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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一切如愿, 一切顺利,孟兴仲将证据交给了李诉。

    比较奇怪的是,拿到证据之后,李诉没有任何行动。

    小镇还是小镇, 一如既往。

    刚开始几天, 孟兴仲吃不好也睡不着, 他甚至偷偷跑到警l局门口去看情况, 却发现所有警官都很正常, 俨然不是一副要调查大案的模样。

    于是孟兴仲不禁思虑起来, 毕竟撒谎的是他, 他开始怀疑, 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够真,李诉听出什么端倪来, 那录像不能成为证据。

    初五初六过了,初八初九过了, 新年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迎来正月十五, 大年, 雪落得更大了。

    晚饭过后,孟兴仲坐在堂屋抽烟,屋内, 孟柏和林丽在看电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 孟兴仲神色畅怅然,他在想, 若是李诉这边还是没有行动,是不是意味着这件事没办法处理了?那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夜色悄然降临, 孟兴仲掐掉最后一根烟,站起身来, 吱嘎一声,大门敞开。

    寒风扑面而来,屋外的世界是白色的,厚密的雪平铺在庄稼上,天色呈现少有的黛色。孟兴仲想喘口气,目光掠过,倏然间,田埂那边,一道白影晃过,速度极快,孟兴仲眨了眨眼,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嘿,他妈的。”孟兴仲小声嘟哝:“见鬼了。”

    一片雪花缓缓飘落,降临在孟兴仲粗糙的脸颊上,他抬眼看天,浑浊的瞳仁里布满迷惘,雪花直冲冲往下,落在他的额头上。

    忽然,耳边拂过清越的男声:“谢谢——”

    很轻,像是幻听,孟兴仲浑身一激灵,顿时心惊,他环顾四周,依旧什么都没有。

    孟兴仲摸了摸胡茬,摇摇脑袋,寻思是不是刚刚喝了酒,脑袋开始迷糊。

    他对着空气喊:“我不信这些!要真谢我,就离我远远的!”

    乌拉——

    狂风呼啸,田埂里,菜叶上沾铺的雪被吹起。

    有什么东西随着黑夜离开了

    *

    晚上九点,孟兴仲困恹恹回到屋里,孟柏和林丽还在看电视,刺啦刺啦,电视屏幕偶尔跳转成雪花屏。

    “老孟。”林丽看孟兴仲一眼,见孟兴仲脸色发红,“你喝了多少酒?”

    孟兴仲傻笑,“就二两。”

    林丽觑他一眼,恐怕不止二两,“少喝点,过来坐。”

    孟兴仲过去坐着,一家三口并肩缩在沙发上,孟柏没吱声,她全程盯着屏幕发呆,佯装在看电视,却是心不在焉的。

    气氛静谧,好在屏幕里的小品很搞笑,林丽偶尔的笑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但她忽然发觉只有自己在笑。

    “你们俩最近怎么了?都不爱笑了?”林丽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嗤——”孟柏忽然笑出声来,笑意未尽眼底,但说出来的话却很真:“我在笑啊,很好笑啊。”

    孟兴仲润了润喉咙,干笑一声,算是附和。

    砰砰砰!!!

    门外响起剧烈的敲门声,周安大声呼唤:“孟柏!!孟叔叔!!!!!快出来!!!”

    孟柏几乎是蹭的一下起了身,孟兴仲其次,林丽则是一脸迷茫,“咋了?发生啥了?”

    她说完这句话,已经听到孟柏往外跑的脚步声,再两秒,大门已经打开,听到周安传来消息:

    “他们被捕了!!!全部!!!!”

    “霍!!!”孟兴仲来了精神,他第一个冲进雪地里,回过头大声对孟柏呼唤:“老天开眼了!搞快点孟崽!”

    寒风呼啸,大雪簌簌,他们在雪地里狂奔,视线几乎不清晰了,身后,周安一边跑一边在说:“GM工程今晚搞晚会,李诉过去一锅端了他们,我爸也被抓了!!!”

    她说,她爸也被抓了,语气里是止不住的雀跃。

    孟柏喘着气问她:“然后呢?然后呢?”

    “我哥周楚星跑去看热闹,和我说,抓了一车的人,一车的人!好多穿着制服的警官人都来了,都来了!城里的记者,架着特别高的那种相机,咔嚓咔嚓地拍,到处都晃眼睛,闪闪的,全是外面来的人!!!”

    他们朝警局跑,跑着跑着,发现从屋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闻讯不止一人,连八十岁的老奶奶都杵着拐杖往外走。

    霎时间,人多了起来,接踵而至,瞬间吵吵嚷嚷起来:

    为首的大妈大声说:“怎么个事怎么个事??”

    人群中,不知道哪个人说的:“张苟被抓了!!!”

    有人诧异:“张先生?他怎么会被抓???”

    “还叫他先生呢!!!他杀l人了!!!还欺负咱们镇上的姑娘!!!你怕是脑袋昏掉了!!!”

    “杀人了??!!!!”

    一瞬间,四处哗然,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有人偷偷看孟兴仲,脸色心虚,想起前一阵子那件事。

    孟兴仲带着小姑娘闹到警局去,张苟说自己被冤枉。所以被冤枉的是孟兴仲???

    他们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事,不敢挑明了来说,那些骂过孟兴仲的人纷纷自动走远了些。

    人群涌进雪色中,年轻一点的,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无人关心阖家欢乐的元宵该看什么小品。

    很快抵达警局门口,那里停了好多辆警车。来得不巧,没看到张苟和辛邹,人已经被带走了,但大家留着不走,有人大声嚷嚷:“张家镇的小孩儿不是走丢了是被杀了???”

    “还以为是丢了,四个小孩儿!!!”有老人叹息:“二十年前的事了,怎么这么可怜呐?”

    孟柏站在孟兴仲旁边,垫着脚门口看,发现李诉和一个年纪更大的人正在说什么。

    不远处,传来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知道是谁在放,在这一刻,居然恰合时宜。

    “打死辛邹!!!狗l日的!!!!”

    “杀了张苟!!!他l妈的!!!!”

    “安静安静。”李诉手掌在空气里压了压,目光无意落在孟兴仲这边,他点了点头,“不要吵!不要闹!!!有记者在报道!具体是什么结果我们后面会报道!”

    不远处,拿着连线话筒的女记者流畅地描述现场:“这是一场非常严重的凶杀案,情节严重,时隔二十年终于沉冤得雪,多亏H市的大队长李诉警官——”

    画面里,李诉出来打岔:“是人民群众!!!人民群众提供的线索!!!”

    他一边说话,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可已经看不到孟兴仲一行人的身影

    *

    十一点,人群终于散去,警局内,李诉和同事坐在办公桌前。灯光晕出鹅黄色,斑驳掉色的墙壁终于有了色彩。

    徒弟站在李诉身旁,笑盈盈:“师父,你觉得他们大概怎么判?”

    李诉说:“张苟和辛邹,死l刑是肯定的,其它的人,我估计要看情节。但辛邹要找律师,那也是肯定的,但我们这边已经有准备。”

    话末,李诉站起身来,为期两周的神经紧绷,今天终于得以释放。

    “大家早点回家吧!!!回去过年!!睡个好觉!!!”

    有人说:“都十一点了,元宵马上就过了,过啥年呢!还不如咱们去镇上吃顿饺子!”

    李诉却摆摆手,“你们去吃吧!我还有事儿!”

    他要去找孟兴仲,他今晚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说罢拎起凳子上的大衣,大步走了出去。

    没有手机,没有电话,他原本是想徒步去孟兴仲家的,结果一出警局,发现孟兴仲和他女儿就站在门口。

    “嘿!老孟!!你没走啊!!!”李诉大步流星,一边奔过去一边穿大衣,待到孟兴仲面前,他在孟兴仲肩膀上狠狠拍了拍,“我还正想找你来着!这事儿多亏了你!”

    孟兴仲释了口气,摇头,“没事。”

    李诉低头,去看孟柏,笑意更浓了:“也谢谢你。”

    孟柏点点头,又摇头,“没有,我可以做的很少。”

    李诉又说:“那你爸爸做的可多了,这一次能结案,多亏你爸爸给我的——”他顿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孟柏还是不要知道,于是就此打住,“咳,肚子有点儿饿了呢。”

    孟兴仲顺着他的话说:“去不去我家吃饺子?”

    “去!!”

    “那走呗~”

    他们徒步回去,大概要走二十几分钟,十分钟前,周安和徐舟先离开了,孟柏选择和孟兴仲一起等李诉出来。

    不为别的,孟柏就是想听一点破案细节。

    路途上,李诉也不忌讳,大概他觉得孟柏也只是一个孩子,侧重点更多在孟兴仲这里。

    李诉说:“这事儿可蹊跷了,特别玄,你懂吗?”

    孟兴仲摇头,“你说说看。”

    “就是比见鬼还玄!你给的那东西,我们专组研究过了,没有问题。但其实呢,这案子要破,要定罪,最好还是见到受害者。”说到这儿,他看孟兴仲一眼,“你说是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死了,没有尸体,这很难搞,我们原本猜测啊,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出现了什么状况,结果没想到——”

    “结果没想到?”

    “结果没想到有人找着了!!!”

    孟兴仲停下脚步,“找着了?!!!?”

    孟柏同样的惊讶,找到了?周一正的尸体??怎么会呢。

    “太玄了,上次我们挖那地方,挖出来不是空棺材么。当时咱们不是又埋下去了?”

    孟兴仲木讷点点头,“是啊,所以呢?”

    “后来,有人去菜地里挖萝卜,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挖到了什么东西,以为是好东西,挖深了,结果发现是棺材。就前两天的事儿,咱们去看了,是他的骨骸。”

    “确实是他的?”

    “是他的,许芹你知道吧,是他姐,咱们找许芹做DNA验证了,是的,是他。”李诉说到这儿,沉默两秒,“但是谁埋的,不清楚了,所以这儿事,我总觉得玄玄乎乎的。”

    说到这里,孟兴仲一句话没说。

    孟柏更是一句话不敢说。

    最后的最后,李诉沉不住气了:“老孟,你说话。”

    “咳。”孟兴仲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他也觉得奇怪,但他不敢说,只能敷敷衍衍:“挺好的,人抓了就好。”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老孟,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孟兴仲侧目去看李诉,犹犹豫豫,终是不敢开口,不敢说:“你想要我说什么,我不知道。”

    李诉:“你就说这事儿玄不玄!”

    孟兴仲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李诉:“我原本不相信的,但整件事有很多迷糊的地方,说不清楚。”

    孟兴仲也迷茫起来,“说不清楚,咱们就不说了。”

    第92章

    “好了, 老孟,大过节的,我不和你叨叨这些!”李诉换愁为喜,加快了脚步, “怕是要走快点儿, 我饿得慌。”

    孟兴仲回过神来, 重重颔首, “走走走!!!”

    话题就此转移, 大人们好像要将这件事刻意忽略掉, 孟柏内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周一正他死了?

    关于这事, 孟柏可是一点都不清楚。

    犹记得上一次和他见面还是初一的时候, 印象中,他总是目光柔和, 说话也慢条斯理的模样。

    他从来没说过自己会离开,想当然他也不会这么快离开。

    但自那天过后, 确实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包括缪白, 孟柏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缪白了, 缪白让孟柏在家好好待着,该见面的时候会来找她的。

    所以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该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孟柏走得比孟兴仲还快,她心跳忽然不平静, 一种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

    *

    待到凌晨, 世界寂静,孟兴仲和林丽终于睡下了, 孟柏从床上悄悄摸下来。

    她等不及了,她要去找缪白。

    屋外, 鹅毛大雪,孟柏悄悄开门, 一脚踩进雪地里,发现这雪大得连路都看不清了。

    缪白,孟柏脑袋里只有缪白,她拼命往前走,脚掌深深扎进雪里,举步维艰,每一步都要抬起来,又踩下去,雪密得铺上膝盖了。

    发现老院子突然很远,以现在的速度要走好久好久。

    孟柏心跳加速,她有一点害怕,害怕到老院子的时候已经见不到缪白了。

    她想起缪白说过的话,当年拯救周一正的代价是绑定灵魂。绑定意味着周一正存在,缪白存在,周一正消失,缪白也将消失。

    那既然现在周一正已成骸骨,那缪白?

    孟柏越想越不对劲,加快了步伐

    凌晨,老院子门口格外安静,整座门院在夜色的渲染下呈现出一种冷寂,四处是雪,仿佛呼吸都被冰冻了。

    孟柏走到门口,门是紧锁的,她拍了拍门,呼唤缪白:“缪白!”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孟柏脑袋里浮现出关于缪白的种种,缪白明明说好不会不辞而别的,她会不会骗人

    一旦想到有被欺骗的可能,孟柏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砰砰砰,她又拍了拍门,铁屑从门上掉落下来,一声一声,孟柏几近绝望。

    “缪白!!!!”她更大声地呼唤。

    下一秒,风声静止,像是在蓄力,而后铁锁松动开来,一股更大的风吹来,吹起了孟柏的头发。

    门开了——

    孟柏悬浮已久的心终于落下来,她推开门,冲进院子里,大概来时用了太多力气,此刻已经步伐虚浮,没几步,一个不小心就摔进雪里。

    她从雪里站起来,来不及拍掉身上的雪,几步跨进门槛。期间,她脑袋里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缪白没有出来接她。

    记得缪白以前都是站在这里的。

    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孟柏几步踏上台阶,推开前往堂屋的门。

    吱嘎一声,厚重的门有了裂隙,屋里闪烁着微弱的烛光,只一口呼吸,浑身发凉,空气已无生机让人觉得这般寒冷。

    环顾四周,没有缪白的身影,孟柏便朝缪白的房间走去

    房间内,光线更暗,缪白躺在床上,她侧躺着,乌发倾泻在肩头,孟柏看不清她的表情。

    孟柏走近她,待到床边停下,这下看到缪白了。

    于是,孟柏的心毫无征兆狠狠揪了一下,缪白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孱弱的苍白,毫无血色,让人想起即将死亡的人。

    孟柏下意识伸手去握缪白的手腕,“缪白。”

    指尖触碰到缪白的肌肤,孟柏打了个寒颤,缪白太冷了,比外面的雪还要冷。孟柏弯下腰,双手去触碰缪白的脸。

    她连忙脱掉鞋,爬到床上去抱缪白,她将缪白拥入怀抱,轻声呼唤:“缪白,缪白,我不知道你这样了,我以为你要来找我的,我好笨,我该早点来的。”

    缪白缓缓睁开眼,脸颊显着一股疲态,看起来很累了。

    孟柏出现在缪白视线里,嘴巴里嘟囔着什么。

    缪白便那样看着她,如死水般的瞳仁里荡漾着孟柏的模样,她点头,又摇头。

    点头是知道孟柏来了,摇头是并没有责备孟柏的意思。

    “缪白——”

    孟柏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可以说什么,她抚摸缪白的脸颊,事实上,最近经历太多太多的事,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缪白。

    记忆中缪白目光清湛,即便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也是那样清透的眼眸,现今已经黯淡许多,缪白很美,但她现在太白了,像是一碰即碎的白瓷,孟柏甚至不敢用力抱她,她怕把缪白挤碎了。

    “缪白”孟柏终是没忍住,温热的泪顺着眼眶簌簌落下,一滴一滴滴落在缪白的皮肤上。

    “你,你不要哭。”缪白侧过身来,手指轻轻替孟柏拭泪,她声线低迷,却还是在安慰孟柏:“我不是,我不是要死了。”

    孟柏哪里听得了这个词,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泣不成声,声音也断断续续:“你骗我,你看起来就像真的要……”

    真的要死了。

    如果缪白就这样不辞而别,她会疯掉的,她会成为真正的疯子。

    “不是”缪白虚弱的叹气,“我需要时间,恢复,所以这几天,没来找你。”她说话断断续续,阖上眼,小声说:“现在是很累。”

    孟柏愣住,眼角的泪痕还在,“你别骗我。”

    “嗯。”缪白手指在孟柏下巴上摩挲几下,没再说话了。

    孟柏仔细端详缪白的脸,又看缪白的唇,不确定,又去摸缪白的眉头,过了一会儿,又紧了紧抱着缪白的手。

    是真实的,有触感的,缪白双眼紧闭,呼吸很浅,她好像睡着了?

