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陈知的这些心理变化, 席姜是不知道的,她认为陈知与她目标一致,是能够达成共识的, 至少在出去这件事上, 他们是可以短暂结盟的。
所以,席姜为了表示此时对他的信任,也真的是不想一个月脖子上都留有他的指痕,她开始自行擦药。
果然擦上后, 喉咙里的痛感轻了些。
席姜看着没打算离开的陈知,反正他来都来了, 就别浪费了, 她问道:“你从与村长的谈话中发现了什么?”
席姜才不会真的以为陈知只是单纯地在与村长把酒言欢, 他一定另有目的。
她本打算如果陈知打听来的消息有用, 那她就把从送她回来女子那里套来的话与他共享, 不想,陈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发现了他是个对外面世界并不感兴趣的人。”
席姜还是不太相信陈知什么都没有套出来,但她把她打听出来的咽了回去。
她想, 嘴没必要那么急,尤其最简单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更是需要三思而行。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出去了。”
陈知:“你明日不想去找一找出路吗?你真的相信村长所说?”
当然不信,席姜收回手,他这样子才有点要合作的样子。他其实也是着急的吧, 只不过这人装习惯了,凡心中所想, 真正想要的都要掩饰。
席姜道:“吃过早饭就去。”
说完看看他又看看门口,陈知低下头就着昏暗的夜色扯起嘴角笑了, 但席姜没看到。
他起身:“就这么说定了。”
转天,早饭依然是在溪边吃的,村长好像对这种全村一起吃饭,平均分配的形式非常执着,当做一种仪式在做。
早饭很简单,小菜和粥,席姜只喝了一碗粥,这里的野菜青草味太重,席姜吃不习惯。
这次他们没有坐到“主伞”下,而是坐在了右侧的一柄“小伞”下,只有他二人。
虽然只有他二人坐在此,但周围人都在打量他们,陈知比起席姜来,就像是看不到一样,没有受到一丁点影响。
他的眼里只有席姜,他看着她,问她:“吃不惯吗?”
席姜还在观察着周围,想着一会儿从哪里开始寻找,她心不在焉,轻轻“嗯”了一声,温软娇糯
陈知的眼波一颤,身形顿了一下,然后道:“回头给你准备别的。”
席姜回神,不知他在说什么:“什么?准备什么?”
陈知没说话,只笑笑。
吃完早饭,席姜发现村长与村民,并不限制他们的行为与活动范围,他们是完全自由的。
这让席姜心里一沉,这说明某种程度村长还是说了一些真话,想要洞穴重新出现离开这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席姜与陈知先探索的是南边,这是村子面向的方位。
二人走出去好久,地形地貌都没有变化,一样的春意盎然,一样不见飞鸟。
席姜忽然问陈知:“你知道,这里有没有四季?”
陈知:“村长有提过,这里四季鲜明。”
席姜点点头,从她睡的床上有厚褥这点来看,这里该是有冬季的,那也就是说,溪水是要结冰的。
好在现在是刚刚开春的春季,冬季再次到来还需要好几个月,有充足的时间让她找到回去的方法。
陈知走得比席姜慢,好几次她都要回头去找人,每次都见他慢悠悠地,生怕错过地上宝物似的。
终于,陈知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席姜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陈知手中捏着一条蛇。
那蛇的颜色很好看,与席姜见过的土蛇截然不同,多半有毒。
陈知就那样把蛇缠在手上,一点都不怕被咬。
席姜离他远了一点,若她有他这两下子,早就引着毒蛇去咬他了,或是取了毒液放到他吃饭喝水的碗中,连簪子都不用就可以要他死。
想到簪子,席姜找陈知讨要。
陈知闲下来的另一只手伸向胸口,簪子被从那里拿了出来,然后他手心一握,狠命把蛇头刺入树干上,从上到小划剖开来,动作一气呵成,一条蛇被他用手上的簪子收拾得很干净,若这里是厨房,可以直接煮熟了吃。
席姜看着自己的簪子拿来干了这个,染上了蛇血蛇肉,她收回了讨要的手。
算了,至少现在他们是同盟,留着他比杀了他用处大,簪子暂时用不上。
南边探了一上午,什么都没有发现,席姜这时才发觉一碗粥不顶事,她饿了。
陈知坐在一块大石上,开始生火烤蛇。
生的蛇肉与烤好的蛇肉一点都不一样,且散发出来的香气太过诱人。
席姜虽然坐得离陈知有些远,但目光一直朝他那里瞥。她甚至在想,他会不会分给她吃,还是会成心馋她。
陈知并没有拿乔,他烤好后,第一块就送到了席姜面前:“小心烫。”
席姜抬头看着他,接了过来:“没有毒吗?”
陈知撒下一块放进嘴里,吃了:“处理干净了。”
席姜:“谢谢。”
陈知冲她一笑,回去了。席姜发现,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在席家的日子,总是爱对着她笑。
很好吃,席姜都吃了。
陈知也吃了些,灭了明火后,他抬头看了看天:“回去吧,你若想来,明日继续。”
这话说得让席姜感到怪异,好像他来这里探路只是陪她来的,他可来可不来的感觉。
一路回去村里,又是吃饭的时间,席姜这时才反应过来,虽然村里没人说什么,但他们不能光吃不干活,这里虽不是按劳分配,但若每个人都不干活,是没有食物与资源分配给大家的。
是以,这顿饭吃完,席姜找到村长,询问自己需要做什么。她没有叫上陈知,但陈知走在她身后。
村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二人,然后让席姜去找昨天带路的女子,这时才知她叫阿美。
而陈知自告奋勇去打猎,村长答应了。席姜想,这样也好,打猎时顺手就把路探了,能够节省一些他们的时间。
她也想做这个,她也做得了,但转念一想,阿美极有可能知道她想要弄明白的关于潮汐与洞穴的真相,她要留下与此人多打交道。
于是去找阿美,阿美先是问她会做什么?
席姜想了想,地里的农活她不会干,甚至有时她连哪种野菜能不能吃都不知道。
养马她会,但这里没有。她一边想一边道:“我会一些女红,还会一些武功,”
想到曾为了送宋戎金墨,她接着道:“会制墨,这里需要这个吗?”她不确定。
阿美:“墨?那你会写字吗?”
席姜:“当然会。”她意识到什么,这里可能不是人人都识文断字的,“我认字。”
阿美:“太好了,去习屋教孩子们吧。”
“今天晚了,明天吃完早饭,你随我去习屋,介绍孩子们与你认识。”
阿美看上去很高兴,下一秒席姜就知道了原因:“上一个教孩子们的,叫山强的,他在林里被毒蛇咬了,这里的毒蛇毒性很大,最后也没有救过来,孩子们急需一位新的先生。”
听到毒蛇毒性很大,席姜问:“这里的毒蛇比外面的毒吗?”
阿美:“我是没见过外面的,但听村长说,是这样的。他还说你们外面的蛇可以吃,多稀奇。”
席姜眼晴瞪大起来:“也就是说,这里的毒蛇不能吃,毒性处理不掉?”
阿美:“也不全是,是我们这里有的蛇与药草是相克的,两种一起食用,是能吃死人的。山强就是这样死的,本来那种毒性拿刀剜掉,是大概率真能活的,但他之前喝了一种草药汁,两种在他体内混在了一起,这才丢了性命。”
这谁能知道天天吃的汤里粥里是不是有某种草药汁,反正她吃这里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有草汁的味道。
席姜真恨不得抠舌吐出来,陈知烤给她的蛇不见得能毒死她,但配着今晚她吃的东西……谁又知道呢,会不会有事 。
好在,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不适感,但她还是不放心,打算去找陈知问一问,那是什么蛇。
没等席姜去找人,陈知拿着一碗不明的东西来到了席姜的屋中。
这里的茅草屋都没有门,她没办法做到闭门不见。
陈知把东西往她面前一递:“趁热喝。”
席姜:“是什么?”
陈知:“这里竟然有稀罕草药,煮了给你喝的,尤其是针对你的嗓子,可以起保养的作用。”
她的嗓子的确还有些哑,但那是被他掐的啊,不过才一天,掐她的人就拿着治她的药,还能有比这更奇怪的吗。
该不会这一碗药汁,就是能引出她吃过的那种蛇的毒性吧。
陈知从席姜的脸上明白了她所想,她真是……对他的提防心太重了。
陈知心里不悦了一下,但马上就调整了过来,不怕,在这里他有的是时间,来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不再那么防备他。
他拿回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递了出去:“没有毒。”
席姜当然知道这草药没有毒,但她怕的是与蛇肉同食会出事,虽然陈知也吃了蛇,但她不能保证他有没有偷偷吐掉。
陈知还是想得浅了,席姜对他的提防心可不是一般的重。真的是把他当成了世上最毒的毒蛇,生怕一个不小心一个考虑不周就会落入他的圈套,被他害。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想着弄死他的原因,因为防着他太累了,他好像天生是为了权谋与算计而生的。
席姜没有喝,只是接了过来放到了一旁冷处理:“我不爱喝草药,先放着吧。”
陈知也不勉强,随意坐在石头凳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问:“为什么会认为里面有毒?如今我们没有互杀的必要。”
因为阿美告诉她,这里毒蛇与某些草汁不能碰到一起,否则就会致命,但她不打算告诉陈知。
她说:“习惯了,毕竟昨天我们还是敌人。”
席姜不知道的是,在村长安排他打猎时,就已告诉了他,有关毒蛇与草药汁的这一点。
他特地熬来一碗草药汁,是因为这确实是难得的草药,对她的嗓子好,还有一层原因是,他想逗逗她,看她眼珠一转,又在动心眼的样子十分灵动。
但现在他引导着话题问了出来,希望她提醒他,毒蛇与药汁的关系,不想,她竟有意隐瞒。
陈知眼神淡了,心似漏了风进来,有点凉。
她就那么希望他死,身陷在这里,也不能让她暂时放下旧怨伤仇,暂时放下她心中的大业,而左顾一下其他。
第82章
但是没关系, 陈知又一次在心里安抚自己。
席姜不看他,他就想办法让她看到,反正这里再没有别的人别的事来打扰, 她空有一番抱负也不处伸展, 时间一长,她自然就看到他了。
就在刚才,村长带他去介绍打猎的活计时,他们之间有一场谈话。
那是个深谈的好时机, 只有他与村长,还不会被席姜怀疑他私下与村长沟通。
“洞穴并不是三年才开一次对吧。”陈知忽然问向走在一起的村长, 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
村长也只是顿足了一下, 然后就像陈知一样, 重新迈步走路。
他道:“是。”
村长说这话时很自信, 自信来源于这两日对陈知与席姜的观察, 与他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子明显对那女娃眼不离人,十分在意。
而那女娃恰恰相反, 一门心思只想着出去,眼里根本没有这个男人。
且从救他们回来时的状态可以看出, 二人当时似有争斗,并不齐心。
村长相信,陈知就算看出来他在骗他们,也不会说,他是那个想要留下来的。
果然, 陈知道:“她并不好骗,且, ”
他想说心狠手辣,颇有主见的, 但不想村长觉得席觉不好对付,再起了什么伤害她的念头,他话锋一转:“且这事不好相瞒,村子里的人总有说漏嘴的。”
村长:“不会,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潮汐洞穴开启的时间与规律。”
陈知心里有数了,村长果然是个严谨的人,他的担忧又少了一些。
“你除了把我们困在这里,还有什么目的?”
