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上午八点五十, 许枝一身ol套装,拿着早餐出现在临南CBD最豪华的地段。
虽然入职是池闻亲自对她发出的邀请,省去了很多流程, 线上也能解决一部分问题, 但到了正式签约这一步,诸多事宜还是需要面议商定。
那晚她不小心在不该出现的床上睡着被抓包, 在与郑重完全相悖的时刻和陆放道出自己的决定。
她不知道浮沉混沌里, 她藏在话里的心意到底传达出去多少,陆放是否有接收到。
但她记得那一瞬间,他那束目光里隐含炙热。
这之后, 陆放似乎陷入了更加忙碌的境况。
连着蒸发两天, 只告诉她自己有事要处理,不用等她回家。
他没说在忙什么,许枝也没问,料想大概率是在为搬家的事做准备。
房间重新陷入安静的空荡, 许枝干脆把小苹果接到了自己这边。
今天周六,她趁着是下午排班, 天没亮就起床,和许倩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出门打车赶路。
她小瞧了早高峰的拥堵, 原本还留了几十分钟的时间熟悉环境,到达的时候勉强只能争取不迟到。
关于归棹, 许枝在来之前已经在网上提前了解过,知道它作为一家市值逐年增长的上市公司规模定然不会小,可亲自走进这片钢筋水泥铸成的森林, 看见二十几层的办公高楼挂着归棹的楼标时,她内心还是有不小的震动。
和上百号人争抢完电梯, 许枝踩着点到达第二十一层。
清晨的办公室本该百无聊赖,但穿过一排工位时,许枝明显感受到了蛰伏在平静表象下的蠢蠢欲动。
她不清楚缘由,不过也幸亏如此,没几个人注意到她这个戴着口罩形迹可疑的“外来客”。
“沈经理给了两版方案,池董看完亲自通过了。”
推开接待室的门,许枝看见一个身本文来自小说群把⒈⑷8乙6九63更新整理发布穿浅灰西装皮囊精致的男人正在讲电话。
看见她进来,他压低音量交代了几句便挂断,起身朝向她。
许枝刚摘下口罩,对方已经开口:“您好,许小姐是吗?”
许枝颔首,看一眼他胸前的工牌:
周岳,总裁助理。
她今天不过来签个意向合同,需要惊动总裁办的人亲自来和对接吗?
短暂讶异了下,她礼貌应声:“周先生您好。”
周岳示意她在沙发入座,随即将面前的文件夹打开递给她。
他开门见山:“许小姐,这是我们先前在线上确认过的版本,您过目。”
许枝接过,目光重点放在甲乙方的权利义务上。
“签约完成后,除了需要您完成我方委派的任务,在不涉及损害我方形象的情况下,我方不会对您的创作进行任何方面的干涉,签约期满,账号的归属也会是您。”
因为清楚许枝的“黑历史”,也明白她“身份特殊”,周岳将合同里最重要的部分精拣概述了一遍,不着痕迹打消她的顾虑。
许枝倒没想那么多,因为有前车之鉴,她习惯性多点慎重。
“没什么问题,意向合同,我可以拍照保留一份吗?”
周岳公式化地微笑:“当然。”
等许枝拍完照片,他从文件夹里先后又拿出两份文件摆在她面前。
“之前您在邮件里发来的个人简历,市场部负责人已经过目,其实今天本该由她和您沟通,但她这个月末才能结束外派期。”
“沈经理让我代她询问您几个问题,根据您的回答,我们准备了两份最终版合同,您可以看完之后再决定。”
许枝眼中的意外一闪而逝。
“您问。”她说。
“您是否考虑延续先前的个人ip进行复出?”
话落,许枝动作一怔。
像是对她的反应有所预料,周岳面不改色,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考虑,沈经理想问,您对压力的承受上限,大概在哪里?”-
周岳把问题转达完,没多久便接到新的电话。
看见她眼里的动摇,他起身,得体道:“许小姐,您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无论您最终选择哪一个方案,归棹都欢迎您的加入。”
离开前,他瞥了眼许枝手边还没来得及开封的早餐奶,告知她出了接待室门右转就是茶水间,让她自便。
因为正式签约的合同是保密协议,不能带走,也不能拍照,许枝只能留在这里比对两版区别。
显然延续之前个人ip对应合同的分成比例更高,可也正是因为这个方案存在风险挑战。
可真正让她动摇的并非分成比例。
“枝了个枝”从零开始,是她付出心血做起来的账号。
她也不想就这么让它蒙上未洗脱的冤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互联网。
而且如果决定重新踏上这条路,有些东西是必须要面对、克服的。
但许枝又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和贺至清的对话。
“远离、放下你的焦虑源,你的病情可以避免很大一半。”
现在光是纠结面前的两个选择,就已经让她的胃不住痉挛。
健康和事业,她真的能兼顾吗?
她陷入自我怀疑。
许枝干脆推开门,找到茶水间想给自己倒杯热水。
碰巧是茶歇时间,里面已经有几个员工在。
许枝安静走进去,在背对他们的位置站定。
“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上一次还是两三年前陆总离职吧?”
“自从池董去京市成立总部,咱们临南这个摊子,感觉越来越走下坡路了,高层几个都是光捞油水不干人事的,烦死了,早知道当初就一起走了。”
“可当时也没人看好池董啊……与其马后炮,不如祈祷新上任的ceo是个干人事的,我还指望手里这点公司的股票搏一搏首付呢……”
“说新上任的ceo之前的履历就很出色,池董亲自指派空降来的,高层那几个暗戳戳反对过,但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全部都闭嘴了。”
“传这么神秘,可信度有几分?人来了再看吧,各自自求多福喽。”
……
地方拢共就这么点大,许枝很难忽视他们的对话。
他们口中的“陆总”大概率说的是陆放。
新上任的ceo……
归棹要有新的管理层接手了吗?毕竟是陆放白手起家创立的公司,也不知道这件事他知不知道。
许枝迷迷糊糊地想着,端着水就要往外走。
不料刚推开茶水间的门,她就迎面撞上一堵人墙。
许枝惊叫一声。
茶杯装的是刚滚开的沸水,随着撞击的力道,不偏不倚倾倒而出,浇在了来人的黑色西装之上。
可对方丝毫未躲,反而不顾危险,绅士地伸出手稳住杯沿,避免握着茶杯的人被热水泼溅。
许枝头都没抬,忙不迭地开口道:“抱歉抱歉,都怪我不小心。”
稳住杯子的一只手掌莫名眼熟,指节被烫得发红。
可此时许枝无暇顾及其他,拽着他的衣袖就要走:“先去用凉水冲一下,稍等我陪您去趟医务室。”
她为自己的马虎自责,完全没注意到办公室鸦雀无声下的暗流涌动。
身前的人岿然不动。
在许枝拧眉抬头之前,沉而有力的声线先一步响起。
“我没事。”
“别担心。”
这个嗓音太熟悉,以至于他发出第一个音节后的零点零一秒,许枝就愕然地抬眸。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副硬朗的五官。
打了发胶的黑发向后拢,整齐又蓬松,将他面部冷硬立体的线条完全凸显出来。
他西装革履,银色领夹泛出光,将绸质的领带妥帖地收束在衬衫表面,在这样的场合里,他整个人透着沉冷的贵气。
许枝倏得移开眼。
她来不及细想陆放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只觉得这样的他,她竟然很陌生。
陌生到没来由的心慌。
两人对峙的须臾,办公室里原先错落的键盘声全部都慢了速度。
归棹的大楼总共二十七层,实际只有二十一层往上是归棹的办公区,朝下基本对外出租给别的企业公司。
而二十一层,是营销和企划部的办公区域。
二十几号人,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但所有人都佯装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
先前的传闻大多捕风捉影,没人想到,新上任的ceo竟然是归棹的创始人,真正的开山老大。
难怪履历出色,是池董亲自认命、难怪高层不敢违抗呢?
能不出色,能敢违抗吗?
仔细想想,他们陆总离开又回归,也许就单纯想出去散个心?
开山老大回归第一天,亲力亲为开始巡楼。
偏偏有不长眼的,看着还面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在这种节骨眼上赶着触人霉头。
“你是实习生吗?哪个部门的,干事毛毛躁躁的,还不快点把医药箱拿过来。”
见气氛僵持,营销部副部几步上前,对着许枝低喝。
他也不是针对谁,但视线逡巡一圈,没人敢上前掺和一脚,他只能硬着头皮想缓和一下气氛。
殊不知,他话音刚落,正要抬头打量自家陆总的表情,却直直对上一记锐利的眼风。
有点冷淡,又有点危险。
他一头雾水,眼神无辜求助般看向跟随其后的周岳。
自始至终没有掺和,自觉给足自家陆总和陆总夫人单独空间的周岳:
微笑,但爱莫能助。
营销部副部:“……”
许枝还没从一系列变故中反应过来,但她认定这种场合,肯定不是表露她和陆放关系特殊并追问他出现理由的时机。
听见略带责备的话,她手足无措好一会,才开口:“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请问医药箱在哪里?”
周岳轻咳一声,给陆放递上一张手帕,在有人一错再错前适时开口:“许小姐,医药箱交给我就好。”
他迈步要走,却被抬手阻止。
“不用了。”
陆放漫不经心地用手帕擦了擦身前的水渍,随即在诸多视线里,朝着许枝淡然开口道:
“跟我来趟办公室。”
第52章
已经追溯不到是谁最开始莽着胆量往归棹内部通讯的消息群组丢了一张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短一个茶歇的功夫,陆放回归的消息不胫而走,二十一层朝上就连保洁阿姨都得知了新上任的ceo就是几年前归棹的初创。
平日最冷清的千人总群今日一反常态, 稍微不留神, 上一条消息就被淹没在消息海里。
【配图/陆总,好久不见!】
【空降ceo竟然就是陆总, 我从Q3震惊到明年Q4】
【没人拍到正脸照片吗?这对我的眼睛很重要!】
【谁啊, 是什么大人物吗?】
【前面不认识的是新来的吧,咱不凑这个热闹,自己去公司官网翻一翻, 乖】
【巡楼巡这么慢, 还在21l吗?我现在有份紧急文件要送给营销部来不来得及?】
【同有紧急文件】
……
只有个别几个注意到了照片里陆放背影正对的小小身板。
【陆总面前小姑娘是谁啊】
【营销部新来的实习生吧,刚把水泼陆总身上了】
【惊吓/】
【陆总好温油,都没责怪】
【笑死,人都被喊到办公室了, 一个背影照你就看到温柔了?有些人来上班不知道还是来追星的呢】
【隔着屏幕被稠男破防味冲到了,我不说是谁】
【我也不说】
……
正当归棹上下沉浸在这场消息狂欢里, 直通二十七层顶层总裁办的电梯赫然响起“叮”一声。
最先迈出的身影从容又倜傥,紧随其后的灰西装手里拿着文件,与之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似乎在汇报请示公务。
直到电梯门快要关上,里面才姗姗走出一道身段纤细的倩影。
出电梯不远的方形办公台前正坐着当值文秘, 看见来人,目光在许枝身上刹那停留,当即放下手机, 起身毕恭毕敬:“陆总,周助, 上午的访客预约接待已经处理好。”
“辛苦。”陆放步履不停,微微颔首。
“交给我来处理,陆总,您先忙。”周岳说完,适时止步,给落在最后的许枝腾出位置。
许枝从确定陆放那句“跟我来办公室”是对她说的之后,心里就一直兵荒马乱。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和陆放相处,周围一众员工望向陆放或敬畏或崇拜的目光无不给他加了一层滤镜。
这种滤镜仿佛又带她回了一次高中,她久违在陆放身上又看到了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察觉周岳没有要进办公室的打算,她疑问又惴惴看了他一眼,却被他回以微笑,一直目送她和陆放二人走进办公室。
咔哒。
门锁关闭的响动。
许枝有许多话想问,可完全没来得及开口,熟稔的气息裹挟木质香涌入鼻息。
陆放双臂穿过她,自上而下箍住她的后背。
力道很重,她本就“扑通扑通”的心跳被紧贴到放大。
他们甚至都没走几步,身后不远处一门之隔外还坐着他的员工。
“陆放……”
许枝压低声音,隐隐抗拒:“外面还有人,放开我。”
陆放置若罔闻。
他埋首在她颈窝,深深嗅一息,发间幽香丝丝缕缕浸润肺腑。
男人语气发沉:“他们看不见。”
“别动,让我抱一会。”
略带沙哑的嗓音不经意地泄出疲倦,靠得近了,似乎还能闻到极淡的烟草味。
许枝想到刚才在他眼下瞥见的一抹青黑,想到他连续几天都在深夜给她道一句得不到回应的“晚安”。
虽然看着光鲜,可重新上任,他必然也顶着不可言说的压力。
许枝并未察觉自己现在是处在“被需要”的位置,却下意识渐渐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落地窗的玻璃上映出两道身影,只是背对着的颀长宽厚,密实地遮挡住了正对的那道,只留给她半张脸露出的空隙。
空气里透着治愈的静谧。
良久,重叠的身影终于分开。
陆放捉住她的一只手,问:“刚才有烫到吗?”