    她居然也是要睡觉的吗?她是不是太累太累了。

    孟柏脑袋里掠过这些杂杂乱乱的想法,心情因为缪白的几句话稍有平缓。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对缪白的依赖已经很强了呢,就是现在吧。

    孟柏觉得自己是悬浮在空中的人,世界万物都让她没有归属感,除了缪白,仿佛她对未来的所有期待都浓缩成一个念想:那就是这个世界,要有缪白的容身之所,她才能安心。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起身脱掉外衣,只剩一件单薄的衣服,接着钻进缪白的被窝里,重新将缪白揽入怀中,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缪白。

    视线里,是爱人近在咫尺的脸,孟柏目光粘在缪白的脸上,贪恋着。

    “缪白,今晚我抱着你睡吧,如果明天你会好起来的话,好不好?”

    “嗯。”

    “那你一定要好起来,好起来,好起来。”

    孟柏呼出一口气。

    暂且,没事就好。

    第93章

    深夜, 孟柏完全睡不着,她抱着缪白,试着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将缪白一点一点捂热。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缪白,苍白, 羸弱, 让人生出很强的保护欲。

    她不知道这几天缪白经历了什么, 但无需多想, 应该是一件大事, 但缪白应该是刻意隐瞒的。

    想起李诉那边, 之所以能够这样轻易破掉大案, 这中间缪白帮了很大的忙吧。

    “缪白。”孟柏靠近眼前人, 鼻尖在缪白侧脸蹭了蹭,小声说:“你今天好好休息, 明天就好了。”

    清晨,雪意外停了。

    天还没亮, 孟柏从床上起来, 她摸了摸缪白的身子, 没那么冷了,看来缪白没骗人,她会好起来的。

    孟柏必须在七点之前回家, 这样才能佯装出一副没有出过门的样子。

    她计划先回家一趟, 再来陪缪白。

    *

    “爸,妈, 我出门了!!!”孟柏几乎是掐着时间出门的。

    “去哪?午饭不吃吗?”

    “我找周安!不吃!晚上晚点回来!!!”

    “你这孩子,白天出晚上回是吧!!!”

    孟柏没回应, 反手关掉门,直奔缪白家。

    找周安是不可能的, 过几天就开学,她想把这几日的空闲都留给缪白。

    案子结了,镇上吵吵闹闹了好一阵,那些人东传西传,这件事被传得很玄乎。

    但孟柏不关心这个,她比较关心缪白什么时候好起来。她去到缪白家的时候,缪白还在床上躺着。缪白家没有火,没有厨房,她几乎不烹饪食物。

    于是孟柏想要烧水替缪白擦擦身子的想法被搁置。

    和昨晚一样,孟柏躺在缪白身边,去抱她。

    和昨晚不同的是,在孟柏抱缪白的时候,缪白睁开了眼,她休息了一夜,现在恢复了些。

    她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力气,但看起来比昨晚好了很多。

    “缪白,你好点了吗?”

    缪白点点头。

    孟柏又问她:“你饿不饿?还是说感觉不到饿?”

    缪白小声回答:“冷。”

    实际上,被子已经很厚了,孟柏被压得很难动弹,但这样缪白还说冷,说明物理加热没办法让缪白暖起来。

    孟柏用额头抵着缪白的额头,双手落在缪白的腰际,掌心的温度贴在缪白的肌肤上。

    “这样呢?会不会好些?”

    缪白点点头,“嗯。”

    于是孟柏内心某个想法蠢蠢欲动。

    如果说,可以让肌肤接触的面积更大一些,缪白是不是会好得多?

    可如果要贴得更多,是不是也要……

    “缪白。”孟柏靠近缪白,贴在她耳边小声询问:“我们要不要……”

    此话一出,缪白脸颊溢出不自然的红晕。

    她没同意,但也没拒绝。

    不过,这个态度足以让孟柏做下决定。

    孟柏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内搭,她只需要解决掉这件衣服即可。

    很快,外衣褪下,属于少女光滑肩膀暴露在空气中,孟柏压下心里的害羞,钻进被窝里,抱住缪白。接着,她开始解缪白衣服的扣子。

    手指落在衣料的缝隙里,扣子一颗又一颗解开,身前被遮挡的地方越来越少,缪白一直闭着眼,她什么都没看,内心却慢慢滚烫起来。

    很快,孟柏贴过来了。

    炽热如火的触感,随着呼吸起伏着锁骨。缪白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脸很红。

    纯澈的目光里透出的那点羞怯,让缪白心头一热,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好点吗?”孟柏又问她。

    “好多了。”缪白轻轻动了动身子,不小心贴到孟柏某个地方,两颗碰在一起。

    “唔——”

    缪白:“抱歉。”

    孟柏:“没什么。”

    孟柏强装镇定,浑身僵直不敢说话,像是不会动作一般抱着缪白,她脑袋空空,毕竟现在的肢体接触冲击力太大,她几乎不会思考了。

    缪白身体逐渐回暖,说话也不如先前那么有气无力:“孟柏。”

    “在。”

    “把眼睛睁开。”

    孟柏摇头,“啊,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敢直视那幕春色,况且现在贴得好近,好热,她能感受到缪白身体的温度了。

    “怎么呢?”缪白话里有话,仿佛在说,你敢贴我,用这种方式让我身体回暖,却不敢看我,是不是有点好笑。

    孟柏当然听懂缪白的意思,她只好睁开眼睛去看缪白,发现缪白正笑着看她。

    霎时脸刷的一下红了。

    “我不看。”孟柏试图转移话题:“你好些没?”

    “好多了。”

    毕竟两人贴得近,连说话时热气都能扑腾到彼此脸上,加上孟柏抱着缪白,衣服也没有,气氛有点奇怪。

    某些埋在心底的东西,此刻在孟柏心里无声发芽。

    她是想和缪白更近一步的,近到没有距离。

    尽管那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可此刻抱着缪白,那种欲l望便升了起来。

    谁不想和自己很喜欢的人做亲密的事呢?孟柏也不例外。

    可她不知道怎样跨出那一步,有些话语事难以启齿的,以及,她不知道缪白是怎样想的,万一缪白压根就没有那意思。

    “想什么呢?”

    “没什么。”

    “我觉得你好像在想什么。”缪白的手在被窝里寻找,最终落在孟柏纤细的腰肢上。

    缪白的手指很冷,孟柏的肌肤又很烫,一冷一热,几乎是在触碰到的那一刻融合在一起。

    一种很强烈很陌生的感觉钻进孟柏的身体里,她觉得自己很烫很烫。

    “我想——”孟柏颤抖着,“缪白,我想和你……”

    太陌生了,陌生到孟柏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

    缪白的手指游离在孟柏腰际,她小声说:“孟柏,如果以后,你遇到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你就是我很喜欢的人。”

    缪白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忽然浸了浑浊的迷茫,“你会喜欢我很久吗?”

    孟柏回答得毫不犹豫:“会。”

    缪白却不说别的了,她阖上眼,长长的睫毛搭在眼下,在距离孟柏很近的时候,又近了些。

    孟柏意会到缪白的意思,主动往前,一点点,很快,她在缪白的唇上轻轻咬了下,柔软的触感,让人想起很好吃的棉花糖。

    孟柏不满足于此,探出小舌试探,没想到缪白欣然接受了她。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更加炽热。

    似乎更近一步是顺其自然的事,孟柏一边在想,一边又害怕以缪白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合适。

    下一秒,却觉得缪白在她舌尖轻轻咬了一下,以此提醒她不要走神。

    孟柏心跳如擂,彻底被缪白这个动作引l诱到。

    在孟柏的记忆中,缪白是克制的,寡淡的,没有太多欲l望的存在。

    但此刻,那种感觉被彻底推翻了。

    孟柏听到缪白因为用力呼吸时的气息,她甚至能在缪白的身体上感受到比平常更高的温度。

    热起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点燃了缪白。

    孟柏心头一动,随着心头所想,翻过身去,压在缪白身上。

    肩上的被子顺势滑落,光滑的肩膀露在空气中,孟柏以这样的姿态看着缪白,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穿得不多,只有一件n衣衬底,所以除了那个地方,几乎其余都被一览无遗。

    再看缪白这边,目光居然是往下的,似乎眼睛黏在孟柏平坦的小腹上,那点克制的东西再也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

    原来缪白也有那样的想法。

    “缪白……”孟柏有些懊恼自己的青涩,“你别看。”

    话毕,孟柏感受到腰间一道力,她没有时间思考,还没等待缪白的回答,姿势已经调换。

    这下,缪白压了上来。

    柔顺的头发摩擦着孟柏的脸颊,痒痒的,她感受到缪白身体的曲线,脑袋嗡嗡地响,双腿无意识并拢,膝盖不安分地擦了擦,心跳已经快到不知道如何处理的地步。

    “缪白,我……”她想说她心跳好快,想说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但其实是期待的。

    缪白靠近她,唇停在粉嫩的耳朵边,轻轻呵着气,粉色的耳朵几乎没有间隔,下一秒已经染上绯红。

    “我,我怎么知道……”孟柏好痒,浑身都痒,她猜想,缪白应该可以解除这种难耐。

    可缪白一点也不干脆,她只是轻轻咬着孟柏的耳朵,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会害怕吗?”缪白问她,不等她回答,下一个问题是:“或者说,很久很久之后,会不会后悔。”

    “不会啊。”孟柏眼神迷离,受不了缪白这样撩人的声线,那种不彻底,内心空洞的感觉更甚。

    她渴望缪白填补她。

    这种欲l念在这一刻达到巅峰,她几乎要开口乞求了,缪白的动作却先行一步,指尖顺着腿侧向下,一道美妙的弧线在孟柏的人生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以为缪白的所有都是冰冷的,但这一刻感受到缪白指尖的温热,几乎快临近那种激昂的时候,缪白却忽然停了下来。

    空气中浮着躁意,难以抑制的情绪让孟柏睁开眼睛,想要知道缪白停止的理由。

    “缪白?”

    “不行。”缪白声音恢复了从前的淡然,“孟柏,我做不到。”

    她不是不想,而是忽然想起,如果有朝一日离别是注定的,那么现在让孟柏更加深刻,日后是不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她可以离开,但记忆依旧停留在孟柏脑袋里,挥之不去,这样做的话,对孟柏来说是不公平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准备好。”缪白的手向上,最终落在孟柏的小腹上,“当然你的回答是肯定的,但我不知道以后你会不会还是这样想。”

    孟柏有些低落,“我是不是这样想,你感觉不到吗?”

    她想说,其实只想那个人是缪白,却不知道缪白在犹豫什么。

    “孟柏,等以后好吗?”

    “以后是多久以后呢?”

    缪白摸了摸她的头发,声线轻柔:“等你再长大一点的时候。”

    “我已经十八岁了,还不够大吗?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缪白摇摇头,“还不够,不够的。”

    “我有点伤心。”孟柏低下头,语气低闷。

    “你怎么才能开心?”缪白眼神柔和看着她。

    “把你刚刚要做的事情做完,我才能开心。”孟柏说完这句,脸颊不自觉泛起红来。

    缪白不说话,一瞬不瞬看着她,似乎一个眼神已经够了。

    孟柏:“!!!!”

    缪白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孟柏:“!!!!那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急!!!”

    缪白靠近她,深色的瞳仁里映出孟柏的模样。

    呼吸厚重,好一会儿,缪白才说:

    “孟柏,其实我定力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

    接着,她又说:“我不做,不是我不想,只是觉得不是时候。”

    第94章

    那些关于成年人的话题, 缪白刻意跳过了。

    她和孟柏之间不是没有化学反应,但她就是没有将这件事做尽,应该是不想要孟柏太早接触这样的事。

    孟柏不理解,但她想, 缪白这样做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

    春节很快过去了, 接着便开春, 开学。

    雪化了, 太阳开始出现在天空, 世界温暖起来。

    高三下学期, 学业最繁忙的时段, 时间被迫加速前进, 快到一眨眼,今天就过了, 又眨眼,明天又过了。

    有时候孟柏明明觉得没做什么, 但她的时间就是不够用了。

    每天和缪白可以相见的时候, 就是晚上。

    精疲力竭做完作业, 缪白会来找她,有时候缪白会过夜,有时候不会。

    周围的人都变得沉默, 仿佛高考这件事将所有人都欢乐都带走了。

    而高考越来越近, 孟柏就越来越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从去何从,她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即便她的成绩是年级上最好的那一个,但要考上P大依旧是天方夜谭。

    这不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黑板上的数字越来越近,三月四月五月, 时间几乎就是眨眼间。

    到五月末,距离高考前一周,孟柏心情低落到极点。

    晚自习放学后,周安和徐舟同她一起出来,三人推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

    夏初,空气中浮着一丝燥意,四周闹哄哄的青春气息逐渐散去,孟柏忽然说:

    “周安,徐舟,高考志愿你们想填哪里?”