村长以为此事要循序渐进,不想陈知如此直接了断,想来这人在外面绝不一般,面对这样的人,他如实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村子面临婴孩的缺失,再这样下去,撑不过四十年,这个世外桃源就会覆灭。”
陈知:“覆灭有什么不好,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二人这时停了下来,村长看着陈知的眼睛:“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创立的规则制度的地方,就算我闭上了眼睛,我也想我的孩子们能一代又一代地永远生活在这里,传承着这里的一切,像我活着时一样。”
陈知看着村长眼神越来越直,迸出不寻常的光来,他知道这也是个贪执之人。他自己也深陷其中,没有什么立场来评判别人。
没有人知道,包括他那些忠诚的手下,以及洞察时事计智过人的胡行鲁,都不曾明白他内心真实所想。
只有他的妹妹陈可窥见了一二。
他去告诉陈可,崔瀚与戴氏父子的阴谋,就是想要陈可去通知席家,但她太过纠结,虽最终按照他的心意去那样做了,却还是晚了一步。
有好几个夜晚,他一个人看着沙盘,心里复刻着将要到来的一场绞杀死战。无论如何,席家都没有胜算。
他最终没有袖手旁观,他另辟蹊径,决定直取滦城,但他在情报中做假了。
这才让胡行鲁在发兵时辰上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得不说胡行鲁还是真有本事,任何情况都被他提前想到了,真就差了那么一点,崔瀚就要在灭掉席家后赶回来了。
但,当那一天终于来到,他们在胡行鲁宣布的时辰发兵时,陈知还是感到了焦躁与焦虑,他一直都在想,席姜能逃过一劫吗?他等来的消息会不会是她的死讯?
也就是在战场上,手中的刀可以杀人,才让他的戾气与忧心没有突兀地表现出来。
好险,她没事,还随手送了他一个空城。那样的情况下,她连南郡都考虑了进去,提前带走了她的兵。
陈知当时虽阴着脸沉着眼,但心中又轻又飘,明明不是他经历了死里逃生,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从那时开始,陈知就明白了,他抗不过他的情【】欲。
他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杀上都城,去做到那个至尊位置,掌握着天下,但除此,他却还有更想要的,凌驾在了这些欲望之上。
一封封来自潜北的密信,每一次他都是既期盼又害怕。
期盼看到她的消息,害怕看到她与武修涵的相处、互动。
他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他会打败她,把人关起来,谁都不能再见到她的风采,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品味她的所有。
所以,他怎么可能放她去都城与姚芸联姻,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面斥胡行鲁,虽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要杀姚芸取而代之,行夹击滦城为实,但令他不顾一切快速发兵的原因,只是一个念头。
拦住她,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抓住她,除了他,她谁都不能嫁。
老天除却在他儿时比较残忍,后面一路走来还算顺意,如今与她一起落到了这个地方,不信神佛的陈知,真的有想要拜一拜的念头。
他好像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当然老天爷从来不直接给他,而是会给他机会,他抓住后还要靠自己的努力。
就像现在,他正在为此而努力着。
在陈知思忆过去时,村长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眼中执拗的光掩盖了下去,他认真回答陈知:“你们二人年轻貌美,又是外来的血统,与我们这里的人一点都不沾亲带故,如果可以,我可以给你们至高的权益,你们可以在村中随意挑选男女,生下更多的孩子,健康且能养大的孩子。”
陈知眼神一凛,村长就明白了,他补充道:“你不会让那个女娃娃与别人在一起,她是你一个人的,这一点我知道了。但我村中年轻乖巧的女孩还是有一些的,”
说到此,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语速都快了起来:“习屋里有几个念书的,马上就要及笄,模样虽与你那女娃没得比,但也是整个村里清秀可怜的,她们都可以随你挑选。”
陈知眼神还是冷的,且眉头都怵了起来,他道:“我劝村长收起这些念头,我能与你达成共识的是,尽量不让她察觉潮汐洞穴的真相,以及我会与她在一起,至于生不生孩子,生几个孩子要看天意了。我们的孩子与你的执念无关,只是碰巧达成了你部分的心愿罢了。”
村长当然不甚满意,但陈知自愿留下来,且愿帮着他把那女娃子也留下来,这第一步的目的至少已经达成。
其它的,慢慢来吧,这世上又能有几个男人在明明有选择的情况下,能长久地只对着一个女人。现在不过是新鲜期,过了这个时期,不用他说,这男子自己就会按他所设想地去做了。
这场与村长的谈话没有第三人知道,此刻,陈知看着席姜,听她说她习惯了与他为敌,他对席姜道:“我能理解,但你要明白,在这里我是你的盟友,是值得信任的帮手。”
席姜点了点头,她是不知道陈知与村长说了什么,也不知陈知心里在想什么,但她谨慎防备的本能,让她对陈知有所保留,那些没有告诉他的她所了解的情况,起到了搅乱陈知计划,暗中保护自己的作用。
陈知点到为止,他从石头凳上起身,嘱咐席姜这碗草药汁对她真的有好处,还问她想吃什么,明日猎来。
席姜只道:“不用费心。”
陈知满面温和,离开了席姜的茅草屋。
就算是盟友,他温和亲善得也有些过了,席姜看了一眼药汁,还是没有喝下去。
她躺下来闭上眼,忽然,她又把眼睛睁开了,陈知不会是,对她还未忘情?且他并不急着离开这里?他与她的目标并不一致?
一连串的问题砸进席姜的脑中,她不想高估自己的魅力,过度自恋,但无论上一世的宋戎还是这一世的宋戎,是因为什么死的,她心里明镜一般,是情关难过,为她而死。
一次是上一世她死后,一次是今生她舍弃了他之后,宋戎皆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走向了同样的死路。
无论是上一世的自我放弃哀痛而亡,还是这一世被她背叛过一次不长记性,最终死在她手里的结局,席姜都不能骗自己,她并不是全靠谋略才智赢的宋戎,更多的是利用了他的感情。
而这之后的陈知与武修涵……
她想得有些远了,席姜收回思绪,开始想眼下。
眼下的陈知有没有可能,也是一个过不去情关的男人,在听到村长说他们要在这里呆三年才有可能出去后,他是否就没想着要如何出去的事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要说是陪她去找出路,为什么他一路过来表现得不积极,甚至有些迟钝。
明明以他的头脑与心智,他该是比她看得更多想得更透更有行动力的,如今却总是在意一些吃喝这些生活上的细节,面对她时,温柔温良地也不似他们互为仇敌的情况。
席姜感到手指冰凉,这份凉意一直凉到手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若真如她想的这般,那岂不是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不仅没有盟友,反而多了一个劲敌。
八十三
席姜一下子睡意全失, 她坐了起来,看着床边彻底冷掉的草药汁,因她动作太大, 药汁在碗中晃动形成旋涡, 盯得久了,似能把人吞噬进去。
第二日,阿美带席姜去往习屋。
可以看出,整个村子对孩童的重视, 这里的屋子比起村长住的都要好,桌子椅子也不是其它地方拿石头简易做成的, 而是伐了木, 用打磨好的木材做成的。
孩子们穿得整洁簇新, 头发也梳得干净利落, 无论男孩女孩, 个个目中有光,看向席姜的眼神都是天真与好奇, 不畏惧闪躲。
他们被教养的很好,这是席姜对习屋中孩子的印象。
阿美也识字的, 她有时也要在这里教孩子们,但她要管的事情比较杂比较全,并不会一直在这里。
席姜因昨夜对陈知的猜想,想早日找到办法出去的意愿更加迫切,她只要不教孩子, 就会凑到阿美身边帮她做事。
几天下来,她与阿美的关系越发熟络, 甚至在知道阿美独住时,她有意无意地提起, 在外面的世界会与小姐妹们围炉夜话。
阿美不明白什么意思,席姜解释给她听,阿美笑道:“那不就是晚上不睡觉,聚在一起说小话。”
席姜:“是,我们那里,小姐妹之间是这样的。”
阿美眼中忽然冒出柔光,她道:“你是想家人和朋友了吧。你才刚来,会感到孤单是正常的,待时间长了,会交到新的朋友的,我们这里的人很友善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席姜发现了阿美的特质,一个能共情别人的善良的人。
果然,阿美下一句就是:“今天晚上你来我那里吧,从我那个屋门能看到月亮,我们可以在月光下说说话,不用怕黑漆漆。”
席姜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可以吗?不打扰你吧?”
阿美:“当然可以。”
当晚二人结伴去吃饭,路上有人拦住了她们,是一位健硕的青年。
阿美介绍道:“这是阿术,这是,”
“我知道,她叫席姜。这个,给你。”阿术说着把手中一只带血的灰兔递到席姜面前。
席姜:“给我?”
阿术:“嗯,你流鼻血,要吃这个。”
这几日,陈知他们打回来的都是鹿肉,席姜在外面就不太吃得习惯这个东西,想来是太躁,她连着流了两日的鼻血。不想被这个青年注意到了,这是特意给她打了兔肉来吃?
阿美接过免子,心里在想,真是个傻大个,一整个连皮带血的死兔子拿来做什么,她还能生嚼了不成。
“血刺呼啦的,我先收着了,回头交给厨里,让他们做了。”
这时,这个叫阿术的青年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补救道:“回头,你还想吃什么我再给你打,山里还有一种果子,长在峭壁上,可甜可香了,你要不要吃?”
阿美瞥了他一眼,这还要问,直接摘了送来不就是了。
阿术在他们村里特别受女人的欢迎,每到晚上,他是想去哪个屋子就去哪个,从来不会被女子拒绝,阿美从来没见他对谁献过殷勤,所以才做成了这样。
席姜这时已经明白这位阿术是什么意思了,这也是她晚上要找阿美了解的事情之一,他们这里关于男女相处、后代繁衍,是怎样的一套规则。
这里的女子大多都是自己独居,但她也曾看到过,在早上,有男子从独居女子的房中走出来。
这让她发现,除却找出路,在这里她还有别的事情需要面对与考虑。
与阿术分开,席姜与阿美坐在一起等待发饭,没一会儿陈知过来,手中端着的碗放到了席姜面前:“兔肉,没有鹿肉那么躁。”
又是兔肉,席姜抬头一楞。陈知解释道:“你小时候一吃鹿肉就流鼻血,吃这兔肉吧。”
她根本不记得还有这样的事,原来她是因为小时候吃鹿肉流过鼻血,所以后来才不怎么吃这样食物的吗?
陈知又说:“你还想吃什么,我回头猎来。”
这话与刚才那个阿术说得差不多,阿美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俩。
众目睽睽上,席姜接受了这份心意,表示了感谢。她把兔肉分给阿美,阿美不要,说是别人给席姜的,她不能吃。
席姜一边吃着兔肉一边在想,从陈知这几日的表现来看,他真的有问题。
不说他与那个阿术说得做得差不多,就说他打猎这几日,她故意不问他有没有去探查其它出口、探查的情况如何。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陈知还就真的什么都不说了。好像他们就属于这里,就该在这里生活一样。
还有村长,他不是说,这里从来不是按需分配,讲究人人平等,得到的食物与物资都是一样的,就连那个阿术也只是拿了死兔子给她,并不敢做熟后在这样的场合拿给她。
而此刻,陈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吃独食,村长竟是一句话都不说。
席姜眯了眯眼,像是被兔肉的热气熏了一样。难道,村长与陈知达成了什么共识?
这顿饭吃完,席姜按约定,去了阿美的屋子。阿美的房子与她的朝向不同,确实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月亮。
就像席姜想的那样,这样的夜谈能够拉近距离,也能听到更多白日里听不到的实话。
阿美比席姜大,她以前有过孩子,但孩子没有养大,她自己也因为那次生产而伤了根本,再也不能生养了。
后来她的男人病死了,那男人对她很好,她不想再找别人,按村里规则是不允许的,她深埋此念头没有说出来。
可巧,因为她没有了生育价值,村长不允许她再占用其他男子的精力与时间,让她自己独居了。
这正合了阿美的心意,但村长替她惋惜遗憾,为了补偿她,把她带到身边,让她做些轻松的工作,因为会写字,村长就把一些整理书录的工作交给了她。
席姜想,可能就是那时阿美发现了潮汐洞穴的秘密。
这几日的接触,席姜知道阿美是个聪明且细心的女子,村长可能是小瞧了她,不认为她能从繁复冗长的文字记录中窥到奥秘。
这才第一夜,席姜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她问起今天的阿术,由他展开了对这里更深的了解。
“你是说,村里所有的男人女人不会成亲,只要互相愿意谁跟谁都可以同床?”席姜虽能想到一些,但听到阿美说出来还是感到震惊。
“外边不是吗?”阿美也表现出了惊讶。
“外面是要成亲的。”
“你说的这个成亲,是指一男一女之间不能再有别人了吗?”
