她点点头,“吃吧吃吧。”
放学后,三人打算去镇上吃点小吃。雪太大,自行车骑不了,只能推着走。
孟柏被冻得鼻尖通红,她吸了吸鼻子,感叹:“时间过得好快。”
周安搭话:“这可不嘛,一下子快二月了。”
“二月。”孟柏掰着手指数:“那我和她在一起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关于和缪白谈恋爱这件事,孟柏还是觉得很梦幻。
若不是她忙于学习,这四个月该是有很美好的记忆才是。
“太忙了,感觉都没干个什么事。”孟柏皱了一下眉头,后知后觉有点遗憾,她看了徐舟一眼,发现徐舟一直没说话,于是又碰了碰徐舟的胳膊:“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徐舟懒懒回答:“没有啊,我可能就是没考好。”
周安嘟哝:“没考好就没考好嘛,又不是真的高考。”
徐舟看了周安一眼,两人目光相触,又都不说话了。
氛围变了,变太多了,孟柏发现这俩人已经很久没有以前那种疯疯癫癫。
说来也真是的,周安明明不是那样性格的人,她应该早就不介意这件事才对。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这样?”
“别哪样?”周安先开的口,“我们也没怎样。”
徐舟默不作声看她一眼,没说话。
“没什么,当我没说。”孟柏指了一家小吃店,“有点饿了。”
她们吃的是一家非常普通的小面,味道其实很一般,但没人挑剔,主要是便宜。
“春节怎么安排?”周安嗦了一口面,“反正只有七天的假期。”
孟柏毫不犹豫:“我打算和缪白待在一起。”
“全部时间?”
“对,我最近都好忙,没时间,趁着这几天假期,得补回来。”
“重色轻友。”周安漫不经心:“所以谈恋爱是什么感觉?我还挺好奇。”
“你谈一下不就知道了,你又不谈。”
“咳咳咳——”徐舟被面汤呛到,她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脸变成了猪肝色。
周安觑她一眼,没接话,转移了话题:“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的生活特别的平静?”
孟柏点头,“平静过头,平静得我都不适应了。”
周安压低了音量:“你们还记得那个警官吗?”
徐舟:“李诉警官?”
周安:“对,调查命案那个,你说他咋也没声了呢?奇奇怪怪的。”
徐舟放下碗筷,满脸认真:“还有张苟,你们没发现张苟有一阵子没吠了吗?”
孟柏惊觉:“还真是。”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敏感过头,内心总有些不安。
周安皱起眉头,“不会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吧?”
徐舟:“呸呸呸,净说瞎话,过不得好日子了你真是。”
周安白她一眼,“咋滴,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现在又开始教育我。”
徐舟:“我哪儿不和你说话了,明明就是你不和我说话。”
两人不聊天还好,一聊天就开始斗嘴,虽然说斗嘴总比不斗好,但孟柏听得脑袋疼。
“好了,你们都冷静一下。”孟柏压下心里的不安,“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我们还是不要揣测太多。”
兴许生活本就该平静呢。
平静不好吗?平静很好。
“吃完了吗?吃完了咱们结账走吧。”孟柏从兜里摸出十块钱,“今天的面我请。”
*
从面馆出来的时候大雪不止,雪花像是撕碎的纸片,从天空快速洒落下来。
三人行走在雪地里,自行车轮被拉出一条长痕。
周安搓了搓手掌,她因为没有手套,手指被冻得通红,几近快要长冻疮。
她呵了口气,全是白雾,“太冷了,去年冬天都不下这样的雪。”
徐舟把自己的手套和围巾摘下来递给她,“戴上。”
“凭啥,你刚刚对我这么凶。”
徐舟欲言又止,语气软了下来,“戴上,别冷到了。”
周安是吃软不吃硬的类型,见徐舟给她台阶,便也顺着走了下来,她接过徐舟的手套,还是说了声谢谢。
孟柏唇角上扬,打趣:“这才对嘛,你们俩别天天像仇人似的。”
她们沿着回家的路慢悠悠地走,狭长的石板路上积满了雪。
雪天,总让人觉得漫长,而对于夏秋的印象,忽然觉得很遥远。
而烦闷的心情也在此刻沉淀下来,三人默契地不再说话,心里各有所思。
走到一半,吱嘎一声,木门的声音划破了这点平静,一户人家的门被推开,里面奔出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五六岁,跑起来步履蹒跚,可可爱爱,脸上挂着稚嫩的笑容。
她跑得太开心,下一秒——
噗叽,小姑娘一下子栽进了雪地里。
孟柏刚想去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他先了孟柏一步,伸手将女孩儿扶了起来。
“小姑娘,走路要小心呀。”
男人声线浑厚,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容,他的头发微白,但精气神却很好,四五十岁该是有了,他穿着一件羊绒黑色大衣,时髦又精神。
不像是镇上的人。
若是要用俗气一点的话来说,他更像城里来的有钱人。
看他整齐的衣领,再看他锃亮的皮鞋,再看看他的表情和神态。
哦,确实不是。
小女孩儿嘿嘿笑了两声,挂在男人手臂上,懵懵懂懂爬起来,嘟嘟嘴:“谢谢叔叔——”
“叔叔,可不叫叔叔咧。”男人弯下腰,在女孩儿的脸蛋上捏了两下,“我这年纪,你怕是该叫我爷爷喽!”
孟柏原本想走的,但眼前这个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她脑袋里有两个困惑:他是谁?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偏僻小镇明显不属于眼前这个男人,不问为什么,一种强烈的第六感。
“愣着干嘛,走呗。”周安碰了碰孟柏的胳膊。
“哦,走啊。”
孟柏往前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又看了那男人一眼。
好巧不巧,中年男人也正好抬眼看她。
两人视线触碰。
她发现中年男人竟然对她点了点头,脸上挂着那种类似于长辈的,非常和蔼的笑容。
孟柏不知作何回应,转身跟着周安她们往前走了。
*
“你说他是谁啊?”回家的路上,孟柏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安觉得很奇怪,“能是谁,当然是路人啊。”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徐舟搭话:“我也是,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小镇太小,再不熟悉的人也是见过几面的,所以一旦有外来人员,其实是很好辨识的。
徐舟嘟哝:“而且我看他的衣着和气质,也比较像外地来的。”
孟柏和徐舟两人觉得这个人有点儿来头,是好是坏暂且不清楚。
周安有点懵,但她说:“不管他什么来头,应该不会是坏人,我感觉他还挺和蔼的。”
和蔼是挺和蔼的,第一感觉很慈祥。
徐舟直言:“但也不能说他就是好人吧?这也太武断了。”
周安又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和我们关系大吗?就算他是外地来的,也不一定和我们沾得上关系啊。”
这倒是。
“太敏感了。”孟柏叹了口气,“我们仨现在真是神经过度敏感了,好吧,不疑神疑鬼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岔口,徐舟得走反方向的路了。
孟柏和周安也马上快到家。
“放假第一天,咱们就这样了吗??”周安有点意犹未尽。
徐舟也将走未走,“要不晚饭之后咱们再约一场吧?不然多浪费假期。”
孟柏有些犹豫,她心里还想着缪白。
但看着徐舟和周安的表情,又有点不忍拒绝。
“我问问缪白,看她晚上愿不愿意一起来。”
“得嘞。”周安眼里泛光,“等你好消息。”
徐舟问:“她要是答应了,晚饭过后我们去哪?”
“城里,去城里逛逛呗。”周安看向孟柏,笑着说:“孟崽,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好歹也谈了这么久了,也该正式对我们这些朋友介绍一下,得了,就今晚上吧。”
第75章
晚饭过后, 孟柏说自己想出去玩,她还在担忧孟兴仲会不会答应,结果孟兴仲比她还兴冲冲。
“爸,你去哪呢?”
孟兴仲穿着一件厚夹克, 嘴里叼着一根烟, 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出去办事!”
“办事拿铁锹干嘛!”