    “我啊。”徐舟目光在周安脸上草草掠过,“北城吧。”

    北城,周安想去,以周安的成绩,应该是可以考上北城一个不错的211,而成绩差一点的徐舟,则是准备报考当地一个次一点的一本学校。

    “孟柏你呢?”

    孟柏思考一会儿,说:“北城,我只想去P大,但感觉P大是无望了,我应该会去南城吧,听说南城大学不错。”

    南城大学,也是重点211,不差,只要孟柏正常发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们以后就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了。”周安先是低落,很快又改口:“但没关系!好朋友不怕远!”

    “可是我还没有问缪白。”孟柏忽然来这么一句。

    她的意思是,高考之后,缪白又何去何从,这是一个问号的存在。

    缪白曾经明确说过的,不会和她去城市,她有朝一日要离开。

    孟柏没有问过缪白,或者说,很早以前问过,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后来也就不问了。

    但不问,不代表不存在。

    临近高考,这个问题又重新浮现出来,它成为孟柏最大的烦恼。

    “啊,别想太多啦!”周安试图用轻快的语气安慰孟柏。

    孟柏眉眼之间的愁色却丝毫未减,她走了好长一截路,忽然停下来,看向眼前的两位好友。

    “周安,徐舟,你们说,以后我的生活里没有缪白了我怎么办?”

    “她不是一直在吗?”周安语气和先前差不多,“你也知道的,缪白从来不把话说满的,兴许她会陪着你的,只是不想要你有太大的期待罢了。”

    这应该是最美好的想象了。

    “但不是的。”孟柏很清醒,“我觉得很快了。”

    周安和徐舟对视一眼,不敢再安慰孟柏。

    有时候,不清醒才是最可怕的,而让清醒的人不清醒更可怕,不愿再给孟柏太多希望。

    算了吧。

    周安心想。

    *

    2013年,6月6日,周四。

    高考前一天,也是孟柏最后的假期。

    实际上,这个节点,放不放假已经不重要了,临近考试,该复习的已经复习完,至于之后要怎样考,还是看个人造化。

    学校果断给孩子们放了假,让她们回家,好好准备明天的考试。

    傍晚,从学校出来时,夕阳正艳,晚霞铺面整片天空,世界是完美的橘色渐变,晚霞落在女孩儿们的身上,为沉闷的校园涂上一点儿活气。

    同学们抱着一大摞书缓缓走出教室。相较于一周前的沉闷,现在大家都有一些大考前的释然。

    “好好考试,明天加油!”

    “明天见!”

    徐舟几乎跑到周安身边,“周安!等等我!”

    周安侧目看她,扬唇,“咋了?”

    徐舟从书包里摸出一套文具,“明天你好好考!高考结束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周安笑了,她感受到徐舟的决心。从上学期开始,徐舟总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刚开始周安以为徐舟在开玩笑,但徐舟成绩上涨不少,她来真的。

    “真的假的?”

    “真的!一万个真!”

    周安接过徐舟送给她的文具,“我勉强相信一下。”

    “可不能勉强!我们俩都好好考!一个都不能掉链子。”

    周安回过头往操场看了眼,“孟柏呢?”

    “她放学就骑车走了,让我告诉你别等她。”

    “啊?就说她今天心情很一般呢。”

    “看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应该找缪白去了吧……”

    *

    夏天来了,核桃树又变绿了,枯叶转绿。

    晚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较冬日更显生机。

    墨绿片片,风中摇曳。孟柏手里拿着一摞试卷,她是放学之后就直接来找的缪白。

    “明天考试。”孟柏站在缪白身旁,小声说。

    “好好考。”

    两人并肩的一拳的距离,缪白藏匿在黑色斗篷下,尖瘦的下巴莹白动人。

    “暑假呢?”孟柏侧目去看缪白,“你还在吗?”

    “你说呢?”缪白侧目看她,眼里含着笑。

    “我想的是,暑假我们可以去什么地方。我骑自行车带你去。”孟柏眼里噙着期待:“找个傍晚,吹吹风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

    缪白欣然应下:“好啊。”

    “周安说上次我们去吃那家砂锅米线很好吃,想再去吃一次。”

    砂锅米线,四月的时候,心情烦闷,缪白带着孟柏周安徐舟三人,去到不远处的城镇吃的,城里的人叫宵夜,是宵夜的一种,很美味。

    周安那个吃货记忆犹新,一直说考完试再去。

    “一言为定。”孟柏像是抓住即将流逝的风,她握着缪白的手腕,“你从来不骗我的对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问缪白。

    她对缪白向来都是信任的。

    但话就是这么说出了口。

    缪白愣了一下,点点头,“当然了。”

    当然了,于是孟柏安心了。

    六月的好处是,气候温和,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夏的前奏,温柔的,没有那么烈。

    孟柏站在核桃树下,将手里的试卷拿给缪白看,用红笔勾画的横线,错题,她说这些她都会了。

    “那很好,考试成绩应该比你想象中好。”

    孟柏只是笑,青涩地笑,“还好吧,我们镇上的教学条件一般,老师说如果考题刁钻,可能遇到我们见都没见过的题。”

    “但你很聪明啊。”缪白在孟柏脑袋上摸摸,“你是孟柏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缪白将“孟柏”两个字归纳为夸赞的一种。

    如果说,于孟柏而言,缪白是特殊的存在。

    那对缪白来说,孟柏也是。

    缪白在这个镇上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勇敢聪慧的女孩儿,当然,孟柏还是热烈的,诚恳的,纯粹的。所以很多个瞬间,缪白都在犹豫。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离开。

    但每每思绪绕到这个地方,缪白又在想,她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没有退路了。

    她曾经没有想过会遇见孟柏,所以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当初和周一正灵魂绑定也没有犹豫,但后来,心里有了记挂,却已成定局。

    冬天,周一正离开,原本也是缪白的期限,她其实应当也消失。

    可她舍不得孟柏,留下,总要代价,缪白甘愿用“记忆”为代价,换来和孟柏相处的最后几个月。

    时限几乎就快到了。

    她即将成为无处可归的流浪灵魂,这句话前面,还要加上一句:记忆丢失的流浪灵魂。

    夏天过后,记忆会随着时间飞奔,缪白会忘记眼前这个女孩儿,即便将来某天她还有机会站在孟柏面前。

    但,没有办法开口,明天孟柏就要考试,缪白不想影响她的状态。

    “许芹老师说,这道题时候我做出来了。”这时孟柏还在和缪白分享喜悦。

    “那你很厉害。”缪白眼神愈发柔和,“考完试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或者想做的事?”

    “我想和你拍照!可以吗!”

    比较遗憾的是,当初把相机交给李诉警官,便没有再拿回来的机会了。

    那是证据,但也是孟柏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这是孟柏一直遗憾但没有开口的话。

    但她不想要缪白再破费,“我的意思不是再买一个相机,我的意思是我们到镇上去拍照怎么样?大头贴,你能接受吗?”

    大头贴,2013年在城市已经不流行了,但在城市边缘的小镇上,其实还有人在拍的。

    孟柏曾提前去踩过点,她觉得大头贴那样幽闭的空间比较适合她和缪白,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看到缪白。

    缪白犹豫了一下,但见孟柏那么期待,她还是点了点头,“好,答应你。”

    天色渐晚,到了孟柏该回家的时候了。

    明天她还要考试,不适合在外面待太久。

    “好啊~那考完试我们就去拍。”

    “把你试卷收好,回家吧。”缪白看了眼地上写满字的考卷,“晚上回去睡个好觉。”

    “那今晚你陪我睡吗!”

    “你想吗?”缪白抬眼看她。

    “当然了!”孟柏主动上前去挽缪白的手,“走吧走吧~回去晚了我爸又得说了。”

    她们从老院子出来,和平常没两样,天色昏黑,四处野草疯长。不远处,偶尔遇到一个或者两个镇上的人,有时候,有人会向孟柏打招呼,孟柏总是自然回应过去。

    没有人能看见缪白。

    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缪白。

    “你不想要他们看到你的时候,他们真的看不见你吗?”孟柏不知道第几次问出这个问题。

    “嗯。”

    “那那天晚上——”孟柏抬眼去看缪白,“我第一次见你那天晚上。”

    “我故意要你看见我的。”缪白眼里有笑。

    “为什么?”

    “想逗你玩玩,看你害不害怕。”

    “噢,那你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你谈恋爱吗?”

    缪白摇头,“从来没有想过。”

    “噢~”夜色中,孟柏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点狡黠,“前面有人,缪白,我想和你玩个游戏好吗?”

    不远处,小路对撞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正挑着浇菜的桶,即将和孟柏面对面。

    “要干嘛?”

    “他过来的时候,你亲我一下,反正他看不到你。”

    缪白:“……”

    已经这样玩了吗。

    “好不好嘛~”孟柏有点儿撒娇的语气,她平常可不会对缪白有这种要求,但其实这个想法在她脑袋里想过很多遍。

    “会不会不太好……”缪白依旧是比较保守的态度。

    “不会,他看不见你的。”

    话音落下,男人已经过来,孟柏和他不太熟,两人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愿。就在男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缪白满足了孟柏这小小的奇怪的癖好。

    两人嘴唇轻轻碰了下。

    一秒钟,很快离开。

    男人面无表情擦身而过,一点异常的表情都没有。

    孟柏闭上眼,拉着缪白,强迫缪白又吻了她一下才作罢。

    缪白小声嘟囔:“真不知道你这样是为什么。”

    没有责备,就是好奇。

    “你不懂。”孟柏唇角漾开满意的笑容,“那种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只属于我的感觉,你当然不懂啊。”

    第95章

    2013年6月8日, 下午。

    当中性笔在试卷上落下最后一个英文字母时,孟柏如释重负。

    她搁下笔,看窗外的天空发呆,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 时间在安静的考场里悄然流逝。

    最后一科英语, 终于结束了。

    十分钟后, 考试铃声响起, 同学们陆续交卷, 老师宣布考试结束。

    考场瞬间轰然, 世界变得叽叽喳喳, 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不管怎样, 都结束了。

    孟柏收拾好桌上的中性笔,一支一支装进笔袋里, 她和周安她们约好,在楼下操场汇合。

    一出走廊, 有人大声呼唤着, 吵吵嚷嚷, 一声叠一声,听不懂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孟柏穿梭人群,默不作声往楼下走。

    考完试了, 既没有很兴奋也没有很低落, 也许是身处这样的场景当中,竟然忘了到底该有什么情绪。

    她随着人群慢慢下楼, 告别这所待了六年之久的教学楼。

    天空万里无云,操场旁, 徐舟和周安的影子黏在一起,俩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孟柏孟柏!!!”徐舟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孟柏走过去, 观察俩人表情,“怎么样?”

    徐舟点点头,“挺好,我没空题,正常。”

    周安也说正常。

    正常就好,不需要超常发挥,只需要一切正常,那她们三个上大学都没什么问题。

    周安是最开心的那一个,高考结束,意味着她即将逃离魔掌,重获自由。

    周安:“太太太爽了,我整个人都升华了!!!”

    徐舟:“我也是!!!就是说,咱们仨这暑假怎么安排!!!”

    孟柏没太兴奋,关于暑假,她已有计划:“打暑假工。”

    她的计划是:考试出分之后,她找个暑假工,赚点钱,这样可以为孟兴仲分担一点经济问题。

    班主任说,可以向国家借钱,一个叫助学贷款的系统,基本可以涵盖学费。孟柏想的是,自己再打一打暑假工,是不是连生活费都能省下了。

    她不愿意孟兴仲太累,他够累了。

    周安点点头,“对啊,我暑假肯定也要打工啊。”

    她必须打工,周木匠现在还在局子里,家里几乎没有生活来源了。

    徐舟家庭条件也不好,但比周安好一些,母亲应该是早就为她上大学做打算了。不过看在好友都要打暑假工的份上,徐舟也毫不犹豫加入其中。

    “我也打!我们一起去打工!!!”

    三人一拍即合。

    周安说:“对了我东西还放在缪白那儿呢,我现在可以去拿吗?”

    她的东西,指的是书本试卷之类的,周木匠被抓之后,家里几乎没有收入来源。母亲张彩云脾气日渐暴躁,总是在夜里影响周安睡觉,连高考前两天也不例外。

    张彩云总吵周安,让周安不要考试了,毕业了就挣钱给她用。

    周安当然不傻,关键时候不敢掉链子,她只能找孟柏。

    原计划住孟柏家,但孟柏晚上几乎都要偷偷溜到缪白家,所以周安索性直接住缪白家了。

    在缪白家里住的这两天,周安才知道什么叫幸福。

    高考前两天,周安和孟柏一点也没松懈,晚上,睡觉之前,她们会待在一起抽查对方的知识漏点,也算是复习。

    缪白总是会在孟柏和周安做作业的时候给她们准备好吃的。

    昨天晚上,缪白买来一种没有吃过的水果,缪白说,那水果叫山竹。

    里面白白的,吃起来酸酸甜甜的。

    想起这些,周安嘟囔:“今天晚上没有好吃的喽~”

    孟柏笑她:“就知道吃是吧。”她拍拍俩人肩膀,“走了~”

    三人从学校出来,校门口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有些家长来接学生,孟柏听到有一个女孩儿说自己没考好,她想复读,她爸爸说了一句不可能,让她回家种地。

    不可能,回家种地——

    这句话擦过孟柏的耳朵,她几步往前,走到自行车面前停下,开锁,推车走。

    “走吧,我载你们俩。”

    周安几步跟上来,偷偷看了孟柏一眼,“欸,孟柏,你头发长长了。”

    比以前更漂亮了,几缕碎发落在额前,有种少女的纯澈美感。

    “长了,然后呢?”孟柏转过头看周安,“是要请我剪头发吗?”

    “哈哈,我就觉得你更好看了!!!”

