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丞的车换了。
从五年前的讲究派头排场的劳斯莱斯幻影,换成了更加符合商人身份的低调奢华的保时捷。
不知这车的主人,在这五年光影里,又变了多少。
随着轿车的远去,魏烟看见一位穿制服的中年男人在门前等候着她,“魏小姐您好。我是赵家的管家周峰,您叫我小周就行。”
对着不比赵国忠小几岁的长辈,魏烟实在叫不出“小周”这样的称呼。
魏烟便说:“小周叔,您别这么客气,您叫我小烟就好了。”
周峰领着她上了楼,老宅屋里的楼梯全是木质结构,经常被踩踏的地方,已经被磨蹭得光亮,甚至可以看到脚印下凹的痕迹。走廊墙壁上挂着山水图,每隔几步便布置了一面古董红木柜,放置各式名贵的瓷器和装饰性的花草。
魏烟跟在周峰身后上到二楼时,不小心差点碰倒了一只花架上的古董花瓶。
魏烟吓得脸一白。
周峰却笑着安慰:“没事没事,这里本来放着一只元代的,但那只花瓶被借走了,所以现在放着的就是个清代的。”
魏烟:“好吧……”
周峰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到了,这就是您的房间了,在二楼右手边,左手边是小少爷的房间。一楼是小赵总的卧房和书房,三楼是二少爷的卧室。”
交代完后,周峰就离开了,魏烟独自走进屋里。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木头被温暖阳光照耀过后散发的好闻的清香。
一扇巨大的坐北朝南的落地窗,让这间屋子在冬天也能洒满阳光。
她环顾四周,床单抱枕都是精心挑选的藕粉色四件套,墙上贴了粉色的墙纸,挂着精致的捕梦网,处处散发着少女心。
看得出来这间房是精心准备过。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为她准备好一切,赵国忠是真的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
待管家出去后,魏烟独自面朝天倒在床榻上。
她茫然望着苍白的天花板。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觉得房间安静得可怕。
这里又大,又宽敞,又明亮。
什么东西都很新,很漂亮。
就连空气里都充满着精心清洁后才有的清香。
她再也不是和母亲一起住在温馨幸福的小出租屋里,也不是在散发着消毒水的狭窄逼仄的病房里。
母亲永远离开了这件事,突然变得非常真实。
干涩的眼眶有些发热。
眼皮一跳跳的。
是要流泪的征兆?
她终于也要和其他人一样,嚎啕大哭一场了吗?
这时床头手机震了几下,魏烟思绪一断,她摸上手机,划开了屏幕。
是唐糖发来的消息。
唐糖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她们之间无话不谈。
唐糖知道她的所有秘密,包括她家那些狗血事。
唐糖:【小烟,你还好么?】
【你妈妈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死老佛爷,怎么都不给批假!】
魏烟读完消息,会心一笑,手指移动到输入框上。
却发现那里已经出现一行字了。
【我想我妈了。】
她猛地一愣,找字母的手指悬在了半空中。
这行字是她什么时候打的?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眼睑的地方泛起了微微刺痛的酸涩。
她飞快挪动光标,将这行字一个一个删去。
魏烟:【没事,都弄好了。】
唐糖:【死老佛爷啊啊啊┭┮﹏┭┮!不然我就过去看你了。】
【考考考,又考个稀巴烂呗!】
【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缺不缺钱?缺钱我借你。】
魏烟:【不用!我现在住在那个赵叔叔的家里了。】
唐糖:【那不是……你小时候喜欢的大哥哥的家?】
魏烟躺在床上哒哒打字:【嗯……】
唐糖:【那你住在那里,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舒服就搬出来!住我家!】
魏烟:【笑jpeg。还没开始住呢,再说吧,住不下去,我就卷铺盖投奔你。】
【再说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
唐糖:【也是。】
【拍拍床jpeg.】
【来啊你来啊!】
跟唐糖胡侃一通后,那股堵在胸口的郁气消失了。
她用手背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有些痒,再睁开眼睛,眼眶还是干爽的。
很好,还是没哭。
双眼裸视1.0,视线清晰,这么好的一双眼睛,不用来写作业可惜了。
她捞起书包,掏出厚厚一沓习题。
她从小到大一直有一个习惯,只要开始做正经事,其他心事杂念就可以全部被屏蔽掉。
方才那些繁杂翻腾的思绪,就这么一点一点被几何题和物理公式挤出了脑海,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还要继续读书、高考,然后想办法赚钱、独立……
不知不觉窗头的太阳落了,小屋里暗沉沉,魏烟伸手按亮了书桌上的小台灯。
房间内线电话响了几声。
魏烟接起电话,话筒里周峰说:“魏小姐,下来吃晚饭吧。”
“好。”
魏烟下楼来到大厅,正好赵家一位帮佣抱了一身黑色呢绒风衣经过。
她用一支黑色木质衣架挂起这身衣服,再取下一只手持挂式蒸汽熨斗,仔细熨平大衣容易起皱的袖口和领口。本来就没有褶皱的大衣在她手中变得越发平整,就像商场展示橱窗里陈列的那样。
魏烟以前曾好奇过,为什么电视里上流社会的人,无论穿什么衣服总会起来那么合身。现在亲眼看到赵家是如何处理主人冬天的衣物,她才明白,原来这些娇气昂贵的东西必须每日由专人精心细致地料理,才会看起来无时无刻不齐整妥帖。
她低头看自己的裙摆。
她还穿着静思中学的校服,棉布质地裙摆易皱,百褶裙的褶已经变宽窄不一。
她悄悄地用手指捋着变宽的褶皱。
“doublekill!”