许枝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
她反捧起陆放的手,抬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食指和虎口处还留着红痕,显然烫伤不轻。
刚才的情形虽然算不上太严重,但一般人也决计不会像面前这人一样轻描淡写,不禁让她怠慢这件要紧事。
“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许枝低声嘟囔着责备一声,仰起脸问道:“这里有医药箱吗?我帮你处理一下。”
陆放没拒绝,抬手看了眼腕表,随即示意办公室最深处的休息室。
许枝犹豫一秒便走了进去,找到东西之后没有作太久停留就出来。
刚回头,只见方才还全副武装的男人此刻上身只剩一件白衬衫,劲瘦修长的指节从上往下拧着纽扣,胸膛前分明的肌理随着衣料翻动若隐若现,绸质领带半挂不挂地凌乱在领口,整个人散发着禁欲慵懒的颓感,与刚才严谨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周身的气场和存在感太强,许枝几乎是条件反射,脑子里不可自控地浮现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她火速闪开眼,磕巴道:“你你你脱衣服干嘛?”
陆放手上的动作一停。
看见她微红的耳尖,他顿时起了兴致。
长腿向前迈了几步,靠近她,低笑一声:“刚才往我身上泼水的,难道不是你?”
许枝无言以对,双手拎着医药箱,往后撤了几步。
陆放没打算放过她,步伐随之逼近,叠着袖口,低垂着眼,问得漫不经心:“宝宝,耳朵怎么红了?”
身后就是弧形沙发靠背,许枝已经贴了上去,退无可退。
她赶忙把医药箱往身前一挡,想若无其事,却带着不自觉勾人的娇软:“红了吗?可能是热的。”
“冷气不够足?”
陆放笑了一声:“我是不是应该让后勤科把整栋楼的温度再调低点?”
工位在出风口的员工在连打三个喷嚏后紧了紧外套。
许枝咬牙。
陆放俯下身,一只手撑上沙发靠背,半包围地拢着她,低沉着声音毫不留情地拆穿:“我换个衣服而已,宝宝,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害羞?”
“我身上什么地方你没看过。”
他的话里压着极淡的戏谑。
一时间,本该写满商务和严肃的地盘被丛生的暧昧侵占。
温热的气息已然落在她面颊,许枝脚底都发软,顺应着气氛微颤着阖上眼睫。
她面色酡红,脸上最细微的生动都被陆放尽收眼底。
他无声失笑一瞬,心口被巨大的满足包裹。
双唇覆上的力道很轻,触之既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许枝睁开眼,不设防地露出点茫然,像是对他的“轻易放过”始料不及。
可抬眸,陆放已经转过身,好整以暇先一步在沙发落座。
他不再逗她:“不是要给我处理伤口?”
这几天回来,办公室的陈设几乎全部更换过,一切都按照他之前的喜好来。
但她第一次来这里,他毫无准备,有些明知难收场的事,不应该被开始。
许枝身形一僵。
“来、来了。”
暗暗深呼吸几口,她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和抗生素软膏,示意他伸出手。
“先消个毒。”
“归棹给你的合同看了吗?”
许枝拿来垃圾桶,捏着他的小指指节,将碘伏倾倒上去,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如实道:“周助给了我两份合同,说是让我选。”
陆放对她的回答并无意外,撩起眼皮看她:“你的考虑呢?”
“我还没想好。”
她用棉签蘸取药膏,随即反应过来,抬眸道:“听周助的意思,我的合同,是市场部的沈经理给我拟定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如果决定入职归棹,她和陆放间接也会成为上下属关系。
虽然知道不可能百分百杜绝特殊关照,但许枝还是希望他们彼此能把工作和生活区分开。
“知道。”
对上她略带试探的目光,陆放坦然应了声:“但关于你的签约事宜,我只知情,并未参与,包括市场部给出两份合同这个决定。”
言外之意,他没有因为他们关系特殊而插手这件事。
许枝略略递过去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即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他的手上。
“处理不及时,有点破皮了,之后可能会长水泡。”
她将棉签轻轻点涂上去,自然地对着伤口吹了吹气,问他:“疼不疼?”
陆放没回答。
半晌,只平静反问她:“为什么没想好?”
许枝头也没抬:“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胆小。”
她垂眼,玩笑般:“我刚准备接受心理治疗,如果我选择用之前的ip复出,岂不很不自量力。”
“如果你真的胆怯,此刻你不会动摇,而是应该毫不犹豫选择安全的方案才对。”
许枝笑容一顿。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必戴着自我惩罚的脚铐跳舞。”
陆放眼皮半垂,深沉地注视她许久。
良久,他一字一句:“尽管去做,这次,我和归棹,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必戴着脚铐跳舞。
明明陆放的口吻并非有多郑重,可听完他的话,许枝似雨中芭蕉,藏在平静下的波澜被轻易翻涌,令她忍不住鼻酸。
在泪意决堤之前,她赶忙找了个“在你办公室不好停留太久”的理由推门离开。
秘书的视线已经很克制,但还是不下于第十几次看向办公室的门。
多稀罕,一个来历未明的女性就这么轻易进了他们陆总的办公室?
于是当许枝面颊透粉、眼尾还沾点水汽跑出来的时候,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秘书也无风凌乱:“这……处理烫伤?”
同样目睹全程的周岳:“……”
在茶水间就要发酵新一轮关于自家ceo的话题之前,周岳当机立断睁眼说瞎话:“肯定是被骂哭的。”
“你知道,我们陆总一向洁身自好,他绝对不会在办公室搞这种个人作风混乱的事。”
第53章
关于两份合同的考虑期, 周岳并没有给出具体时限。
本以为得到许枝的答复还要有些时间,结果第二天他就收到邮件。
看见邮件内容并非非此即彼的抉择,而是跟着大小三四个G的压缩包附件时, 周岳不禁一怔。
许枝的消息紧跟着发过来:
“第一条视频的脚本和部分素材我已经整理好, 在我正式签合同之前,还有几个问题想和沈经理沟通, 麻烦周助传达一下。”
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 许枝如释负重。
昨天从归棹回来,下午在店里忙碌完,她就马不停蹄捧着陆放送她的相机出了门。
她找到公园凉亭人迹罕至的角落, 时隔几个月, 第一次做好心理建设,将镜头重新对向自己。
三分钟的视频,揭露“假吃催吐”实际是因为创作自由被严重干涉,被迫转型导致确诊厌食症, 公司却反手就以她“损害名誉”的理由和她解约,并在霸占了账号归属后捏造她“怀孕引咎辞职”的虚假消息。
条理、逻辑清晰, 态度诚恳又坚决。
周岳没打开这个压缩包,第一时间将它发给了向许枝提出两个方案的人。
漠北的风带着干燥呼啸,刚结束调研的人踩着一双红高跟, 在点开视频拖动进度看了半分钟后:“well……”
无疑是一篇合格的回应,可显然, 在五光十色的互联网里,这份澄清千篇一律,又显得太迟。
“很有诚意, 但不够。”
刚下判断,素材视频里看向镜头的人表情一松, 纠结地拧着眉头与她隔空对话:“沈经理,这个视频我想录很久了,但感觉它并不适合起号最开始就发出来,而是要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看视频的人扯下兜着半张脸的丝巾,轻挑眉头,显然意外。
没出太久,这条视频兜兜转转还是被呈现在归棹大楼二十七层总裁办的电脑上。
许枝接到陆放语音电话时已经是深夜,她刚洗漱完,头发只吹到半干。
“今天睡这么晚?”
许枝趿着拖鞋往阳台走,边走边回道:“晚上和堂妹一起看了电影,耽误了点时间。”
她既说耽误,大概是选了部不合她胃口的片子。
陆放轻吁一口,掸了掸烟灰,问她:“整部看完了吗,讲的什么?”
许枝的脚无意识在地板上打着圈,顺着他给出的话题开口。
悬疑部分并不高明,一眼看到头的结局,剧情节奏太慢差点让她睡着,倒是有个镜头乍然惊悚,把她困意吓走不少。
她一反常态,话说得多且密,反而透着掩耳盗铃的焦灼。
但陆放安静听她讲,偶尔笑一声,或附和地给予她只字片语,没漏掉任何一处该给的回应。
手机传出的嗓音很低,却依旧不失质感。
在一道咳嗽声响起、下一秒又因为撤开听筒变得轻微后,许枝才反应过来,这个点,他大概率还在办公室。
对话中断,两边都沉默了好一会。
“还在听吗?”陆放问,拿起水杯想润一润嗓子。
“嗯。”许枝应一声。
捏上微湿的一缕发尾在指尖绕了绕,她垂着眼睫,忽然问:“你今天也很忙?”
陆放怔松一瞬:“有几个案子在对接,只能多喝几杯咖啡。”
尽管她话里的情绪微妙又隐秘,他还是敏锐照顾到,并飞快在脑子里合理地将行程压缩,最终给出折衷的一句:“还有最后两天的班要加。”
“枝枝,临南的平层还有几处在装修通风,等我忙完这两天回去,我们就搬家,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缄默。
久到要人怀疑通话是不是已经挂断时,听筒里却将将响起挂断的提示音。
陆放单手握着手机,问号还没发出去,对话框倏然弹出视频通话的邀请。
悬在屏幕上修长骨感的拇指指节骤然一顿。
陆放草草掐了烟,点下接听,屏幕先是一阵天旋地转。
“枝枝?”
等画面完全稳定下来,右上角的小窗被漆黑填满。
“你怎么还在办公室?”
屏幕上是陆放因近距离被放大的面容,他四周光线充足,前置摄像头丝毫没有将之模糊,反而交错的光与暗将他绝佳的骨相和线条精心雕刻出来,比肉眼看还要深邃不少。
两人第一次通视频电话,还是许枝主动。
她压下因心跳加快而紊乱的呼吸,瓮声问:“你不会这几天,都在办公室睡的觉吧?”
先声夺人连番质问,陆放将小窗放大,看不到她的脸,却只能无奈坦白:“办公室休息区的沙发很大,我睡得并不难受,反而省去通勤的时间。”
他停了一息:“不用为我担心。”
“谁为你担心了?”
许枝嘟囔了声:“既然你这么忙,刚才我喋喋不休和你说电影,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放低笑出声。
哪怕她说些毫无营养碎碎念的话,都足够解他一时疲乏。
“问你话呢,笑什么。”许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拧眉。
他自然是为她的毫无自觉而失笑。
但他没回答,抵了抵唇,只反问:“怎么想起来给我打视频电话?”
停顿片刻,又补充:“还把自己遮住。不好意思给我看吗?”
许枝耳后微热,当即反驳:“什么不好意思,我给你打电话,又不是让你看我,而是我想看……”
好险,差点说漏嘴。
好在及时刹车,她眼眸一闪,看见画面里的烟灰缸,笃定道:“我想看你有没有吸太多烟!”
“是吗?”陆放往漆黑的屏幕看一眼,不动声色。
“是!”
许枝语气微微控诉:“这么多烟头,都是今天的吸的嘛?”
陆放没否认:“抱歉,短时间内我可能戒不掉。”
又一反前态:“最近的确太忙了,会面也比较多,没太多精力和自制力作斗争。”
许枝不知不觉软下声音:“没人逼你戒烟,既然你忙,就缓缓再说吧……”
“好。”
“宝宝。”陆放唤她。
忽然改了称呼,许枝心尖一颤,却被勾着轻声应了句:“嗯?”
“想不想我?”他低醇的嗓音透着蛊惑。
“有什么想的……昨天不是才见过?”许枝心里一紧,口是心非。
她将脸蛋埋进枕头里,意识到他们现在算是在煲电话粥,她有点害羞,但心里又软着蔓延出丝丝缕缕的甜。
陆放笑了下:“是谁,趁着我换衣服,挂着眼泪急急忙忙从我办公室跑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许枝一怔,大惊失色:“我当时忘记这回事了……有没有人看见了乱说啊?”
“吓唬你的。”
陆放淡声:“二十七层都是我的人,没人会乱说。”
许枝刚松口气。
下一秒,听见他开口:“可我很想你。”
他脸上并无波澜,话里的情绪也不重,却叫许枝硬生生慢了一拍呼吸。
被烟浸过的嗓音带点沙哑,泄出疲倦:“宝宝,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心情像坐了过山车,又像被灌了让人微醺的佳酿。
许枝没扫兴地问一句“为什么要想她”,犹豫片刻后,缓缓坐起身,挪开了挡在前置摄像头位置的手。
微弱的光亮跳动着占据屏幕,等看清周围的装修陈设和许枝身上的一件白衬衫时,陆放呼吸一滞。
一言不发深沉倪她半晌,他才开口:
“宝宝,你在我的床上?”
“我的衬衫好穿吗?”