    徐舟一听,连忙打岔:“我呢?我不好看吗?”

    “不是,你这都要比啊。”周安觑她一眼,“还行吧。”

    “我比什么!我就单纯问你一句!真是的,还行就是不好看呗——”徐舟轻轻推了周安一下,让她往前坐一点,这样才能坐上去。

    孟柏觉得她俩斗嘴挺好笑,“坐好了没?”

    “好了!”

    自行车拖着三个瘦瘦的人,傍晚的风随着车轮前进的速度缓缓吹起,狭小的泥道卷起青草的味道。

    视线变得明朗,晚霞的光晕落在三人身上。

    周安问她:“孟柏,如果你最后出分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P大?”

    孟柏:“不考虑,我考不上。”

    周安:“行吧。”

    孟柏:“晚上我们要和缪白一起玩吗?”

    周安:“好啊。”

    孟柏:“徐舟呢?”

    徐舟在发呆,回过神来,“当然了!你们去哪我去哪!!!”

    听起来不错的建议,孟柏甚至已经计划好晚上要做什么。

    今晚她不回家,她要在外面玩一整夜,她要和周安徐舟聊天,她要和缪白去镇上,她要干很多很多没有做完的事,因为现在时间都是她自己的。

    一路畅快想象,逐渐感受到考完试后的轻松愉悦。

    吱嘎——

    车子停在院子门口。

    “到了。”孟柏比任何人都先下车,人还未到,声音先行:“缪白!!!我考完了!!!”

    铁门的锁瞬间送开,在孟柏还没推门入内之前缪白已经从院内走了出来。

    届时太阳正要下山,天空呈现出一种橘调褪后的墨蓝。

    “还满意吗?”缪白声音很好听,她脸上有笑,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满意啊~”孟柏几步上前去抱她,全然不顾身后两人吃狗粮的模样。

    “周安呢,徐舟呢?”缪白视线越过孟柏肩膀,落到门口那两人身上。

    周安笑着回应:“都好都好!!!”

    徐舟点点头,“我陪周安过来拿她的试卷。”

    缪白松开孟柏,提议:“你们今晚有时间吗?”

    周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有啊都有!”

    缪白又说:“要不要出去玩,我带你们。”

    我带你们。

    这四个字从缪白嘴里说出来含金量特别高。

    在大家的世界里,缪白无所不能,你想要的不想要的她都能给你“变”出来。

    “好啊!!!”周安第一个心动:“缪白,我还想吃那个白白的猫爪子,可以吗?”

    猫爪子,她说的是山竹。

    缪白欣然应她:“可以。”

    徐舟见状,也提出要求:“我想吃豪华版的炸土豆可以吗?”

    “当然可以,提一点有难度的?”

    “我想和你拍大头贴!!!”孟柏终于提出第一个要求。

    “好好好,都答应你们。”

    缪白今天和以往都不一样,她满足所有人的愿意。她那么不喜欢笑的一个人,竟然一点也不吝啬她的笑容。

    孟柏心想,缪白一定也很开心吧。

    是的吧,是的吧。

    *

    晚上八点,孟柏在家草草吃过饭出门。

    家里只有林丽一人。

    林丽见她毛毛躁躁要出门。

    “去哪?今晚还回家吗?”

    “不回了,我去周安家住。”

    “又去周安家住。”林丽嘟哝着,又说:“你爸去城里头找工作,下午在路边打个电话来,现在还没有消息。”

    孟柏愣了一下,她确实一整天没有看到孟兴仲了。

    “我爸说他今晚回来吗?”

    “说后天回。”

    “哦哦!那你早点睡!他没手机啊,不好给你打电话,没事儿!!!”

    林丽心想也是,仔细琢磨一下,又回去拿来50块钱给孟柏。

    “买点吃的。”

    孟柏接下,“好咧,谢谢妈!!!”

    考完试后,连空气都是甜的,孟柏捏着钱出门,周安和徐舟早就在门口等她。

    她们笑着笑着,开始比谁走得快,黑暗中,影子追逐着,追着追着,有点快要摔倒了。

    “诶诶诶诶,徐舟你干嘛挤我!!!”

    “是你自己脚小,站不稳!!!”

    “我等会儿和缪白告状!”

    那个被人们视为疯子的院子,现今已经成为三人的快乐禁地。没有人发现,缪白早就不是一个恐怖名词,而是一个比口头禅更日常更温暖的名字。

    几步,徐舟说:“你说缪白她会带我们飞吗?”

    孟柏琢磨,给不了答案,“你给她提,看她愿不愿意了。”

    *

    飞在天空中,如此玄妙的事情,若不是孟柏说她真实经历过,周安和徐舟是一定不会相信的。

    夜色拉开帷幕,世界一片漆黑,她们站在老院子门口,商量着怎么去城里这件事。

    出租车还是大巴车。

    周安:“打车要一百多块,大巴五块一个人。”

    徐舟:“但现在已经没有大巴了。”

    可一百多块用来打车,那还玩什么呢,大家兜里钱都不多,她们很懂事,都不想花缪白的钱,虽然缪白好像很有钱很有钱。

    周安和徐舟将目光投向缪白,她们想,但她们不敢说。

    缪白感受到两人的视线,不戳破,却很善解人意地满足她们的想法:“我有一个想法,不过得先问问你们,你们想飞吗?”

    “想!!!!”周安徐舟几乎异口同声说出口。

    黑暗中,孟柏看了缪白一眼,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想飞就走。”缪白非常干脆,但她还是给周安徐舟打了预防针,“不许害怕。”

    “我们不怕!!!”

    话音刚落,核桃树的叶片沙沙作响,一阵风吹来,夜色与叶片共奏,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你们把眼睛都闭上,不许看我。”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刚开始,没什么感觉,渐渐的,听到清晰的风声。

    很快,风声更响,眼睛变得很烫,睁不开眼,好像眼前有迷雾一般。

    “行走在天空中——”

    缪白的声音滑过耳边

    一种从脚底浮起来的失控感。所有人浑身变得轻飘飘,很快浮了起来。仿佛是天空的一朵云,当双脚离开地面那瞬间,周安忍不住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娘!!!”

    她侧目去看身旁的徐舟,看着徐舟漂浮的身躯,震惊到失语。

    徐舟很紧张,紧张到脸蛋泛红,周安忽觉得好笑,便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她。

    “笨蛋!可以睁开眼睛了!!”

    徐舟睁开眼,吓了一跳,她确实漂浮在天空中。

    “妈呀!!!我升天了呀!”

    第96章

    “妈呀!我升天了呀!”徐舟一句话引人发笑。

    周安悬浮在空中, 忽然觉得徐舟看起来有点儿笨,但又笨拙得可爱。

    “你是不是傻?”

    徐舟双手无处安放,她发现孟柏飘在离她们很远的地方。

    “孟柏怎么在那边!!!”徐舟像是在水里游泳一般,手划了几下, “咦?我这样能动!!!”

    俩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在空气中刨来刨去, 不仅能前进, 还能后退, 甚至能调节上和下。

    这种感觉就行进入了游戏, 成为游戏里的主角, 一旦发现如何施展技能, 很快便能不可自拔了。

    “我的天。”徐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她觉得有点儿玄妙过头了, 也是这一瞬间,她忽然领略到缪白的魅力。

    这是什么样的女人啊, 神仙一样的存在, 她是神仙吧, 这不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才会有的画面吗。

    低头,脚底是微缩的景象,从前的房屋和道路, 此刻成为一个点或是一条线。

    周安游到徐舟身边, 小声说:“我忽然想到一件很伤心的事情。”

    徐舟还在惊喜中回不过劲来,“什么?”

    “没什么。”周安眼神黯淡, “我不知道怎么说。”

    徐舟不知道她忽然悲伤是为什么,她还以为周安会很开心。

    “你不开心吗?”

    周安点头, “开心,非常开心。”终究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姑娘, 她看向不远处的孟柏,纤瘦的身躯浮在空中,那么自由,“孟柏应该比我开心一万倍吧,你看她笑得多开心。”

    “对呀,我们都很开心不是吗?”徐舟眼里有困惑,“那你在难过什么?”

    “没什么。”周安强迫自己笑了一下,“好啦徐舟,我们来比谁更快到孟柏那边吧。”

    “来啊~”

    徐舟往前一点儿,发现脚底使不上力。原来在空中蓄力往前奔跑不是这样的啊。

    “傻。”周安好像很快掌握到诀窍,她懂得怎么蓄力,不知道她怎么找到门道的,或许是天赋吧。

    很快,周安飘到徐舟身前去。

    徐舟在后面呐喊:“你等等我!!!”

    周安停下来,等待徐舟,待到徐舟到她面前,她伸出手,牵着徐舟往前。

    “徐舟——”

    风声很大,乌拉乌拉,世界一片漆黑,天上没有月亮,全是绵密的云。

    徐舟没听清:“什么?”

    “好好努力。”

    “啊?”徐舟很想听清楚周安在说什么,但风声真的太大了。

    “我们以后才能在一起。”

    “喂!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声音都被风吃掉了!!”徐舟凑到周安身边,眸色困惑:“你刚刚说啥了?”

    周安没看她,假装一副很无所谓的表情,“哈哈,没听到,你聋子呗。”

    “喂,你说不说!!!”

    “不说,我找孟柏去。”

    *

    月亮在云层里躲了好一会儿,泛出皎洁的光芒。

    周安和徐舟终于追上了孟柏和缪白。

    看着脚下的景象从村镇变成城市,光线越来越强,缪白的身形越来越弱,直到全是光的地方,缪白再也看不见了。

    “缪白呢?”周安顿时心惊。

    孟柏很淡定,“她在我旁边,她到光的地方就看不见了。”

    别人看不见缪白了,但孟柏看得见。

    周安喔了一声,她在想,飘在天空中,怎么降落啊。

    这想法刚冒出来,便听到孟柏说:“缪白说我们该下去了。”

    周安和徐舟停下来,不敢乱动。

    “她让你们闭上眼睛。”

    这边两人照做。接着便是坠落感,风呼呼哗哗,坠落感很强,强到心跳都忍不住加速,周安脑袋里想到一个词:跳楼。

    虽然这个词不太吉利吧,但她想不到别的词了。她害怕极了,但害怕背后又觉得应该相信缪白。

    缪白会保护好她们的。

    在坠落感达到顶点时,周安忍不住睁开眼睛,虚虚张开着,她感觉自己看清了什么,又什么都没看清,吓得她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脚底传来一种柔软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托着她们。

    减速,平平缓缓重新站在大地上。

    耳边迅速传来喇叭声,再睁开眼时,她们已经站在城市一角——某个不起眼的小巷。

    巷子出去便是大马路。

    “可以了。”孟柏说。

    周安和徐舟同时睁开眼睛,各自深吸一口气。

    到了,她们来到了心心念的城市,视线从巷子延伸出去,外面灯光璀璨,霓虹闪烁,一座天桥,上面来来往往许许多多的人。

    晚上八点半,这里还是好热闹!!!

    “!!!”徐舟咽了下喉咙,“好神奇!!”

    周安:“更想吃山竹了,哈哈哈。”

    孟柏没忍住也笑了,身旁的缪白也笑了。

    “走走走,吃东西去!我要吃山竹,吃西瓜,吃炸土豆,吃砂锅米线。”周安把自己能想到所有的好吃的都说了一遍。

    她们穿过繁华的街巷,最后的最后,她们站在一家火锅店前。

    孟柏说,要不然我们不要吃炸土豆了吧,这个火锅看起来更好吃。

    她们走进这家店,在服务生的招待下略微有些青涩地坐下。又见服务生拿来一个大锅,里面放下牛油,点燃天然气,放下高汤开始咕噜咕噜。

    原来土豆可以不用炸的,土豆是可以放在大锅里煮的。

    原来红薯粉放在小盘子里就可以卖4块钱一份,太贵了,不划算。

    天哪,那是什么牛,要28块钱一盘,不就薄薄几片吗?

    大家都很克制,但孟柏说,缪白今晚做东。

    “缪白,说真的吗?说真的我就不客气了。”周安对着空气问。

    “真的。”孟柏唇角上扬,眼里噙满了幸福,“缪白说真的,你们随便点吧。”

    孟柏当然知道缪白的钱也是钱,但她今晚不想省,她寻思着,日后她可以挣很多很多钱,将这顿,下一顿,下下下顿都请回来。

    她要理所当然花缪白的钱,未来才能让缪白理所当然接受回馈。

    她们点了几个没吃过的菜,但没人想浪费。

    徐舟提议:“既然我们毕业了,成年了,要不要试试啤酒,咱们喝一小杯庆祝一下吧?”

    周安:“好啊!!”

    孟柏:“那来一瓶?我们四个一起喝???”

    四人一瓶,可以说很克制了,叫服务生拿来一瓶酒,啤酒一一满上。

    缪白那杯——也满上。

    那杯啤酒,就这么放在桌上。

    孟柏侧目去看缪白,问她:“ 给你倒上,就当你喝了它,行吗?”

    缪白颔首,“好啊,当然好。”

    她不能去碰酒杯,这样会吓着周围人的,若是看到一个酒杯悬浮在空中,该是闹鬼了。

    孟柏在酒杯上碰了一下,周安碰,徐舟碰。

    孟柏盯着杯里的小麦色,轻喃:“祝我们毕业快乐。祝我的缪白,永远快乐。”

    缪白听到了,小声回应她:“我也祝你,永远快乐。”

    火锅雾气涌了上来,微微辣的啤酒灌入喉咙。

    忘了到底有多辣了,孟柏还没回味酒到底什么味道,周安就夹了一片肥牛给她,让她赶紧吃

    *

    晚上九点,街市的热闹渐渐熄灭。

    一些商场准备着打烊,孟柏心里却一直念着一件事——她要和缪白拍照。

    她要拍大头贴,花花绿绿模样的大头贴,幼稚的大头贴。

    “那边有!!!”周安指着不远处的照相馆,门口立着招牌,指示:内有大头贴。

    几乎是用跑的,老板确实快打烊了。见这是几个学生,想应该是想留作毕业纪念。

    ·

    “拍吧拍吧,我慢慢收拾。”老板指了指一个用帘子遮起来的小房子,“那里面,你们拍去,自己选啊~”

    他以为她们都会拍的,却没想过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拍。

    2013年,大头贴已经不流行了。

    老板计划过了夏天就把机子撤了。

    他见孟柏表情有些尴尬,反应过来,“需要我帮你们选不?”