孟兴仲笑笑, “放心, 不打人。”
“那我和周安她们也要出去玩会儿。”
孟兴仲点点头, “得, 玩儿你的去。”
冬天, 黑得快,雪花在漆黑的夜晚呈雪青色。天太冷了, 夏天坐在院子里八卦的大妈也不出来了。
小路幽静,除了踩雪声什么都听不到。田埂里满地的白萝卜扎了根, 散出一点儿清新的香味。
很快来到院子门口, 铁锈的气味被雪凝固, 核桃树已经没了绿叶,鼻腔里全是冷空气,好像什么都闻不到了。
孟柏没敲门, 只是站在门口小声喊:“缪白, 我好啦!”
下午放学的时候她来找过缪白,说起晚上要和周安徐舟约着玩, 缪白没拒绝。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铁门吱嘎一声, 缪白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日未见,孟柏心头一热, 主动去拉缪白的手。
冰冰凉凉的,和夏天一样冷。
她见缪白穿的衣服很薄,于是才意识到缪白对季节的感知是如此迟钝。
“真的不会冷哦?”
“当然不。”缪白低头看她,清湛的眸子里多了柔和。
“好吧。”孟柏抿了抿唇,“可我给你买了围巾来着,但是看起来你应该不需要。”
“是么?”缪白改了口:“那还是挺冷的。”
“不信,你安慰我呢。”
缪白笑了,大概是有一阵子没和孟柏这样子聊天,觉得她怪可爱的。
“看吧,你还笑我咧。”
缪白在她小脑袋上摸了摸,“其实我也有礼物给你。”
孟柏眼里瞬间就有光,“什么?”
“晚上回来再说。”
“你又卖关子!”
缪白扬唇,但就是不说。
搞得孟柏气乎乎,倒不是真的生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缪白这么喜欢逗她。
“那我不和你说话了哦,一直不说。”
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一听就是说的反话。
但她径直往前走,真的一副再也不和缪白说话的模样。
很幼稚,她也知道自己很幼稚,但缪白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幼稚。
她越走越快,等待着缪白和她说点儿什么。
“走这么快啊。”缪白伸手去拉她,笑腔:“我又不是追不上你。”
而孟柏原本也是装腔作势,一下子破防笑了出来。
“送我什么,说一下嘛。”
“就一个小玩意儿,晚上回去就给你。”
“哦~”孟柏唇角漾开愉悦,“那行。”
“好点了吗?哄好了吗?”缪白笑她。
孟柏脸顿时滚烫,“不许笑我。”
结果缪白还是笑。
孟柏去抱缪白,好让缪白看不到她的表情,语气有点撒娇的意思:
“你别笑我了,我好尴尬的呀。”
“好好好。”
“然后你再亲我一下。”孟柏抬眼去看缪白,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昨天、前天,都没有亲我。”
“难道不是因为你忙着考试吗?”
孟柏耸了耸鼻尖,“那补回来。”
好奇怪,她从前绝对不会对缪白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最近越来越黏缪白了。
孟柏也不知道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有些无理,总之缪白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从来没有。
天色已晚,四周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耳边只有雪落地的声音。
在缪白的脸越来越近的时候,孟柏阖上了眼睛,当雪花落在脸颊的时候,她觉得凉凉的,下一秒又无暇顾及这个,唇突然变得温热起来,属于缪白的气息在鼻间漾开。
孟柏忽然觉得心被填得很满,她勾了勾缪白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缪白才退开。
孟柏睁开眼,有点意犹未尽,她看着缪白的脸,觉得不够。
她收紧了挂在缪白脖子上的手,紧紧拥着缪白,小声说:
“哪里都不想去了。”
缪白回搂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那周安她们怎么办?”
“不知道,你再抱我一会儿。”
她几乎就要挂在缪白身上。
缪白安抚她,“好了,别让她们等太久。”
*
城市,一个不常出现在孟柏字典里的词。
晚班车过去大概要一小时。
孟柏、周安、徐舟,三个人买了四张票,搞得售票员莫名其妙的。
周安笑着说:“我们屁股大!多买一张票!”
于是售票员更觉得眼前这三个人神叨叨的了。
已是夜晚,车内只装了大概三分之一的乘客。
四人选择最后一排,缪白在最内靠窗的位置。
在车子发动引擎前,周安对着“空气”说:“缪白,好歹也是晚上了,你们也让我们看看你好不好?”
孟柏指了指车内的灯,“开着灯呢,她不喜欢太亮。”
周安社交达人一个,对着前面的司机说:“师傅,能关个灯吗?我想睡个觉!”
徐舟搭腔:“对啊,也省电!”
司机估计觉得心烦,啪的一声就把灯熄了。
车厢里突然暗了下来。
没人注意到最后一排有什么异样,而缪白的样子也在黑夜里渐渐显现。
周安激动得手指都在发颤,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三次看到缪白。
当缪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依旧觉得很神奇。
“你好啊缪白,好久不见!”周安直接略过孟柏,凑到缪白面前小声和她打招呼。
缪白颔首,“你好。”
徐舟目光落在缪白脸上,有些拘谨地跟上:“缪白你好。”
孟柏插入:“哇,你们好生疏。”
周安觑了孟柏一眼,“还不是你,谈个恋爱藏着掖着的,也不带缪白出来和我们玩!”
孟柏自觉冤枉,“哪有!”
缪白解释:“是我不太爱出门的。”
言语里带着对孟柏的包容,听得周安心里酸溜溜的。
届时班车缓缓前行,但这辆大巴估计是有点儿老了,开起来哼哧哼哧的,速度也慢。
孟柏抬眼去看车窗外的景,大片的菜地里面积了雪,坑里全是冬萝卜。
周安打了个哈欠,“唉,这才到哪儿啊。”
徐舟不太确定的语气:“隔壁镇?”
黑暗中,缪白视线落在不远处,眸色突然有了变化。
而事情就这么不巧,下一秒车子剧烈晃动了一下,拖拖拉拉往前行驶了几十米,车子突然熄了火。
前方传来司机的谩骂:“他妈的!”
吓了周安一跳。
车灯亮起,缪白隐于暖光之下。
孟柏心沉了一下,伸手去握缪白的手。
售票大妈起身,“咋滴啦?”
司机大叔叨叨:“好像油汞出问题了。”
他开门下车去检查,没一会儿又跑了上来,大声说:“跑不了了!得找人来修!”
车内一阵呜呼,零星有人抱怨:“那我们也不能半途下车啊,你看外面天多黑呐!”
周安才是最伤心的那一个,她的城市计划泡汤了。
徐舟有点烦躁:“怎么这么倒霉啊?”
孟柏没太大情绪,只是问:“大概要修多久?”
司机手里捏着一个老年机,懒懒道:“电话没打通,不知道啥时候来。”
有人把头探出窗外,看了眼,说:“这好像是张家镇,走到镇上去的话,二十分钟吧,再叫个夜三轮车搭回去,估摸着四十分钟能返回去,有没有人和我一起的?咱们拼车!”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没人应答他。
他也不自找没趣,拢上大衣,一个人下了车,雪地里很快有了他的影子。而其余人还没什么打算,似乎想等着车修好倒回去。
周安看看徐舟,徐舟又看看孟柏,孟柏想了想,提议说:“回去?”
“啊?不去城里啦?”
“天太晚了。”孟柏皱了一下眉头,觉得今天不应该出远门,“咱们改天吧。”
“那要下车吗?”徐舟看了眼外面的雪,细雪飘落,不算大。
若是去雪里走一趟,总比在这枯燥的车内待着好。
周安是个急性子,“走!咱们玩雪去!一路玩一路回家!”
缪白全程没说话,始终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孟柏戳了戳她的肩膀,“走吗缪白?”
缪白看了孟柏一眼,眼里有话,但她没说,只是点点头,“随你们心意。”
雪夜很安静。
一条不算宽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车,身后停的那辆大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维修。
四人走着回头路,周安哼起了小歌,她从不因为这些小事烦心。
徐舟没说话,孟柏拉着缪白,也什么都没说。
脚步印在雪地里,印成了四条有规律的长线。
孟柏突然没由来地叹了口气:“那我们今天有点倒霉。”
“是呀!”周安停止了歌唱,“我听说城里晚上流行放烟花,看来今天是看不成了。”
徐舟打了个哈欠,困恹恹的,“那正好,回去睡觉得了。”
兴许是天太安静,大家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往前走了好长一截路,身后的大巴已经看不清。
又往前走了一截,也就那么一瞬,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
“再挖挖这一片呢?”