许枝咬咬牙,遮住摄像头就是不想被他发现,不料他实在敏锐过头,关了灯都能第一时间看出来。
“小苹果换到我那边不适应,我就陪它过来了,反正你也不在家。”
许枝理直气壮为自己开脱:“洗完澡发现自己没带睡衣,只能拿你的凑合一下,干嘛,你不会这么小气,不舍得借给我吧?”
“宝宝。”
陆放看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常,沉冷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这样。”
“我不在的时候,至少别让我知道。”
空气静默几秒。
许枝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手机微微变换着角度往下低了低。
如果仔细看,她身上这件因为二人体型差异显得过分宽大的白衬衫下面,实际是真空的状态。
再往下,是她堪堪被衣摆遮住腿根,一双暴露在冷气里纤细又不失圆润的腿。
她并拢着跪坐在床,蕾丝花纹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她的小把戏逃不过陆放的洞察,香靡的画面也自然被他尽收眼底。
举手投足,呵声吐气,全然都在挑动让他的神经。
许枝无视他滚动的喉结,故作天真透过摄像头望他:“我怎么了?”
“为什么不要让你知道啊?”
眼看他眸中充斥深潭般的黑沉,她无辜道:“我打电话给你,不过是为了监督你,顺带来问一句,过几天店里要团建,你能不能赶得回来。”
“我原先可是遮住摄像头的,是你自己要看。”
忍着擂鼓的心跳,许枝语气里带上委屈,一气呵成:“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再挡住就是了。”
说完,在那双紧锁她的一双眸溢出危险之前,她毫不犹豫再次将手覆上去。
画面一黑,她终于松下表情,无声拍了拍自己心口。
心里又佩服自己,被他耳濡目染的,自己竟然也把他那种欺负人的劲学出了点皮毛。
看他吃瘪,她今天自从回复完邮件就一直隐隐存在的焦灼忽然就消失了。
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都这么干了,许枝也不怕再放肆一点。
确定摄像头遮挡严实,她放软嗓音:“你……”
“你不会是,那个了吧?”
陆放阖了阖眼。
西裤布料妥帖,此刻却氲出热,将他绷到泛痛。
对于她不知死活的种种行径,在她幸灾乐祸挂断电话之前,他嗓音沉静,又恶狠狠:
“团建,我会回去。”
“两天很快,等着。”
第54章
晚自习结束的教室, 视线昏暗,伴随吱呀的风扇声。
许枝坐在课桌前,有风从窗外吹来, 卷起一页书角, 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尽数走光,教室里只剩她和仅离她半米远的人。
男孩上身只穿着件蓝白校服短袖, 还架着副黑框眼镜, 一只手握笔,中性笔的笔尖随着他的思路落在一道公式上。
像是感应到她的分心,男孩抬眸, 轻敲她的脑袋, 嗓音压着责备:“又走神?”
她揉揉脑袋,不服气地扁扁嘴:“是你教得不够好,上次我问别人,解题思路比你简单多了。”
男孩沉默看她一会。
忽然, 他身上的穿着变了,从校服变成了黑西装, 眉眼里的青涩一改硬朗锐利。
他起身,径直推开课桌上的试卷书本,托着她的臀瓣将她抱在课桌上, 双手撑在她两侧:“别人?”
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下,宽厚的手掌在她的校服下肆意作乱, 沉声贴近她耳骨:“别人,能教你这些吗?”
许枝猛地睁开眼。
大脑放空足足有十几秒,她直起身, 看清周围的场景是卧室而非教室,自己身上穿的是陆放的白衬衫而非校服。
她又做梦了。
她已经连着好几晚梦到陆放了。
之前几个梦境零碎难以拼凑完整, 但至少故事内核都是积极向上。
可刚才的……
许枝微红脸,缓缓低下头,隔着薄被蜷缩着抱住自己。
一定是几天前那通电话的缘故,加上这几天她一直睡在陆放卧室,她才会思想开小差,做了这种难以启齿的梦。
许枝拍拍脸,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8:47。
团建地点安排在了秋水镇一处农家乐,约定好上午十点先在吱吱店门口集合。
还有空余时间,她起床洗漱好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开窗通风收拾了一下。
许倩大概是和家里达成和解了,昨天就从她这里离开,临走前还别别扭扭和她道了声谢,说有机会带自己男朋友找她玩。
许枝并没有太深究许倩的私事,不过能让她改变这么多,倒的确有些被勾起了对她男朋友的好奇。
9:40,她准时到了吱吱门口。
岑若若已经到了,戴着渔夫帽在树荫下打哈欠,久违的,许枝还见到了陆开。
他肤色深了很多,加上身材高挑,乍一看完全不像还没毕业的男高。
许枝问岑若若:“怎么在这等,一会我们打车过去吗?”
“马上迁哥来接。”
岑若若正开着前置对着自己的脸,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到下巴上的一颗痘,垂头丧气:“我最近估计是内分泌失调了。”
许枝:“想开点,可能是因为还在青春期。”
岑若若皱眉:“是不是讨打?过完生日我都二十一周岁了。”
许枝笑:“二十一周岁不是很年轻?”
岑若若不理她,关掉摄像头,摆烂道:“是时候找个男人玩玩感情了,你都不知道,我最近还老做春梦。”
她嘟囔:“我这不是纯纯日有所思,如饥似渴吗?”
许枝平白无故噎了一下,没说话。
“对了,今天团建,陆老板来不来?”
岑若若忽然来了兴致,压低嗓音笑眯眯问她:“现在知道你俩关系的,应该就我一个人吼?”
许枝移眼往陆开的方向看了看:“陆开也知道。”
“他不算。”
岑若若想也没想就摆手,又问她:“你们是打不算公开吗?是不是因为你在店里工作的缘故?”
许枝思考一会,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想告诉岑若若,其实自己在吱吱工作的时间大概没几天了。
不久前周岳和她通过话,归棹mcn孵化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暂时归市场部管理,和她直接对接工作的沈经理半个多月后结束外派才能回来。
和正式签约只差临门一脚,她只需要先构思自己的创作内容方向就好。
但已经答应陆放去临南生活,在甜品店的工作肯定是没法再继续。
她来去都匆忙,害怕扫了兴致,决定等团建结束再坦白要离职的事。
“放心,你们不打算公开,我肯定守口如瓶。”岑若若信誓旦旦。
没多久,一辆荷载七八人黑色MPV缓缓落下车窗。
孙迁吹了声口哨:“走吧,同志们。”
他的视线落在许枝身上,口型都准备好,一句“嫂子”刚要喊出声,许枝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孙迁接收到指令,了然般咧咧嘴,抬手回了个“OK”。
一直安静的陆开放下手机,没什么情绪开口:“稍等下,还有人没到。”
岑若若拉开车门:“你说芮芮姐?你不知道吗,芮芮姐今天带小石头一起,迁哥应该最先接到他们才对……”
话音未落,只见车里中间排靠窗的座位正坐着人。
苏芮怀里抱着孩子,扬唇吐吐舌头:“你们吃的都准备好没?小石头吃完药刚睡着,就原谅我今天偷个懒哦。”
岑若若上车,指了指身后:“都在陆开那边。”
苏芮嘴角的弧度一僵。
随着岑若若落座,她的视线直直对上一双沉静凝望她的眸。
她飞快闪开视线,神色无恙:“还愣着干嘛,赶紧放后备箱。”
许枝在岑若若之后上车,她心思在没收到回复的对话框上,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那点已经了无痕迹的端倪。
导航显示车程大概二十多分钟,因为车上有孩子,孙迁放慢了速度,快十点半才抵达。
昨晚许枝和陆放发过消息,他说了会到,但大概率来不及和他们一起集合。
聊天框的对话停留在他今天凌晨四点的一句“早安”,许枝回了问候,之后便杳无音讯。
下了车,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停车场已经快被停满。
岑若若叹了口气:“今天这么多人?看来不剩什么好位置了。”
秋水镇的这家农家乐虽然不大,但是名气却很响亮,在周边好几个城市都有固定的客源。
正逢周末,人多也不奇怪。
许枝是第一次来,她跟着大部队往户外提供烧烤的区域走。
小石头已经醒了,正牵着岑若若,一边跌跌撞撞一边往许枝的方向看。
大概是因为许枝的面孔陌生,他既腼腆又忍不住好奇。
因为之前低血糖,许枝习惯性在口袋里装了奶糖。
被小石头可爱的表情萌化,她忍不住拿出糖逗他:“小石头,你叫我一声,我就把它给你,好不好?”
小石头立马抱住岑若若的裤脚遮起脸。
“别看他现在这样,一会玩熟悉了,你嫌他烦都来不及。”
苏芮正笑着,视线往前一望,忽然惊叹一声:“快看啊,是谁来了。”
许枝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了十步开外一道挺拔的身影。
正是没让她等到消息的人,他已然脱掉西装,换回了衣柜里最常见的纯黑短袖,为了迁就烧烤炉的高度,他微微躬身,戴着白色棉纱手套的大掌正握着煤炭夹翻动。
他现在这样纡尊降贵,实在和之前出现在大厦顶楼的形象判若两样。
见到他们,男人抬起身,视线稍稍在许枝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摘下手套。
“炭已经烧热了,我去洗个手。”
岑若若立马欢呼:“还是老板靠谱,本来还以为只能找到最边缘的位置了。”
小石头见到人,立马松开岑若若,两只小短腿哒哒哒的向前迈,嘴里还发出稚嫩的小奶音:
“蜀黍,陆蜀黍……”
“慢点跑。”
陆放蹲下身子,耐着嗓音:“叔叔去洗个手,马上回来陪你玩,好不好?”
小石头十分乖巧地点点脑袋,看样子,他和陆放的熟悉程度远超身边所有人。
许枝静默地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食材保鲜箱里装了许多东西,有蔬菜,还有提前腌制好的肉片鸡翅,都处理干净清洗好,烧烤之前只要把他们串好就行。
岑若若递过来一把竹签铁签,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石头喊我姐姐,喊迁哥叫哥哥,唯独喊陆老板叔叔。”
她用肩膀耸了耸许枝:“你老公身上那种熟男气质,啧啧,真的爆表。”
许枝:“你确定不是因为他看着显老?”
岑若若质疑着看她:“你真是好的吃多了,陆老板显老?有没有搞错?”
许枝笑笑,只说:“小石头好像挺喜欢他的。”
“那肯定啊。”
岑若若一本正经:“小孩子最能分辨出来谁对自己最好最有耐心了,陆老板好像挺喜欢孩子的,小石头肯定也能感觉出来。”
手上串豆角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许枝话里听不出情绪:“是吗?”
岑若若点头,满脸神秘地凑近她:“你和陆老板,有没有备孕计划呀?”
许枝安静了一会。
半晌,她轻着嗓音:“没有啦,你忘了,我现在月经都不正常。”
岑若若表情一僵。
意识到自己说了既错又多余的话,她手里的动作停下来,又着急又无措:“枝枝,抱歉,我忘记你还在生病了……”
许枝莞尔:“突然搞这么郑重干嘛,我又不会怪你。”
顿了顿,她又说:“而且我只是暂时生病,又不是治不好了。”
一时之间,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岑若若还是在安慰自己。
岑若若还想多说两句,陆放已经洗完手回来。
远远看见二人在聊什么,他肩上还扛着小石头,不动声色地靠近。
“在聊什么?”
“没什么。”
岑若若头摇成拨浪鼓:“我们就随便聊聊。”
想到之前没等到回复的对话框,许枝头也没抬,忽然道:“在聊你。”
“聊你看起来可能有点显老。”
第55章
岑若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
她瞪了眼毫不留情将自己出卖的人, 随即转头朝着陆放否认三连:“不是我,我可没说这种话,和我没关系。”
这二人中间的气氛颇不对劲, 她干笑了声, 拿起已经串好的一把竹签,自觉走开腾位置:“你们继续, 我送点先烤着。”
她刚走, 附近这一小片空气立即静了下来。
许枝有意对陆放视而不见,低头忙自己的。
陆放肩上扛着小石头,不留痕迹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还聊什么了?”
“你站远点。”许枝微鼓着脸蛋, 手肘轻轻把男人往旁边抵。
她眼都没抬:“我们女孩子说话, 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放好笑看她:“在背后议论我,和我没关系?”
许枝不作声。
小石头看见她忙碌,朝竹签伸出小手示意自己也想玩。
她无视旁边高高一堵人墙,对他微笑着摇头:“不可以哦, 这个很危险。”
陆放将小石头从肩上卸下来,往桌上的食材逡巡一圈, 最后拿了截切成段的黄瓜转移他的注意力。
“给你这个。”
小石头扶着桌沿望他,眨巴眨巴眼,没接。
陆放又拿起一截, 看向身旁的人,先是没动。
许枝正思忖这样和陆放同框待在一起会不会太明目张胆, 唇边猝不及防挨上一抹凉。
一截黄瓜就在嘴边,一大一小两个人齐刷刷都在盯着她。
她抬眸瞥向陆放,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 似乎在耐心等她下一步。
猜到他的意图,许枝慌忙环视四周, 见没人在看这边,飞快张嘴咬一口。
陆放:“是不是很好吃?”