    孟柏点头,“要。”

    进去,一个小机器,屏幕是亮的,老师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到了选图界面,大抵差不多,一些小清新的图案,这是等会儿出图的边框。

    “有这个8张的,16张的,24张和32张的,看你们要哪个。”

    孟柏想也没想,“32!!!”

    老板回头看她一眼,“豁,小姑娘看来你蛮爱拍。”

    孟柏只是笑,没回应。

    缪白站在她身旁,将孟柏的微表情看在眼里。

    她懂,她当然懂孟柏为什么要选最多。

    选好款式,老板将一个按钮递给孟柏,“你们等会儿拍,就按这个,它倒计时3秒自动咔嚓,懂了吗小姑娘?”

    孟柏颔首,“懂了,谢谢。”

    老板识趣,退了出去,周安和徐舟挤了过来,对着摄像头,“来了来了,你摁。”

    第一张,周安搞怪,徐舟不好意思的表情。

    第二张,周安继续搞怪,徐舟浅浅笑了一下。

    第三张,三人互换位置。

    咔嚓咔嚓咔嚓,四张五张六张……眼见还剩一半,周安一个眼神给徐舟,徐舟心领神会。

    “你和缪白拍吧,我们拍够了。”

    孟柏:“好。”

    周安拉着徐舟退出去……

    *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孟柏和缪白。

    缪白站在孟柏身边,对着镜头,上面不成像。

    只能看到孟柏一个人,因为这里太亮了。

    孟柏抬眼,头顶上有一个灯泡,她掀开帘子,对老板说:“叔叔,这个可以关掉吗?”

    老板不理解,但老板尊重,老板起身过来把灯关了。

    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屏幕亮着。

    黑暗中,缪白显了身形,她身段模糊,因为摄像头像素不好,所以模糊,孟柏也是。

    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她们贴在一起,孟柏挽着缪白的胳膊,小声说:“缪白,剩下的十六张,我都和你拍。”

    缪白小声嗯了一下。

    她挽着她的手,靠在她的肩膀上,亦或者做出更亲密的姿态,有时她去亲吻缪白的脸颊,或是嘴唇,期间她要求缪白笑,她也笑,她们一起笑,就算照出来的照片看不太清,像是影子,但已经很满足。

    十六张照片,一点不够。

    但很快就结束了。

    孟柏松开缪白,趁着黑,她踮起脚,在缪白唇角又吻了一下。

    “缪白。”

    缪白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照片是需要洗的,很大一张,老板忙着收拾东西,压根儿没看上面到底照了什么。

    他问要不要裁剪,孟柏为了不吓到他赶紧拒绝了这个要求,只说要四份,她们自己在裁闸刀上切。

    于是四张大照片递给孟柏,老板接着收拾东西,她们则自己一片一片剪好,最终放在很小的塑料袋子里。

    结束了——

    “谢谢叔叔。”

    “不客气。”

    哗啦一声,卷帘门合上了。

    *

    山竹当然是有的。

    炸土豆也有的。

    每个人都是饱饱的。

    周安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徐舟也是。

    连一向克制的孟柏也蹦蹦跳跳,她看着缪白——她看着空气,忍不住直抒胸臆:“缪白!我好开心啊~”

    周安附和:“缪白!我爱你!!”

    孟柏打岔:“你别乱说!!!”

    徐舟笑哈哈:“我也要表达,我喜欢你,缪白,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缪白站在街道,模糊了视线。

    她也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留念的,直到遇到眼前这几个人,她也很久没有感受到人间的快乐,直到耳边有她们的笑声。

    “如果我可以留在你们的记忆里——”缪白对孟柏说:“那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情。”

    *

    天黑了。

    很黑很黑,连城市也睡着了。

    累了,倦了,她们漫无目的行走在柏油马路上。

    时间是2013年6月9号凌晨1点。

    由于出门匆忙,没有带身份证,她们不能开房,但也没人想开房,她们想回去了。

    去缪白家吧,不知道是谁提议。

    缪白欣然答应她们的要求,“飞回去吧,再看一看蓝天。”

    孟柏:“这怎么会是蓝天呢,现在是凌晨,是黑夜。”

    缪白又说:“天亮了就是蓝天啊。”

    孟柏觉得缪白说得有道理,她开始笑,“好吧,天空睡着了,等它醒了就变蓝了。”

    周安不知道她们俩在嘀咕嘀咕什么,她好困,她想睡,她问缪白:“缪白,等会儿我能不能边飞边睡啊。”

    缪白笑了,笑得特别开心。孟柏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紧接着,徐舟也笑了。

    大家都笑了。

    回去比来时安静,大概是到了睡眠时间,周安和徐舟都闭上了眼睛。

    只有孟柏在看天空,她在想,天空好大好大,好远好远,她飞在空中,会离天空更近吗?

    但又想,没有边界的天空,又怎样定义远与近呢?

    她看向缪白,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这样虚无缥缈的存在。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离缪白很远,她触碰不到缪白,但有时又像现在一样,存在于天空之下,存在于缪白身边。

    孟柏忽然感叹:“缪白,飞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大呀。”

    缪白侧目看她,眼里有笑:“是很大。”

    孟柏又说:“以后我想去很多很多地方,多见识见识这个世界。”

    缪白又说:“好啊,不论你想去看什么样的世界,我都在你身边。”

    孟柏觉得心底有暖意滑过,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她会觉得有些煽情有些夸张,但在缪白这里,一点也没有。

    缪白说过的,那缪白就会实现。

    *

    半小时后,三人站在老院子门口。

    夏夜,蝉声嘒嘒,院子里的核桃树轻轻摩挲,柔软的枝叶地回荡着。

    四处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周安打了个哈欠,看向黑暗中那抹身影:“缪白,这个点,我回去我妈得骂我了,今晚我又得在你家睡一晚上啦~”

    徐舟靠在周安身上,有气无力:“我也是~”

    黑暗中站着的人没开口,一整夜,欢愉都是某种告别前的假象,明知有些话终要开口,但还是显得有些残忍了。

    “孟柏。”缪白没有回答周安和徐舟的问题,而是看向了孟柏。

    狂躁暗涌在路边的草芥里,蝈蝈忽然不安地鸣叫着,孟柏几近沉睡的心狠狠撞了一下,她抬起头,好像意识到什么,忽然有些惊慌地看着缪白。

    没等她开口,身后的核桃树开始噼里啪啦,如此诡异的声响让她慌了神。

    周安瞌睡瞬间醒了,她一转身,看到无数颗核桃掉落,还未成熟的果实像是被某种粗暴的力量牵扯着,如此反物理反客观的现象,瞬间让人慌了心神。

    “孟柏,我得走了。”

    缪白的话语飘荡在空气中,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狠狠插在孟柏的胸口。

    “你听我说,你们都听我说。”

    周安耳朵翁鸣鸣。徐舟脸色苍白。

    她开始掌心有汗。

    她们不敢去看孟柏,完全不敢。

    但缪白还是说了,她又说:“元宵之后,周一正走了。我本该去,但我舍不得你。孟柏,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的。”

    审判终究还是来得太早,孟柏发现,她其实从来没有准备好。

    周安第一个哭出来,她大声呜咽着:“缪,缪白,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呢?你走了我们还怎么快乐呢?”

    有些夸张,但周安觉得,她的很多快乐,是缪白给的。

    她没有吃过山竹,在周木匠和张彩云的世界里,精贵的水果她不配,她没有被家人关心过,但她记得,在缪白家度过那几个晚上,是缪白半夜过来替她和孟柏掖被。

    她觉得自己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儿,但前两天,考试前,缪白还给她们打气。

    缪白说,她们是世界上最值得被爱的女孩儿,缪白说,她们很棒,缪白还说,她们活着,未来配得上很多很多的幸运。

    缪白,多温暖的一个人。光是想想,周安都觉得难过,更不用说孟柏。

    “我明白。”缪白沉默几秒,又说:“其实,我总有一天会消失,如果现在选择离开,或许某一天还有机会回来。但如果时间一拖再拖,恐怕没有以后了。”

    话音落下,缪白听到断断续续的啜泣,来自于离她不远的某个角落。

    孟柏孱弱的肩膀持续颤抖着,其实已经泣不成声,却还是小声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她像是一只从笼子里被抓起来马上就要杀掉的兔子,仿佛缪白一走,她的灵魂也会被扼杀了。

    缪白不敢看,不忍心看。

    “孟柏,周安,徐舟。”缪白听起来好像也很低落,“如果有一天,如果很久很久以后,你们在街上碰到我,一定要抓住我,死死跟着我,不要让我跑掉。”

    徐舟听了,忽然也开始流泪,她还以为自己对缪白的感情没有那两人深,但情感这种东西,是潜移默化的。

    风将三人的影子吹得单薄,空气冰冷,鼻腔已经失去知觉。

    “如果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没有关于你们的记忆,你们一定要带我来这个地方,这棵核桃树下,或许我什么都能想起来——”缪白往前走一步,站在孟柏身旁,“孟柏,从今过后,这院子属于你了。”

    孟柏紧紧抓住缪白,不要她走,她撞进缪白的怀抱里,脸颊贴在缪白的胸腔上,听缪白的心跳,有的,她有心跳。她能感受到缪白身体的温度,她又把她抱很紧,不确定,又松开一下,又抱紧。

    嘴里呢喃着:“不行的,缪白,我没准备好啊,不是说过完这个夏天。”

    “过不了夏天的,你行的,孟柏。”

    “不行”

    泪水模糊视线,孟柏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了。

    缪白伸手,主动拥抱了孟柏,而这个拥抱,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沉重。

    孟柏贴着缪白的脸颊,失声饮泣,她忽然有一点点讨厌缪白,却不是真正讨厌的那种讨厌。

    她哭得正厉害,忽然觉得心口一空。

    不,不是她的心口空了,是缪白的。

    她看见缪白伸出一只手,漂亮的,修长的手指,穿刺到皮肤里,那是缪白心脏的位置。

    缪白手指穿进心脏里,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很快,她胸口空了一个大洞,身体的某一部分消失了。

    这一刻开始,她是残缺的,记忆即将丢失的,流浪灵魂。

    “孟柏,这是的幸运,我把我的幸运送给你。”

    孟柏摇头,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缪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我会消失,但我把它们都给你,你不许不要。”缪白伸出手,手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想象中的血,但她的心脏确实空了。

    接着,她一点一点捏碎自己,好像她创造了自己,又毁灭了自己。

    夜色浑浊,缪白越来越接近透明。缪白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一边消失,一边说好多好多的话。

    她似乎在回忆过去,也在毁灭过去。

    八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迷恋过那个唱《百花亭》的唱戏女人,女人逐利而去,一场被父亲和哥哥迫上绝路的雨夜,跳入滚滚河流,从此流浪在这个世界,孤独又迷惘地活过很多年。

    一个无聊的夜晚,在田埂遇到奔跑的少女。

    跑得真快,跑起来真可爱。

    缪白说,孟柏,我刚开始只是想逗逗你。

    真的,我就想看看你有多害怕,可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孟柏,你爸爸买给你的自行车,你为什么几乎都用来找我了。

    孟柏,下雨天骑自行车要小心,要是你载着周安再摔在我家门口,没人替你修小破路了。

    孟柏,院子铁门以后上不了锁了,昨天你好开心,你把它敲坏了。

    孟柏。

    他们都叫我疯子,你为什么要爱疯子——

    孟柏,再见。

    再见,我们再见

    第97章

    缪白走了。

    爸爸也没回家。

    *

    “喂, 小刘啊,你再帮我查查,这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呢?”李诉站在堂屋正中央,林丽满脸焦急站在他身旁。

    李诉挂掉电话, 看了眼林丽, 又忍不住看了眼孟柏。

    完蛋了, 这孩子, 丢了魂了。

    都说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但孟柏眼神空洞没了光。

    这才几天啊, 她已经面如枯槁, 薄薄的肩膀内收着, 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地坐在一张长条木凳上,眼神无法聚焦, 视线没有着落点。

    李诉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觉得不妙, 他问林丽:

    “嫂子, 孟哥他几号出的门?”

    “6月8号。”林丽眼睛微微泛肿,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陈述这件事:“八号早上走的,你也知道他有一阵子没活儿做了,镇上没他的活儿可做, 他, 他——”林丽没忍住,又开始哭了起来。

    李诉一声叹息:“嫂子, 你别哭,你慢慢给我说清楚。”

    “就八号下午, 他还给我打过电话,说工作不好找, 要再找一找,后天回来。”

    后天,也就是10号,但今天已经12号了。

    人不回家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孟兴仲人高马大一个中年男人,是死是活总得有点儿音讯吧?

    嗡嗡——

    李诉手机又响了,他接起,徒弟一阵输出:“师父啊,刚查了,市铁路上发现一具男尸,身体都被碾碎了,脸都没了,那衣服裤子上啊,全是肉浆,压根儿没人发现,这来来回回碾来碾去的…….”

    “妈的!”李诉有点暴躁,“别给我说这些,说重点!”

    “就,他年纪五十几啊,和孟哥——”

    “别胡说!”李诉气得脸都通红,“具体地址,我过来看一下。”

    他挂掉电话,身旁的林丽慌了神,“李警官,老孟他,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是。”李诉眼神闪躲,心里发毛,他妈的,他兄弟的命不会这么苦吧。

    林丽双眼婆娑,“他是不是出事了,你不要瞒着我们,现在找不到人,他也没信,我们,我们很慌。”

    “不是,还没有确定,只是市郊铁路那边发现一具男尸,没说是孟哥,我先去看看,害,你们别担心,压根就不——”

    他话音未落,哐当一声,眼前的少女后仰,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晕了过去。

    “孟柏!!!”林丽一声惊叫。

    “完了。”终究还是说错了话,“这孩子咋晕倒了。”

    *

    天知道孟柏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原本以为缪白离开的打击已经足够大,没想到孟兴仲那边居然也出了事。

    浑浑噩噩,直到李诉说出那句话——

    孟柏倒地的时候,意识还有,她听到林丽的哭泣声,感觉到李诉将她抱了起来。再后来,没有感觉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世界天旋地转,全世界都是灰黑色。

    她好像被关进了什么笼子里,逃不出来了。

    有针在扎她的手腕,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孟柏没有力气,她觉得自己坠入漩涡里,那里很晕,很冷,没法呼吸,也没有人,就她孤身一人,她什么都看不到,很她想哭,可是她又没有眼泪。

    如果可以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三天后,孟柏终于睁开了眼睛,林丽清瘦的面容出现在她视线里。

    “妈。”

    “醒了?”林丽去握她的手,明显林丽也瘦了很多,“喝水吗,孩子。”

    “爸爸回来了吗?”