“triplekill!”
“defeat!”
一张黑色真皮沙发后突然传来激烈的游戏音效。
沙发上窝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
少年皮肤白皙,五官英俊,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扬双眼皮褶皱很深。
魏烟一眼晃过去,差点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年在她门前向她低头问路的赵彦丞。
她眨了眨眼,那少年盯着她的眼神眯了起来。
那种如见故人的感觉,跟着消失不见。
她彻底分清了兄弟两人的区别。
眼前少年棱角是外放的,他的喜怒哀乐如同白纸上的颜色一样明明白白,看人时眼神习惯性从上往下,像一只娇生惯养的傲娇波斯猫。
不难猜测,这位就是赵国忠的二儿子,那个比她小几个月的赵孟斐。
“你好。”魏烟礼貌地打招呼,“我叫魏烟,赵叔叔应该说起过我。”
那少年睨她的眼神眯得更厉害了。
魏烟心里咯噔一下,来者不善啊。
“滚。”赵孟斐冲她吐出一个字。
魏烟讨好的假笑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赵孟斐甩开了手机,两臂抱在胸前,话里有话地说:“我知道你,我还知道你妈。”
魏烟僵在原地。
她明白了赵孟斐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虽然赵国忠和贺智欣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母亲张凤丽已经走了好几年。
但对于赵孟斐而言,贺智欣依然是那个破坏了他们父母坚贞纯洁爱情的人,并且将这份恨意迁怒于她。
赵孟斐继续说:“你今天能进我家这个大门,全是因为我哥今天不在家。现在我大哥已经回来了,他马上就会把你赶出去。”
魏烟曾经是个自尊心很重的人,被人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也会委屈难受。陪贺智欣治病这几年,她早就丢掉了脸皮。她能跟人抢热水,她能低声下气找人借钱,她连生死都见过,她在这世上就独身一个,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哦。”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那你就让他赶我吧。麻烦顺便帮我叫个车吧,你们这里不太好叫车。”
赵孟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你这个女的。”
他后面应该还有很多很多恶言恶语。
这时那扇沉重的乌木门后传来一声唤,“阿斐。”
是赵彦丞在书房里叫他弟弟。
“进来。”
赵孟斐闻声狠狠横了她一眼,起身往书房走去。
门扉拉开一条细窄的缝隙,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在走动,说话,
魏烟远远瞥见赵彦丞正坐在一张中式红木古董书桌后面。
他穿的是一身熨烫笔挺的三件式藏青色手工定制西装,搭配墨绿色领带,纯白丝麻衬衣领口处镶嵌了一对低调奢华的黑曜石珠宝纽扣,一头乌黑短发理得齐整,露出光洁敞亮的前额。
修长的手指搁在红木桌上,指间夹了一根未点着的雪茄,从指尖升起的清雾笼着那张天独厚的英俊面孔,两道浓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一双深邃而又狭长的桃花眼慵懒的半眯着,像一只威风而矫健的猎豹。
身侧候着几名下属,正表情严肃紧绷地等待着他发号施令,书桌对面的黑色沙发上坐着一名中年男人,那人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他身旁跟着的一位年轻男子便忙起身,过来点头哈腰地为他烟头点火。
魏烟觉得这个殷勤点烟的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在脑中回想了一会儿才记了起来。
那人应该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当红流量小生,论坛疯传他最近资源飞升,是因为搭上了什么人脉,以后要冲着影帝去了。现在这根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线”,不过就有资格给赵彦丞点一根烟。
那人按亮了打火机,赵彦丞却敷衍地摆了摆手,那名男子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赵彦丞从桌上拾起一只黑色点烟器,自己点着了烟,在寥寥升起的雾气里吸了一口。
隔着香烟的云雾,他忽地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那道目光直射过来时,赵孟斐重重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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