“不对啊,也没有!”
孟柏停下脚步,“你们听到什么没有?”
徐舟拉长了耳朵:“听到了,好像是那边。”
她指向的某处树林,直线距离她们三四十米的方向。天色昏暗,依稀只见零星的树枝。
四人顿了脚步,屏住呼吸谁也没说话。
缪白没看树林,而是看的孟柏。
她好像早就知道。
而孟柏只是皱起眉头,视线被那边吸引,嘟哝:“这声音——”
周安脱口而出:“怎么好像是你爸的。”
第76章
“怎么好像是你爸的?”
“我爸的?”孟柏自己也愣了一下。
孟兴仲?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一点声音, 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有好几个人。
而那几棵树背后,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无人知晓。
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孟柏的脑袋晕晕乎乎, 短短几秒钟内, 内心已经进行了一场风暴抉择。
去看, 还是不去看。
耳边再次响起孟兴仲的声音:“是不是没挖对啊?”
这时缪白开口:“你要去看吗?”
“我”孟柏脸色煞白, 踟蹰不定, “我也不知道。”
她将目光投向周安, 把决定权交给周安。
周安试探地点点头, “去看看?”
看当然是要看的,若是不看, 估摸着能想好几个晚上。大家都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嘛。
至此,孟柏才恍然想起晚上出门的时候孟兴仲好像带了一把铁锹。
原来如此。
“走。”
四人顺着前方的声音往前, 雪夜, 视线倏然变得很黯淡, 耳边是乌拉的风声,明明刚刚还很平静,此刻心情却无法安定下来。
孟柏的心跳咚咚敲打着胸腔, 由未知引起的情绪令她焦躁不安。
越走越近, 前方隐于雪中的身影渐渐清晰,柔软的白雪从天空悄然降至, 雪花落在孟兴仲的灰色夹克上,融化成微不可见的雪水。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 眉头蹙紧了,臂膀用力地挥舞着, 铁锹栽进土里,掀起白灰色的细沙。
同他一起的,还有四五个男人,而其中最为显眼的竟然是那个警官。
李诉?
“诶?孟叔叔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周安是第一个发问的。
对啊,孟兴仲怎么会和李诉待在一起。
没记错的话,李诉是来调查那起命案的,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
还以为他不了了之,以为他什么都没查出来。
看这样子还没放弃啊
“他们在挖什么啊。”周安眯着眼睛,试图看出点儿什么。
徐舟站在一旁搭腔:“不知道,很奇怪啊。”
孟柏很茫然,她看向缪白,却发现缪白已经没了身影。
“缪白呢?”
缪白呢?她人呢?
缪白不见了,孟柏心情更加烦躁了。
“缪白刚刚不还在你身旁吗?”周安瑟瑟发抖:“我怎么有点儿害怕呢?”
徐舟安慰她:“你别怕,这不全是人儿嘛。”
周安开始浑身发抖,“我忍不住啊,我只是猜想啊,只是猜的,他们不会在挖那个东西吧?”
李诉警官,一个调查二十年前命案的人,大雪天在这个地方,吆喝了一堆人挖东西。
能挖什么呢?不言而喻。
一种可能袭入孟柏的脑袋。
不可能,不应该。至少孟兴仲不应该在这里。
而处于这样的情景当中,孟柏已经无暇顾及太多,她身体几乎僵硬,目光落在孟兴仲的背影上,见他挥舞着有力的臂膀,如同一个在雪里奋战的斗士。
孟柏在没有太多思考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爸,你们在干嘛?”
前方几个叨叨碎碎的男人突然噤声,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孟兴仲手里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率先转过身来的,却是李诉。
他看向孟柏,眼里有惊讶,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小孩儿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爸。”孟柏没管他,而是径直朝孟兴仲的方向走去,直到孟兴仲身边才停下来,又重复那句:“你在干嘛?”
孟兴仲将手里的铁锹插在雪地里,直起腰板来,很是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那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在挖什么?”
“没什么。”孟兴仲打算忽悠过去,转身又看了眼周安和徐舟,嘟哝:“你们怎么都跑这儿来了?”
李诉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咳嗽声,看向孟兴仲,“老孟,要不你带着她们先回去?”
孟兴仲把铁锹扔在地上,点点头,“行……”
他拉了孟柏一把,有种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的意味,可孟柏脚像是驻在了雪地里,怎么拉都拉不走。
她直直盯着那个深黑的洞坑,妄图从里面看到点儿什么。
譬如,那种东西。
可黑漆漆的坑洼里,只有残余的几点白雪,空洞得像是嘲讽。
哪儿来那种东西呢。
“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孟兴仲又拽了孟柏一下,“走了,跟爸回家。”
“不走。”孟柏忽地和这件事情较上了劲,她使劲踩在雪里,一点儿要妥协的意思都没有。
她又看向李诉,直言:“爸,你怎么会和李警官在一起?”
“害!”孟兴仲尴尬地看了李诉一眼,又拉了孟柏一下,“走了崽子!”
孟柏直勾勾盯着李诉,说出一句很玄的话:“你们在挖死人吗?”
李诉眉色凝固,没说话。
孟柏大概明白了,自上次之后,李诉肯定私下一直和孟兴仲联系。
“像是在挖死人吧,是你要调查的案子么?”孟柏的语气很大胆:“我怀疑我见过他。”
“呸!你说什么胡话!”孟兴仲在孟柏脑袋上拍了一下,觉得这话很晦气。
而也是这句话,让李诉皱起了眉头。
他第一次真正看孟柏,那种大人注视小孩儿的高高在上的高位感在此刻消失了。
接着李诉又苦笑着摇头,“那不可能。”
孟柏才不管他信不信,说:“是不是一个小男孩儿?年纪不大,五六岁,是瘦的,衣服是破的,如果是死了,那大概死在夏天,因为他穿得很薄。”
李诉表情有些微妙。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见过他一次,亦真亦梦,只知道他满身是血,脸上也是,他没哭,他只是那样看着我,几秒钟。”孟柏顿了一下,改口,“或许连几秒钟都不算,或许,只有一眼。”
李诉脸上的肌肉突然抽了一下,他明显不淡定起来。
以至于不淡定到伸手朝包内摸出一盒烟,赶紧点燃一根,狠狠抽了一口。
白雾在雪夜里散开,尼古丁的味道有些呛鼻。
四周没人敢说话,大概知内情的人也被孟柏的话吓到了。
连孟兴仲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总有种这个人在乱说,却全都撞在点子上的感觉。
好久过后,李诉才吐了口气:“冤魂,可怜的冤魂。”
他踢了一下铁锹,有些气馁,喃喃自语:“可就是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孟柏很聪明,瞬间明白了李诉的意思,“所以是真的?我看到他了?”