席姜摇摇头:“男的若有权有钱,会纳很多女人。但女人不可以,除非和离除非丧夫,她们才可以找下一个男人。”
阿美想了想:“那还不如我们这里呢,我们这里的女人是可以拥有数不清的男人的,我们是自由的。当然,你看到那些一男一女住在一起的,像以前我与我男人那样的,也是我们共同的意愿,村长是不管的。”
席姜看着阿美:“我问你,那不想要男人的女人呢,她们可以像你和我这样独居吗?”
阿美:“独居可以,不要男人不行,这是村里的规矩。”
席姜:“那何来自由。”
阿美:“我们这个村子要想长久存在下去,我们的子孙要想繁衍下去,自然还是要有规矩管着的,像我这样不能生养的才可以做到真正的独居。”
席姜不想再说了,这是村子的现实,哪里的人都一样,若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都将对现实屈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这也是席姜无论多么厌恶权力,也想要爬上去得到它的原因。
席姜换了话题,轮到她说起自己的事情。
她说了她幼时失母,说了她才刚失去了父亲与兄长,阿美果然善良,不知要怎么对她好,拿出她自己存的干果子,那是她晾晒的干果,数量不多,且晾晒时间又长,她很是宝贝着,自己都舍不得吃。
但这会儿,她都拿了出来,要席姜吃。她说,吃些甜的就不会难过了。
席姜的心肠早就在两世的经历里硬得像石头,难得她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柔软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让她从来到此处开始第一次感到了放松,第一次没有一门心思都扑在离开这件事上。
她躺在阿美的身旁,被月光照着,感受着夜里微凉的春风,难得享了半刻轻松。
快要睡去时,听阿美问她:“那个姓陈的男人,你们在外面就认识吧。他对你可真好,跟我男人对我一样地好,比起阿术你肯定会选他吧。”
席姜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她想说我谁也不选,又觉得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没有意义,干脆没有出声。
唉,真可惜啊,若阿美不提陈知,她今夜将会不带着心事与思索入睡,会睡一个轻松的好觉吧。
阿美没得到回音,她自己也困了,闭上了眼。
今夜注定是睡不好了,席姜这边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有人跑了进来,叫醒阿美与席姜:“快别睡了,村民找你们呢。”
席姜与阿美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阿美问:“什么事?”
来人看了席姜一眼,只道:“快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席姜心里一紧,怎么好像与她有关似的,她赶忙出了阿美的屋子,朝场中走去。
越过人群,就看到地上捆着一个人,席觉认得,是那个叫阿术的。
陈知拿着绳子的另一头,居高临下的站着,他身后坐着的是村长。
席姜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村长对她笑了笑,招招手:“女娃子,来。”
席姜向前走了几步,走过人群,来到村长面前。
还没等村长说什么,陈知开口问她:“去哪了?”
席姜:“去阿美那里说话,然后睡她那里了。”这话不是光回给陈知的,也是给村长听的。
陈知:“去哪里玩了都不要紧,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在你房中看不到你,我很担心。”
席姜看了一眼被绑的阿术,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陈知不语,村长道:“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我要是早知道你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会马上通知大家的,也不会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未婚夫妻?席姜猛地看向陈知,陈知也在看着她,面色沉静,眼神深沉。
村长又说:“你们可能对我们这里的规矩与习俗不了解,我们这里早就不讲究成亲结婚了,只要男女双方看对了眼,男子是可以去到女子房中求爱的,今日这事是个误会,正好我在此做个说明。”
村长说着站了起来,面向大家道:“陈知与席姜是外面来的,与我们这里的习俗不一样,这女娃子是有主的,从今往后,除非他们分开,否则别人不要肖想。”
村长这话让席姜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物件。
她已明白发生了什么,陈知去了她的屋子,没见到她却见到了想与她同床的阿术,一时就把人绑了,闹到惊动了全村。
陈知把绳子松了,阿术本来对陈知就很欣赏与佩服,他也是狩猎队的,他觉得陈知身手好,还有耐心教他们,对这位新加入进来的外来人印象极好。
村长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既然是这样,他男子汉大丈夫,不做抢别人女人的事。
席姜看到,陈知笑着与阿术说了什么,阿术又是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抓抓耳朵走了。
村长也开口让大家散了,没一会儿,场中只留下陈知与席姜二人。
八十四
席姜的脸色并不好看, 陈知像是看不到,他温声道:“送你回去。”
席姜没有动,陈知很好说话地又道:“总不能在这里说吧。”
是的, 他们是该谈一谈了。这几日他去打猎, 她忙着与阿美打好关系,说过的话没超过三句。
席姜敛了神色,忍了忍,跟上了陈知。
回去的路上她都在想, 若陈知真疯了,疯到要放弃外面的所有想与她长久地生活在这里, 她该怎么办?
杀了他吗?想到这个可能, 席姜在陈知身后的眼神都变了。
这时, 陈知忽然回头, 席姜立时收心,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彻底转过来面对她:“在想可惜簪子没在手上吗?”
说着, 他把她的簪子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还给你, 用来防身也好。”
席姜把簪子收回,他说得有道理,这勉强可以当个利刃。
席姜拿回簪子,走去了陈知的前面。陈知看着月色下席姜的背影,低头垂眸。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个时间不长,他最终抬起头来, 而后追上了席姜。
此时席姜刚走过篱院,陈知来到她身后, 堵在门前挡住了夜光。
席姜转身见此,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陈知浅笑了一下:“你现在是在害怕吗?这可真稀奇,你何时怕过我啊。”
席姜不怕陈知与她斗智斗勇,不怕厮打搏杀,这些他们之间都发生过,但她现在确实有些怵。
她怕刚才村长所说的那些是陈知与他商议过的心照不宣,是陈知心中真正所想。
就在她全身紧绷地等着看陈知要说什么时,他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权宜之计罢了。”
席姜一口气缓缓吐出,紧绷的神经与身体稍稍放松了一点,又听陈知说:“你也知道这里不比外面,没有婚约礼法的约束,在这里繁衍与生存是最重要的,且这个村子已经开始面临,孩童早亡婴孩不足的情况。”
他说着看了一眼她的床:“今日那个男子若不是恰巧你不在,难不成你要拿床头的帘绳勒死他吗?一名壮年劳动力的损失,对于这个村子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恐怕不等找到离开的方法,你就已经被废手废脚地关起来,做村长手中的工具了。”
他看席姜并没有觉出此事的严重性,接着说:“若不是恰巧我在此处,就算你今日不在,焉知他明天不会来,焉知后面不会有别的男人来,你能对付几个,村长又能容你到几时。”
席姜知道陈知说得都是对的,她也不是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比起别的方法,确实拿他们是外面定义的未婚夫妻来说事更保险,更一劳永逸。
但这个前提得是,真如陈知所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是在骗村长的。
她最怕的是,她自认被骗的是村长,其实是别人联手在骗她。
陈知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还是那个温和宽容的语气:“就算我在骗你,这不是什么权宜之计,是我对你有所图谋,那又如何呢?最多不过是把我们当成是一对,再过分些,需要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难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会强迫你吗?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不会有实质的事情发生的。”
陈知说着轻轻一笑:“再说,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当初骗我去南郡送死前,你不一直都在这样做吗,假装对我有情,时时都在对着我上演浓情蜜意。”
席姜不理他话里的揶揄,她在想陈知所言的真实性与可行性,他口才好,他脑子快,她不能被他给绕进去。
最终想了想后,她抓住了重点,无论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强迫她。
席姜看向陈知,直刷刷望进了他的眸子里,她看到了他瞳孔的变化,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
他对她没有忘情,他还想要她。
因为这份想要,所以他才不敢让她恶了他,就像他给她单独打吃食,从醒来后就不再对她恶狠狠,没有了打杀的样子,反而温柔得如同当初在席家一样,都是因为想要唤回她对他的那份旧情。
情爱好麻烦,上一世她栽在了这上面,这一世虽都是看着别人一头栽下去,但她也同样心有戚戚。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要以未婚夫妻的面目示人?”席姜终于肯说话。
陈知:“现在这样就好,我主动些,你随意。”
“你天天去打猎,有没有出口的线索?”席姜还是问了。
陈知:“确如村长所言,并没有,林中甚至连活水都没有。”
这是实情,他确实探查了,虽然为的不是出去,而是斩断这个可能。
“你呢?在习屋与阿美那里查到了什么?”陈知问她。
他能知道她要在阿美那里探得点什么,一点都不稀奇。
席姜道:“没有。”
此时二人心里想的一样,‘就算有,她也不会说的’。
陈知点了点头:“折腾了半宿,你休息吧。”
他说完转身离开,挡住的夜光重新漏进来,席姜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回到床上去。
权宜之计吗?她不知道陈知说的有几分真,但至少他还愿意与她维持表面的平和,这就还好。
思绪纷乱,在一堆乱线头里,席姜决定找到明线。那就是,明日是习屋孩子们休憩的日子,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要再去趟他们来时的地方,那里通着集中吃饭那里的小溪。
小溪是流动的,在这个连个鸟都飞不进来,仿佛被定身的地方,所能见到的流动的东西只有这一条小溪了。
天一亮,席姜就去了,一个人去的。
她沿着溪流一路走回到村中,果然是相通的,她还发现村中妇人洗菜洗衣都是在这条小溪中进行的,她立时回去从阿美给她的一堆衣服中拿出了两件,重新回到小溪边。
她从来没自己洗过衣服,只得现学,照着妇人的样子捶打。她的心思没在衣服上,是借此来观察这条小溪,以及小溪周围环境的。
就在席姜忽然想到什么的时候,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把她的衣服从石头上拿了起来,她一惊,虽知心中所想无人能窥见,但还是面色一紧。
陈知一楞:“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在这里谁还会抢了你的衣服。”
席姜暗暗控制自己的表情:“你吓我一跳。”
陈知没说什么,他挽起袖子别起裤腿,把她手中的棒槌也拿了过去,然后蹲下,用力地砸了下去:“你干不来这个,以后都是我来,你不要做这个。”
他力气大,几下就砸好一件,席姜根本来不及对他这个行为说什么,就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谁会只带两件衣服来洗?看溪边的妇人,哪个不是拿着一筐,只有她单拎了两件就来了,其中还有一件连身都没有上过。
她大意了,她哪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今日不仅是孩子们歇学,他们狩猎队也休息吗?
她不知陈知有没有看出什么,也许他认为女子的衣服就是要洗得勤一些,就是明明看着很干净,但上了身就要拿来洗一洗呢。
席姜希望陈知会这样想。
就在她想这些时,陈知把第二件也洗完了,他问:“就这两件?”
席姜找了个理由:“嗯,我屋里没有竹筐,不想拿太多。”
陈知拿出腰间的砍刀,快速砍了一根竹子,几下削完,又几下编完,一个简易的竹筐就呈现在眼前。
“先凑合用,回头给你编个结实的。”陈知说着,把那两件湿衣服放进了筐中,抱着朝村里走去。
席姜跟了上去,想接回来自己抱,但他不让,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做这些。”
他把东西放下,在院子里架起了晾绳,把湿衣服抖开摊平,然后固定在了晾绳上,动作熟络麻利。
明明他孩童时也是个贵公子的,后来又是在席家被当成公子养大的,可见他东逃西躲那些年,过的是与之前生活有着巨大反差的日子。
他是想到了自己的无奈与被迫,所以才不让她去面对无奈与被迫吗?