    “还没有。”林丽声线颤抖:“你别担心,只是暂时没有。”

    孟柏侧过脸去,脸颊贴在枕头上,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以为醒过来还能见到孟兴仲的。

    她眼神无光,“铁轨上那个男的,是不是我爸?”

    林丽咬着唇,忍住泪,“没有的,不是。”

    “那我爸呢,他怎么还不回来。”

    林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也希望孟兴仲哪一天就回来了。

    孟柏眼眶噙满了泪,她忍住不落泪,但她根本忍不住。

    “妈,你不要骗我,是爸爸的话,你千万不能骗我。”

    “真的不是。”林丽握着孟柏的手,拍了又拍,“李诉说不是。”

    孟柏吸了吸鼻子,“那不是的话,你让他快点回来好不好……”

    林丽哪里听得了这个,眼泪决堤,泪光噼里啪啦往下掉。

    “孟崽,我也,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以后怎么办呢?

    林丽主内,孟兴仲主外,他们就一个盼头,就是把孟柏供出来。

    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了,孟兴仲却没了。

    “你爸爸他……”林丽喃喃,听起来很难过,“孟崽,李诉说过了,不是他,不是你爹,你要信妈妈。”

    但孟柏不信,她总觉得是林丽在骗她,不然她为什么没看到孟兴仲呢。

    *

    难捱的六月。

    盼望孟兴仲的消息,毫无音讯。

    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如果他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那他为什么不回家?

    刚开始,孟柏相信林丽说的那些,但渐渐的,她不信了,她怀疑林丽和李诉是在撒谎,她怀疑孟兴仲早就死了。

    她怀疑那个死在铁轨上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

    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周一正那件事吗,是因为孟兴仲揭发了辛邹那些人,所以被报复了吗?

    愧疚如同梦魇缠绕着她。

    于是,整个暑假的计划都被打破了。

    她没有精力再去打暑假工,整日躺在床上混时间,她爱上了发呆,周安和徐舟来敲门,她也不想说话。

    “孟柏!!!你考得很好!!!许老师让你冲一冲志愿,说不定你能去P大!!!”

    “都可以。”

    都可以,都行,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出林丽也很伤心,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林丽。

    她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吧,她没什么感觉,快乐是什么,悲伤又是什么,她什么都摸不到。

    六月一瞬,来到七月。

    7月12日,一则喜讯传到这个小镇上。

    有人被P大录取了!!!!不负众望,孟柏,孟大牛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镇上没有人考上过那所大学,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多光荣的一件事情啊,不仅是镇上,连城里也有领导过来祝贺,因为四面八方的镇合在一起,也就考上一个。

    拍照、发奖金、颁发荣誉。

    老师、校长脸上都添了光,但状元似乎兴致不高。

    大家也理解,也明白孟兴仲的事给孟柏很大打击,所以这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也点到为止。

    不过,生活费和学费是不用愁了,政府发来将近十万的奖金。

    有钱是很开心,可无法分享这份喜悦,便觉得愈发烦闷了。

    七月过得也很快,孟柏已经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了。

    她去找过几次李诉,但李诉支支吾吾,看起来找不到孟兴仲的样子,于是,孟柏放弃了。

    彻底放弃了,她可能就是没有爸爸的人了。

    有时,她梦到孟兴仲站在堂屋里,问她怎么不骑自行车。

    有时,她又梦到缪白,她看到缪白的眼睛和脸,她要去摸缪白,缪白总是离得远远的。

    漫长的梦境,简直折磨。

    但醒着又何尝不是呢?

    孟柏醒着总是哭,她讨厌自己哭,但她忍不住,她就躺在小小的床上看着窗外破碎的天空,她觉得时间好漫长,她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躺着躺着就死掉了。

    不用去上大学,不去未来,直接住到坟墓里去,将记忆定格在爸爸还在,缪白还在的日子里,那多好啊。

    “喂!!!”周安站在窗外,“孟柏,你出出门好吗?一个半月过去了,你好点了吗?我和徐舟打工完了,我们拿到第一份工资了,请你吃饭好不好?”

    孟柏直起身来,她分不清今天是几月几日了。

    见她没说话,周安又说:“你把门打开,不打开我就从窗子爬进来啊。”

    周安从不开玩笑,她真的会从窗子外面爬进来的,她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

    “再过一阵子吧,我现在只想一个人。”

    “你要一个人多久呢!!!”

    “九月开学的时候,你们再来找我。”

    窗外沉默,过了几秒,周安才说:“好,我和徐舟都在,你照顾好自己,好吗?”

    一直没说话的徐舟也开口:“孟柏,我们过两天给你带点吃的来。”

    “好。”

    孟柏只能这样回答,她又躺下了,用被子盖着脑袋,忽然觉得眼角一热,这些日子以来,唯一一次感到确切的难过。

    *

    夏天来了,外面是什么样子呢?孟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傍晚,林丽做好绿豆南瓜汤,端来让她解暑。

    “孟柏。”林丽很少叫她大名,“还好吗?这样吃,是不是有点寒酸。”

    她的意思是,她没心情做更好吃更可口的饭菜了,她连自己的情绪都平复不好,更不知道怎样安慰孟柏。

    孟柏低头,看着碗里被煮烂的小绿豆,摇头,“没,你已经很好了。”

    她喝了一口汤,里面全是软绵绵的南瓜和绿豆皮,她不知道林丽这些日子是怎么把饭做好送到她嘴边的,她也常常在深夜听到林丽的哭泣声。

    她觉得林丽已经做到最好。

    世界上有多少个后妈会这样?

    “妈,我们不要互相欺骗了,铁轨上被压死的就是爸爸。”孟柏面无表情说:“他被压得稀碎,连脑袋和眼睛在哪里都找不到,他连一个全尸都没有。”

    林丽明显哽了一下,“不是的,李警官说不是他。”

    “他骗你的。”那颗绿豆堵在喉咙,残忍背后是自欺欺人,孟柏不想,“如果不是爸爸,那这一个半月过去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孟兴仲为什么不回来,这个问题问太多遍了,多到就像“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没有杀伤力。

    预料之中,林丽哭了,她其实比孟柏更不能接受事实,但她是大人啊,她得装。

    “给爸爸办个葬礼吧,以后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了。”孟柏冷静到可怕,“妈,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这么说,似乎也是在用自己的坚强为林丽铸起围墙。

    “我会好好读书,好好生活,我不要想不通,你也不要想不通。”孟柏放下碗,几近祈求的语态:“好不好?你答应我。”

    脆弱被击破也是一瞬间,林丽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在她呜咽的哭泣中,孟柏听到林丽说了个好。

    好,那还有什么办法,生活还得继续。

    *

    缪白真的走了。

    爸爸也真的没有回家。

    都死了,接受这个事实吧。

    离开小镇的前一天,孟柏骑上孟兴仲买给她的山地自行车。

    夏正旺,傍晚,天空烧起了火,被烫烤过的云从天空倒下来,淋得浑身都烫。

    车轮碾过小草,越来越快。

    灼热的风涌进鼻腔里,吹得孟柏额前的碎发狂舞。

    她将自行车骑到老院子门口,已是杂草丛生,核桃树枯萎了,铁锁更锈了。

    她扔下自行车,推开门,看着遍地的杂草,一下子扑了进去。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脸颊贴在草里,草茎刮擦着她的脸颊,鼻尖上全是泥土的苦涩。

    试图在这里寻找缪白的气息,但什么都没有。

    她翻过身,看天空,她想起缪白走的那天晚上,缪白说,抬头再看一看蓝天吧。

    缪白,天空一点都不蓝,天是红色的。

    缪白,爸爸和你一起走了。

    你曾问我有什么愿望,我有两个愿望。

    我说,毕业之后,我们去城里拍大头贴,你死了之后,照片上根本没有你的样子,为什么摄像头容不下你的灵魂。

    我说,毕业之后,骑上爸爸买给我的自行车,我载着你去田埂里吹风。

    吹什么风,吹什么风,是的,没吹到风的我快疯了。

    *

    那天傍晚,风特别大,孟柏骑着自行车在破马路上狂飙,自行车速度很快,快到她柔弱的双肢根本掌控不住方向。她冲进老奶奶的菜田里,碾碎了几株小青菜,她换个方向,继续骑,骑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路过周一正的坟墓,又骑,又骑,骑到她脚没有知觉,最后的最后,她停在了大坝上。

    这是政府在做的水利工程,接近尾声。

    天黑了,孟柏瘫在大坝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她听到很多人路过,他们在交谈,听说工程师要测试效果。

    孟柏躺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听着不远处放水的声音。

    哗哗啦啦,汹涌而至,声音震鸣到听不到别的声音。

    她眨眨眼睛,天上星星也开始闪烁,她想起缪白说过的话:不论你要去看什么世界,我都会在你身边。

    所以缪白,你现在在吗?

    *

    2013年夏末,孟柏离开隆镇,去到p大。

    2014年,孟柏成绩优异,拿到奖学金,但她不快乐。

    2015年,孟柏患上抑郁症,开始失眠,开始服药。

    2016年,在生活最底谷时,孟柏被周安抓去逛街,周安说,买张彩票冲冲喜吧,孟柏没兴趣,却还是买了,中奖了大奖。周安说,这太荒谬了,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吧,这种小概率事件能发生在我们身上?孟柏想起了缪白。缪白曾说,孟柏,我把我的幸运全都送给你。所以缪白,你其实是存在的是么。

    2017年,孟柏病情好转,她觉得缪白是不是要出现了,她一整年都在期待缪白,干劲十足,顺利毕业。

    2018年,孟柏考入研究生。

    2019年,继续读书,缪白没出现。孟柏开始绝望,她渐渐不相信缪白会出现了。

    2020年,隆镇传来消息,这次是真的要拆了,孟柏被通知,她拥有老院子的所有权,那院子很值钱,拆迁愿意给很多钱,但她没答应。

    2021年,研究生毕业,孟柏嗅觉敏锐,用中奖的钱开了一家公司,抓住风口,大赚一笔,摇身一变,从“小孟”变成了“孟总”。生活很顺利,顺利到离谱,顺利到孟柏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buff,她做什么,什么就成功。

    2022年,夏天,某个晚上,孟柏做梦,梦到缪白,缪白问她:工作还顺利吗?生活足够幸运吗?梦里,孟柏说,工作顺利,生活幸运,太幸运了,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帮助她,幸运到不真实。梦里,缪白问她:那你快乐吗?孟柏说:我不快乐,没有你的生活,我一点都不快乐。我每天都在吃药,你看不见吗?缪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梦里,缪白说,快了。孟柏说,你就骗我吧。

    2023年,夏天,孟柏绝望了,她意识到可能当初缪白说的话可能是个谎言。

    十年过去了,缪白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走在街头总是忍不住要看有没有那张面孔,没有的,不会有的。

    直到夏的末尾,某个雷雨天气。

    凌晨三点。

    天空的闪电让人联想起土壤里的花生根茎。

    轰隆。

    一声巨响,雷声震得玻璃窗发颤。

    孟柏猛然惊醒,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她的胸腔起伏着,压出厚重的喘息。

    时间是凌晨三点,床头柜上的手机持续震动。

    来电联系人:周安。

    孟柏接起电话:“几点了?你不睡觉?”

    “孟柏,我好像看到缪白了!”

    第98章

    希望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在孟柏觉得她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缪白的时候, 她就这样与缪白重逢了,一个平凡的夜晚,接到周安电话,周安说, 她在街上碰见缪白。

    那时孟柏还没睡醒, 接到电话第一反应当然是觉得不可能, 她觉得周安在骗她。

    可现在, 她就坐在缪白所居住的公寓里, 身旁坐着周安。

    是真的, 缪白回来了。

    孟柏坐在这公寓里, 环顾四周, 看着爱人的居住环境,干净, 整洁,但也没什么烟火气。

    电脑前, 缪白正在工作——现在她是设计师?

    孟柏从没想过, 再一次见面, 居然是这样的场景。如缪白所愿,现在的她是一个普通人,和从前一样的外貌, 但不论性格还是其它的什么, 和从前都大不相同。

    最最最重要的是,缪白没了记忆。

    “缪白她会不会太猛了点儿?”周安看了眼已经持续工作三小时纹丝不动的人, “谁工作三小时动都不动一下的?机器人?”

    “嘘。”孟柏示意周安噤声,不要打搅缪白。

    她猜想, 缪白就算重新来到这个世界,其实应该也是很孤独的, 生活单调,拥有一份可以居家的工作,几乎没有朋友,是的,她好像没有朋友吧,那份资料上也写过,她是孤儿,也就是说,是没有家人的。

    她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一概不知。

    不过有一件事孟柏可是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分别那天,缪白好像就预料到自己会失去记忆,她说如果能带她去老院子,或许可以唤醒记忆。

    孟柏站起身来,看向对面的人:“那个,缪小姐。”

    被叫的人抬眼,神色迷茫看向这边,她确实和缪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眼神,眼神真的太不一样了。

    缪白:“?”

    孟柏:“您今天是不是一整天都要忙?”

    缪白:“是。”

    孟柏又说:“是在做我这边这份吗?还是——”

    缪白微不可察拧了一下眉头,“你的还没开始。我们连准备工作都没做,现在我在做其它的。”

    口吻冷漠到让孟柏心头一沉,但她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慢慢来。

    “明白了,你这边这份设计大概要多久?我的意思是,我们那份,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孟柏不是着急,她就想知道一下进程,这样接下来才好安排。

    缪白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这个今天就要做好,你们的最快可能得明天了,明天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好,那我们也不打扰你了。”孟柏起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周安不可思议地看了孟柏一眼。

    大姐,能忍啊,想了十年的人就在眼前,不再多说两句吗????不上去啃两口吗???忍者吗????