李诉掐了手里的烟,扔在雪地里,噗呲一声,烟头变成了煤黑色。
他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太奇怪了。”他环顾四周,抬眼去看旁边的那棵树,“很奇怪,应该就是这里。”
孟柏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个什么,只隐隐感受到那种执着。
要将一件事刨根问底的执着。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事情僵持到这种地步,正当孟柏一筹莫展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缪白的声音:
“孟柏。”
清越的声音滑过耳边。
循着这声音,孟柏抬眼去看,发现缪白竟然站在前方不到十米的树下。
孟柏这才意识到,不是缪白消失了,缪白只是往前走了一些,仅此而已。
她正低头看着地上的雪,目光专注,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那张雪白的脸颊在黑夜里愈发显现,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雪突然变大,缪白的身影与雪地格格不入,她喜好黑色,而雪却是那么的白,孟柏心想,这种反差感从何而来,大概是因为缪白原本就不应该属于这里。
在所有树叶都凋零的季节,松柏常绿,而缪白就站在那棵绿树下,像是什么昭示。
孟柏忽然被攫住了目光,她一瞬不瞬盯着缪白。
耳边传来李诉的声音:“挖错了吗?没挖错啊。”
也是这句话后,鬼使神差的,缪白抬起了头。
她看向孟柏,孟柏也看向她。
两人目光相触。
她们相距十几米的距离,在簌簌的风声里,漫天飞雪里,缪白眨了眨眼睛,说了两个字:
“过来。”
一瞬间孟柏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侧目看向李诉,小声说:“李警官。”
孟柏指向前方松柏的位置。
也是缪白的方向。
缪白的身影如此清晰,但除了孟柏无人可见。
这是属于她们之间的,无声的隐身秘密。
而此时此刻,这几双眼睛同时看向那棵树。
李诉困惑且茫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缪白对孟柏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脚下的位置。
于是孟柏才真正确定,原来缪白真的是在向她传达什么。
她对缪白点头,转身对李诉说:“既你已经挖了这边,为什么不去那边试一试?那也是一棵树,不是吗?”
第77章
如果孟柏没有这个提议的话, 李诉大概不会注意到那棵树。
有的松柏能长到很高,但这棵并不,它很矮,矮到只比缪白高一点点, 又因为松针呈墨绿色, 在黑夜里只是一团黢影, 并不引人注目。
“那棵?”李诉言语里带着怀疑。
“我也不知道。”孟柏脸有尬色, 总归不能说其实是缪白指引她的吧。
若是换作平常, 李诉也不会相信孟柏说的话, 但结合孟柏所描述的“那个男孩儿”, 让李松有点动摇。
他僵持几秒, 点了头,“行, 过去看看。”
雪地里,所有人脚步声突然局促起来, 密密麻麻的鼓点踩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概没有人不好奇的。
那棵平平无奇的树突然成为焦点。
而到底要挖什么, 孟柏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是在挖那个小男孩儿吧?
这是孟柏暂时的猜想。
但这里面又有诸多谜点, 比如,李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谁告诉他的呢?
不知道, 孟柏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思绪杂乱, 直到那些人就快走到缪白身前,孟柏及时叫了停。
“就在这儿吧。”
她也不清楚, 稀里糊涂的。
孟柏壮着胆子指挥:“感觉是这儿,要不要试着挖一挖?”
一直没说话的孟兴仲皱了一下眉头, 他不明白孟柏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玄里玄乎的。
“这儿是吧, 那就挖!”李诉索性脱了外套,借过旁人的铁锹往雪地里一插,在铲子没入泥土的时候,他抬起眼看向孟兴仲,“来,老孟,一起来挖。”
孟兴仲点点头,“来,挖就挖。”
颇有一种来都来了,不挖出点什么不罢休的感觉。
李诉的徒弟们也加入其中,四五个人围着那点儿地狂刨,几近疯狂。
周安拉过孟柏,一脸茫然,“在干嘛呀,在干嘛呀?我怎么看不懂呢?”
徐舟也很懵,“我也不懂啊,这是在干嘛啊?他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孟柏说:“可能确实没有办法了,碰碰运气吧。”
周安困惑:“但是他为什么要听你的啊?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脑袋现在就是一团浆糊,一点儿都弄不清楚。”
“因为缪白,她告诉我的。”
孟柏四处张望,发现缪白又没了身影,她不懂缪白此刻有何用意,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存在。
但孟柏无比清楚一件事:她正处于自己的困惑中。
那些萦绕在小镇的迷雾,此刻正在雪地里一点点散开。
或许缪白一开始什么都知道的,她一定什么都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二十来分钟。身后传来孟兴仲的声音:“这土太硬了!”
“不是土太硬了!”李诉的声音几近颤抖。
孟兴仲一声惊呼:“好像不是土!”
孟柏三人立马转身去看,发现土壤里镶着一个木盒子。
是盒子吧?是木头的。
周安眯着眼,试图看清是什么,结果一看吓一跳。
“什么盒子!是棺材!”
她吓得腿脚发软,徐舟赶忙去扶她,贴在她耳边说:“你别胆子这么小好不好。”
周安脸色煞白,“天,他们还真在挖死人呐。”
李诉将铁锹扔在一旁,手指点向徒弟,“打电话,上报。这边,你过来,相机,拍下来,全都拍下来。”
雪忽然很大,风吹得孟柏几乎睁不开眼,强撑着目光看向地面那一块,她没见过棺材,以为是什么木头,但周安见过,她爷爷奶奶当年下葬时她就在场,对这东西熟悉一些。
李诉的徒弟那边说了什么,又挂了电话,转身对李诉说:“队长,他们让我们继续挖,但要拍下来留下证据。”
听说要继续挖,孟兴仲突然抬起头来,问孟柏:“崽子,怕不怕?怕就站远点,啥都别看!”
孟柏回头对他说:“我不怕,一点儿不怕。”
李诉小声对孟兴仲说:“怪事了,你这娃有点儿东西。”
他索性问了孟柏一句:“会用相机吗?”
孟柏当然点了点头。
因为缪白教她用过,她的生日礼物也是相机,熟练得很。
“敢过来拍吗?”
有什么不敢的,孟柏心想,她现在是一点都不害怕,好奇大于了恐惧。
“敢。”
孟兴仲慌了,“警官,使不得使不得,她就一小孩儿。”
李诉却说:“放心,不是她一个人,我还有徒弟,人手正好不够。”
孟兴仲这才没说什么。
李诉说:“那你过来,我们挖,你来拍。”
李诉的徒弟从包里摸出两台摄像机来,一台用于照相,一台用于摄像。
他将摄像的任务交给孟柏,叮嘱孟柏该如何使用,孟柏很快上了手。
身后的周安和徐舟惊叹于孟柏的胆量。
挖死人呐,她居然敢去。
此刻冷风狂簌,雪比刚刚更大。
李诉说:“队上的人今晚没法从城里赶过来了,全靠我们,得挖快一点,不然雪下大了。”
孟兴仲铲了一堆土,低声说:“那就挖吧。”
铁锹落在地上,他们你一铲,我一铲,白雪一点点被深棕色的泥土取代,孟柏将摄像头对准铁锹,看着那些被堆积的土壤,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她心里只有一个困惑:他是怎么死的?
李诉说,他是冤魂。
孟柏想起这个词,心里突然好难过。
如果说,埋于地下的这个人死得很无辜,那现在孟兴仲和李诉正在做的,就是将常年桎梏在土地里的灵魂释放,让一切重见天日。
“差不多,差不多了吧?”李诉喘着粗气。
孟兴仲也累得够呛点点头。
其中一个小警察说:“师父,这怎么开?”
那棺盖已经展露边角,此刻只需要撬开,就可以看到里面到底是谁的白骨。
李诉指了指其中一个人,“陈哥,你来。”
被叫陈哥的人年纪是要大一些,大概和孟兴仲一样的年纪,先前挖土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原来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陈哥很淡定,只是说,“伞呢,拿出来遮一遮。”
“来了!”有人拿出一把大黑伞递给陈哥,他将伞撑开,帮棺材挡了雪。
孟柏这才明白,大概是对长眠地下的人的一种尊重,尽管她不明白其中的玄妙到底是什么。
李诉这时空闲下来,他看向孟柏,“现在怕不怕,怕就我来拍?”
孟柏却死死握住相机,“我想拍。”
李诉转身对孟兴仲低声说:“你家这女娃胆子是真的大,我怕她都不怕!”