陈知做完这些,只对她说了一句:“别忘了晾干拿下来。”就离开了。
席姜看着他彻底离开,立时走回屋中,她开始找东西。
好在她在习屋教孩子们,可以拿到纸。这里的造纸工艺很差,所谓的纸很厚很糙,但是能写字、能用。
她把一张不规则的纸张的边角裁下,这样明天她还可以把这张纸带回去,不会出现物资短少的情况。
这些边角有五六块那么多,每一块都没有她巴掌大,但已然够用。
剩下的,她看了看桌上的蜡烛。这里的蜡烛是燃在竹筒里的,是取了树胶汁加上不吃的动物的油脂熬煮而成的。
虽看着简陋,但与外面的蜡烛使用起来没有差。
席姜看着外面的天色,现在还不到点蜡的时候,她已经在洗衣服这事上大意了一回,不可再不谨慎。
到了晚上,她把蜡烛点起,小心地收取着蜡皮,把她写好的一张残纸用蜡皮封了。确保万无一失,没有漏掉的地方后,她把此物收了起来。
转天,她在习屋教完孩子们,不能再以洗衣服的理由去往溪边了。
好在,今天是阿美分饭,她去帮忙。分厨的地方也紧靠着溪水,她趁没人时把东西投了进去。
溪流的方向带着她的东西朝东边飘去,那是她来的方向。
席姜对于溪流的观察与推测,虽现在潮汐洞穴还未现身,但这条溪水应该是能通往她来时的深潭的。
她想,席家军与陈家军都是知道她与陈知奔去了哪里,在他们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一定会发现潭水的。
若是她运气好,老天助她,让她的人发现此物,她就能与外界联系上了。就算运气差一点,让陈知的人先发现了,那也不怕,至少外面的人都是希望他们出去的。
若是运气更差,没有人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她又不会损失什么,反正她是不会放弃希望与尝试的。
第85章
在她放入第一条线索到溪中后, 席姜就开始对溪流更加关注。
终于,如她所想那般,两天后, 她在扔掉的地方又看到了包好的蜡封。
这验证了席姜的猜想。她发现, 溪水与潭水是相通的,只是那个能让人进出的洞穴暂时找不到了,而一些小的东西,可以顺着溪流在两地来回游动。
可惜, 纸条没有被外面的人发现,又游了回来。席姜没有去捡, 而是在此物沉下去后, 又扔了一个新的。
她在每一张纸条里都写了她的情况, 她对水流的猜想, 以及要看到的人把回信扔到潭中, 用同样的方法与她通信。
就这样,七八日过去了, 什么回信都没有。而席姜扔下去的那几个蜡封纸条,一个都见不到了, 该是蜡封破了,纸条也泡烂了。
席姜开始裁剪新的纸张边料,又做了几个,开始了新一轮的投放。
她本就知道,此举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但她目前只有这一个方向可以努力。
第二批蜡封也白投了,还是没有结果, 就在席姜准备做第三批的时候,她与阿美的关系日渐熟络, 甚至真的出现了一些友谊。
二人之间的夜谈,时不时就会来上一场,有时是在席姜那里,有时是在阿美那里。
这日,在阿美与席姜说到自己那个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时,席姜想起了她曾经拥有的两个宝贝,他们同样没有机会长大。
席姜的眼泪让阿美慌了手脚,阿美知道她是想家了。
曾经的回忆,与阿美的共情,再加上离不开这里的忧虑,令席姜不想再控制情绪,想好好的哭一场发泄一下。
阿美真是太善良了,她想着她的男人与孩子就是她的家人,像她现在这样,失去了家人,再也见不到家人,确实是痛苦的。
但席姜与她又不一样,她的家,她的家人都还在,她只是被困在这里,她每天都是痛苦的。
于是阿美道:“其实,洞穴不是三年才出现一次。”
这句话如灵丹妙药,席姜一下子不哭了,梨花带雨的脸蛋看向阿美,眼中不知是不是被泪水洗涮过,亮晶晶的。
“那是多久?”席姜问。
阿美:“是三个月,每隔三个月,那个洞穴就会出现一次。”
席姜紧跟着问:“能出现多长时间?”
阿美:“这个就说不准了,我整理书录时,特意查看过,里面所记的结果都是不一样的,并没有规律可循。长的一天,短得两三个时辰。”
席姜:“既然是这样的频率,你们为什么不出去?”
阿美:“首先,除了村长和我没有人知道潮汐洞穴开启的时间规律,这次若不是有你们两个外人过来,连洞穴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再者,我们为什么要出去?你说过外面还在打仗,还有那个只限制女人不限制男人的三妻四妾,光听听我就受不了。”
席姜看了阿美好久:“你这样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出去?”
阿美:“我没有离开的勇气,但放你离开的勇气我还有。我的孩子,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忽然有一天就病了,再也治不好的那种。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我们这里孩子越来越少可以猜到,是根子出了问题。若是你的到来可以打破这一切,不再让那些有缺陷的孩子生出来受罪,我愿意背叛村长,成为罪人。”
原来,阿美一直都知道,知道她为什么接近她。
阿美一直在纠结吧,但最终,她今日的哭泣与伤心触动阿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把关于潮汐洞穴的事告诉了她。
三个月吗,距离他们来时,已过去了一个月,她还要在这里呆上两个月。
有了明确的日子,席姜的心也定了下来,但她并不只是等待,她还在往外面送着消息,希望在那之前能与外面联系上。
席姜不知道,这一个月里,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都城的姚芸,因为席姜的失踪而没有娶到席家督主,自然与席家结盟的事情就搁置了。
就在这时,刘硕忽然发难,从内攻破了皇宫,取代了姚芸,但他没有称帝,而是以自己的姓作王称,自称刘国刘王。
再说陈家军那里,陈知追击席姜时被落在后面的追兵,只发现了他二人的马,而人却找不到了,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而同样在场的杜义,他只是受了些伤,并无性命之忧,要命的是,他也找不到他的主上了。
两家统领的失踪,让陈家与席家暂时放下了仇怨,开始在山中寻人。
这日,武修涵第四次来到深潭前。
据陈家追兵所言,沿着陈知与席姜所奔走的路线,这里该是其中的一条线路,且他们还在这附近发现了马蹄印。
这方深潭早已被军中水性好的下去看了,什么都没有。暗流,尸体都没有。
武修涵今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来,他低头朝深潭望去,时间一长,有一种要被吸进深渊的感觉。
他正欲抬眼,忽然眼睛瞪了起来。
他迅速蹲下,避着光左右晃动着脑袋,然后向四周望去,在确定了没有人后,他拿树枝朝潭中够去。
一团东西顺着树枝搅动的水流,流到了他那只残手中。
武修涵只用三根手指就把东西紧紧握在了掌中,找到他觉得安全隐秘的地方,方打开来查看。
看过后,他把东西毁掉,一扫几日以来的低沉,想了想,转身离开了这里。
席姜这边,自从阿美把秘密与心事都告诉了她之后,席姜也把自己试图与外面联络的事告诉了阿美,阿美与她一起盯着溪流。
这日,还真让阿美盯到了。当她把东西拿给席姜时,席姜有些激动。
她认得出来,这是武修涵的字迹。
他言简意赅,先是让她放心,此事只有他、杜义,还有她的两位兄长知道,他们会瞒住陈家那边。
然后按她所说算出了洞穴出现的日期,到她出来那天会保证到,周围都是他们的人。
席姜放下心来,现在只要等那一日的到来就可以了。然后,她会毁掉洞穴,不让外面的人再有机会进去,也不让里面的人有机会出来。
当然,除了陈知没有人想出来,她关的就是他。
席姜问阿美:“你会跟我一起走吗?不要怕,到了外边我有能力保护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非要嫁人,你可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阿美想都没想地摇头:“我不跟你去,”她望着远处的小山,“那里埋着我的男人和孩子,我不离开他们。”
席姜没再劝,只是忽然发现,自己为什么想着找个好人家把福桃嫁了,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原来是她自己在抵触婚姻,福桃跟着她,她有信心护着她,这样一来好像就没有了嫁人的必要了,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福桃安逸快活。
事实是否如此不能确定,但福桃从来没有一丁点儿要嫁人的意思,这一点席姜是清楚的。但凡福桃流露出嫁人的意思,席姜早就给她安排了。
就在席姜想着若女子有别的着落,是可以不必嫁人时,她自己却要趟进浊水中来。
起因是村长为了表示对外来人的欢迎与接纳,要举全村之力,为席姜与陈知举办外面世界的婚仪。
表面看是欢迎与接纳,实则是等不及要他们生下孩子,为村子做贡献。
“这就是你的权宜之计?”席姜知道此事后质问陈知。
陈知:“若只是做戏,怎么不算权宜之计。”
席姜一时无话,陈知却步步紧逼:“你在怕什么?这里没有认识我们的人,三年后出去,你我不说又有谁知道这一段。退一步,就算我们对外说了,又有谁会相信,谁会当真。”
席姜沉默了,陈知给她时间,他也默然不语。
稍后,席姜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陈知:“有。”
席姜看他,他缓缓道:“你们二人合力,把不听话震压不住地都杀了,把村子握在自己手中,改村换代。”
席姜瞳孔一缩,她摇头。
陈知这才又道:“做一场戏是最温和且有效的办法,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打打杀杀来解决。是不是?”
这时,距离洞穴再次打开,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席姜原以为,以村里的情况,一场婚礼不会多隆重,但她想错了。
她从来不知,这里会有这么漂亮的新布,这么多的鲜花……
她与陈知的新房,是村长批给他们的,比之前她自己住的要大上许多,最重要的是,有院子有门。
她教的孩子们,都有喜糖拿,当然没有外面世界的卖相好,但拿蜂蜜做成的,味道一点都不差。
从早上她穿戴好,有婆子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道:“甜甜蜜蜜,长长久久。”
席姜上一世是结过一次婚的,那时她都没有含过糖,没听过这话,也不知是哪里的风俗。
她坐在屋中床上,她看不到婆子一出去看见陈知,笑着对他言:“按你说的,都置上了,一步都不差,吉利得很。”
陈知也笑:“有劳。”
陈知抬眼看向所谓的新房,与外面的条件当然没法比,但,该有的都有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场真正的婚仪。
最主要的,他必须要在她走前,在她心上划上一道,哪怕是假的,也要留下痕迹。
86
席姜从自己的屋子被迎了出去, 她盖着红盖头,穿着红衣,阿美一直跟在她身边, 她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问阿美。
阿美想了想:“我们这里是能染布的,但红色比较稀缺珍贵,能让村长拿出这些,可真不容易。”
席姜心里一沉, 这到底是村长单纯地在下血本还是陈知的授意?
她被阿美扶着出了屋。
“上来。”是陈知的声音。
席姜一楞,上哪里去?她盖着盖头看不到, 陈知已蹲下来做出背她的架势。
阿美提醒她:“新郎要背新娘。”
为什么?席姜心头冒出这么一句。陈知已碰到她的衣裙, 她能听到外面有很多人, 这种场合下, 她配合了他。
席姜在陈知的背上, 听到他说:“这里没有轿子,不想脏了你的嫁衣, 只能把你背过去。”
哦,这也是上一世她那场婚仪所没有的。席姜没说话。
有孩童全程哄闹, 一路就来到了村长给他们的新房。
陈知把席姜放下,她如今只知进了屋子,但身在何处并清楚,也不知该往哪里坐。她有些不耐,想要把盖头掀了, 反正屋里也没有别人。
不想陈知一把按住她的手腕:“万不可,不吉利。再忍忍。”
不吉利他们这场假婚仪吗?那她可不在乎, 但“不吉利”三个字还是震住了席姜,谁还不是希望图个好彩头, 就当是为她一个月后顺利出去攒吉利了。
于是,席姜听陈知的话忍下了。
陈知本来握着她的手腕,顺势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床边带,提示她坐下后,他道:“委屈你了,没有彩礼。”
席姜想说,不用这么真情实感,但她忍耐的时候不爱说话。
她沉默以对,陈知笑了笑,总比她张口反驳刹风景的好。他又道:“我还要去外面应付一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一坐。”
席姜挥挥手让他走,算是知道了。
陈知走后,席姜叫了声“阿美”,然后把盖头拿下。
阿美一脸新奇:“你们外面就是这样结婚的。”
席姜:“大差不差吧。”说着就看见屋中有一桌子,上面放着十六碟。
这倒是与她上一世婚仪上的一样。她走过去看了看,虽是十六碟,但里面的东西可比外面差得远了。不过,资源少的地方能准备成这样也不容易。
她本来就不信陈知所言的权宜之计,如今看到整个婚仪的过程与细节,她基本能确定陈知在假公济私,他真的动了要与她呆在这里三年的念头。
好在,再忍一个月,她就要出去了,这场婚仪来得也算及时,可以稳住他。
席姜随手拿起十六碟中的东西放进嘴里,折腾到现在真有些饿了。
陈知去外面与众人大吃大喝,她却要在这里只能靠这些小食垫肚子。她拿了几碟塞给阿美,又挑了两碟回到床上,坐在上面吃了起来。
晚些时候,屋外热闹了起来,席姜把盖头又盖了回去。
这次是掀盖头,喝交杯酒,说吉祥话,一套一套地,席姜觉得似曾相识。
待所有人都走了,一切安静下来后,屋里只剩席姜与陈知,她直接了断地问:“怎么睡?”