略带清新的甜在舌尖绽开,可许枝顾不上仔细感受,略夸张朝小石头竖起大拇指,配合地捧场:“真好吃。”
扑闪的一双眼里终于放下戒备,小石头从陆放手里接过黄瓜,两手攥着开始用乳牙啃。
“好乖。”
一道醇厚的嗓音响起。
明明知道陆放是在夸小石头,可许枝的耳尖仍兀自一热。
她咬咬牙,暗中往远离他的方向后撤几步,却隐约听见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沉闷又短促的胸腔震动,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不是故意不回消息。”陆放突然冷不防道。
“原本想给某位赖皮小姐一个小小惊喜,但怎么办。”
他顿了顿,颇无奈:“好像搞砸了,还惹她生气。”
他没指名道姓,姿态也松弛。
可许枝只觉自己心里带点小题大做的情绪轻而易举被抚平。
她仰起脸,轻哼一声,终于给他正眼。
快到正午,蝉鸣声愈发聒噪。
孙迁自发揽下了烧烤任务,油脂和佐料的香气在他一次次翻动下逐渐叫人垂涎,几人站在烤炉边自带遮阳伞的方形木桌边嗷嗷待哺。
方形木桌一边一个靠椅,他们总共六个大人,另外又加了两把塑料凳子。
许枝特地坐在了岑若若和苏芮中间,有意避开和陆放挨得太近。
可等陆放带着小石头从草莓园摘完草莓回来,正好碰上岑若若离开座位在孙迁身边装盘。
陆放将小石头交给苏芮,看了眼正分发碗筷的许枝,抬手拎起一把塑料椅,不动声色挤在她左手边坐下。
他拿起热水壶,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碗筷。
“先用热水冲一下。”
许枝望了望对面明明空着的靠椅:“……”
岑若若端着烤好的食物回来,见自己和许枝中间硬生生被挤出来的位置,捂着嘴偷笑一声。
正主都把糖直接塞进嘴里了,哪有不磕的道理!
“咳咳。”
岑若若把食材放下,看热闹不嫌事大:“光吃多没意思,游戏玩不玩?”
烤得差不多了,孙迁盖上炉盖,也坐回了座位,他跃跃欲试:“玩什么?”
岑若若毫不犹豫:“真心话大冒险。”
一桌人都没说话。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真心话大冒险啦。”
岑若若撬开酒瓶盖,将酒水分别倒进纸杯里,举了举空瓶子:“瓶口转到谁就是谁,无论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回答不了或者做不到就喝酒,不允许耍赖。”
“那我和放哥都开车呢,不能喝酒啊。”孙迁问。
岑若若眨眨眼:“那轮到你们,就乖乖回答或者照做喽。”
孙迁:“……”
“你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众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岑若若才管不管公平不公平,直接把酒瓶放倒在桌子上:“第一轮我来转。”
酒瓶咕噜一滚,瓶口缓缓指向苏芮。
苏芮扬唇:“真心话。”
岑若若沉吟了下:“芮芮姐,你现在有没有新的桃花。”
“没有。”
苏芮搂了搂小石头:“最近他都够我忙了,哪有时间想这些。”
“追求你的也算。”
岑若若悄悄看了眼一直沉默的陆开:“我上次还看见店里有好几个常客送花给你呢?你众多追求者里,就没有你感兴趣的吗?”
“想知道?”
苏芮拖长音,从她手里接管过酒瓶:“这是下一个问题。”
“嘁。”
岑若若被吊起胃口,又泄了气:“下一局下一局。”
苏芮笑笑,微微用力,酒瓶转起来。
指向的是陆开。
苏芮顿了顿。
她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来,只见陆开端起纸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岑若若:“……”
“你是什么游戏黑洞吗?”
陆开没说话,只转动酒瓶。
按照他的性格,没有退出游戏就算他不扫兴了。
这一次,瓶口停在许枝的方向。
许枝怔了怔:“我也,真心话吧。”
“你问。”
陆开对着岑若若言简意赅道。
岑若若立马兴奋,回他一个大拇指。
许枝在岑若若提起要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就猜到了她夹带了什么心思。
现在提问权归她,很难让人不紧张。
果然,岑若若边暗示着向她挤眼睛,边按捺激动:“枝枝,你高中时候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话音落下,几人的视线都投向她,包括身边一直安静的陆放。
看着周围吵吵闹闹,他唇边始终挂着置身事外的淡笑,只偶尔端起水杯润润嗓子。
可现在,他指节随意搭在桌面的轻叩声,隐隐成了探究的信号。
一时之间,许枝感觉自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
她犹豫很久,最终也拿起酒杯,默默喝完。
规律的轻叩声骤然停下。
陆放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却将她欲盖弥彰的神情看得清楚。
许枝莫名觉得身边的气氛忽然冷了几分,就连岑若若也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问错了话。
“该我了。”许枝扯起一抹笑,手忙脚乱转起酒瓶,想赶紧转移注意。
可下一秒,瓶口直直指向陆放。
陆放掀了掀眼皮,沉沉看她:“真心话。”
苏芮起哄:“机会难得,枝枝,你想好了问。”
“我……我不知道问什么。”
许枝低下头,有些无措,想了想道:“芮芮姐,你问吧。”
苏芮正好有问题,应了下来。
她轻哂一声:“既然说到高中,听说我们陆老板高中时候很受欢迎啊,很多女生追你,那……追你的女生里面,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吗?”
问题问完,空气安静了几秒。
陆开依旧是事不关己的寡淡模样,孙迁和岑若若各自打量陆放和许枝的表情,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
许枝心跳漏掉一拍,无意识屏了屏呼吸。
唯独被蒙在鼓里的苏芮蹙眉:“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是我问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陆放答。
苏芮连忙道:“是啊是啊,这不是很简单一个八卦吗,害得我以为是我讲错话。”
“我的意思是,没有我喜欢的。”
陆放眼眸微垂,嗓音里的情绪很淡。
自始至终,许枝都没抬过头。
一阵风吹过,在遮阳伞篷布猎猎的响动中,她听见陆放轻描淡写地补充:
“我喜欢的女生,并没有追过我。”
不知道是谁倒抽一口气。
苏芮对他的突然坦白始料不及:“搞什么,你这条件,你这性格,竟然也玩暗恋那一套?”
陆放平静笑笑,没深入这个话题。
她显然不信,将目光移向许枝:“枝枝,你和陆放是高中同学来着,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许枝心脏像被攥紧,钝痛一点点涌上来。
她眼神黯然,笑得很勉强:“我那个时候,和他并不熟……”
“是吗?”苏芮颇感遗憾。
“嗯。”许枝点头。
纷乱的心绪里,她没看见沉默很久的人,唇角忽而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手中的烟管几乎被他掐断。
讲到这,话题就结束了。
又进行了几轮,几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游戏草草落下帷幕。
第一批烤完的东西已经吃得差不多,桌上一片狼藉,只有陆放和许枝面前的桌面上空空如也。
这两人,似乎都没怎么吃。
孙迁把保鲜箱里剩下的食材全部拿出来,重新烧热木炭,另外两位男士拿着鱼竿准备去钓鱼。
留在桌边的只剩三个女生和专心拿着手机看动画片的小石头。
苏芮目光幽幽:“我就知道之前陆放这小子说自己在民政局领证是在诓我。”
“可能陆老板没诓你,他真的领证了呢?”岑若若隐晦地提示。
苏芮摇摇摇头,讳莫如深:“你们感觉不到吗?他明显对高中喜欢的人还介怀啊,他这种性格,不像是心里惦记一个,现实里娶一个的。”
许枝敛着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芮仍然有些遗憾:“可惜枝枝和他不熟啦,不然真想八卦一下,他喜欢的人,到底哪里吸引的他……”
岑若若抚了抚额,开始后悔提议玩游戏。
原本想按头磕糖,结果反而好心办了坏事。
她将最后剩下的一串土豆自顾塞进苏芮嘴里:“芮芮姐,别说了。”-
日头逐渐毒辣,团建也到了尾声。
许枝正要跟着大部队,陆放出声拦下她:“你跟我的车。”
许枝微微踉跄,慌乱找补:“没关系的,迁哥和我也顺路,不用……”
她吞咽了下,刻意疏离:“不用麻烦你。”
陆放一动没动,两人短暂僵持。
岑若若察言观色,推了推她:“枝枝,你和陆老板不是住一个小区吗?你和陆老板走吧,正好空出个位置给小石头睡觉。”
合情合理,许枝没再坚持。
“放哥,那我们先走了。”孙迁摇下车窗,招呼了声。
陆放微微颔首。
黑色MPV很快驶离农家乐大院。
“走吧。”陆放丢下一句,率先迈开腿。
许枝紧随其后上了他那辆路虎。
随着重重的车门关闭声落下,车厢里剩下静。
陆放启动引擎,提醒了声:“安全带。”
许枝照做,可眼底涌出负气。
彼此又陷入诡异的沉默,除了心跳和呼吸,只剩导航机械的提示音。
车子就这样开了不知道多久,陆放先开了口:“如果我没记错,你高中的时候专心学习,是班里的三好学生。”
他话里意味不明:“好学生也会思想开小差?”
许枝沉默许久,忽而笑了下:“那你呢?我应该也没记错,你好像还是年级第一的大学霸。”
她学苏芮的语气:“大学霸也玩暗恋那一套?”
陆放脸色倏然一变。
并不为她反呛他的话,而是为她再一次的没否认。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没有领带和纽扣拧到最上方衬衫。
但此刻他心口发沉,呼吸不畅。
他没再作声,大手一抬,径直关掉了导航。
机械声停下,眼看就要到路口,匀速行驶的车忽然打灯变了车道。
路虎的方向瞬间和原来背道而驰。
许枝拧眉,终于看向陆放。
他抿紧唇瓣,面上阴晴难辨,让她不自觉开口问:“去哪?这不是回去的路。”
陆放没回答。
她莫名心惊:“你要带我去哪?”
“调头,我要回家。”
陆放看清她眼里小鹿般的惊慌失措,烦闷之余不合时宜生出点无可奈何。
他表情微微松动,气叹:“你怕什么?我还能把你卖了吗?”
许枝咬牙,有些委屈:“这里荒郊野岭的,你表情还这么吓人,谁知道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
听她胡搅蛮缠,陆放沉默了会。
半晌,他低沉着声音,问了句:“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表情吓人?”-
许枝自然回答不上来他没头没尾的问题。
没太久,路虎便拐进羊肠小道,停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
高大茂密的草木重叠,在车顶洒下一片荫凉,风吹过,只有此起彼伏树叶的簌簌声。
许枝扒着玻璃:“这是哪?”
转而回头望向驾驶座的人,她想起两天前的夜晚,男人在挂断电话前丢出的警告,心里隐隐有了模糊的猜测。
但她实在没想过是这个地点,微颤着嗓音想验证答案:“停在这干嘛?”
陆放沉默。
咔哒,他解开安全带。
“你觉得呢?忘了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吗?”
垂阖的眸中充满晦沉,让人看不清最底下的浓厚占有。
陆放抬手,拇指碾上她的唇瓣,力道不太温柔,说出的话也一反常态的混吝:“停在这,当然是为了,*你。”
话落,他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连着她陷入怔愣又毫无防备的表情一块拆吃入腹。
他已经快一个礼拜没吻过她。
如此漫长,难以忍受,尤其在压缩行程赶回来,却听见她曾将目光落在别人身上之后。
她以前的心情会和他一样吗?
她也曾辗转反侧,为的是另外一个人吗?
只要想到这些,陆放一颗心就起伏难安,快要压不住心底的肆虐。
可她也一样。
被吻到发烫的耳根和听他亲口承认他曾暗恋过一个人后惴惴的心情都骗不了人。
许枝在他几乎发狠的攻势下打颤。
隔着一个中控的距离,她快要喘不过气。
咔哒,这次是她的排扣。
不知是不是冷气太足,向来温热的掌心顺着她的衣摆滑入,触感却微凉,所经之处,不由泛起细密的疙瘩。
许枝眼里逐渐盛满水汽,身上柔弱无骨般只能靠着他一只紧攥的手支起力气。
陆放终于短暂分开彼此,低喘着和她抵着鼻尖。
“去后座?”
许枝没回答,但主动重新贴上去,顺着他喉结勾他脖颈。
她亲得又急又乱无章法,陆放眸色暗了暗。
找准他的弱点轻轻摩挲着刮,引得她缩着肩膀后撤,不得不和他分开唇舌。
陆放屏息,努力克制自己。
一阵掌风落下,伴随掴在臀瓣的力道。
不重也不轻,是刻意控制的力道,但不全然是温柔。
许枝短促呜咽一声。
她一颗心提起来,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些让她安心的痕迹。
可睁开眼,却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启唇:
“这么着急,你喜欢的人也知道吗?”