接下来,所有人都保持安静,看陈哥操作。
他嘴巴里念念叨叨什么东西,在棺材旁边来回转来转去,旋即又勾下腰,手指落在木板上,寥寥草草写了几个字。
看不懂,有点像道士,又没有道士那么玄乎,但又真的看不懂。
说来也怪,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他这么一番捣鼓,孟柏背脊突然升上一点寒意来。
她有点害怕了。
陈哥却还是那么淡定,棺材左右敲了几下,转身对李诉说:“来吧,可以撬开了。”
李诉大手一挥,大家又聚拢上来。
孟柏镜头对向棺材,同时也对向了孟兴仲和李诉的身影,视线里,有了熟悉的人,她才又不那么紧张起来。
见他们一点点将木质边缘撬开,上头上了铁钉,还得一个个拔,这一番又弄了好久,最终终于可以开棺了。
“等一下。”陈哥说,“等几分钟。”
李诉抬眼看向陈哥,“讲究挺多的。”
陈哥语气严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诉大声说:“不管有无,他也犯不着害我,我替他伸冤呢。”
话是这么说,李诉却没贸然行动。
接下来几分钟,李诉又抽了一根烟,他嘴里嘟哝着,似是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又说起这几个月来的忙碌奔波,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
孟柏手臂有些发酸,有一点点不耐,只想赶紧看看里头的情况。
直到陈哥又说可以了,孟柏才真正打起精神来。
这一来二去已经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先前的恐惧和紧张都被冲淡了不少。
当所有人又开始准备真正开棺的时候,孟柏脑袋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画面。
她想起了十八岁生日那天,缪白送她一个相机,教她怎么使用相机的摄影功能,而今确实处于这样的场景中,于是心里有一些异样。
仿佛那不是她的生日礼物,而是为今天这场景做出的提前演练。
“再用点力!一二三,抬!”
吱嘎一声,嵌合部位脱离,孟柏摄像头对准,仿佛要与那天下午讲台上的男孩儿正式相遇。
直到木板被所有人一翻,棺盖砰的一声落在了一旁,陈哥赶忙将伞撑过来。
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不是臭的,但更不是香的,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就是有些呛鼻,痒痒的。
雪声突然很清晰,孟柏甚至能感受到冷风触碰耳朵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心跳倏然加快。
“太黑了,我看太不清,手电筒!”
有人递了一把手电给李诉,他接过电筒,光影在泥土上晃动,光圈缓缓从棺材边缘往里挪。
一点点,一点点。
其实已经能看到了。
下一秒,孟柏看到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随之而来的是沉默,突然没人说话了。
李诉脸色煞白,手里的电筒晃了晃,不确定地又晃了晃,睁大眼睛看了又看:
“空的?怎么什么都没有?”
陈哥立马蹲身,手捻一点泥土,明显也有点慌。
他观察四周,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不可能,棺材埋在地下有些年头了,不是新的,而且在我们来之前也没有挖过的痕迹。”
第78章
“是有些年头了, 但你确定无人动过?”
这是李诉的困惑,也是所有人的困惑。
大概这世上不会有人无聊到要埋一口空棺。
陈哥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十有八九, 若是这被人挖过, 那我就得怀疑自己三十几年的经验了。”
李诉表情很僵, 大概也能清楚他现在有多灰心丧气。
孟柏将摄像机摁了暂停, 物归原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大家既害怕又无措, 最终还是李诉的徒弟开了口:
“那师父, 这接下来我们是走还是留?这, 这怎么处理?”
李诉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我想想。”
“好, 那您想想。”
以绝对的逻辑来解释这件事,解释不通。
“见鬼了真是。”李诉揉了揉眉头, “还真是怪了。”他沉吟片刻, 目光最终落在了孟柏的脸上。
白净的脸蛋, 清湛的瞳仁,清秀美丽。
孟柏内敛的气质会让人觉得她并不是那种胆子很大的女孩儿,遇到这样的事情应该会躲在大人身后, 但她刚刚的反应又大有偏差, 这让李诉不想注意她都难。
李诉踌躇片刻,对孟柏说:“孟同学, 你过来一下。”
孟兴仲有些着急,伸手拦了一下, “老李,她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诉强颜欢笑:“放心好了, 我就问几个小问题,算是对今晚的事做个最后总结。”
主动权在孟柏身上,她并没拒绝。
于是李诉带着孟柏往前走,为了不被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李诉特意走了好长一截。
雪地里,两人踩出沙沙簌簌的声音,直到身后的人影已经不清晰,李诉才停下脚步。
孟柏驻足,看着他,没说话。
李诉沉吟片刻,声线低沉:“你是怎么知道你爸爸在这里的?”
孟柏神情淡然,“我和同学坐车准备去城里,那大巴车不知道怎么就坏了,我们不想等了,就下来走路,走着走着走过来的。”
听起来很玄乎,但这是事实,孟柏的表情也毫无破绽。
李诉半信半疑,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棺材在那儿?”
“感觉。”
这句话是撒谎的,但孟柏表情还是那么镇定,李诉找不出一点破绽来。
“那你说你某天下午看到过那个小男孩?”
李诉直勾勾盯着孟柏,看样子是不问出点什么不会罢休。
孟柏索性抬眼看他,两人目光接触,她语气淡淡:“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昏昏欲睡,出现那样的幻觉我也很意外。”
“绝非偶然。”李诉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考什么,“如果说都是巧合的话,那也太巧了。”他索性也不装了,“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不用不敢说,告诉我就好。”
孟柏纹丝不动,“我要是知道点什么我肯定告诉你,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任何人想知道缪白的存在,那都是绝对不可以的。
孟柏咬死这一点,她就是一块无缝的石头,李诉一点儿入侵的机会都没有。
话题就此僵持,但李诉不愿结束。
他沉默片刻,小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案子吗?”
孟柏摇头,“我不知道。”
“我在市里工作的时候,收到某个人的匿名信,他每年都写给我。”
孟柏当然好奇:“写什么?”
“写隆镇二十年前死过一个男孩。”
隆镇,孟柏所在的小镇的名字。
李诉又说:“刚开始我根本不当回事,毕竟我时不时都会收到这样的匿名信,要查的案子又很多,加上我的精力是有限的,没有办法面面俱到。”
孟柏点点头。
于是李诉又说:“但很奇怪,那人坚持不懈持续给我写了一整年,我托关系去翻过档案,发现你们隆镇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直到——”
孟柏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直到?”
“直到我也看到了他。”
孟柏听后,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李诉又说:“我其实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但连续很多个夜晚,那男孩儿出现在我的梦里,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他是选中了我,要我替他伸冤。”
经李诉这么一说,孟柏内心既沉默又困惑。
如果说,男孩的出现是某种启示,引导李诉去查这个案子,那孟柏自己呢?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忙碌学业,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如果看到男孩则表明是“被选中”,那么她“被选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孟柏心里千思万绪却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于是李诉又说:
“是在今年,我决定要来隆镇看看,于是我向上头申请,进程居然异常的流畅,所以我来到了隆镇,现在站在了这里。”李诉说到这里,目光直勾勾看着孟柏,“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孟柏突然焦躁不安起来。
那种天然的第六感,她预感到李诉接下来会说关于缪白的事。
但她一点都不想听。
“我不知道。”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下意识想中止这个话题,于是她说:“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只是一个学生,我也不懂,也帮不上忙。”
“我不这样觉得。”李诉弯了弯腰,同孟柏齐平,他的目光冷静得可怕,“今晚你不就帮了大忙,你先别紧张,不要害怕,听我说完。”
孟柏思索着,让李诉说多点也好,只要她守住自己的嘴巴就好。
她希望缪白无人知晓,安安稳稳,不成为任何人的靶点。
“好,那你说。”
李诉开始回忆:“几个月前,有人寄给我一个储存卡,是一个录像,关于张苟。”
说到张苟,李诉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张苟,就是上次你爹来举报那个,你记得?”
孟柏当然记得。
但她现在比较关注的是录像。
许芹老师居然把录像给了李诉!为什么?
很快李诉又说:“录像交过来又是匿名的,我不知道是谁。但这个录像的摄像方式很诡异,摄像人就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在拍摄别人的罪行,始终让我想不明白,我找过技术组的同事检测,视频又不是被处理过的。”
孟柏只能佯装诧异:“那也太神奇了。”
“神奇是吗?”李诉眼里漾开一点沉重,“有没有觉得和今天的事情同样的相似?同样的捉摸不透?”