陈知从床下拿出草垫,铺在地上,然后又从床上把她的被子拿下来放在草垫子上,他指着说:“我睡这里。”
席姜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她当时看到这张大床时,真怕他说出一人占一边的提议。
席姜在屋里简单梳洗,陈知去了院里,拿缸里的水清洗,随着他擦干进屋,二人在各自的地方躺下,屋里的火烛灭了。
二人都没有说话,一切很静谧。
席姜一时睡不着,她翻了个身,看到陈知闭着眼侧躺着,脸朝着床这边。
月光从窗子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使她看得很清楚。
他很好看,她一直都知道,宋戎与武修涵也好看,但现在看来,还是他更好看。
从她上一世看到宋戎后就不顾一切地开始追求可以看出,她一直都是喜欢好颜色的。
天下男人若都有一副花花肠子,那还是找个好看的花花肠子,至少表里如一,至少赏心悦目。
他的睫毛是不是比她的还要长还要密,从席姜这个角度看过去,再加上阴影的效果,她的目光停在陈知的睫毛上一时移不开。
时间长到,都够她把人家的睫毛数清多少根的程度。
他是闭着眼的,她既看不到他的眼睛,就只能看看睫毛了。得到确实比她的还要长与密的答案,她视线下移,来到他的鼻子。
没什么好说的,好看的人都有一个挺拔的鼻子,漂亮的鼻形。
最后是他的嘴,严格说来,陈知的嘴唇过于薄了一些,像现在这样紧紧抿着,一看就不好惹。
席姜的眼皮慢慢地耷了下去,她就这样冲着陈知这一侧睡着了。待她呼吸一稳,陈知缓缓地睁开了眼。
夜里有风,整个屋子里都是属于她的香气,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味道。
第一夜她没有给他个后背,他很知足。她看了他那么久,在看什么呢?
陈知只知道,他感觉不到杀气,她这次没有在他不备的时候起来杀心。
还不错不是吗,只是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嘴角上扬,笑意是控制不住的。
一夜好眠,陈知是,席姜也是。
不用去习屋,席姜一睁眼,就知道时候不早了。
她起来后才发现,不仅她不用去习屋,村长也给了陈知休憩的时间,他也不用去打猎。
席姜呵笑一声,这村长真是想孩子想疯了,恨不得下个月她的肚子就鼓起来。
当然村长再疯也疯不过陈知,村长的行为还有原因,她不赞同但理解,陈知就让人看不懂了,只因为还没对她忘情吗?就连外面经营多年的陈家军都不要了?
席姜不理解,十分不理解,总有一种怪异感。
总之,一下子二人清闲下来,席姜很不习惯,自从她重生以来,她一直是忙碌的,心与身都没有休息过,更别说大把的时间拿来浪费,简直可以用无所事事玩物丧志来形容。
为什么说玩物丧志呢,因为陈知天天都在带她玩。
不得不说,玩乐还真是愉悦且快乐的,只是每次夜深,席姜躺在床上都会有一种负罪感。
若不是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出去了,她真的受不了这种内心的自责与煎熬,她怕自己堕落下去,真的丧失了斗志。
这日,陈知带她玩一种在外面并不流行的棋术。
他与她一起亲手制作棋具,一边做一边现场给她讲规则,几把下来,席姜就有点上头了。
席姜虽一直自谦,总怕自己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而让这重来的一生依然落得满盘皆输,但事实上,她非常的聪明。
输了七把之后,她终于把这个游戏的本质看清楚了。
于是新的一把游戏中,她埋了陷阱,只等陈知踩进来,然后赢他。
陈知看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想了想,走了一步。席姜楞住抬头看他,骄傲如陈知这般的贵家公子,竟也会耍赖。
这一步赖棋,若放在一般刚玩此游戏的人身上是看不出来的,但席姜不是一般人,她看了出来。
在她停下看着自己时,陈知就知道他露馅了。
他看着她转动的眼珠,狭促的眼神,他就知道不好,急忙上手想毁棋:“我放错了,我要重放。”
席姜好不容易抓到可以嘲讽他的错处,当然不会放过,她伸手去挡,两人在棋盘上过上了手招。
最后陈知放弃了,他双手一摊:“我认输,你赢了。”
席姜带着胜利的笑:“这可不是输赢的问题,是你作弊了。”
陈知低头,用手抵着唇,轻咳两声,像是在掩饰羞意,但眼见着,他的脸红了。席姜觉得新奇,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似能传染,陈知也笑出声来,一时走在外面的人都能听到。
席姜笑着笑着,忽然就收敛了表情,陈知看着心下一沉。
他知道她又在提醒着自己,不可过多玩乐,不可令心防后退。
在这一刻,没有人比陈知更能理解席姜,因为他从家破那天开始,就是这么一路过来的,时时刻刻警醒着,谋算着,防备着。
很累,也很耗损心神,最终把人磨得像把刀,像张弓,就是不像一个正常的人。
陈知收着棋具,轻轻道:“一时的放松不会让人变傻变废,对自己好点,反正这世上惬意的日子总是短暂,就在能肆意的时候尽情释放吧。”
席姜的笑意彻底没了,她看着陈知,而陈知不看她,不疾不徐地收拾着。
惬意的日子吗?席姜承认,因目前只能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她被陈知带着,做了很多好玩的事情,确实算得上是惬意。
而刚才那样的大笑,笑到肚子疼,她从上一世进到皇宫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果然如陈知所说,肆意的释放,她已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过了,她克制了太久太久。
谁不想对自己好呢,只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此时松懈了,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好。
但,在她离开前的这段时日,她也许可以像陈知所说,试着暂时放下一切,过一过轻松惬意的生活。
不得不说,陈知是一个很好的玩伴,他们一起去抓鱼,这样简单的小事,都能被他变得十分有趣。
席姜感觉,她这段时日真心留露的笑容比她两世加起来的还要多。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本来等待一向让人难捱,但有陈知天天带着她“上天入地”,倒也过得挺快,明天就是她要离开的日子了。
第87章
“淼淼, 过来。”陈可在唤淼淼前,在椅子上已经坐了很长时间了,期间手中的帕子被她攥了又攥, 皱得不成样子。
“阿娘。”淼淼童声童气。
陈可把帕子往袖中一塞, 下了决定,她笑着对淼淼道:“来,阿娘跟你说……”
武修涵这里,定下了接席姜出来的日子与计划后, 他本想只带着杜义去就好,但席奥与席铭坚持要一同前往。
兄弟俩算好时间, 想要只提前了两日出发, 这样既能赶在席姜从洞穴里出来, 又不会提前太久离开潜北而太过显眼。
但陈可还是发现了府上的异样。她虽被扣在席家, 却可以与滦城陈家通信。
在陈知失踪后, 她接到了胡行鲁写的亲笔信,已知道了陈知是与席姜一起失踪的。
陈家与陈可通信的一直是胡行鲁, 这是因为二人曾在牢中合作过,还有, 除了他其他陈家下属年龄都尚年轻,与她这样的年轻娘子通信不合适,所以这件事就落到了岁数可以做她长辈的胡行鲁身上。
如今席家有异动,而陈家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且她之前就引导着淼淼去关心姑姑的情况, 得到的答复是还未找到。
若说之前,还有可能, 但这段日子情形就不太对了。
席奥与席铭明明在计划着什么,但他们谁也不说, 只有席铭安抚淼淼的话由“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变成了“姑姑马上就要回来了”。
一切都在说明,席家好似有了席姜的消息,但他们不打算说出来,是在瞒着谁不言而明。
陈可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自己的亲子,还真让她探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席姜的确找到了,但她被困在了某地,利用蜡封传出了消息,好像她的哥哥也在,但却阻止她出来。
陈可不知她查到的是真是假,按理她哥哥不可能把陈家人和未尽的事业抛下,他应该比席姜更积极地寻找出来的办法才对。
但显眼,从结果来看,陈家什么线索与消息都没有,席家这次占了先机。虽不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用密语写信,把此事告诉了胡行鲁。
胡行鲁收到来信,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示声张。而是派出自己的亲信,去深潭那边打探了一下。
得到的结果是,表面看,被探查得好多次已无人再关心的深潭,其实周围确实有席家军暗伏的迹象。
胡行鲁把自己关在屋中,把陈可的来信看了好几遍,复盘了整个事件。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深潭下应该是有什么出口,陈知与席姜都被卷了进去,而席姜一直在自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与席家军取得了联系,并在递消息时,还提到陈知不愿现在出来有可能阻拦的事情。
看席家的动向,该是这几日,席姜就有可以出来了。
而为了不被陈知阻拦,她将一个人出来,并向陈家隐瞒这一消息。她不是想永远把陈知留在潭下,就是想逃出来前干掉他。
胡行鲁握着陈可的信,脑中过着自己的分析,坐了整整一夜。
天一亮,他收了东西,谁与没惊动,带着自己的那名亲信出了滦城,朝着陈知与席姜失踪的山林而去,更具体地说,他是朝着深潭去的。
胡行鲁赶了半日路,靠近深潭时,迎接他的是无数的刀剑。
“是谁?!”杜义厉声寻问。
待看清来人,他有些吃惊:“是你。”随后如临大敌。
胡行鲁举起双手,马上道:“别紧张,我自己来的,身后并无陈家军。”
他下马抬起手,一副随他们查随他们搜的样子,他的亲信也像他一样。
武修涵与杜义守着深潭的两个口子,听到这里有异常情况立时赶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你要弃陈家改投席家?”这个时候过来,武修涵可不敢信他。
胡行鲁纠正他:“不是改投席家,而是接受席家一直以来对我投来的邀请。”
武修涵呵了一声,他倒也说得没错,席姜杀掉宋戎身边所有的大将,只留了他一个关在牢中,想的就是收为己用。
再者,席姜在明知道是胡行鲁通消息给陈家军,才令她计划失败后,还是对胡行鲁说出,山水有相逢,说不定哪天,她与胡先生就续上缘分了。
可见席姜一直对争取胡行鲁没有放弃过。只是,这时候过来……
武修涵还未细问,胡行鲁自行道:“潜北席家那里还是太过大意了,陈娘子把你们的事传信告诉了我。”
武修涵脸色一凛,想到可能是诈,他一言不发。
只听胡行鲁继续道:“我投宋戎,是看中他的实力与野心,可他太让人失望了,陷在感情中出不来误了大事。我以为陈知蛰伏多年,踏着家族的血海深仇而来,又是贵家之后,这一次我一定不会看走眼,老天还是顾念我的,给了我真正的,值得效忠的主上。”
他说到这里,眼神一黯:“可惜我还是看走了眼。偏偏我最不看好,从来都不是我想选的席家,因一个女子让我不得不正视、重视。在她当了督主的时候,我心里就摇荡了一下,想到她当年那番大气之言。”
胡行鲁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当时还觉被她气得不轻,后来想起,确知她不是有意嘲讽,而是真心实意地,算是当着我雇主的面,在挖人了。”
武修涵听他说这许多,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胡行鲁冲着上天一拱拳:“鄙愿辅佐席家督主席家女,在此对天发誓,若敢背叛新主,愿我天打雷劈,斯文扫地遗臭万年。”
这对于一个文士来说,确实是恶毒的起誓了。
胡行鲁之前投宋戎投陈知,都没有发过这样的誓,他一生都在寻找值得效忠之人,他是要辅佐未来天下的明主的,不是来世上贪图荣华富贵的。
在陈知失踪的这段日子里,胡行鲁天天看着章洋陈迎他们有多着急,看着陈家军不安涣散的现状。
他想席家失了督主该也是一样的,但结果却又截然不同。
席家的主上,在自救在想方设法地与自己人取得联系,席家军上下拧成了一股绳。而他的主上,为情所困,想的是利用失踪一事困住美人,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样的人与宋戎有什么区别,强大如宋戎,最终死在了这上面,强大如陈知,焉知不会重蹈覆辙。
胡行鲁算是看明白了,一次次地交手,一次次的结果,每一次都在说明一件事,席姜才是他理想中明主的样子,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夺得最后的胜利,那是老天不公,天下不公。
胡行鲁相信,老天与天下不会行此不公之运,他似乎已能看到最终的结果,如果这次席姜能够顺利地逃出,重新领导席家军,那么,他离他的梦想也将不远。
胡行鲁能把陈可供出来,加上他所说的这番话、发出的誓,武修涵已差不多相信了他。
紧接着,胡行鲁也不见外,开始就武修涵他们没有想到的地方进行补充。武修涵发现,胡行鲁还真是厉害,差不多都猜中了。
猜到这种程度,却没有带兵而来,武修涵信了他九成。
深潭那里在做着接迎席姜出来最后的准备,而深潭另一边,席姜与陈知在桌子两边坐着,桌上摆满了吃食。
休息了一个月,明日席姜该去习屋,陈知该去狩猎了,村长破例让他二人在自己的新房里吃饭。
村子里最不缺的是就草药,阿美给她配的迷【】药,说是能让人睡上一个黑天加一个白日。
陈知悉药性,一般的毒药与迷【】药根本不可能进得了嘴,但阿美给席姜的这味药,无色无味,是村里独有的一种草药。
席姜与阿美把药汁抹在了陈知的杯壁上,此刻,席姜正在给自己的杯里倒酒,倒完后,她并没有递给陈知。
她知他谨慎,若她在此事上殷勤一点,他难免会察觉。
就在席姜马上就要把酒壶放到桌上,陈知拿起杯朝她伸了过来。
席姜看了他一眼,给他满了杯,陈知:“有劳。”
“难得今夜月圆明亮,说些祝酒辞吧。”陈知举起杯来道。
席姜盯了一眼他手中的杯,道:“我无文采,还是你来吧。”
陈知:“需要什么文采呢,真心话就好。”
他抬头望月,似是想了想,然后道:“愿你此后,万事胜意,得偿所愿。”
席姜轻声道:“我若万事胜意,得偿所愿,你岂不是要事事不如意了。”
陈知笑了,不是哈哈大笑,却笑得肺腑相通。笑过后他站了起来,来到席姜身前,半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离她很近,这一个月来,他从来没有让她感到不自在过,保持着恰当的分寸,这会儿却让席姜略感不自在。
她问:“怎么?”