第56章
许枝身前的衣襟还凌乱着, 心里涌起点点狼狈,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委屈。
脸颊和眼尾都绯红,像是要哭了。
“怎么?”
陆放虎口卡上她的下颌骨, 声音缓而沉:“我这么说, 戳到你痛处了是吗?”
“没有……”
许枝的脸被迫抬起来,对着他, 却垂下眼, 倔强地不和他对视。
她想问,那你呢?
对你口中那个曾经喜欢的、但没追过你的女生,你如今就能轻而易举做到完全放下了吗?
指尖在掌心攥出一个个清晰的月牙印, 可许枝终究不想自讨没趣, 双唇翕张许久,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可她越是敷衍、越是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陆放压在心底的燥和阴郁就难以自控地愈发汹涌。
他目光发了狠,骨感的长指一捏, 紧贴上去舌头再度长驱直入。
许枝舌根都被含到无力,被吮弄出的津液不觉溢出唇角。
带着薄茧的粗粝触感, 隔着几层布料感受到潮热。
“别!”
许枝惊呼,急促喘着,大脑空白眼蒙雾气。
一只手拦住他, 一只手求饶般攀住他的肩膀:“别在这,回家好不好。”
“晚了。”
陆放嗓音一丝温度也无:“我等不到回家。”
“显然, 你也等不到。”
许枝咬着嘴唇,不安又羞耻地轻颤:“可在这里,我害怕……”
“害怕什么?”
这个地方完全隐蔽, 车身的玻璃也贴了单向透视膜。
陆放明知她的顾虑多余,却故意接着说:“害怕有人经过, 看见你长了张几天不喂,只吻几下就会ls的**吗?”
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吐出的字眼却恶劣到不像话。
许枝不可置信地呆愣住,耳边像落下炸雷。
她刚才,是听见什么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话?
虽然知道陆放在这种时候一贯强势,经常和平日的他判若两人,但她到底从未被这么对待过,不禁惊慌瞪大眼。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完全不敢相信,这种让人难堪甚至粗俗的话,竟然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可陆放恍然不觉,甚至没再理会她,径直下车,拧开瓶盖,倒水洗手。
哗哗几道水流声停止,他没什么耐心地扯出纸巾,将手指擦了擦。
如果不是裤缝处被撑出明显的形状,仅看他线条紧绷写满平静的一张脸,压根难以发现他平静下的任何端倪。
“砰”的重重一声响,车门被关上,陆放大马金刀,重新坐回了驾驶位。
甩动的幅度太大,连带许枝靠在车座上的背脊都跟着轻震了一下。
她还在努力平稳呼吸,刚用余光看向他,就听他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既然你不想去后座。”
他话音顿了顿,自顾点下调节键,半阖着眸平静地宣判:“那就这样,先来一次。”
话落,副驾的靠背倏然下降。
许枝猝不及防,身体惯性后仰,还没理解他的“先来一次”是什么意思。
“滋啦——”
车厢里响起一道尼龙丝的撕裂声。
沿着裁剪缝补的针脚,薄款打底丝袜从正中被轻易扯开一条豁口。
不大不小,但足够一只手。
明知逃不掉,许枝还是下意识地僵持和他对抗。
但两人力气悬殊,因为妒意被迷了窍的人更是带了狠劲。
她被扣着分开。
先前都是在外浅尝辄止,而这次,停留、试探悉数不再。
许枝毫无防备,脚趾都绷紧着蜷起,唇边也泄出脆弱的音节。
“咬这么实。”
轻浮孟浪的话被他八风不动地讲出口:“也是,你已经习惯我的,这点,估计很难让你满意。”
许枝忍不住打颤。
为他的行径,也为他混不吝的话。
陆放凝望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虽然有树荫,但青天白日,她的一切反应都无所遁形。
他的一双眼都快要发红,因为他倏然意识到,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完全赤诚面对他,也完整属于他。
很快,他直接上的薄茧发现她的秘密。
许枝蜷缩着剧烈一颤,一只手扶住车门。
她仿佛经受不住,原本半靠在椅背的上身不由卷起,隔着中控艰难靠在陆放身上。
“原来在这。”他陈述道。
陆放抽回手,解开她半身裙的拉链。
“抬起来。”
充实感陡然消失,许枝头脑昏沉,反应都迟缓。
她怔怔的,半天愣着没动作。
陆放半掀眼皮:“如果你不想下车湿着裙子和内裤走回家的话。”
许枝终于找回一点理智。
咬了咬唇,她照做。
刚微微离开车座,衣物就被扯了下来。
许枝控制不住地伸手想遮挡自己,可顾此失彼左支右绌。
“陆放,我难受……”
好像全世界只剩他能依靠的无力。
一切,让他怜爱,又让他溃乱。
“**。”
树影晃动,婆娑斑驳。
逼仄的车厢里响起的窸窣动静,不禁让人面红耳赤。
……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一串濒临崩溃的讨饶。
一场热雨,十几寸中控屏幕上的画面乍然模糊-
之前用了一半的水彻底倒干净。
陆放草草清理自己,随即迈向副驾,打开车门。
靠在车座上的人腿上正盖着他的西服,眼角泛着泪花,睁着眼失神。
察觉到他的靠近,许枝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掀了他一巴掌。
“混蛋……”
语气黏黏糊糊,微弱的抗议,手上也只剩些许宣泄羞恼的力道。
说了那样难听的话,挨上这一巴掌着实不屈。
陆放面色丝毫未改:“省点力气,现在就打,还太早。”
说完,径直裹着外套将她托抱起。
纤细的身躯被丢在后座上,硬挺的真皮材质没太回震。
原先披着的西装滑落,暴露齐整后的狼藉。
许枝还没来及重新遮住自己,陆放关上车门,直接将衣服抽走。
语气冷然地开口:“不需要了。”
说完,他提着她的腰肢,粗暴地将人翻转一面。
等许枝反应过来,自己埋进他怀里。
就算清楚这次不会轻易结束,但这样面贴面、稍稍垂眼就能将彼此看得一清二楚,又一次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负隅顽抗,湿漉的眸光闪躲:“没有措施,不、不可以……”
陆放单手抽掉皮带,取出几枚塑料包装丢给她。
他低下头,咬上她的耳尖:“刚才……都不够。”
“三个,是不是太少?”
许枝实在不想继续听。
她自暴自弃,干脆找到他的嘴唇,主动贴着吻上去。
对比讲出这些不堪入耳的混账话,他的嘴巴还不如用来接吻更中用些。
吻到氧气都稀薄,车厢里的温度急剧攀升。
喘息间,陆放单手扯掉自己的上衣,肩宽腰窄的力量感顿时毫无保留。
眼神无处安放,被带着感受到,许枝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他也和她一样。
……
塑料包装被撕开,紧接着,有什么被塞进她手心。
“帮我。”
许枝压根不敢看,手忙脚乱了一阵。
陆放突然嘶一声倒抽口气。
巴掌伴随着掌风落下,他平息着呼吸:“慢一点。”
皮肤上留下微微的刺痛,许枝委屈,说出的话诚实到天真:“我、我不会……”
“为什么不会?”
“只会chi,是吗?”
陆放抓住她的手,示范着,面无表情地开口:“宝宝应该要学一学,嗯?”
说完,扶着她捧起来。
“没学会,就先好好chi。”
话落,力道骤然一松。
许枝急促喘一息,眸光都要涣散,难以自遏地仰起头。
“陆放……”她无意识唤他的名字,好像在溺水前,抓住唯一的、能让自己生还的绳索。
指节掐按上去,陆放半垂着眸:“这里只有我能到达。”
“你喜欢的人做不到,是不是?”
许枝大口呼吸,顾不上回答。
“看着我。”
陆放掰正她的脸,冷然地逼问:“是不是,告诉我。”
许枝被迫对上他,面前沉冷的一双眸透着掌控,像一张细密的捕网,无声等着猎物自寻上门。
“是……”于是她落网。
陆放像满意,终于松开,全然把主动权交给她。
“自己动。”
许枝一张脸全然臊红,无声哆嗦了下。
“动也不会?”
又是一阵掌风。
“**怎么舒服,就怎么动。”
一双眼泪涔涔,下唇都快被咬到滴血。
许枝跪坐着,两只手撑住他宽厚的肩,终于开始慢吞吞地动作。
没多久,她已经不需要陆放再掌着她。
咬肌崩到最紧,陆放强忍着她生疏的和风细雨。
一双手得以空暇,毫不留情找到别处作乱分散注意力。
到底交给她自己还是不太能够,许枝仿佛被困在一汪海洋,只剩下四周雾蒙蒙地一片,浮浮沉沉,找不到方向。
急躁到皮肤泛红,却想起他的话,似懂非懂,自发地开始打圈,全然忘记自己身下还有个人。
猝然,她唇角泄露出脆弱的一声,随即直直瘫软下身体。
陆放头皮一紧,恶狠狠道:“把我当玩具?”
他重新拿回主动权,死死扣着她的肩膀。
故意隔三差五找准位置,纸片一样单薄的人,对比他的腰力压根不够看。
泥土松软,随着车身的震荡,轮胎一寸寸深陷。
许枝任由他带着自己覆过去,抹了把泛滥在壁垒分明肌肉块上的水渍。
细密的电流流窜,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模糊。
“你喜欢的人应该也不知道,只要我一碰到这里,你就像下雨。”
随着附在耳边带着滚烫吐息的一句话在许枝耳边落下,她的羞耻心归于一线,不久又全然崩塌。
等大脑从不受驱使的短暂空白时间里完全转圜,她紧紧捂住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第57章
即便大众换到路虎, 车厢的空间仍就限制发挥。
幅度太大,许枝的脑袋不时会磕到车顶,但沉溺的她压根顾不到。
陆放在密密匝匝的包裹中分出神智, 护住她的后脑勺, 不忘吐出一句:“就这么喜欢被我用这个姿势*?”
忘记是第几回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许枝从撑着他变成完全软趴在他怀里。
仿佛对他的话已经麻木, 她无意识点头:“喜欢……”
忽然又颤得厉害,她紧紧蹙眉,娇糯着催促。
“可我只会和我老婆。”
陆放抓握她的手臂青筋迭起, 压着尾椎的麻, 故意慢下动作,眼睛里没什么内容:“你是我老婆吗?”
“是,我是,陆放……”
“叫错了。”
“老公……”
陆放没应声, 突然将她整个人捧起来抵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
许枝猝不及防抓住他维持平衡,紧张让她不自觉全身都紧绷。
陆放倒抽口气, 声音带上这种时候独有的颗粒感:“放松。”
“我要……,老婆。”
他骤然加快,和她贴面:“说你爱我。”
许枝倏然清醒几分。
也许只是想听句助兴的话, 尽管他话里似有迫切,但在这种时候脱口的爱, 能有几分真切。
她这么想着,再次放任自己迷蒙,完全抱住他, 予取予求:“我爱你。”
陆放眼睛一热。
他沸腾了足足几个小时的不安翻滚成水汽,此刻因为她这句话终于顶盖蒸腾而出。
许枝头晕目眩, 脱力到昏死前,她听见耳边身前高频的心跳,以及似真似梦的一声:
“我也爱你……”-
梦境里的世界似乎都在颠簸。
乍然惊醒,明明身下是柔软的床垫,盖着的被单干燥清洁,许枝却有一瞬间恍惚自己是不是仍在被作弄到狼藉的路虎后座,还半挂不挂坐在陆放身上。
“醒了?”
头顶上方传来熟稔的低醇嗓音,微微沙哑,透着餍足后的慵懒。
许枝掀掀眼皮都觉费劲,想起自己先前被他抱上楼回了家,昏昏沉沉睡到现在。
她捂着酸痛的小腹,一动没动地放空。
陆放半倚床头,手里正捧着一本书。
纸张翻动好几声都没得到回答,他干脆放下,俯身搂住身旁的人。
他吻向她发顶,动作很轻:“怎么不说话?饿不饿?”
许枝抬眸望他。
天色已近傍晚,窗外最后一缕余晖即将散尽,不久前始终紧蹙的两抹浓黑现下已经舒展,黄昏往夜幕过渡的空镜里,漫漶的光线将他周身笼起一层雾蒙的滤镜。
许枝倏然双手一环,牢牢抱紧了陆放的腰身,钻进他怀里迫切地去寻他的嘴唇。
陆放只怔一息,便低下头,耐心回应这个近乎莽撞但不带旖旎的吻。
感受到他的温情,安全感终于缓缓回落,许枝埋进他怀里。
蹭动片刻,她闷声:“我不饿。”
“你现在,稍微冷静点了吗?”
陆放拢她的手臂紧了紧:“冷静?”