“觉得。”孟柏顺着他的话说,却一点都没有要透露别的东西的意思。
李诉问她:“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我好像没什么要说的。”孟柏很会转移话题:“既然你收到那个视频,发现张苟是坏人,你干嘛不抓张苟?还放任他逍遥法外,毁我爸的名声。”
“证据不足,即便有视频,真正犯罪的也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说来也怪,当晚他便死了,死因是猝死。”
他说的男人孟柏当然知道,试图性l侵许惊鹤的那个光头。
可是猝死?也很奇怪。
这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搞得孟柏心里很是烦躁。
她看着李诉,李诉也看着她,两人面面相觑良久。
孟柏试图获得更多的信息,“那你们为什么今晚会在这里?”
“昨天,我又收到了那个匿名人的信。”
孟柏直言:“我怀疑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李诉笑了,“你真的很聪明,我也这样觉得。”
“所以那个男孩儿真的死了吗?”
“匿名人在信里是这样说的,他甚至指明了男孩儿埋葬的位置,反正案子都没有进展,我索性来试试。”李诉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抬眼指向不远处的马路,“信件中说,张家镇,蓝色公路牌号往左边的荒地走一百米,一棵柏树下。”
孟柏:“结果挖错树了?”
李诉点头:“是这样。”
孟柏:“第二棵树确实又挖出来了,只是里面没人。”
至此,李诉的表情已经有些无奈,明显这一波又一波的诡事让他很疲惫。
李诉:“难道是恶作剧?谁又会这么无聊。”
孟柏旁敲侧击,“刚刚那个人不是已经说过,这棺材埋了挺多年了,没人来挖过。其次,如果是恶作剧的话,那我们为什么会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都见过那个男孩,这不合理。”
两人突然又很沉默。
李诉眉头锁成一个川字,目光紧紧盯着地面,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所以李警官,你觉得他死了吗?真的有这个人吗?”
李诉将这个问题推给孟柏,“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
“我也觉得。”
他们居然出奇的达成了共识,尽管这么玄乎。
李诉叹了口气,环顾四周,白茫茫的荒野一片,那两棵柏树伫在黑夜,远处乍一看相当孤寂。
黑夜之下,李诉喃喃:“为什么是在这里,为什么棺材在这里。”
孟柏忽的觉得眼睛很酸,大概是风吹的,她鼻尖已经被雪冻红,她见李诉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于是同李诉一起,两人四周张望,妄图知道点什么。
“这里是张家镇。”李诉眺望远方,继续喃喃,“那边是隆镇。”
“既然没有线索的话。”孟柏无心之语:“反正隆镇你也查了,还不如张家镇也查查。”
“查过的,都查过的。你们这些镇子,这几十年里面都很太平。”
“哦是么?”孟柏从不这么觉得,“可前阵子我朋友周安才失踪了,这件事你们应该知道。”
“当然知道,但她这不叫失踪,是离家出走。那失踪人口是要进档案的。”
说到这里,李诉突然顿了一下。
他目光呆滞,盯着孟柏看了好几秒,旋即眨了眨眼睛,似是刚刚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里敲了一下。
有时候,偶然真的来自偶然。
李诉拍了一下脑门,有点懊恼,“失踪人口!我怎么就忘了呢?”
孟柏:“?”
李诉在孟柏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多亏有你!不然我还忘了这事儿了。”
“什么啊?”孟柏表情很茫然。
“没什么。”李诉朝前方人堆处大声说:“今天就这样吧,留两个人下来保留纤长,其他人撤!”他已经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孟柏,“我回警局查点东西,你要和我一起吗?”
第79章
李诉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派出所, 他立马申请查看张家镇的失踪人口列表。
这程序李诉并不陌生,他先前就申请过,只不过申请的是隆镇的。
由于失踪人口定义很谨慎,而查询流程也不是随随便便, 如果不是职务之需, 是不能公布的。
所以在这之前, 张家镇, 这个被李诉完完全全排除在外的镇子, 是不可能去查的。
很快电话从市里打进来, 工作人员发给李诉一份邮件。
当时警局里人挺多, 周安孟兴仲一行人都来了。
但李诉很谨慎, 邮件也仅由自己查阅。
孟柏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事情好像有进展了,一份失踪报告。
肉眼可见李诉表情有微妙的变化。
报告显示:近三十年来, 张家镇失踪人口一共5名。
惊人的相似,全是小孩, 全是疑似被拐卖。
但也不意外, 前些年人口拐卖的就是多, 特别是这种小镇子,孩子失踪基本原因都是因为这个。
而李诉也在此刻明白,为什么张家镇要叫张家镇了, 这些人清一色全姓张。
张芳芳, 张婷婷,张小秦, 张正,张华。
其中, 张芳芳和张婷婷是一对姐妹,张小秦和张正是一对兄妹, 张华是独生子。
总结:人贩子不挑人,是孩子都拐,能拐几个是几个。
李诉将这些失踪人口性别分类,张芳芳张婷婷张小秦都是女孩儿,排除。
剩下的张正和张华是男的,应该成为主要调查对象。
他放下报告,起身对同事说:“查查张正和张华的资料,出生日期大概在1995-2000年这个区间。”
这范围一步又一步缩小,事情似乎有了进展。
当然前提是,如果说,这命案真的和张家镇有关系的话。
夜已深,孟兴仲有点困,又不知道李诉把孟柏叫来干嘛,于是问:“老李,好了吗?没啥事我带着孩子回家睡觉了。”
“等等!”李诉看向孟柏,“让我和你闺女聊几句行么?”
这搞得孟兴仲很无奈,“我说你逮着我闺女问干啥呢,她一小孩儿什么都不懂。”
父爱之深,怕有一丁点差错,很能理解。
李诉也很清楚他现在行为在旁人来说有点反常。
但为了获得更多的线索,他也只能说:“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问她几句,她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孟兴仲又将视线投向孟柏。
孟柏倒是很自然,“我很乐意配合。”
李诉说:“那你单独跟我来。”
他带她去的是所里的审讯室室内空荡,只有两人。
李诉指了指凳子,“坐吧。”
孟柏坐下,她还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到这种地方来。
李诉解释:“不是要审你,只是这里比较安静方便一些。”
“嗯。”
“如果我把那个匿名视频给你看,你怕不怕?”
孟柏心想,这视频就是我拍的,你说我怕不怕。
可她的回答却是:“不知道怕不怕,太恐怖的话,你还是别给我看了。”
“不恐怖,但有些恶心。”
“没事,那就看看吧。”
李诉打开遥控,室内提前准备好的播放机开始闪烁画面。
镜头开场有点晃,能听到拍摄人的呼吸,但随着进入ktv吵吵嚷嚷,拍摄人的呼吸被掩盖了。
随即便是张苟一行人要找小姐的言论,紧接着光头来了,还有许惊鹤也陆陆续续进来。
这幅画面孟柏怎么都忘不了,如今视频在她眼前过一下,依旧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看到狭小的空间里,许惊鹤被光头威胁,那些污秽的话语让人觉得实在恶心。
就在光头想脱许惊鹤裤子的时候,李诉摁了暂停。
“什么感觉?”
孟柏皱了一下眉头,“确实很恶心。”
“还有呢?”
“没有了。”
“你居然不觉得这个拍摄手法很神奇。”李诉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孟柏脸上,有打量,“真不觉得神奇?”
孟柏找补:“那很神奇。”
“看来你真的没觉得多神奇,敷衍我呢。”李诉看着孟柏,“所以你遇到过吗?”
你遇到过吗?