陈知:“没什么,想好好看看你。”
说完他就拿起桌上的杯子,与她的碰了一下:“敬你。”
一饮而尽。
第88章
陈知的动作太快, 还以为不会这么顺利,席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他一滳没剩的全喝了,然后把酒杯放下并不起身。二人谁也不说话, 陈知深深地望着席姜, 席姜紧张到忘了呼吸。
她在心里数着数,这是阿美告诉她的,十下之内,被药之人必倒。
席姜在心里念到“八”的时候, 陈知上一秒还清醒着,下一秒就倒在了她的腿上。
他的额头有些热, 透过衣料被席姜感受到。席姜有一瞬间的静顿,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 推开了陈知, 陈知倒在了地上。
她看向门外, 如果不把人弄到床上去,若有人路过会看到。
席姜挽起袖子, 并没有把陈知弄到床上去,太废劲了, 她把他放到床边那个他每日都睡的垫子上。
放好后,她刚直起身子,袖中的木簪掉了出来。席姜看着这木簪,没有急着捡起来。
她看看木簪又看看沉睡不醒的陈知,呼吸都急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杀他的好机会,只要照着脖子用力一划……
席姜陷在了想象中, 突然而来的动静把她拉回现实。她抬眼朝屋门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武修涵一手掐着阿美的脖子, 一手把阿美的双手束在她身后,阿美是既挣脱不了,又发不出声。
武修涵一身黑衣,可以看得出来,他全身湿透。
他看到席姜后,眼中的凌厉收了一些,紧紧抿住的唇也不再紧绷。
阿美呜呜了一声,席姜适时发声:“快放开她,自己人。”
武修涵闻言立时松了手:“得罪。”
席姜没有问他你怎么来了这样浪费时间的废话,只问最关心的:“进来了多少人?”
武修涵:“只我一个,我水性好。”
席姜一挑眉,这她倒是不知道。
与此同时,武修涵看到了陈知,他身形微顿,下一秒就掏出了匕首。
武修涵动作极快,小巧锋利的匕首带着风从席姜脸边擦过,她想都没想,拿着手中的木簪就挡了过去。
武修涵一刀没有扎下去,他看向阻拦她的席姜。席姜冲他摇头并说:“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就关上了,赶紧走。”
之前,阿美与席姜分开明确,席姜在这里迷晕陈知,而阿美则呆在洞穴出现的地方。一旦洞穴出现了,她再赶回来告诉席姜。
不想,洞穴出现的同时,从外面进来了陌生男人,看到阿美要跑,追上来制住了她。并在她耳边道:“带我去找三个月前来的女人,否则扭断你的脖子。”
是以,从洞穴出现也有些时间了,在不知这次洞口什么时候关闭的前提下,赶紧奔赴过去是为最好。当然在此之前杀掉陈知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所以,席姜的理由并不成立。
事实是,她若不挡那一下,武修涵已经完成了对陈知的刺杀,现在就可以动身赶往洞口了。
武修涵没有动,他问席姜:“你不想他死?你该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这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明明在外面策划了谋害陈知的行动,如今可以轻易弄死他,她却不肯了。
武修涵的视线从地上移到床上,他这才发现,整个屋子的布置,好似新房。
没给他时间再说什么,席姜挡在他前面:“走不走?”
武修涵看着席姜的眼色,这是督主在命令他,而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武修涵朝地上的陈知看了一眼,不甘不愿地收了刀子:“我就是来接你的,当然走了。”
席姜迈出屋子,回头看到一动不动的阿美,她又问了一句:“要一起走吗?”
阿美坚定地摇了摇头,席姜只道一声:“保重。”转身而去。
洞口还在,就是席姜与陈知来时的位置,她与武修涵二人按原路返回。二人先后从深潭中冒出头来,上面的人道:“来了!回来了!”并用提前置好的绳子把二人拉了上来。
席姜一上来就命令道:“派水性好的下去,封了洞口,毁了通道。”
她冷静地下着命令,水珠从她额下滑下,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
她抬眼向四周看去,看到了杜义,她亲眼看到杜义滚落下马,此刻看到他无事,心里一松。
而胡行鲁在看着她,看到席姜平安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开始目光炯炯地下命令,布置任务,他露出欣赏与欣慰的神情。
他往前迈了一步,席姜终于看到了他,先是一楞,然后她就笑了:“先生终于想通了。”
胡行鲁也笑了:“正是,还是督主说得对,山水有相逢,你我的缘分还长着呢。”
武修涵看过来,心里在想,胡行鲁若知道席姜明明有机会杀掉陈知而手软放过了,会不会感概天下就没有让他可心的效忠者。
潭下另一个世界,阿美站在屋门一直看着席姜与威胁她的男人离开。
她看了很久,然后回身见陈知还在好好的睡着,她把屋门关上离开。
村子里十分平静,并没有发现武修涵的出现与席姜的离开,阿美像往常一样,在这个时间去帮厨做饭。
晚上,她主动承担起给小俩口送饭的工作。
阿美进到新房中,把火烛点亮,把饭菜放下。这里当然是没有人会吃这些了,一个走了,一个还睡着。
陈知如她离开时一样,平躺在垫子上。明天,在他醒过来前,村长就会在席姜没能按时出现在习屋,陈知不去打猎中发现异样。
而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阿美不知道,因为近百年来,还没有人背叛过村长。
陈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茅草棚下。
阳光从草缝中照下来,他抬手放在眼上挡着,然后咧嘴笑了。
他还活着,席姜没有杀他,他又一次赌赢了。
是的,在席姜接近阿美之初,陈知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他对阿美的情况也了解得非常透彻,因此他知道席姜这次是选对人了,阿美会帮她逃出去的。
席姜曾问过他,真的相信村长所说的三年之期吗,他当然不信,他早在村长这样说时,就注意到了阿美不同寻常地看了村长一眼,当时他就锁定了阿美,想她一定是知道什么。
他原先是想困住席姜三年的,用三年的时间来与她好好相处,陪养感情。他会倾尽所有对她好,让她习惯他的陪伴与这份好。
但她还是太本事了,在没有他辅助的情况下还是找到了出去的方法与时间。
陈知是可以与村长串通一气搞破坏的,但聪明敏锐如席姜,他恐不能全身而退,会被她看透,会对他生厌生怖。
他不想这样,不想事情这样发展。于是,他豪赌了一把。
他装不知道她的计划,把这一个月当成人生中最后一个月来与她相处度过,日子是美好与幸福的。
她走的时候,他照她的安排倒了下去。木簪已经还给她,她会不会用来了结他,陈知并没有把握。
铁枯草,她给他下的是铁枯草,他该心慰她没有直接下毒药。在他在林中狩猎时,他就发现了这味药,与外面相同的是,铁枯草百步之内必有解药。
但这里的人只知铁枯草的效力,却并不知道与之相生相克的解药就在身边。
陈知明明可以提前喝下解药,但他没有,他把自己的命真真正正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席姜手上。
在他看着她喝下那杯酒时,想的是,也许这是最后一眼了,是他在人间最后的清醒时刻。
不喝解药饮下这杯下了铁枯草的酒,无非两种结果,一日后醒来,或再也醒不过来。
他醒了,所以她没有杀他,这一个月的相处见效了,她心软了。
村长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你醒了?”
陈知坐了起来:“她走了?洞穴关起来了吗?”