    “好的。”缪白看着屏幕,漫不经心朝这边瞥了一眼,算是目送。

    临走前,孟柏又仔细看了她,嗯,很像机器人,太呆木了,一个眼里只有工作的女人。

    “那我们加个微信?日后我也好联系你。”

    “哦,好的。”缪白拿出手机,显示码,孟柏扫了一下,周安拿出手机也很想扫,孟柏捏了她一下,示意不要乱来。

    “那打扰你了,缪小姐,回见。”

    “好的再见。”

    *

    从缪白公寓出来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

    天空放晴,太阳挂在正空,暖洋洋的。

    孟柏心情相当美妙。

    “啧,看你笑得,像个啥似的。”周安说着说着,唇角上扬,自己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雀跃起来了,走路都有点飘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不在孟柏面前提这个,但实际上,缪白的离开,给大家都造成了一些执念,那就是盼望有一天缪白早点归家。

    早一点吧,太久了,现在,终于

    “缪白真的回来了吗?”孟柏小声嘟囔,语气里自然是不可置信。

    周安戳了她一下,“真的啊,还能是假的?”

    孟柏走了几步,低头看手机,缪白已经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一个黑色头像,没有朋友圈也没有网名,一切都是空白,正如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周安,你说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怎么知道,现在最紧急的不是这个吧?”

    “噢,对。”孟柏勾了勾唇,“明天把她约出来,带她去老院子?”

    周安有些犹豫:“总不能绑着去吧,多少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办法我来想,你联系一下徐舟。”

    “好。”周安拿出手机给徐舟打电话,嘟嘟三两声,传来一道黏腻的女声:“喂,老婆啊。”

    周安:“我开的空放,你别乱叫。”

    “好的宝贝,咋滴啦?”

    孟柏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徐舟,她俩老妻老妻的,怎么还这么黏黏腻腻的。

    “你多久回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明天就回,你说吧。”

    “我们看到缪白了。”

    “什么!!!!!”徐舟分贝上扬,听筒刺啦刺啦,“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我马上回来!!!!”

    “你工作不忙还是赶紧回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好好好,我马上订机票。”徐舟准备挂电话,忽然又说:“喂,孟柏,在吗?”

    “在。”

    “她还记得我们吗?”

    周安打岔:“你说呢?问些废话。”

    徐舟深吸一口气,“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马上回来,咱们直接绑人!!!!”

    嘟的一声,她挂断电话,周安和孟柏面面相觑。

    直接绑人,不太好吧。

    但转念一想,也不是不可以????

    *

    下午三点,机场,一个皮肤白皙身瘦腿长的女人出现在机场,她戴着一副墨镜,大步流星往门口走。

    “这边!!!”周安朝徐舟招招手,徐舟摘下眼镜,露出笑容。

    十年过去,徐舟已经从以前不谙世事的女孩儿变成了干练女性,她现在在经营一家外贸公司,受这今年经济影响,公司效益一般,不过她做这行很有经验,会做人,更会做生意,客户积累量很足,相较于其他已经倒闭的公司,徐舟在这个领域算得上佼佼者,所以就算是经济形势紧张的情况下,还是很好的存活下来。

    至少,过比较富裕的日子是没问题的。

    而周安,则是偏学术一些了,她现在在一家教育机构当副校长,也算是比较牛的存在了。

    孟柏,说过了,经营一家和互联网有关的公司,前几年赶上风口,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工作正在上升期。

    总之这十年来,大家靠自己的能力,混得都还不错。

    因为当初孟柏成功考上P大,所以三人都在北城读的大学,毕业之后也定居在这里。

    徐舟和周安目前是同居状态,两人相恋八年,感情稳定。

    孟柏和她们住在一个小区,接触是很频繁的。

    大家就像家人一样,一点也不陌生。

    徐舟伸手,将周安揽入怀中,看向孟柏,“怎么说!!!”

    孟柏歪歪头,“该说的刚刚电话里都说了。”

    三人往外面走,徐舟问题很多:“她是什么都不记得吗?你我她?我们三个,她一点儿不记得?”

    “就像陌生人一样。”

    “那她身边有别的人吗?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伴伴侣?”

    “都没有。”孟柏陷入沉思,“我甚至怀疑她是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她连爸妈都没有,一点资料都查不到,你懂吗?”

    懂吗,那种感觉,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一个人生活着,孤僻的,没有存在感的。

    似乎有一种她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是在等待什么,等待一个人唤醒她的记忆,然后她才能继续存在。

    “真的么?”徐舟皱了一下眉头,不可置信:“我很难想象你们嘴巴里描述的缪白,她现在是什么样?”

    “她现在就是一个很正常的人啊。”

    下一秒,徐舟眼镜亮了起来,“那她可以行走在阳光下了?”

    “当然可以,昨晚我们在路边遇到她,路灯可亮了,照在她的脸上,还是那么漂亮”

    叮咚——

    孟柏收到一条信息。

    缪白:【孟小姐,我这边差不多忙完,关于您说的直播间装修设计,是有什么特殊需求?】

    孟柏公司的员工有出镜要求,聘有一部分主播。实际上,直播间早就是一个成熟的产业链,不需要缪白设计,孟柏约她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但孟柏还是回复她:【可以明天面谈么?】

    缪白:正在输入中

    过了十几秒:【好吧。】

    这女人,听起来不情不愿的呢。

    孟柏:【不知道缪小姐有没有空,设计的大体方向我没法给你口述,最好是陪我去一趟隆镇。】

    缪白:【隆镇?那是哪儿?】

    孟柏:【一个南方的小镇,就麻烦缪小姐准备一下了,住宿机票我全包,好吗?】

    很直接,孟柏想了想,直接把人绑过去是不现实的,还不如直说。但缪白就没再回复了,又过了好久好久,小核桃公司的负责人打电话来了。

    小核桃公司,缪白现在所在公司。

    打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也是小核桃公司的老总。

    “喂,孟总啊,听小缪说你要她和你一起去隆镇找灵感?”

    “对。”

    “那当然是没问题啦,就是小缪她性格吧,比较孤僻,您确定要她跟您?不然我让其它同事过去,您看行不行?”

    孟柏面不改色:“她不愿意?”

    “也不是不愿意,她怕。”

    “怕什么?”

    “怕您把她卖了。”

    噗——???认真的吗?

    孟柏:“”

    对小核桃公司来说,孟柏绝对是个大客户,她在互联网很有名,既然主动找到这个小公司,老板是绝对不会流失掉她这个客户的。

    见她不说话,老板又打哈哈:“没事,孟总,我再打个电话给她,您等等。”

    “嗯,我只要她。”

    “好的好的,我去问问,那我先挂了。”

    老板挂掉电话,这边孟柏抬眼去看周安,问:“我这样把她拉到隆镇去,她会不会吓到?”

    周安摆摆手,“管不了那么多,咱们没绑人已经很客气了!!!”

    徐舟:“有什么比她恢复记忆重要!!!”

    话糙理不糙,不管三七二十一,必须先让缪白记忆恢复才是。

    嗡嗡——

    不到一分钟,手机又响了。小核桃公司的老板再次通话进来,孟柏秒接。

    “喂,孟总,她说可以。”

    孟柏唇角瞬间有了弧度,“嗯,谢谢。”

    “不客气!是我们的荣幸!!!”

    “那您转告缪小姐,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她公寓楼下去接她。”

    老板那边顿了一下,“诶诶诶,好嘞好嘞!”

    第99章

    如果有两个人突然闯进你的生活, 一个是很有钱的老板,另一个,不知道,但看起来应该也挺有能力的。

    有一天她们莫名其妙来敲你的家门, 说要和你合作, 需要你设计一个很普通的东西, 普通到所有设计师都可以做。

    明明所有人都可以做, 但那个老板点名只要你做, 而且要求你和她坐飞机去一个一千千米以外的小镇寻找灵感。

    你是什么感受?

    “她要干什么啊”缪白临出门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

    她不懂, 但这是公司上级安排下来的任务, 她不得不去。

    早上八点, 楼下一辆黑色卡宴在等,缪白下楼, 站在卡宴旁边,寻思着孟小姐什么时候到啊。

    直到那辆卡宴的车窗摇下来。

    孟柏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 车窗下摇的时候, 缪白正好看到她清瘦的侧脸。

    老实说, 缪白第一眼看见孟柏的时候就觉得她很眼熟,但她不敢将这种想法继续延伸下去。

    “早上好啊~”孟柏勾起唇角,露出很和善的笑容。

    她很漂亮, 笑起来很好看, 眉眼里透着很善意的光芒,缪白好不容易筑起的戒备心褪去大半。

    人家都这么大方自然了, 再拘谨也不太好了吧。

    缪白点了点头,露出浅淡的笑容, “早上好。”

    孟柏点点头,“上车吧, 我们去机场。”

    缪白下意识去开后座的门,一打开,发现里面还坐着俩人。

    “诶?”

    周安主动和她打招呼:“早上好呀~”

    徐舟也挥手:“早上好,我叫徐舟。”

    “你,你们好。”缪白愣住,有点无措。

    孟柏说:“缪小姐,你坐副驾驶。”

    缪白:“好。”

    缪白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她还是第一次坐卡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怎么还有俩人啊!!!!!

    周安主动趴在缪白身后,问:“吃饭了吗缪小姐?”

    “吃过了。”

    “哦哦,我们也吃过了,怕你饿。”

    “我不饿。”

    缪白说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看来她不是很会社交的样子,甚至有点腼腆?孟柏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缪白,但眼前这个缪白,真的非常腼腆。

    腼腆到孟柏生出想要逗逗她的心。

    “缪小姐。”

    “嗯?”

    “听张老板说,你昨天怕我把你卖了?”

    缪白:“”

    她没说话,也不知道这一秒钟她在想什么,但透过镜面,肉眼可见缪白脸颊溢出淡淡的红晕。

    害羞了吗?太可爱了吧!!!

    “嗯?”

    “嗯,是有这么回事。”

    “缪小姐觉得我是坏人?”

    “是的。”

    孟柏没忍住笑出来:“你好直白。”

    缪白侧目去看孟柏,但只看了一秒,又收回目光,“是有一些奇怪吧,你突然来找我,又要带我去别的地方。”

    “因为我看好你。”孟柏也很直白,“觉得缪小姐很厉害,昨晚我在网上查过,你的设计名叫子皿,有很多作品在网上很出名,但你比较低调,不愿意接受采访或者勋章之类的?”

    缪白如实回答:“是没接受采访之类,因为觉得自己不厉害。”

    “想问缪小姐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设计页面不用自己的真名,要用子皿?”

    缪白下意识回答:“因为子皿是孟。”

    孟柏侧目,有意看她:“孟?为什么?”

    这是孟柏昨晚发现的,昨晚她已经开心了一整晚,也心酸了一整晚,但现在她得装,她极力压抑住那种兴奋,想从缪白嘴里听出为什么。

    “不为什么。”缪白神色淡然,“就单纯喜欢这个字而已。”

    后座两人不敢说话,大气不敢喘一口。

    “噢~”

    这个噢字,孟柏噢了很久,她似乎在回味这个答案。

    可以理解为,缪白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还是记得某一部分吗?

    接下来,途中没有再问缪白其它问题,她们将车开到机场,停下,隆镇在太远的地方,当然是坐飞机的。

    大家值机,登机,去到头等舱,孟柏和缪白坐在一起,周安和徐舟坐在后面的位置。

    像往常那样,坐在飞机上,起飞前,孟柏都没有问缪白太多问题,她心想,缪白会不会有问题问问她,哪怕一个都好。

    但缪白沉默寡言,缪白不说话。

    “缪小姐 。”

    “嗯?”缪白侧目去看孟柏,发现孟柏正看着她。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缪白不知道怎么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是眼前的人相貌很吸睛吗?还是说,她的模样,有一点点像梦境里的人。

    缪白从小就爱做一个梦,梦里,下着大雨,一个女孩儿骑着自行车,摔倒在雨中,缪白总是梦到自己去扶她,可每每梦境到这个时候,又会戛然而止。

    女孩儿的面孔就会消失,她便会从梦中醒来。

    很多很多时候,缪白试着回忆女孩儿的模样,却什么都想不出来,可此刻,她竟然情不自禁将孟柏的脸代入到那个梦里。

    “缪小姐?”孟柏一瞬不瞬看着缪白。

    “嗯?”缪白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有些慌忙地躲避了视线,“怎么?”

    “我说你冷不冷,需不需要毛毯。”

    “不冷,不需要谢谢。”

    “好。”孟柏也侧过脸去,强迫自己淡定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却完全睡不着。

    耳边,空姐播报即将起飞的讯息,提醒所有人检查安全带。过了一会儿,播报停止,机轮开始缓缓滑行,当滑上天空,脚底有微妙的失控感时,孟柏睁开了眼睛。

    她恍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身旁这个人——

    几乎是无法控制的,她抓住了身旁人的手。

    缪白惊吓,手往回缩了缩,孟柏抓得更紧,缪白无法挣脱。

    “缪小姐,让我握一下。”孟柏感受着这短暂的肢体接触,掌心传来光滑的触感,她捂着缪白纤细手指,说出十分牵强的理由:“起飞有点失控,我害怕。”

    缪白没说话,但也没再挣脱,算是默认。

    过了一会儿,失控感消失,孟柏的手还搭在缪白手上。

    缪白:“?”

    孟柏这才松开,她侧目过去,看向窗外的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别急,别吓到她,淡定,淡定一点,再忍一忍,很快,或许很快缪白就能记起点儿什么。

    从北城飞行到隆镇,一共四个小时,这期间,孟柏没有主动找缪白说话,于是,缪白睡着了。

    大概是没怎么休息到,孟柏觉得缪白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她睡觉,孟柏便偷偷看她,刚开始是偷偷看,慢慢的便肆无忌惮起来。

    怎么会有人睡觉这么好看呢?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脸部轮廓,上天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吧,孟柏记得以前缪白不爱睡觉,于是她几乎无法拥有偷看缪白睡觉的机会。

    但现在,可以尽情地看。

    好幸福啊,怎么可以看到一个人就觉得这么幸福呢,往日的那些烦闷全都溜走了,一瞬间就溜走了,一种踏实的满足感袭上心头。

    孟柏视线落在缪白的唇上,一种挤压已久的欲念升起来,她喉咙滑动了一下,很快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飞机即将降落在小隆机场,现在外面的温度是”

    身旁的人缓缓睁开眼来,孟柏作出一副自己也刚醒的样子,两人视线再次对上。

    孟柏唇角上扬,“醒了?”