许枝应声抬头,微瞪着眼,像对他的反问不可思议。
陆放轻笑了声:“你觉得我不冷静,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还是……”
在他说下去之前,有人已经捂上他的嘴。
“所有的,都。”
许枝低着眉眼,像难以启齿:“你还讲了很多糟糕的话。”
抱着她的人纹丝未动。
半晌,陆放开口:“抱歉,是我太过头。”
得知她的心事,他推己及人。
只要想到她的目光曾为别人停留、至今也无法坦率,他就像被钉了刑。
他为此嫉妒到发狂。
甚至产生接近自暴自弃的念头——在她拼命渴望氧气、心跳剧烈跳动的那几秒,至少她的身体被他完全掌控。
“但,对你说的话,做的事,并非完全因为不冷静。”
陆放眼也不眨:“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认为我在不冷静的情况下对你做的一切,也许在最清醒的时候,脑子里早就预演过一千一万遍。”
明明大放阙词,但他眼里的情绪始终很平静。
掀开被子之前,他淡声道:“不要把我想得太完美。”
面对他毫不修饰的表达,许枝有些羞赧。
她做不到和他一样坦然,但从他的话里又飞快抓住了什么。
并非完全因为不冷静,那他是变相承认,他的确有不冷静了。
不冷静,是因为男人单纯的占有欲作祟,还是……
和她一样,吃醋?
许枝愣了愣。
陆放先是摸走了床头柜上的烟盒,随即递给她一瓶水:“喝点润润嗓子,多休息一会,做完饭,我再喊你起床。”
许枝接过,安静喝了口。
在他摩擦火机砂轮准备往阳台走之前,她径直抓住了他的衣角。
陆放脚步稍微,回头望她。
“怎么?”他问。
许枝看他转过一张脸隔着不远的距离和她对视,轻描淡写,眸中雾霭沉沉。
她原本想问,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吃醋啊。
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可忽然就问不出来了。
吃醋。
这个词语,和陆放这样的人实在不搭。
他们的婚姻关系从来都不是因为两情相悦而展开,他怎么可能会吃醋。
更何况,他之前明明全然大度清楚地告诉她,过去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是她自作多情,想得太多。
许枝目光闪了闪:“我想问,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
陆放微微蹙起眉心,注视她几秒。
察觉到他的审视,她硬着头皮:“虽然做那种事很解压没错,但是……以后你最好提前和我说一下,我也好,有点心理准备。”
讲着讲着,原本就心虚的声音已然细若蚊呐。
许枝脖子上的血管都因压着羞耻而泛红:“你应该也累了,不用着急给我做饭。”
吞咽一下,手忙脚乱将手里的水塞给他:“你也多喝点水……”
将她脸上慌不择言的表情尽收眼底,陆放失笑。
什么嫉妒,什么自暴自弃,差点都要忘记他压缩行程风尘仆仆赶回来这一趟最原本的动机。
他上前一步,重新将人按回怀里。
“这么善解人意?”
轻叹一息,鼻尖嗅她颈间幽香,却故意道:“既然你都这么说,我带回来的还剩一枚,继续吗?”
话落,怀里的人果不其然顿时僵了僵。
陆放笑出声。
反应过来他又在使坏,许枝气闷,使劲环住他的腰,隔着布料埋在他结实的腹肌上,恶狠狠咬了下去-
陆放这一趟回得匆忙,离开得也匆忙。
如果不是在那一场近乎激烈的情/事中她几乎全身都被打上深刻的痕迹烙印,每晚嗅着那件白衬衫上越来越淡属于他的气味,她几乎要恍惚,那一天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回来过。
知道他工作忙到焦头烂额,这一礼拜,许枝提前将两人的行李收拾打包好,找了能跨市区的搬家公司。
她和归棹的意向合同已经定下来,就差最后一步签正式协议,等搬家的事情忙完,差不多就到了要和吱吱一众人短暂分别的时候。
提出辞职的那天,秋水镇飘起了一场小雨。
也许是受了天气影响,许枝心里冒出了细密的失落。
还是岑若若宽慰她:“你是要开启‘前世被前公司背刺陷害,这一世重生归来我要大杀四方’的爽文剧本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苏芮也在得知来龙去脉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哪天你的视频取材灵感枯竭,欢迎你随时回来,顺便免费给店面做做推广宣传。”
等正式搬家,已近八月底。
又是一个礼拜多没见,许枝最近和陆放对话框里的消息都逐渐频繁起来,他会例行提醒她按时吃药,叮嘱她孙迁开小灶准备的饭菜都严格参考了营养师定制的饮食计划,哪怕食欲低迷,也要定时定量,让她多监控自己的饮食、情感行为。
因为主动打过一次视频,她逐渐也放开胆量,偶尔也会冷不丁一个邀请弹过去。
陆放应当还处于很忙碌的状态,几通电话,他不是在批阅公文就是刚结束会议,最近的一次,视频里的背景都不再是归棹二十七层大楼办公室。
八月的卢塞恩落了场大雪,小镇街道行人匆匆,街边的橱窗闪烁着灯。
陆放身边陪着几位驻扎在瑞典的下属,几人正一边汇报工作,一边暗暗思忖晚饭在哪里解决。
换做平常可以随便对付,但连轴的工作接连倒时差、适应水土气候,他们这位重新上任的领导被风寒侵袭身体已经好几天。
是陆放先发的微信,他抵唇轻咳两声,算了算,临南这个时候应该没到正午。
【陆放:你通勤不太方便,给你买了台车,车钥匙在新房主卧的床头柜】
许枝刚收拾好行李,在近三百平的房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踏进了露台。
陆放第一次带她来这里时露台还空空如也,短短几天,十几平的阳光房已经竣工。
木质地板上,除了堆满一周的绿植花束,里面还摆了老船木做旧的秋千和吧台桌面,以及一张够躺两人的懒人沙发。
顶棚做了半遮阳的设计,即便在盛夏,光线也不至于太刺眼。
许枝收到消息时,正揪着一束向日葵的花瓣出神。
走进主卧找到车钥匙,看清上面的车标,她不禁怔了怔。
【许枝:你怎么给我买这么贵的车?】
她之前都没上过几次路,近来的一次还是陆放坐在她的副驾驶。
对面显然猜测到她的顾虑:
【陆放:我最近太忙,没时间陪你上路练习,要不要我派个人?】
许枝放弃打字沟通:
【许枝:你在忙吗?】
这么问,就是要给他打视频的信号。
陆放接收到,他咳嗽两声,提前解了喉咙的干痒,先她一步拨通了电话。
第58章
原先正在罗列备选餐厅的下属, 前一秒还在毕恭毕敬地报地名,忽然,面前的男人不经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他扬扬手机。
下属了然, 自家领导应该是有要紧电话。
天寒地冻的,只见男人一袭风衣, 径直起身推开咖啡店店门, 撑伞没入交加的风雪中。
许枝刚点下接听键,就发现了不同以往的背景和画外音。
见她怔然,陆放先一步解释:“刚从机场过来没多久, 我这边在下雪。”
说着, 他将自己往镜头外移了移。
许枝回过神,准确说,她是从一种懵懂的惊讶中清醒过来。
陆放几天前就开始跨国行程,途径每个国家, 都有和她分享。
但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着装感受到他所处环境的四季更迭,她在这端还全身清凉, 另外一端他的suit三件套外边已经叠穿了件大衣。
木屋,街灯,远处被初雪点缀的山脉湖泊, 充满梦幻童话的气息反而将他的暗红领带衬得更加沉稳。
“看到了。”
见他只撑一把黑伞在雪中驻定,许枝关切道:“你就穿这些, 会不会冷啊?”
明明从他镜头里一闪而过的路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脖子上无一例外都密不透风围着围巾。
当然冷,即便在这里, 八月底的初雪也较为反常,陆放身上的外套还是下属临时为他准备的。
在喉咙下一阵不适感来临前, 他及时点下镜头翻转,将手机往远处撤了撤,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
可许枝还是听见了几声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她眉梢微蹙:“你感冒了?”
“别移镜头,让我看看。”
陆放无奈,重新对准自己。
“受了点风寒。”他轻描淡写。
许枝盯着镜头看几秒:“离近一点。”
语气出乎意料的强势,陆放怔松一秒,照做。
“这样?”
贴近了,才听清他的声音沙哑中带了点鼻音,看清他略微泛白的嘴唇和眼皮下的青黑。
“有没有发烧?”
许枝看着屏幕,下意识举起手,动作做了一半反应过来自己在犯傻。
人又不在身边,根本试不到他额头的体温。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去,问:“量体温了没?”
陆放洞悉她的意图,眸中匀出淡淡的温和:“还没来得及。”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风寒之后大概率会发烧,但基本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不吃药靠免疫力扛过去。
并不是什么需要虚张声势的问题,更不需要相隔万里让她担心。
但不得不承认,被她关心的感觉,很美妙。
“就算发烧应该也是低烧,我没事。”
陆放安慰般笑了笑,转移话题:“新家看了吗,设计还喜不喜欢?”
许枝点点头。
她没多想,想起不久前透过玻璃屋顶看见的夜空,话比大脑快一步脱口:“露台的设计我很喜欢,那张沙发,感觉很适合两个人在晚上并排躺着看星星。”
听筒对面遽然安静了会。
许枝看过去,屏幕上眉眼深邃的人也正看向她。
虽然陆放身上的病态很仔细才能瞧出几分,但整个人卸去几分坚硬,散发着舒缓的柔软。
可下一秒,他冷不防开口:“两个人。”
“你预想场景里陪你一起看星星的人,是谁?”
他的问题一反常态的毫无迂回,甚至更迫切、犀利地补充一句:“是我吗?”
许枝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耳根微热。
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她揪住一侧衣襟。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原来看星星这种潜意识里浪漫美好的事,脑海里假定会陪着她的人已经有了姓名。
而陆放这么问他,是不是代表他也希望那个人是他呢?
“这是你的家。”
许枝小声嘟囔:“不是和你一起,还能和谁……”
陆放纠正她:“不是我的家,是我们的家。”
他静了静:“是不是因为我生病,所以你说了哄我开心。”
许枝:“……”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生病的时候,强势不算强势,撒娇又不是撒娇。
怎么反而有点像难缠?
“谁哄你开心,想得倒美。”
她语调绵绵,有些挫败:“爱看不看,你不看我就自己一个人。”
陆放唇角勾出若有似无的笑。
蓦地,他将手机靠近,正色道:“我明晚就能回去。”
许枝磕巴了下:“所以呢?”
“所以……枝枝,如果明晚是个好天气,我们就一起看星星,好不好?”