村长看着陈知,不知他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他被迷晕是事实,他把人搬到这里来,早就进行了一番查看,无诈。
村长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生气更多一些还是想看陈知的反应更多一些:“还洞穴呢,你那女人逃也就逃了,还把深潭通道破坏掉。洞穴是不见了,不知是到时间消失了,还是被她彻底搞坏了。”
陈知嘴角是上扬的,他就知道,她虽不杀他,但心有不甘,这是打算把他一辈子留在这里了。
“村长,陈知已经醒了,阿美要怎么处置?”有人来请示村长。
陈知听到阿美的名字,眼波一动,他知道这个人他必须保下来,不是因为心善,更不是因为她帮过席姜,而是她可是人证,证明他孤注一掷,心甘情愿地昏睡了一天的人证。
潭外,因为席姜的平安归来,以及胡行鲁的倒戈,章洋与陈迎步步战退,最后被逼到了易守难攻,地势复杂的南郡。
他们还在幻想着,既然席姜能从深潭中出来,那么他们主上也一定能。
以前那么多险象环生的境况都闯了过来,别说深潭只是通道被破坏了,就算把水抽干,把潭坑埋了,他们也相信陈知能出来。
因为陈家军的败退,席家不仅重新掌握了藕甸,还把空出来的滦城也握在了手中。
一时,北部全都是席家的地盘,南下攻克都城只剩下最后一步。
但这一步却一时前进不得,都城的情况超出了席姜的想象。
第89章
都城现在已经不在姚芸的手上, 而是在刘硕的手中。
他在山谷中与席姜分开后,因为陈知的火力都集中在席姜身上,他借此以及对地势的熟悉逃了回去。
又借着席姜与陈知失踪的这个时机, 把姚芸灭了, 自己封了国称了王。
他也舍弃了前朝,他与姚芸唯一的不同是,他没有称帝,只把都城改为刘国, 他为刘王。
刘硕接收了姚芸的所有军队,以及他利用席姜与陈知两大巨头失踪的事实, 揽到了不少势力与散兵。
而席姜这边, 因为上一次被崔瀚与戴家父子设计, 席家军损失了不少, 如今与刘硕一比, 人数上并没有优势。
如今两方,一在都城, 一在滦城,皆都按兵不动。
席姜自从深潭里出来, 就忙得马不停蹄,收编胡行鲁,整束军队,严控陈可,坐镇藕甸, 夺下滦城。
终于,都城近在眼前, 她却停了下来。
她曾想过,若不用武力就能拿下都城是为最好, 但见刘硕除掉姚芸,自己封王的行为,这也是一个有野心的,恐不会把都城交出来,俯首在席家之下。
席奥提出,要不要书信于刘硕,探一探他的口风。
席姜当时就否决了,她从深谭里出来这么大的事,刘硕那边都没有动静,态度难道还不明显吗?
果然在席姜拿滦城时,都城的边防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布起防来。
这几日,席姜拉着胡行鲁站在沙盘、舆图前,已经在做战斗的准备了。
只是,刘硕的底细她还没有摸清,且他不似姚芸,不是那贪图享乐的好运人,他是崔瀚的得意门生,之前就在南郡隐忍多年,又从陈知的多次围剿中逃了出来,最后攀上姚芸,借此把都城收到了手上。
这还是她带着上一世记忆的结果 ,即使提前知道了刘硕这枚暗棋,还是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以,席姜告诉自己绝不可轻举妄动,她不能急。
就在表面风平浪静之时,刘硕派使者来到了滦城。
使者拿出刘硕的亲笔信,席姜看后是有些震惊的。她想过好多可能,却没想到刘硕想要的竟是这个。
武修涵离席姜最近,在席姜看过信后,他把信接了过去。
他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胡行鲁从席姜的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从武修涵的反应上,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轮到他看信,也是同席姜一样的想法,这,真是出人意料。
不过下一秒,他就开始捋上了胡子,对他新效忠的这位督主万分佩服。原来美貌也是一种利器,但又一想也不全对,空有美色她也走不到今日,谁又能说清,外在的好颜色与内在的魅力,到底各占了几成。
刘硕在信中说,他愿履行席姜曾放出的诺言,就是那句,只要有人愿协助席家,与席家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她就会嫁给谁。
刘硕还说,他会封她为王妃,但不是呆在后宅的王妃,是能与他共坐天下,齐肩共治的王妃。
他还具体提到,若王妃这个称号她不满意,可以让她自拟封号,二圣也是可以的。若席姜答应,刘国上下将与席家永为一家人,一条心,他的诚心天地可昭。
信,写得确实十分真诚恳切。
但,这与当初她嫁给宋戎没有什么区别,她甚至能看到日后事态的发展轨迹。
不是她灭掉刘硕,就是刘硕心有不甘,撕毁协议,灭了她席家。
这不是一提就能立马出结果的事情,所以使者下去休息了。只有自己人在的场合,胡行鲁问席姜:“您打算怎么办?”
还没等席姜说话,武修涵先道:“他在痴心妄想,又没有多大优势,凭什么谈条件。”
席奥没有做声,席铭现在成熟了很多,不知是不是因为,陈可拿淼淼利用了他,得知了席姜与陈知的下落,还被她送出信去给到滦城,若不是胡行鲁另有打算,接席姜从深潭出来可不会这样顺利。
吃一堑长一智,有的人因为性格原因做不到,但多吃几堑就好了,说的就是席铭。
所以,他现在也学会了先思考后说话,也没做声。
席姜在武修涵说完后,她道:“也不是不行,”
刚说了半句,武修涵就打断她:“你在说什么?”
席姜看他一眼,之前对于武修涵进到深潭亲自去接她的行为,她并不看好,很容易坏了她与阿美密谋的节奏与过程,好在没出什么乱子,但这行为并不是明智之举。
一个念头从席姜脑中闪过,这男人都是怎么了,当她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追求大业,斩情绝爱时,身边一个又一个地反倒成为扑火的飞蛾,一点理智都没有了。
弄得她现在也分不清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因为按她的认知,这些男人有些时候的表现完全不合逻辑不符常识,弄得她还要多想一想,他们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愚蠢的行为只是他们的掩饰。
想到最后,席姜也就不想了,因为想不通。她只记住一个原则,抓重点,只要大方向不会出错,中间可以省略可以不看。
如现在武修涵像个没脑子的楞头青,不从实际利益出发,只顾私念发泄情绪。
有时席姜都在想,没一个比杜义强的,若一个个都是这样,她要他们有什么用?她要的是人才,是智者,不是爱慕者崇拜者。
武修涵被席姜看了一眼后,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
他能不急吗,因为他知道她为了她想要的,是真的有可能答应刘硕。还有,在深潭里,席姜阻止他杀陈知,也给他留下了阴影。
席姜收回视线继续道:“只不过是把当初对付姚芸的想法,换到刘硕身上罢了。”
胡行鲁从陈知那里得到过一句训斥,就是陈知挑明了不能让席姜去到都城与姚芸联姻的原因,因为她会杀掉姚芸掌了他的兵。
胡行鲁是赞同陈知所说,但他当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情况紧急他不能拦着陈知不去,现在想想,陈知恐怕还在庆幸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光明正大地发兵,去抓席姜吧。
胡行鲁幽幽说了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
席奥这时开口:“可刘硕不是姚芸,他未必不知你的想法。”
席姜缓缓道:“所以,得探一探他。此事不要着急,待我有了把握,再来定夺。”
武修涵听此,心里一沉,她还是动了心思。她就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她自己都能豁出去。
毕竟比起与刘硕势均力敌地打上几年拉扯战,不如深入敌人内部,把对方一锅端了。这是宋戎当初灭掉功高盖主的席家的方法。
忽然听到有人说:“我带来使逛一逛,先探探话,此事确实不能急。”说话的是席铭。
席姜很欣慰,她还以为席铭会说出,刘硕与席家有仇,只能在战场上见分晓的话来。
之前在她下令严控陈可后,席铭曾私下找过她,说是差一点就坏了大事,对她道歉。
席姜当时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只道,路还长,他们都还年轻,犯错很正常,四哥能意识到就好。
如今看来,她的四哥真的是长大成熟了。
席姜:“也好,四哥这几日就辛苦陪着使节,耗一耗他们的耐心。”
席姜不可能在不知刘硕真意的情况下,拒绝或者答应。他们现在还不到把话说死,把事做绝的地步,一切都尚在搏弈中。
席奥离开议厅时,心里是有顾虑的,但这个顾虑不能当面说,他甚至是在夜里找到席姜,席姜知道这个时间来,她三哥这是有要事要与她说。
席姜这里基本不用什么奴仆,她事少,生活上也不讲究,就只留一个福桃侍候着。
她把福桃也打发了出去,屋里点着烛火,只有她与席奥对面相坐。
“三哥但说无妨。”
席奥一直在喝茶,席姜觉出他要说的话好像很难开口。
席奥放下杯子,动作挺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咱们席家军还是很强的,真面对面打起来,不一定输的。且战争有输有赢,互相拉扯个几年也都是正常的。你不要看已到了都城门口,就心里着急了,三个月你都在潭下等了,这会儿就等不得了。”
席姜:“三哥,我不着急。”
席奥的手又伸向茶杯,但只是碰了碰就缩了回来继续道:“我不是说你给刘硕回信的事。我是说,你毕竟是女孩子,是咱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今父亲与大哥都去了,你也当上了家主,但在哥哥心里,你还是以前的你。”
席姜:“哥哥到底想说什么不妨明说,是我哪里想差了,做得不对了吗?
席奥最终道:“一定要联姻吗?上一次姚芸那事我就不同意,但当时陈知在滦河之南虎视眈眈,咱们连藕甸都回不来,我只能认了。这一次,时局没到那个地步。你这样,三个月前要嫁姚芸,现在又与刘硕纠缠,让人觉得像是在用,在用,”
“在用美色来利用男人达成目的,三哥想说的是这个吧。”席姜替他说了下去。
席奥脸现红晕,他一个做哥哥的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很难为情。但如今席家他为长,他做哥哥的看到可能会出现有损妹妹声誉的事发生,他怎能不提醒。
席姜:“我不在乎,我不择手段。我劝三哥也不要在乎,为了达到目的,总要有取舍,这很公平。”
席奥没想到席姜会如此坦言,他张了张嘴,想说这样不行,这样不对,但他最终说不出来。
这一路走过来,都是靠着席姜的不顾个人,只图大局,不择手段走过来的。走到今日,连他的命都是她救的,他哪里有资格说什么,不,是整个席家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说她。
席姜笑笑,是抚慰之笑:“不过是一些嚼舌,我又不会损失什么,席家也不会损失什么,只有利益与好处是真的,待我们进到都城,占领皇宫,登上最高的位置,就没有任何杂声了,他们不敢了。”
席奥走回自己院子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初夏的暑热也没有驱散他心里的那份浸凉。
这份浸凉伴随着他的心疼。他知道小妹不容易,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具象。
往事一幕幕从眼前划过,每一次她的决策都是从家族的利益出发,从来没有考虑过个人。
但她自己呢?她会累吗,会痛吗,会伤心难过吗?
会……委屈吗。
席奥脚下的步子一顿,心里升起一股澎湃之情,他是席家老三,下面都是弟弟妹妹,虽他武力武功比不过弟弟,谋略心智狠绝上比不过妹妹,但他毕竟是兄长,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他撑起来。
席奥转身,步子快了起来。
席姜没想到三哥又回来了,她疑惑:“还有事?”
席奥:“我只是有句话刚才忘说了。囡囡,无论你今后做什么决策决定,三哥都听你的,都向着你,家人永远在你身后,不离不弃。”
席姜自重生回来,从来没在家人面前哭过,甚至连父亲与大哥死时,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哭泣,也是躲起来,借着急骤的雨声的掩护下进行的。
但此刻,她眼圈红了,嘴瘪了起来。席奥见此,心更疼了,还是个小女孩呢,怎么就抗起了这么大的责任呢,这些年他都在干什么?
但她也就止于此了,就在席奥想要把小妹拢在怀里好好安慰时,她却点到即可,戛然而止。
这就是家主该有的风范吧,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脆弱显现于人,不会把委屈诉说于口。
所有的脆弱与委屈都被她化成了动力,朝着目标前行的动力。
第二天开始,席铭带着来使逛了起来,绝口不提席姜的意思。
刚开始还好,到后来,这位使者就遭不住了,他急着回去复命,被席家督主这样晾着是怎么个意思。
这天借着酒劲,他与席铭抱怨:“我们那位王上,是真的看上了你妹妹,姚芸后宫里那么多的美人,他这血气方刚的年纪,竟是一个都没碰。有那不长眼的往王上身上凑,都被赶了出去甚至轰出了宫去。”
席铭听着,给使节又满上了一杯:“别光说,您倒是喝啊。”
使节喝下一杯,继续道:“一开始,大家可愁,这不会是个有断袖之癖的吧,再后来,不知他从哪得了张画像,但凡见过你家督主的,都知道那上面画的女子是谁。”
席铭心下了然,刘硕那厮不知从哪里让人画了他妹妹的画像,挂在屋里了。
“那这样看来,刘王对我们督主倒尚有几分真意?”