这句话很隐晦,言外之意是,你遇到过比这更神奇的事吗?所以这都不足以让你内心有所波澜。听得懂的人自然能听懂。
孟柏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下意识摇头,“没有。”
“你眼神飘了,你在撒谎。”
孟柏出其不意地笑了一下,“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要问我,我能知道什么呢?我真不知道。”
“那倒是。”李诉又将话圆了回去,他并没有逼迫孟柏,而是说:“不管怎么样,我的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替这桩案子伸冤。至于其他的,我并不想了解太多,所以你放心。”
仿佛是在告诉孟柏,就算你遇到了超自然事物,那是你的事情,我关心的,只有和案件相关。
但孟柏警惕心真的很强,她不想因为自己一个疏忽,将缪白暴露在大众视线,所以她依旧什么都没说。
见孟柏这里撬不出什么,李诉只好作罢。
“那今天就到这里。”李诉叹了口气,“谢谢你的配合。”
“没事。”
孟柏已经起身,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李诉带她出去,两人一同出门,临到门前李诉又顿了脚步,问孟柏:“你也希望坏人伏法的,对吧?”
“当然了。”
“那就好,什么时候想找我聊天都行。”
“嗯。”
*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雪下得特别大。
周安和徐舟问孟柏,问她刚刚李诉说了什么。
孟柏摇头,表示自己有点累,什么都不想说。
于是便也没再追问下去。
确实很累了,开开心心出门,去城里看烟花,结果烟花没看到,看到了空棺材。
别说周安和徐舟了,连孟兴仲都是沉默的。
尽管有很多事情需要说清楚,但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再说话。
从派出所到家大概只需要十分钟的步行距离,他们慢慢往前走,雪声渐微。
往前走了几百米,估摸着时间应该将近十二点,家家户户都已经入了眠,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孟兴仲走在前,步伐并不快,他走着走着回头看孟柏她们。
“这么晚了,怎么不走快点?”
孟柏抬眼,“在走了。”
孟兴仲顿了脚步,有要等她们一同走的意思。
于是狭窄的小路上,四人几乎是并排而行。
孟兴仲说:“总觉得这事情玄乎得很,你们以后少出门。”
“爸,不是今天不说这个么?”
“得,不说不说。”他硬生生将话又咽了回去,但终究是憋不住,“可我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别真有什么脏东西,明天去庙里给你们求求符。”
孟柏心沉了一下,“怎么可能,别多想。”
话音刚落,身后的风吹了起来,席卷着一股凉意,缓慢贴上四人的背脊。
孟柏立马转过身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孟兴仲裹了裹身上的皮衣,“今年冬天太冷,连你爹我这件衣服都抵不了冷风!你说离谱不离谱!”
他这件皮衣跟了他十几年,每年冬天都穿,总是说暖和,从没说过冷。
寒风裹着雪花快速从天空降落,落在冰冷的发梢和眉毛上,寂静的小镇填满了风声,不远处宽阔的田埂里卧了无数的冬菜,气氛再次安静。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视线都很开阔。
孟兴仲思索着事情,眼神麻木地直视前方。
而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一道白影从田埂另一方快速闪过,快到不过眨眼之间,一下子便消失了。
孟兴仲一下子停下脚步,大声说:“你们看到没有!”
事实上,周安和徐舟都看到了。
可孟柏在她们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
周安木讷地摇头,“没,没有。”
徐舟喉咙滑动了一下,“什么?我也没看到。”
孟柏更是否决。
孟兴仲深信不疑,“那道影子,你们没看见吗?一下子从田埂那边窜了过去。”孟兴仲索性不走了,从兜里摸出烟来,“他娘的,哪儿能是人啊,还真是奇了怪了。”
孟柏比他更心烦意乱,因为那道影子很明显不是缪白的。
“爸,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好不好,会把周安吓到的。”
孟兴仲这才后知后觉,他表情有些抱歉,“得,是叔叔今晚神叨叨了。这么晚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孟柏勾着周安和徐舟的手臂,“她俩今晚不回,和我睡。”
孟兴仲漫不经心点点头,“也行。”
回家的路上,孟兴仲好像不太确定,旁敲侧击又问孟柏,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孟柏被他问得有些烦躁,“爸,真没有,真的没有,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孟兴仲这才被说服,“行吧,那是我看走眼了。”
这期间,周安和徐舟一句话没说,安静得出奇。
没一会就到家了,进屋时林丽已经睡了。
孟柏拉着周安和徐舟往房间里走,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含糊。
一进门,孟柏便反锁上门。
一直沉默的周安整个人瘫软,坐在床边,“憋死我了!我要吓死了!!!!我要吓死了!!!!我要吓死了!!!!那是什么!!!!!”
徐舟也没好到哪里去,“那白影怎么回事?鬼模鬼样的,一下子就不见了!!”
相较于两人,孟柏就要淡定许多了。
“先别着急,冷静一下,深呼吸。”
周安来回呼气吸气,摇头,“还是吓!”
孟柏侧目看向徐舟,“她害怕,你安慰安慰她,我出去给你们倒点水喝。”
徐舟本来也吓得不行,看周安成了这幅鸟样,也只能壮着胆子坐到周安身旁,拍拍她,“别抖了,没鬼的。”
周安:“胡说!刚刚那个就是鬼!”
徐舟嗤的笑了一声,恐惧退了大半,“没鬼的,有鬼也惹不上你。”
周安可怜兮兮:“我们今晚才掘了人家的棺材咧!找上门来了!”
徐舟往周安的方向挪了一点,靠近她,去握她冰冷的手,安抚她:“那你别怕嘛,鬼来了我也替你挡着。”
“真的假的。”周安看了徐舟一眼,眼睛红彤彤的,快哭了的样子,“你不生我气啦?”
徐舟摇头,“生什么气?”
周安:“就你那个我啊,然后我那个了你。”
那个那个,哪个哪个,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但徐舟秒懂,“哦,你说情书啊,不生气啊,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呗。”
“那也不是不喜欢——”周安脸有尬色,“算了不说这个!!”
咚咚咚,孟柏敲了敲门,随即端了两碗热水进来。
碗里冒着热气,“喝点儿,刚刚外面有点太冷了。”
周安抬眼觑她:“你也太淡定了!咋一点儿都不吓呢!”
孟柏语气淡淡:“没什么好吓的,反正确实是看到了,但也不害怕。”
周安接过热水,抿了一口,小声说:“是不是我们今晚挖了他的棺材,他来找我们麻烦了!!”
“不是。”孟柏盯着周安看,又看向徐舟,“我想说一个事,你们别骂我。”
“说。”
“我等会儿要出门。”
“操!!”周安表情狰狞,“别吓我啊,你要出去和鬼硬刚啊!”
接下来孟柏说的话更让周安崩溃。
“他去的方向,好像是老院子那个方向,今晚缪白也很奇怪,她自那之后就消失了,所以我想去看看,然后你俩陪我去。”
“还要陪你!”周安瑟瑟发抖,“我害怕。”
孟柏使出绝杀技:“你不怕我一个人出门有危险?”
“是怕,但我更怕,呜呜呜呜呜——”周安呜呜怪一个,呜完还得点头,“去嘛去嘛。”又看向徐舟,“舟儿,舟儿那你保护我。”
徐舟眉头一皱:“舟儿?”
什么烂名字,好难听!
第80章
深夜降临, 孟兴仲房间的灯很快熄灭了。
孟柏悄悄带着周安和徐舟出门。
外面的雪不见小,密密麻麻的雪花从天而降。
吱嘎一声,门很快合上了。
大雪天,又是深夜, 外面根本不可能有人。于是原本显得十分孤寂的小路更加冷清了。
孟柏走在前, 周安夹中间, 徐舟在身后兜底。
周安忍不住哆哆嗦嗦, 连声音都在发抖:“姐妹们, 我有点害怕怎么办?”
“别怕。”孟柏淡定很多, “你怕你就让徐舟牵你。”
徐舟伸过去一只手。
周安犹豫了一下, 将手搭了上去, “唉,那你牵我吧。”
“怕什么呢?我们是去找缪白, 又不是找什么坏人。”
“嘶——”周安打了个寒战,“我当然不怕缪白, 我怕的是那个白影”
说到白影, 孟柏突然站定了脚步。
她回头对两人说:“不论等会儿看到什么, 你们都不许出声。”
周安吐槽:“我还出声,他要真的是鬼,我出声我要不要命了!”