许枝撇过脸,心里酥麻麻一片。
努力克制自己的出神,胡乱点头答应下来,她扫过他脖子前空荡荡的一片,连忙道:“你先把自己身体养好再说,记得多加几件衣服。”
“还监督我呢,这么大一个人,一个多月都生两次病了……”
听着她的碎碎念,陆放失笑。
置身异国这场阴郁的白色里,他忽然间就接受了这场初雪带来的寒冷-
陆放还在生病,看画面似乎一直站在户外接的电话。
许枝叮嘱了几句就匆匆挂断,最开始想问给她买的车能不能换台经济型的,结果也完全被抛在脑后忘了干净。
陆放给他发了航班行程,他明天下午就能落地。
行程的消息后面,还附带了一张临南的天气截图。
是晴天。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多说,但其中的含义许枝很清楚。
可能是因为有了期待,再加上换了新环境,许枝在新房的第一个夜晚睡得并不安稳。
她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干脆打开手机购物软件,漫步目的逛了起来。
逛着逛着,她搜索起男款围巾。
她想,过生日陆放送了自己那么多东西,买条围巾,就当是还个微薄的答谢礼好了。
可看了好几款都不满意,她索性放下手机,决定明天抽空去商场看一看。
翌日一早,七点半的闹钟准时唤醒沉睡的人。
今天是许枝和归棹签正式协议的日子,尽管昨晚的睡眠质量堪忧,但她不自觉兴奋,连带精神都饱满了些。
出门前,她犹豫了下,最终拿出了床头柜里的那把车钥匙。
到了地库停车位,远远就看见一辆Taycan安静停在路虎旁边。
对比路虎加长的黑色车身,冰晶蓝的Taycan显得轻盈又纯净。
许枝对车的档次并没有太多关注和追求,但她具备对美的感知。
看见它的第一秒,她的眼中就划过心动。
她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刚要发给陆放分享自己这一秒想感叹它美丽的心情,指尖又停顿。
但她最终还是打开了对话框,只不过原先的雀跃冷却了几分:
【许枝:图片】
【许枝:看到你买的车了】
【许枝:很好看,但是……它太贵了】
卢塞恩的时间比临南慢了近七小时,许枝早起工作的时间,陆放应该在休息才对。
她没想着立即收到回复,刚要收起手机,屏幕上弹出了新会话。
【陆放:外观喜欢吗】
【陆放:试车没,上路感觉如何】
陆放对她最后一条信息视若无睹。
【许枝:还没有】
【许枝:你怎么还没睡?】
【许枝:不是说了要好好休息吗?】
许枝又发过去一个小动物生气的表情包。
【陆放:已经退烧了】
【陆放:还有最后一份报告要看,看完就去睡觉】
【陆放:路上慢点,签约一切顺利】
几道连续的提示音停下,大概又过了半分钟,陆放发来那个“生气”配套表情包里的“摸脑袋”。
绝口不提她说车子贵的事。
许枝叹口气,知道他在忙,不好继续用这种事情打扰他。
她默默将车钥匙塞进包里,最后还是选择了坐地铁通勤。
到了大楼二十一层接待室,周岳已经在等着她。
“许小姐,上午好。”
他言简意赅,直接切入正题:“这是之前给您过目了的正式协议,有几处条款做了小幅措辞修改,但具体甲乙方权利责任没有发生变动,您再查看一遍。”
许枝从他手里接过合同,一目十行地看完。
“没问题,可以签约了。”
周岳旋开灌满黑色墨汁的钢笔,连同印泥一起给她。
合同一式两份,许枝签完字按下手印,他又贴心递上一张纸巾。
“欢迎您加入归棹,许小姐,合作愉快。”
许枝扬起得体的笑:“请多指教。”
周岳将合同收进文件夹,又从里面取出了一份装订好的打印纸:“签约的事结束,之后和您对接工作的是市场部沈经理。”
“这是她上次看完您的视频后草拟的一份活动策划案,让我转交给您,说是里面有对您提问的回答。”
怔了几秒,许枝接过。
等看清文件顶头“线下活动宣传”加大加粗的标题时,许枝不由得捏紧纸张。
“邀请三到五位忠实粉丝参加线下活动,活动全程直播?”她惊愕。
周岳颔首:“沈经理说,邀请粉丝这部分工作来做,您可以给出一定的拟邀名单,但活动细节需要您自己参与设计,尤其是互动环节,到时候会有别的几位博主和您联合出席,互动尽量做出各自的辨识度。”
许枝听着,不禁傻眼。
在前公司待了快三年,她都没有参加过一次线下活动。
没想到入职归棹后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和粉丝见面。
但她很快消化完:“我知道了。”
“我会在期限内把细节完善好。”
周岳微笑:“您的工作弹性制,关于具体坐班走班的安排,等沈经理亲自告诉你。”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沈经理今天结束外派,最迟明天,你们应该就能在公司见面。”
许枝点头应一声,和他道谢。
事情交代完,周岳询问是否需要带领她参观公司。
许枝婉拒了他的好意,作为陆放的贴身助理,跨国出差都没带上他,估计让他留在公司处理的事情也不会少。
“我自己随便转转就好。”
周岳没再坚持。
许枝第一次来戴了口罩,想着都正式签约了,之后和办公室里的人肯定都要见面,这次就放松了警惕。
但她没想到,前后被总助亲自接待了两次,之前还不小心将茶水洒在陆放身上无意刷了一波存在感,等她这次再从接待室出来,办公区已经有不少人留意到了她。
偶尔对上一道略带打量的视线,许枝只能尴尬地回个微笑。
原本还想着多熟悉一下环境,无奈只能暂时打消这个计划。
离开大楼,许枝步行十几分钟,走进一家商场的奢品店。
店里大多已经开始陈列秋冬款式,穿过琳琅的女装区,她最终在一条驼蓝两色的围巾前停下脚步。
导购上前为她介绍:“这款是100%全山羊绒的两面围巾,很经典耐看的款式,驼色配大衣非常有氛围感,蓝色是偏深蓝、接近黑,所以不分性别,是男女同款哦。”
许枝看了眼吊牌,五千多。
如果是之前,她大概率不会为一条五千块的围巾驻足,因为完全超出了她的消费水平。
但现在她得知价格,内心第一时间升腾的想法竟然是:都没超过五位数。
对比陆放送给她的东西,它的价格实在不值一提。
“麻烦帮我结账。”
许枝没太多犹豫就刷了卡。
她搬家收拾行李的时候看见了陆放衣柜里的大衣,这条围巾搭配起来应该会好看。
出了店门,刚到十一点。
陆放给她发来的行程,下午五点落地临南机场。
她滑动着两人的聊天记录出神,再切出去看一眼天气。
软件上原本单独的一个小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藏在了朵白云后面。
晴天变成局部多云。
多云天,云层很厚,大概率看不见星星。
许枝发了很久的呆。
想到马上要一个人回到那间三百平的屋子,她突然觉得很孤独。
于是她鬼使神差,在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
“师傅,去临南机场。”
她决定去接机,给陆放一个惊喜。
到达目的地,许枝脚步轻快,挎着包、拎着围巾的礼盒袋过了安检。
她找到对应的航司出口,在大厅接机区开启了近五小时的等待。
出奇的,她没有任何不耐,随着时间逼近,她反而飘飘然,兴奋和紧张交织成剧烈摇晃后的碳酸气泡。
五点零三分,她的手机弹出消息提示音。
信号不好,缓冲光圈转了好久。
界面的对话停留在两小时之前,陆放给她发了京市的定位。
【陆放:入境了,准备转机】
【许枝:起落平安】
五点零四分,信号延迟结束,新消息争先恐后跳出来。
【陆放:降落了】
【陆放:拍到了好看的照片】
【陆放:图片】
舷窗外,云海和夕阳在平流层交汇,追逐一场八千英尺高空的落日余晖去相见。
许枝盯着这张照片,想到他应该在飞机着陆结束滑行的第一时间就给她发了消息。
心里的气泡一点一点积攒,好像快要溢出胸口。
她打字的手指都不稳地轻颤:
【许枝:你是从W1到达口出来吗?】
大概是忙着取行李,这条消息发出去并没有立刻收到回复。
许枝盯着出口,攥着包装礼盒的手紧了紧。
恍然间,她回忆起毕业前她鼓起勇气给陆放写明信片时的心情。
紧张、期待,坐立难安。
明明都已经快忘记,此刻却神奇般清晰、和当下的心境逐渐缠绕、重叠。
手机上的数字分秒跃动,她的呼吸混着胸腔里清晰了的心跳声。
终于,她的视线穿过熙攘人群,捕捉到那道颀长的身影。
眸光乍然亮起,许枝自发抬起脚步想要迎接他。
可下一瞬,她看清在他身边和他同行的一副面孔。
许枝呼吸一窒。
这是毕业后她第一次再见到沈莜。
她五官艳丽,身段更甚从前窈窕,颦笑间潇洒明媚,在人群里闪闪发光,一如既往的耀眼。
就连陆放这样在生活里不苟言笑的人,却朝着她笑了,看向她的眼神中似乎都有光。
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在许枝心上。
“啪嗒——”
是碳酸气泡破裂后随风消散。
许枝被烫般收回视线,背过身慌不择路。
跌跌撞撞,她不小心打翻陌生人的热咖啡,滚烫的咖啡液尽数淋在她手背也浑然不觉,被关切询问要不要及时处理,她只顾拒绝,再一个劲地道歉。
她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像自欺欺人地想要逃离。
失魂落魄中,她看向自己被礼盒提绳勒出红痕的手心,恍惚想到那封没送出去的明信片。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原来结局并不会轻易被改写。
陆放隐约看见一抹纤细的倩影,但眼睫眨动的间隙又消失。
他脑中浮现一个猜测,但很快自我否定。
唇边漫出一声低笑,大概是太久没见,想念让他都看到幻觉。
盛夏的天气瞬息无常。
临南今夜降雨,他们最终还是没完成看星星的约定。
第59章
“你先走吧。”
临南机场W1到达口, 陆放看着手机上迟迟没等到回复的消息,突然对着身边的人开口。
“不是要回公司?”沈莜对他的突然变卦感到奇怪。
“有事。”
陆放没做太多解释,但眉梢舒展, 整个人散发着松弛感。
他这个模样很少见, 沈莜盯着多看了两眼。
陆放停下脚步,面对她略带审视的打量显得十分平静。
“既然池闻想聚, 你们安排好时间通知我。”
是刚才两人聊到一半的话题, 沈莜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是在下“逐客令”。
她耸耸肩, 也不细究, 丢下句“OK”便踩着高跟鞋离开。
机场人头攒动,陆放迈步,进了W1到达口附近的吸烟室落脚。
他抄起烟盒,垂眸看向手机。
【许枝:你是从W1到达口出来吗?】
距离她这条消息已经过去一刻钟, 那个时间他在取行李,忽略了推送。
【陆放:是的】
看到消息是五分钟前, 他已经从到达口走出。
确定附近指示标是W1没错,于是给了肯定回复。
大脑自然而然联想到她这个提问的可能动机,以及不久前近乎幻觉的一瞥。
他咬住烟, 心跳快一拍,心里有个猜测, 但不确定。
于是他耐心等她回复。
又五分钟过去,烟灰扑簌簌掸落,对话框没再有动静。
陆放指节稍顿, 拨通了她的电话。
冗长重复的铃声之后,响起“对方暂时无法接听”的机械提示。
他抬眸, 视线透过一扇玻璃门,在外面的人群中逡巡一圈。
没有想看见的身影。
良久,他掐灭烟头,重新握上行李箱拉杆。
滑轮在地面发出钝响,像是碾过那点明又灭的期待-
回到天玺,推开门,客厅没开灯,静悄悄的。
陆放脱下西装外套,玄关的挂衣架上已经挂了件淡粉防晒衣。
许枝素来整洁,这件防晒衣却歪歪扭扭,似乎可以回溯到挂上去的一瞬间她心不在焉。
他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上面,不经意触到一抹余温。
她应该出门回来没多久才对。
陆放瞥了眼空荡的主卧以及副卧紧闭的房门,呼吸屏了屏。
放下行李箱,阔步过去,他曲起指节叩下门。
“枝枝。”
一门之隔,里面没人应,但依稀可闻窸窣的响动。
静了几秒,陆放敛眸:“我进来了。”
房间的遮光帘拉得严密,床头灯都没开,一片黑漆漆,只能借着开了门后透进的一点光亮看清床上的被子隆成一座小山。
“别开灯。”
被子蒙住许枝整张脸,闷闷的声音传出。
陆放脚步一滞。
他照做,走至床边,沉声问:“怎么睡这间?”
“发生什么事了吗?”
同居这些日子,她的生物钟一直规律,这个时间点,显然不是用来睡觉才对。
“没什么事,就是这两天有点累,不小心睡着了。”
陆放眸中没有泄出太多情绪。
他自顾坐到床边,伸出手掌要往她额头探。
许枝一只手死死拽着被单,闪避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两人皆是僵了僵。
“我想试试你是不是也发烧。”陆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一句。
“我没事。”
许枝控制自己的嗓音和呼吸,扯出点笑:“你在感冒,怕你传染给我,所以睡了副卧。”
“你生着病,还有时差要倒,抓紧时间休息吧。”
她的敷衍和抗拒并不高明。
陆放明明察觉,但只能收回手。
“晚饭还是要吃。”
他站起背过身,不再坚持,淡着嗓音开口:“我煮点粥,睡醒了如果饿了,加热一下垫垫肚子。”
“嗯。”许枝应了声。
脚步由近及远,直到房门再次关阖。
被单下紧绷的身体倏然松懈,许枝虚弱地呼一口气,全身仿佛都脱力-
闭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逐渐的,许枝额前沁出的冷汗凝结成珠,手背愈发清晰的灼烧感,连呼吸都染上痛。
回来简单涂了药,原本以为忍一会就能过去。
但似乎因为烫伤面积太大,痛楚愈演愈烈。
看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仔细听外面也陷入安静。
猜想陆放应该休息了,她掀开被子,终于下床走出去。
她压着步伐走向餐厅,先是在饮水机前接了杯水送服了止痛药,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往创面冲洗。
冷水的作用只能算聊胜于无,水流的冲击甚至加剧了疼痛。
许枝不住抽气,等她关掉水龙头,转身便落进一双深潭般漆黑的眸。
她吓了一跳,拍着胸脯:“你走路都没声吗?”
陆放没说话,捉起她一只手腕,语气发沉:“伤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枝垂下脸:“不小心烫伤,你之前被烫到,不也没当回事吗?”
“我是没当回事。”
陆放扣着她的手腕不自觉带了点力气,想起她还有伤,又松了力道。
他面无表情地补充:“但我不是刻意隐瞒。”
许枝嘴唇翕动了下,哑口无言。
于是陆放拉着她走向客厅沙发时,她表现得很顺从。
就连上药包扎的过程,她也坐着一动未动,大概是已经疼到耐受、麻木,整个人看着像破碎的布偶娃娃。
直到陆放开口问:“怎么烫到的?”
他眼皮也没掀,接着追问一句:“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许枝眼睫微颤。
她回:“家里。”
陆放剪开纱布:“我不认为家里有什么东西能把你烫成这样。”
“我点了咖啡……不小心泼了。”
“是吗。”
垃圾桶空空如也,丝毫没有残留的痕迹。
他没拆穿她,沿着她虎口处将纱布绕了几圈,却话锋一转,问到了别的话题上:“你之前为什么问我在哪个出口。”
“你去机场了?”