使节:“可不是,我出来前,连她住的地方都腾出来了,捣腾进去的东西全都跟不要钱似的。您说,这又是舍得花钱,又是睹物思人,守身如玉的,可见不止是只有几分真意了,这可是全心全意了。”
席铭把这番话告诉了席姜,席姜虽有些吃惊,也不会尽信,但从侧面可以说明,若刘硕真是如此,其中无诈,联姻一事倒是可以一试。
席姜想的时间不长,她最终决定,为保险起见,她依然如上次奔赴都城一样,不带席家军过去,只带陪嫁的人数,亲眼去看看刘硕的真意。
这有些冒险,但之前她已行过一次,不过是中途被陈知搅了,这次的决策依然没有人可以反对她。
胡行鲁对此是支持的,督主的决策于席家来说是最安全与最实用的。他很欣慰,能跟着这样一腔孤勇的主上坚定地走下去,是件幸事。
席姜既然决定了,就把使节召了来。
礼尚往来,她把亲手写的回信交到了使节手上,让他先回去复命,而她则是等在原地,等着看刘硕下一步会怎么做。
刘硕得到回信,开始了与席姜有诚意的交往。
虽保险起见,谁也没去到对方地盘,但这一来一回地,席姜差不多能感受到刘硕的真心。
他们从夏初一直这样相处到初冬,终于把订婚一事定了下来。
就在席姜与刘硕订婚之际,一队人趁着夜色朝着南郡进发。
这队人没有人骑马,也没有人坐车,全靠水路与步行。
阿美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山,听身后人道:“为什么不跟她出来?”
阿美没有回头:“因为不想,但现在那里被你毁了,我的家没了,我只能像这个船一样,随波逐流。”
阿美从甲板上站了起来,回头问陈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鼓动他们的,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背叛村长的人。”
陈知:“很简单,除非你那个村长不让我与村里的人接触,否则这是早晚的事。”
阿美想到席姜:“你们这些外面的人都好可怕,她也是。我明明知道她在利用我,但我还是与她共情,心甘情愿地帮助她。”
陈知笑了一下:“她可比我厉害多了,若她的目的不是出来,你们的村长早晚有一天会被她取代,她在哪里都是要大权在握,绝不受人辖制的。”
陈知带出来的村里的人,大部分都是青壮年,他们虽身体素质很好,但没有人会骑马,他们连马是什么都没见过。
是以,陈知只能带着他们或坐船或步行。他算着日子,要多长时间能赶到南郡。
潭下的通道虽被席姜破坏了,但三个月后,那个洞穴还是出现了。人为力量改变不了大自然的馈赠,这是村长与陈知心里都隐隐明白的事,而在洞穴出现时,算是石头落了地。
陈知一点都没耽误,带着人造了村长的反,其实连造反都不算,村中的中坚力量都被陈知蛊惑地想要出去,再加上席姜毁通道一事,更加深了他们恐慌。
人就是这样,自己选择不出去可以,但出去的通道被毁,被动的不能出去,那就受不了了。
九十
陈知一从深潭出来, 就得知了现在的局势战况。
他的人现在退守南郡,与他设想的差不多。这也是当初一切都还好时,他与他的下属做的预案。
若出现突发事件, 如他不在, 他无法定夺的时候,守住滦城是第一要务,若守不住就退到南郡。那个地方,在陈知注意到刘硕时, 就开始了研究,南郡地势虽复杂, 但他还是熟悉的。
如今陈知的任务就是, 以最快的速度, 最短的时间, 不被人发现地去到那里。
席姜这边, 她与刘硕虽订了婚,但订婚仪式还没有举行。依刘硕的意思, 这个步骤不能省。
席姜无所谓,她恨不得快进到结婚, 快进到入都城、入宫。不亲自参与进去,不看到刘硕身边都是什么人,军队的情况,等等这些细碎的东西,她什么都做不了。
就如刘硕杀掉姚芸取而代之一样, 他也不是只凭想象,一到姚芸身边就开始行动了。他也是先观察再侵蚀, 最后一举拿下的。
所以,席姜跃跃欲试态度积极, 成与不成,她只差一步了。
两边依然保险起见,在滦城与都城中间的齐镇举行定婚仪式。仪式结束后,择好日期,刘硕这边会派人直接到滦城迎娶席姜回都城。
说来,席刘两家订婚一事上的流程,看在普通百姓眼中,属实可笑。都到了举行订婚仪式这一步了,准新郎与准新娘像交战中的两国进行谈判一样,严阵以待。
各自限制了所带人数,地点也选择在了正中间,不偏不倚,把对方当贼一样地防。
但,这在席姜他们这些人的眼中,再正常不过。
因着陈家军的没落,以及刘硕收割了一批散兵势力,如今能与刘席两家抗衡,造成威胁的势力基本没有了。是以,双方商议,只各带三千人的军队守在两方界线外。
纯属君子协定,若没事则没事,万一有事,谁也不会吃亏。
齐镇内,则只有两边的主力将领能够进入。齐镇是个小镇子,从来没经过这样大的场面。正因它小,刘硕对其大肆布置,看上去还挺像样的。
十月初八,除却阴天见不着太阳,黄历上没有任何毛病,是个黄道吉日。
刘硕一早就起来了,或者说他一宿没睡,他忍着昨天一天没有去见席姜,虽说这是正式婚礼才需忌讳的习例,但刘硕还是保险起见,就这样忍下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年轻的刘王并没有因为没睡好而精神疲累,反而神采奕奕,像是喝了两碗老参汤加几杯鹿血一样亢奋。
席姜也算是又穿上了嫁衣,虽是订婚,但颜色与款式与正式礼服差不了多少。
在看到福桃对礼服露出喜爱神情后,席姜终于问福桃:“想嫁人吗?我可以按你的心意帮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可以慢慢挑慢慢选。”
福桃刚才还一脸对礼服的向往之色,在听到这话后,脸色立时一变。
她放下礼服:“姑娘,你是不要我了吗?”
福桃是变了,她宠的,上一世她是不敢这样与她说话的。不光是福桃,席家上上下下的婢女、婆子,她待之的态度都与上一世不同了。
经历了上一世,她对女人在这世道的艰难理解得透透彻彻,她改变不了世界,但她可以做好自己。
席家的婢女、婆子,愿走的放契,不愿走的也会被善待,一旦发现结伙欺人的,将受到严惩。
就连席姜这样的家主,住在偌大的主院中,身边侍候的只有一个福桃。武修涵,她的两位哥哥对此都是不理解,都劝过,但她从来不解释,她觉得他们理解不了,她只去做就好。
此刻,听到福桃这样说,她道:“谈不上不要你,是在问你的想法,你想怎样都行。若不想嫁人,也不想在我这里呆了,可以拿了钱去做你想做的事,身契与生计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帮你办好。”
福桃对此是了解的,她看着姑娘如此放契了好多姐妹,想来自己得到的银钱与照顾不会比任何一个少。
她一时楞住,席姜见此,拿起妆台上的梳子自己先梳了起来,给足福桃时间,像她说的,这事不用急,她可以慢慢想。
没一会儿,就听福桃道:“姑娘,我不嫁人。这世上真的存在如意郎君吗?我不像姑娘,没有手段与权势,我谁也降不住。我也不走,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在姑娘这里,我除了侍候您,还能去厨房想做什么吃就做什么吃,我可开心了,我就这点爱好。”
席姜笑了:“你这丫头,是在说我好欺负吧,由着你主事不做东蹿西蹿。”
一时主仆两个笑闹到一起,武修涵在门外站住了脚,好不容易压下的酸涩与阴郁,被席姜的笑声勾了起来。
她就这么开心吗?武修涵不由想到刘硕,他虽不是美男子,但年轻健硕,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雄性力量,他没有家世平民出身,之前只是崔瀚麾下的弟子,但他手握都城,入主皇宫,是登记在册的刘王,百年后史书上都要载他一笔。
这样一想,武修涵越发沉郁,理智告诉他,那又怎样,不还是会死在席姜的手上。
但,真的一定会死吗?看刘硕那个样子,是真心地爱慕,真诚的求娶。做夫妻时间一长,无关情爱,也会有些情义吧,若刘硕肯示弱肯放弃,成为他与杜义这样的角色,那席姜就没有必要杀他了。
而她若能兵不血刃地获得她想要的,是不是作为回报,也不会与刘硕分开。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是武修涵从深潭那间新房里得来的教训。那间新房是怎么回事,她在深潭中不得已嫁给了陈知吗?武修涵从来没问过。
他转身离开并告诉自己,无妨!她不想杀刘硕,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不睦。猜忌一旦生成,如洪水一般阻挡不得。
订婚无需行礼,只是过一些彩礼嫁妆,递上吉贴,贴上正式书写结姻的吉日与吉时,双方亲笔签上名字,仪式就算是成了。
后面就是双方重要人士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席姜是家主,她无需像个准新娘那样躲到后宅去,她全程坐在上席,坐在刘硕身边。
一切都很顺利,天色再暗一些,宴席就可以结束了,席姜不允许席家军里的任何人在晚上饮酒,订婚宴也不能例外。
就在这当口,外面先是跑进来席姜这边的卫兵,嘴里喊着急报,紧随其后的是刘硕的人,他们都在报着一件事,齐镇西门与南门被一股不明军队围住了。
席姜与刘硕“唰”地一下,一齐站了起来,并同时朝外奔去。
齐镇太小了,城头也小,几步上去就看到了整齐划一的队伍。
虽队中人衣着有参差,但席姜与刘硕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逃往南郡的陈家军。
他们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席姜只能想到一人,陈知。
果然,他从后面骑马穿过,停在了队伍的前面。
他不错眼珠地看着席姜,好像刘硕并不存在。席姜也在看他,她脸上表情可谓复杂,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席姜慢慢把目光投向队伍中的疑点,仔细一看她才发现,这里面混有村子里的人。再一看,阿美竟然也在其中,她坐在章洋的马上,章洋在她身后拉着缰绳,显然她还没有适应马匹这种活物。
放眼望去,陈知带来的人与她和刘硕两方的人数差不多,他这是……把他所有残余兵力全都带了出来?
“陈知?他不是死在深潭中了吗?“刘硕不解发问。
一旁的武修涵听到此话,生出一种看热闹的心理,让你拦着不让杀他,现在自食其果了吧。
陈知依然在看着席姜,他道:“我只是想来问问,一女嫁二夫,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刘硕皱起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要有耳朵的都明白,他看向席姜。席姜神色淡淡地看着陈知,并没有理刘硕。
席奥此时站出来:“陈知,休要胡言!你只说,你此来做甚?”
陈知说着拿出一身红嫁衣:“我与你家督主在深潭村中已成亲,这就是她当初所穿嫁衣,我这队伍里还有不少从村子里随我出来的人,他们皆可作证。”
席姜终于有了些微反应,她眼睛虚了虚。
忽然,陈知一改严肃,冲席姜笑了笑:“当初委屈了你,没有一件像样的彩礼,如今给你补上,你就不要生为夫的气了,好吗。”
他温柔轻哄,好像他们真是一对成亲不久在闹别扭的小夫妻。
席姜咬着后槽牙,磨了磨,祸害就应该早点去死。
陈知不止是个祸害,还是个妖孽,他今日穿着装妆上,隆重与俊俏并于一身。不说把刘硕比得毫无存在感,就是与他这样带重兵前来的架势也不符,满满违合感。
席姜终于开口:“权宜之计罢了,懂的都懂,你都这样兵临城下了,我们怎么可能做夫妻。你今日若是来讨杯喜酒的,我们欢迎。”
说着拉起刘硕的手,陈知面色一沉,但下一秒他还是笑着。
“哪里是兵临城下,是来与你一起灭他的。”他说着伸出手来指向刘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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