接下来, 她们擦过小径, 直奔最偏僻最隐秘的角落——“疯子”所在的老院子。
鬼魅的夜色下,白雪无声擦过树梢, 平日那棵绿荫已经凋零,只剩孤零零的树枝。
孟柏放慢了脚步, 回头看了周安和徐舟一眼。
她一个眼色,那两人意会到意思。
她们屏住呼吸, 连步伐都变得又轻又缓。如果呼吸不是必要,她们甚至不想呼吸。
孟柏心跳逐渐变快起来,她有种奇怪的预感,或者说,是一种即将揭开未知的恐惧。
她一步步走,直到那扇生锈的铁门前才不再前行。
孟柏没有进去的意思,她们三人蹲在门前,静静听着院内的动静。
没有声音。
黑暗中,周安抓紧了徐舟的手,她好害怕,害怕那个白影就在附近。
窸窸窣窣——
好像听到了什么,孟柏一瞬不瞬盯着门,她甚至能从门的罅隙里看到里头的情况。
夜色中,有两道身影。
那所谓的白影其实就站在缪白面前!
紧接着,院内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调查下去,但我想会的。”
周安瞳孔瞬间放大,她的心跳快要蹦出嗓子眼了。而身旁的徐舟更是惊愕。
因为这男人的声音很熟悉。
周一正!!!!周末给他们补课的男老师!!!!是他!!!白影是他!!!
孟柏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自己的不安,院内却断断续续传来周一正的声音:
“这是唯一的机会。”
黑夜下,缪白小声说:“对。”
周一正又说:“这件事后,我就可以休息了。”
缪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像是在打哑语,孟柏听不懂,但周一正出现在缪白的院子里,这让孟柏无比惊恐。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世界上有第二个像缪白一样的人。
周一正不是人类,他也许和缪白一样,是无处安放的流浪灵魂。
周安吓得脸色泛白。
徐舟也是,她抱着周安,两人尽量不发出声音,但由未知带来的恐惧让她们浑身颤抖。
“孟”周安压着嗓子小声说:“我”
话没说完,倏然之间,四周起风了。
大片的碎雪从田埂里刮起来,白雪飞舞在空中,如同异象。
吱嘎一声,铁门打开了,三人来不及站起来,缪白便出现在她们视线里。
几人面面相觑,孟柏没说话。
周安一个惊吓,“缪,缪白,我,我,你,你和周一正老师”
院内的白影闻声,身影轻轻一晃,突然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孟柏没说话,直直看着缪白,她在等缪白一个解释。
而缪白明显惊讶于三人的到来,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晚上你突然不见了。”孟柏说,“我很担心你。”
缪白依旧沉默。
“我们看到白影,放心不下你,却没想到白影是来找你的。”
缪白解释:“他不是坏人。”
“可他好像也不是人类。”孟柏不解,拧起眉头,“为什么周一正也会瞬移,也会隐身,为什么他和你一摸一样,缪白,到底有多少秘密是我不清楚不明白的。”
缪白试图安抚孟柏:“没有,你误会了。”
“把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我能知道吗?”
“这很难解释。”缪白思索片刻,又说:“但如果你们想听,我愿意向你们解释。”
*
夜深了,雪渐微。
几人围坐在古老的木桌前,喝着缪白给她们烧的暖身姜茶。
烛光闪烁,缪白坐在她们中间,声线缓和:“当然吓到你们不是我的本意,我不知道你们会找过来。”
“所以周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缪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真相会一步一步揭开,或许就在明天,后天,不过待到那时,你们会发现你们是当事人之一。”
“当事人?”周安指了指自己,“我也会是吗?这件事和我也有关系吗?”
缪白看向她,点点头,“是的。”
徐舟咽下姜茶,“我呢?我也会是吗?”
缪白颔首,“你们都是,全都是。”
孟柏自始至终没说话,她沉默,思考,最终才说:“所以你从头开始都知道,知道事情会是今天这样的走向,对吗?”
缪白没有否定这个问题。
她无法欺骗,无法告诉孟柏不是的。
缪白看着孟柏,眼神有些复杂。
“缪白……”孟柏深吸一口气,那种低落感坠落心头,“我们的相遇是不是也不是偶然……”
她还以为,那个夜晚,她拼命在田埂里奔跑,撞进缪白怀里纯属偶然,却没想到这一切是缪白计划好的。
“因为孟柏,只有你。”缪白伸手去握孟柏的手,“只有你能走进我的世界,看清我,帮助我。”
周安和徐舟听得云里雾里。
但她们大概听明白了,孟柏于缪白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桌上的烛火燃烧至半,蜡油顺着往下流,在木桌上凝固成犹如枝干的蜡液。
缪白拉过孟柏,将她抱在怀里,她说:“不如我和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又是故事。
周安聚精会神,点点头,“什么样的故事?”
缪白,“这个故事有些悲伤。”
孟柏靠在缪白怀里,眼里噙着泪光,“你说吧。”
“那就称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个小镇上。”
故事发生在一个小镇上,小镇是偏远的,贫穷的,封建的。
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有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母亲病逝,父亲是打鱼的。
姐姐带着弟弟,每天等待父亲回家。
平静的日子有一日被意外割破。
世上最恶劣最悲伤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某天夜里,父亲打鱼,竟然淹死在小池塘里,那池塘深度不过几米,却不知道生性知水的父亲是怎样死的。
那时候,姐姐八岁,弟弟五岁。
父亲下葬那天,姐弟俩不知道何去何从。
也是那天,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走进这个院子,抱起姐姐和弟弟,笑着对他们说:“跟叔叔走。”
姐姐年纪小,却生性谨慎,拉着弟弟不走,想去找二舅。
男人却蹲下,笑吟吟对姐姐说:“叔叔给你好吃的。”
女孩儿紧紧抱着弟弟,“不走。”
“那你弟弟跟我走。”
结果弟弟也不走。
男人脸色大变。
抱着俩小孩儿就往院子外走,将姐姐和弟弟往车里一塞,邻居街坊假装啥都没看见。
从此,这俩小孩儿便失踪了。
*
“失踪了?”孟柏听后不解,“这不是拐卖吗!”
缪白点头,“所有人都假装没看到,包括小孩儿的二舅。”
徐舟tui了一声,“什么二舅!坏成这样!”
周安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
缪白说,后来,那就太残忍了。
“我不想说细节。”
“但弟弟死了。”
“死了!”孟柏脑袋里忽然闪现出某个瞬间,那个站在讲台上带血的男孩。
“姐姐呢?”
缪白:“姐姐还活着。”
“弟弟怎么死的?”
“被折磨死的,被人从三楼摔下来,脑袋都是血。生前受过性l侵,遭受过暴力,他才五岁。”
孟柏汗毛竖立,她想起夏天的时候,缪白曾经和她说过,那个关于缪小姐的故事,而缪小姐就是缪白本身。
而此刻,会不会这根本就也不是一个故事。
这只是缪白陈述真相的一种方式?
弟弟,姐姐,弟弟被折磨,姐姐还活着。
弟弟,姐姐,弟弟被折磨,姐姐还活着。
孟柏脑袋里突然蹦出很多无关紧要的画面。
她想起了夏天,周安刚失踪那会儿,是许芹老师收留了周安。
她想起那个清晨,缪白叮嘱她,将那张储存卡交给许芹老师。
她又想起,第一次去补课的时候,周安说周一正很眼熟,印象中许芹老师家里好像有周一正的照片。
她又想起,许老师是从城市里来支教的年轻老师,可她却教了整整三年,从来不回家。
许芹老师。
有点神秘完全捉摸不透的许芹老师。
周一正老师。
皮肤白得反常总爱穿白衬衣的周一正老师。
总爱穿白衣衬的周一正老师?
白衬衣……
白色……
穿梭在乡间田埂里的白影鬼魂!
孟柏脑袋几乎快要爆炸,她紧紧抓着缪白,呼吸都费劲。
“缪白,缪白。”孟柏从缪白怀里退出来,有些不可置信:“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故事对不对?”
周安投去困惑目光。
孟柏喃喃自语,很快心里就有了答案。
“我好像知道了……好像知道弟弟和姐姐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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