    缪白睡眼惺忪,点点头,“嗯。”

    孟柏:“我也是。”

    缪白醒了一会儿瞌睡,飞机还没降落,她说:“隆镇,这是你的家乡吗?”

    这是今天缪白主动开启的第一个话题,孟柏直了直腰板,点点头,“嗯,对啊,小时候我就在这里长大的,和周安还有徐舟。”她指了指身后的两人,“隆镇特别小,但有很多回忆。”

    “比如?”缪白目光投到孟柏脸上,有一点点好奇,算是。

    “我以前很喜欢的人在隆镇,她给我很深的记忆。”孟柏顿了顿,又说:“当然,现在她又回隆镇了。”

    缪白听得不算很明白,但她大概懂孟柏要表达的意思,点了点头。

    “缪小姐呢?家乡在哪?”

    “我不知道。”缪白耸了耸肩,有些自嘲的语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孤儿院生活的时候,有天晚上从床上摔下来,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院长还带我去看过医生,没什么问题,但我就想不起来。”

    孟柏认真听着,忍不住问:“那你是什么都记不清?”

    “对,但这是好事,院长说,我家庭不幸福,小时候有人把我扔到福利院门口的。记不清那些家庭的事,也很好不是吗?”

    孟柏心想,记不得关于家人的事,是记不得,还是压根更没有。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

    “这样啊。”孟柏偏过头去看她,看了很久,没开口。

    就在刚刚,她脑袋里有一个想法,如果缪白现在也很快乐,那让她恢复记忆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两秒之后,她就否定了这个愚蠢的决定。

    记忆当然是要恢复的。

    不然,她没有信心追到眼前这个呆子。

    第100章

    十年过去, 隆镇有了机场,高铁站。

    十年过去,隆镇变化太大太大了,这里几乎完全翻新了一遍, 没了从前的影子。

    从前的田埂小道变成了楼房和街道, 汽车和电动车自由驰骋在柏油马路上。

    家乡变化大是好事, 说明大家生活都更好了。

    孟柏一行人其实经常回来, 每一年春节都回来。

    “先回家还是?”周安看向孟柏, “你妈知道你要回家的吧?”

    林丽, 她还生活在这里, 大学时, 孟柏就给她置换了新房,前年又搬到了最方便、最宜居的电梯楼里。

    这些年来, 除了孟兴仲那件事哽在她心里,其余的, 还不错。

    她一直一个人, 养了条狗, 没那么孤单。她和邻居们关系不错,没事跳跳舞,唠唠嗑, 她是会打发时间的。

    “当然知道, 先回家。”孟柏转身对缪白说:“缪小姐,先去我家, 吃个饭,休息休息?”

    缪白很随意:“好的。”

    她们沿街打了个出租车, 缪白坐副驾驶,其余三人往后坐, 报了位置,司机往小区方向开。

    天气很好,太阳挂在上空,溢出一点儿暖意,惬意得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

    缪白从飞机上下来那一刻起,便有种很舒心的感觉。

    她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太阳很温暖,空气很好,比雾霾值红色警告的北城好多了。

    车窗外掠过一帧又一帧的风景,每一棵树,每一栋楼都让缪白觉得好熟悉。

    好奇怪,她明明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的,却对这片土地有着天然的亲切感。

    “是不是前面那个小区啊?”司机师傅放缓了车速。

    “对的。”

    他一脚油门又冲了过去,刹车,看了眼计价表。

    “到了,十二块。”

    孟柏扫码支付,一行人陆续下车。

    隆林国际,是孟柏给林丽买的电梯楼小区的名字,其实比起北城来,隆镇还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但也是因为这样,很多建筑的名字喜欢往大了取。

    比如xx国际,xx豪庭,xx城堡。

    有一点好笑,但,又觉得有一点点可爱。或许是对自己的家乡实在太喜欢,所以什么都顺眼起来了吧。

    她们轻车熟路回家,林丽打来电话,说是饭都做好了。

    孟柏说马上到家。

    进入小区,电梯内,四人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周安偷偷看了缪白一眼,徐舟没忍住,也看向缪白。

    这暗戳戳的眼神,让缪白心里发毛。

    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就是她们的目光总是朝向这边?想多了?每每看过去又是没看的,但又感受到那样的目光……

    叮的一声,出了电梯,孟柏去摁门铃。

    叮咚叮咚——

    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门有了缝隙,一张和善的中年女人脸庞出现在视线中。

    “回来了呀!!”林丽声音爽朗,大概是每天跳广场舞的原因吧,她看起来精神很好,看到年轻人,脸上洋溢着喜悦,“都进来都进来。”她拿出拖鞋,没一会儿,一只小狗蹦蹦跳跳过来。

    它叫嘟嘟,是林丽养的小狗,很乖。

    “嘟嘟~~乖死了!!!”孟柏弯腰去摸小狗,忘了介绍缪白。

    倒是林丽第一眼注意到了缪白,“新朋友呀?”

    她视线落在缪白脸上,一秒,两秒,三秒,没有挪开。

    孟柏回过头来,想起这事,“嗯嗯,对,妈,她叫缪白。”

    缪白不擅长和长辈相处,但还是非常礼貌地打了招呼:“阿姨好~”

    “你好你好。”林丽目光还在缪白脸上,小声嘟囔:“她长得好像”

    好像一个人,算了,不能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疯子,蛮奇怪的,突然就消失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丽收回视线,“来吧,吃饭吧,都做好了。”

    周安:“妈呀好久没吃到阿姨做的饭了,馋死了。”

    徐舟卷起袖口,“香死香死喽~~~”

    “缪白。”孟柏放下手里的小狗,笑了笑,“过来坐吧。”

    *

    和长辈吃饭真的很快乐,可以享受那种无限被照顾的感觉,让你只需要顾着吃,吃完还不让你洗碗,让你赶紧去玩。

    妈妈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饭后,大家坐在沙发上唠嗑,氛围很轻松。

    缪白的戒心也渐渐放下来,她发现眼前这几个人好相处,不做作,先前觉得人家有所图谋实在是过虑了。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周安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再不出门我要睡午觉了啊。”

    徐舟第一个站起来,“走呗,现在就走,又不远。”

    老院子,不远,几公里而已。

    孟柏看了缪白一眼,心想也没必要再拖。

    “走吧,现在就去。”

    周安从沙发上支起身来,晃晃脑袋,醒瞌睡,“行吧,走吧。”

    *

    只有缪白蒙在鼓里。

    她真的以为是去找灵感的,虽然她觉得应该找不到什么灵感,但甲方的要求,她还能说什么呢。

    从林丽家出来,四人打车,孟柏报了一个地点。

    不得不说隆镇是挺小的,一会儿就到了,车子停在一家名为“小核桃咖啡馆”的地方。

    这咖啡店给人第一感觉是:装修好古老啊。

    它是一座院子,被围砌起来的,筑了铁栏杆,里面也被围起来了,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咖啡馆,最重要的是,它并没有营业!坐落在马路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大概这里也没有人来喝咖啡吧?

    这便是当年的老院子,四周该拆的拆,该推的推,曾经有人要求过这边拆掉,可以赔偿很多钱,但孟柏拒绝了。

    前几年,催得紧,孟柏还是没同意,但是同意翻新,并且把它变成“对城市有用的建筑”,孟柏把老院子的外表改装成咖啡店的样子,可以喝咖啡,还可以免费看书。

    她注册经营许可证,开了半年的咖啡店,当然是亏损的,但她不介意这点钱。

    最后的最后,所幸政府预备修的马路变了道,渐渐也不关注这条道了。

    现在,咖啡馆算是报废了,但这里也成功保留了下来。

    建筑当然是有改变的,但一直没变的是院子里那棵核桃树,它被养得很好,又粗又壮,枝繁叶茂。

    此刻,四人站在门口,孟柏摸出兜里的钥匙,看了周安和徐舟一眼。

    徐舟颔首,周安轻咳一声,示意孟柏可以开门了。

    “来这里干嘛?”缪白有些困惑:“它好像闭店里。”

    孟柏:“这是我的院子,带你进来看看。”

    话是这么说,但孟柏心里也没底,她不知道缪白来到这里是不是真的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钥匙入孔,一把古老的锁松开,吱嘎一声,铁门被推开。

    这一声吱嘎——

    缪白一下子起了鸡皮疙瘩。

    那三人率先踏了进去,回过头看她,缪白却站在原地,表情木讷迟迟未动。

    “缪小姐?”孟柏发现缪白脸色苍白,“你怎么了?”

    她早就观察到了,但她是故意问的。

    缪白抬眼,眯了眯,天上挂着明晃晃的太阳,视线苍白,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孟柏停驻,假装不知道什么情况去关心她:“是哪里不舒服?”

    缪白拍了拍自己胸口,“可能晕车,我现在有点闷。”

    “可能太阳照着不舒服吧,要不你先进来,这里阴凉些。”

    缪白不想进,但眼前三人看着她,她不得不进。

    她迈出第一步,踏入院子大门,高壮的核桃树阴影遮盖了她的影子,视线暗了下来。浓密的枝叶盖在脑袋上,叶子随风摇曳,摩挲出沙沙的声音。

    缪白忽然觉得很晕,她揉了揉快速膨胀的太阳穴,脸色已经惨白。

    孟柏、徐舟、周安三人都默不作声观察着她。

    她很反常,非常……

    孟柏抿了抿唇,心跳如雷,却还要装作很自然的样子。

    周安绕到缪白身后去,缪白转过身,想出去,周安却反手锁上了门。

    “怎么了?”周安问她。

    “这里有点暗,我想出去可以吗。”

    周安压下自己的不安,佯装笑意:“锁掉了,还好吧,这里没有很暗啊。”

    “我不舒服。”缪白说话开始发抖,额前渗出冷汗,“我不喜欢。”

    孟柏走到她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缪白,你别慌,你等一下。”

    等一下,她的意思是让她忍一下。

    但缪白表情很反常,她抬眼看了眼身旁的树,无数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浓密的叶浪,摇啊摇,晃啊晃,看得她好晕。

    她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已经有了生理反应,胃部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涌上喉咙。

    下一秒——

    yue——

    她吐了。

    中午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相当狼狈。

    孟柏看了周安一眼,眼神示意周安开门,但周安摇头,“她有反应说明是真的。”

    说明来到这里真的可以唤醒什么。

    “yue——”缪白皱了一下眉头,不可置信看了看身旁的几人,实在想不明白她们要做什么,“我说我想出去,你们把门锁了,要干嘛?”

    “不干嘛。”孟柏拉着缪白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拿出纸巾替她擦拭嘴角,试图让她安稳下来,“你深呼吸,我们不会害你的,好吗?”

    缪白双手往回缩,孟柏却握住她不放。

    缪白皱眉,兴许是被吓到,她直接说:“孟小姐,这我不干了,你找别人吧。”

    “好,你不干了,我找别人。”孟柏嘴巴上这么说,但没松手,她直勾勾看着缪白,她甚至不敢眨眼睛,她心跳很快,她觉得,如果没能成功,缪白走出这个门会不会骂她是变l态,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

    回来了,这个地方,她的缪白,可以回来吗?

    她说:“缪白,你还记得我吗?”

    缪白眼神迷茫。

    “缪白,你还记得这棵树这座院子吗?”

    缪白眉头重重拧了一下,表情瞬间有了裂隙。

    她看着孟柏,某个片段,像是模糊的电影片段在她脑袋里闪烁着,某个雨天有个女孩儿骑着自行车摔在泥泞里,她满身是泥,狼狈极了。

    刺啦——

    缪白太阳穴重重跳了一下,随即脑袋开始快速膨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几乎快要将她的脑袋炸掉。

    世界瞬间变成了两个颜色,有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红色,红色里住着一颗太阳,黑色里有一轮月亮。

    她感受到自己悬浮在空中,她飞在天空中,而她身边有一个女孩儿伸手在抓天上的云。

    她又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坠落在田埂里,下一秒,有一个人撞进了她的怀抱里,就是那个女孩儿。

    她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她看到很多东西,她看到四周的建筑坍塌,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她看到夏天变成冬天,看到除夕木门上贴着的财神爷在对她笑。

    她听到很多声音,有人踩在雪地里,靴子落在雪粉上发出的雪簌声。

    缪白,缪白,缪白,缪白,缪白。

    她听到有个声音在呼唤,将她从虚浮的天空拉出来,叫她的名字,缪白,一样的叫法,不一样的身份。

    她抬头,看到头顶上茂密的树叶,风一吹,掉下好多颗核桃,风再一吹,掉下一辆自行车来。她下意识躲了一下,没砸到她,假的,原来是幻觉。

    但幻觉并没有放过她。

    她发现很多画面漂浮在天空中,她看到自己一直在飘,飘在一个小镇上,她在幻觉里看到自己总是跟在一个女孩儿身后,在白天,在晚上,在任何时候。

    她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白白净净,穿着白衬衫,男人朝她挥手说再见。

    她看到一个相机,一块手表,看到漆黑的屋子,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孩儿,看到女孩儿的嘴唇,看到自己亲吻了她。

    世界,无限放大,变成一个没见过的机器。

    太阳,无限缩小,变成一个按钮,落在缪白掌心。

    缪白摁下按钮,一张照片从天空中落下来,她又摁一次,又是一张,好多好多照片,照片里她笑得很开心。

    所有她看到的东西都悬浮在空中,飞速旋转,将她包裹起来,好像是龙卷风。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被调了静音。

    当安静达到一种诡谲的程度,缪白在快速旋转的速度里抓到一样无形的东西——像是时间。

    她将时间戳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渐渐的,她看到孟柏的脸颊。

    “缪白,缪白。”孟柏脸颊放大,距离缪白很近的位置,她在哭:“你还好吗?对不起,我,我马上把门打开,我们出去。”

    “孟柏。”缪白眼里聚了不同寻常的光,下一秒,她浑身卸了力气,下意识想伸手拉孟柏,身体却没忍住往下坠。

    紧接着,视线变得漆黑,她感受到自己身体往后仰,但落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啊,好黑。

    这是哪里,是不是虚无的天空,到底还要飘多久才会有人找到我。

    但刚刚我看到她了,是不是幻觉。

    还是说,我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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