许枝心脏紧了紧。
想起自己先前光是看见他和沈莜同框站在一起就狼狈地落荒而逃,此刻丝毫没有一点承认的勇气。
她吞咽了下,眸光闪躲着浅笑:“去机场干嘛,我就随口一问。”
陆放盯着她看了许久。
这种带着审视的目光让她不由得发慌。
她不喜欢、也不擅长撒谎,但和陆放领证之后,她撒的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熟练。
匆匆偏过脸,她看向窗外。
露台外黑蒙蒙一片,隐约能看见玻璃上细密的雨点。
微微出神后,她故作遗憾转移话题:“昨天明明显示是晴天,突然就下雨。”
“好可惜,今晚不能看星星了。”
陆放脸色稍霁。
利落在她手背将绷带打了个结,口吻漫不经心道:“总有天晴的时候,不用着急。”
许枝回了个笑,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垂下头。
“你的伤口很严重,可能会感染,明天抽个时间去医院再处理一下。”
丢下这句话,陆放俯身,径直将她托抱起来。
许枝闭了闭眼,当被稳当地放在主卧大床、陆放摩挲她的脸颊要吻过来时,她为难地闪避开。
“你受了风寒还没痊愈,我的手也受了伤。”
“今晚……能不能不做……”
陆放蓦地怔住。
他直起身,蹙眉望过去,眸中涌出复杂:“只是个晚安吻。”
许枝弱弱地问:“那为什么,把我抱进主卧?”
“因为你的睡相太差,副卧的床不够……”
解释到一半,陆放停顿下来,觉得荒谬。
他勾勾唇,意味不明、又近乎自嘲地笑:“原来你这么想我。”
盛夏的天,空气却好似结冰。
许枝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些难过,但她在看见陆放露出这种神情后,她心底又自私、阴暗地流露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好像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一点平衡。
“主卧归你,我去副卧。”
陆放深深看她一眼,转过身,语气冷下来:“早点休息。”
偌大的房间重新陷入死寂。
许枝疲惫地扯过被子,忽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样-
翌日醒来,许枝没再看见陆放的身影。
他应该离开没太久,因为岛台上留给她的早餐还翻腾热气。
一旁的字条龙飞凤舞四个字:
【按时吃饭】
许枝盯着看了会,眉眼间尽是倦怠感。
忽然,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将它揭下攥紧,随即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丢进垃圾桶的一瞬,她竟然在想,陆放当年送给沈莜那封情书上的字迹,是否也和现在一样。
会是一撇一捺都写工整吗?
他这样的人,会用什么样的话道出心意呢?
许枝酸楚地笑,写情书这件事,真是一点都不酷、一点都不陆放。
她今天依旧没开那辆Taycan上班。
淅沥的小雨飘了一整夜。
步行加挤地铁,即便天玺距离临南CBD路程不远,撑伞到达时,许枝身上还是不免沾了雨水。
不知道是天气影响还是情绪的原因,她今天总觉得腰酸背痛,小腹也坠坠的。
拿着工牌到达大厦二十二层市场部报道时,办公区工位上已经差不多快坐满人。
“您好,请问沈经理到了吗?”许枝找到距离最近的一个短发女生询问。
对方看她一眼,像是对她的到来有所知悉:“你是不是叫许枝,刚签进我们部门的那个博主?”
许枝颔首,对她笑了笑。
短发女生:“莜莜姐交代了,如果你先到,坐着稍微等她一会就好,她现在在顶楼总裁办处理点事。”
心不在焉里,她没太留意这个有些耳熟的称呼,倒是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陆放风尘仆仆这一趟受的风寒到底有没有痊愈。
昨晚她那么说话,他应该有些生气才对,今早一大早忙碌,依旧不忘记提醒她吃早饭。
他作为丈夫合格称职,而她这个合法妻子不嘘寒问暖,反而给他添堵。
出神中,一道高跟鞋脚步声逐渐靠近。
她的脚步轻盈、坚定,仿若将万种风情踩在脚下。
人还未到,一阵沁人的香风先至。
“莜莜姐。”旁边的短发女生唤道。
许枝应声抬眸,等对上来人精致的眉眼,她几乎不可自遏愣在原地。
第60章
“沈莜?”
“Surprise!”
许枝都没返神, 沈莜已经径直走向她,大有要给她一个拥抱的架势。
她无措地愣在原地,受伤的左手还包着一层纱布。
沈莜也发现这点, 硬生生停下来:“你这是怎么了?”
“烫伤, 创面有点感染。”
许枝往后缩了缩手,讶然:“周助说的沈经理, 竟然是你。”
“是不是很意外, 不枉我从知道要和你签约开始一直隐瞒到今天。”
沈莜向后拂了拂披肩的卷发,明媚的笑里带了点自然流露的娇嗔:“这中间周岳可是催了好多次让我亲自和你联系呢。”
“确实很意外。”
许枝附和,笑得干涩。
她倏然想起陆放那通“待会聊”的电话, 以及他提前向她预告过、她进了归棹很快就能见到面的熟人。
这看似出人意料的重逢, 实际早就有迹可循。
是她没接收到、及时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才会在看见陆放和沈莜机场同框的画面后如此失态。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叙旧,两人简单寒暄几句,沈莜便转过头。
“大家停一停。”
她拍了拍手, 嗓音清亮:“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部门新签进来的博主, 主要负责原创版块,内容营销岗的小伙伴可以先认识一下,之后应该经常会有工作对接。”
许枝挂起笑, 微微欠身:“大家好,我叫许枝,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大几十号人皆投来视线,礼貌地对她颔首回应。
其中不乏几道掺杂了打量意味的眼神。
许枝后知后觉,市场部人员经常性要和各个平台的达人接触, 她之前的账号怎么说也积累了五十多万关注,现在在她面前坐着的这些人, 多少都会有几个知晓她先前的舆论风波。
按照办公室传播八卦的速度,剩下那些不知晓的,估计很快也会被科普到。
许枝的笑不自觉变得拘谨。
沈莜没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很快切换到工作状态,引着她往办公室走。
她把包包挂好,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上次我让周岳给你的企划看了没,什么想法?”
“对我来说很新颖,因为之前没参加过这种线下活动。”许枝如实说。
沈莜将装得半满的一杯水递给她:“怎么不问为什么一条作品都没发,我就让你在线下露面?”
她接过,道了声谢。
“在之前周助给我两份合同让我选择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一些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不让她在起号的最初阶段就发澄清视频,反而让她招摇过市,带着没解决的问题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无非就是要重新点燃平息的舆论为她的复出造势。
沈莜问:“你害怕吗?”
“或早或晚,只要你那条澄清视频发出去,按照你前公司的尿性,他们一定坐不住。”
许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她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沈莜:“这是我想在账号做的固定节目,线下活动我也想从这个角度设计互动。”
沈莜接过,翻了翻,念念有词:“厌食症,营养菜谱。”
她略微思忖:“你是决定先将自己的病情坦白是吗?”
许枝点点头:“我现在的病情就是最好的话题,等舆论发酵,澄清的可信度也水到渠成。”
沈莜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放大:“你以前的性子一直柔柔的,我以为你会退缩来着。”
“没想到几年不见,变化这么大。”
许枝含了口水,只笑笑,没作声。
两人又聊了会,敲定了些方案的具体细节。
等话题结束许枝要走,沈莜忽然想起什么,问她:“你今晚有时间吗?”
以为关于工作,许枝如实回:“有。”
“晚上池闻从京市回来,公司组织了聚会,陆放也会来,你到时候一起吧。”
听沈莜语气熟稔自然地叫出陆放的名字,许枝不禁一怔。
她垂下眼,压下五味杂陈的心情,委婉道:“我一个新人过去,会不会太冒昧。”
“还是算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莜拍了拍她的肩膀:“都是老同学,而且今天是你正式加入归棹的第一天,你就当公司庆祝你入职。”
说到这个份上,许枝不好再推拒。
她的工位被安排在短发女生的旁边。
短发女生带她领了办公用品,和她自我介绍:“我叫卞文颖,枝枝姐叫我阿颖就行,我还在实习期,主要负责公司内部达人库的账号运营,做一些编导策划工作,莜莜姐让我之后多跟着你学习。”
第一次被职场上的同辈论“姐”这个称呼,许枝诚惶诚恐:“互相学习,我也不是专业出身。”
她提前打预防针:“跟我的账号,你之后应该少不了要面对一些污言秽语。”
阿颖腼腆地笑笑:“我都明白的,之前跟过几个账号,什么样的人我都见过。”
坐班的工作效率出奇的高。
除了偶尔和阿颖科插打诨几句,许枝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脚本上,她好像快忘掉所有让她不平静的人和事。
再抬头已经是饭点,阿颖主动邀请她一起吃食堂,许枝欣然接受。
归棹的食堂在二十四层,居于二十一至二十七层中间。
二十四层没有办公区,除了自助开放的食堂,额外有公司内部的水吧和游戏区。
只要有一张归棹的工卡,就能享受到低折扣、种类丰富且菜单每周轮换的员工餐。
短暂分道扬镳,许枝取了碗蛋羹和素食沙拉,再和阿颖碰头一起排队结账。
队伍一点点前进,等待的几分钟,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八卦声:
“市场部那位外派结束了你知道吗?”
“知道,听二十七层的人说,今天她一早就被叫去了总裁办。”
“啧啧,陆总前脚重新入职,她后脚就提前结束外派回临南,很难不让人多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陆总前脚得知那位要提前结束外派,后脚才决定重新上任呢?”
话音停下,紧接着响起一阵不谋而合又讳莫如深的笑。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社交距离下许枝和阿颖都听得很真切。
许枝跟着队伍往前迈了一步,只觉今早看到陆放留给她字条时那种油然而生的倦怠感又开始复苏。
阿颖的神情显然有些激动,但碍于周围人太多,只能按捺着忍住表达欲。
一直到结完账远离聚集的人群,她才兴致冲冲地开口:“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想法!”
“什么想法?”许枝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两人找到空位坐下来,阿颖看看四周,压低嗓音:“就是陆总是为了莜莜姐才重新上任的事啊。”
许枝眼皮跳了跳。
“枝枝姐,你刚来应该不知道,归棹最开始初创三人组,就是陆总、池董和莜莜姐。”
“不过那会莜莜姐谈了个外籍男友,对事业不太上心,分手之后才逐渐把重心转移到事业上。”
“三年前,莜莜姐第一次晋升被暗箱操作阻拦,主动要求外派到漠北没多久,陆总就毅然决然抛掉了手里大半的公司股票离开了管理层,当时这件事可轰动了,都说陆总是在给另外几个老油条示威。”
“原本都以为陆总只是做做样子,结果他真走了几年没回来。”
“后来池董去了京市,归棹临南越来越走下坡路,大家都死了心,没人想过陆总还会回来,可现在,莜莜姐结束外派重回临南准备评级晋升,他竟然毫无预兆重新上任了。”
“莜莜姐这些年男友换了好几任,陆总却一直单身,身边唯独只有莜莜姐一个异性好友。”
“完全就是性转钟无艳,占着好友位漫长又无望的单恋。”
即便阿颖的情绪很激动,主观色彩也浓重,都快要把陆放这样的人描述成一个只知道追着爱情跑的“恋爱脑”。
可故事讲到这里,已经很完整了——
除去陆放和她领证结婚的插曲,完全找不到任何逻辑错误的漏洞,毕竟陆放也曾亲口告诉过她,回临南,他更多不是为了他自己。
许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凿了一下。
四肢百骸蔓出痛楚,她使劲扯出一个平静的笑,试图掩藏自己那点不甘:“你不是还在实习期吗,怎么了解这么清楚。”
阿颖掏出手机:“我拉你进公司内部群组,这点八卦几乎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
“我想起来了,匿名论坛还有个帖子,是几年前年会陆总和莜莜姐同台表演的视频,叫什么来着……‘主唱和贝斯手的神仙爱情’,应该是这个,你试试能不能搜到。”
周围的环境很嘈杂,可许枝一瞬间却觉得所有都在趋于平静。
面对一样样接踵而至的“证明”,她甚至麻木到心如止水。
她几乎是机械着点开了那条匿名帖。
没开声音,画面模糊,偶尔抖动。
可视线最焦点处,沈莜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像朵盛开在人群最喧嚣处的花,而他身后的陆放安静抱着贝斯,甘心做一株陪衬的绿叶。
许枝从来没见过陆放这样的一面。
她甚至不知道,原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会如此安然又游刃有余地扣在琴弦之上。
就和帖子下面的评论一样,这样的两个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进度条一点点往后移,许枝依旧紧盯着画面,可她的视线已然失焦。
恍惚中,她听见阿颖在喊她,似乎很诧异:“枝枝姐,你怎么流泪了?”
她回过神,抬手,果真摸到潮湿。
真奇怪,眼泪这么汹涌,她却没发现自己哭了。
许枝使劲抹了抹,勾起笑:“我没事。”
她不过是闪回了这几个月的种种,像做了一场飞沙走石的梦。
现在,梦境已经到了终点,她是时候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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