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 41 章
◎逆鳞◎
本来还在窸窸窣窣、小声议论的人, 听到此话立时纷纷乱了方寸。
闭上眼不够,更有人转过身去,生怕惹怒了这尊罗刹, 有一就有二,连嫚雅都不情不愿地被木锋拉扯转向四壁。
“小祖宗, 可以了?”
苏果侧趴在陆则琰的胸膛, 手从方才被他拗过来时,就顺势抓着他的襟领, 现在终于不好意思地松开。
大人就差为她清场, 她再忸怩也得有个度。看就看吧, 早些被大人看完, 她就能回寝卧, 然后等两天消散下去就好了。
苏果边说服自己边仰起脸, 约莫是不好意思,略微缩回了点,但陆则琰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垂眸,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轻抬。
女子本来似初开桃花般粉嫩的脸颊,却生出了些不安分的小红印, 像极了被虫蚁咬出的痕迹。她的肌肤娇弱, 稍稍有点刺激, 就能红出一大块, 现在整张脸跟没熟透的柿子的差不多。
陆则琰对敏症这种事闻所未闻, 因着是在苏果身上,他还颇为好奇,轻笑道:“小太监, 你哪来那么娇气的病症。”
他好笑地用手戳了戳, 苏果嘟囔着伸手拆挡, 蹙眉嗔念,“大人!”
苏果本来还挺怕大人嫌弃,但看他嘴角快藏不住的促狭笑意,又觉得他还不如嫌弃呢。
作为皇上的朱澄,方才倒是没被陆则琰的脾气吓到。他站在两人身侧,心里疑惑,见缝插针地问:“苏果,你为何和朕一般,既不能吃杏仁脯,又不食海货。 ”
苏果从陆则琰的手掌下偏移开,探出头趴在他的肩上,朝着朱澄摇了摇头,“皇上,姆妈说是在我没记事的时候发现的,看来,我跟皇上真有缘分!”
朱澄拢眉重复,“缘分吗,朕还是觉得太巧了。”
陆则琰手护着苏果的背,闻言,轻拍她的手微顿,眸色发沉
正当时,若枫带着摄政王府的太医秦素棉进了殿。
苏果初听名字,以为是女子,没想到对面走来的是个青袍长衫,清秀文弱的年轻男人。
他斜背着个诊包,走路懒洋洋的眼皮半搭,没甚精神地环顾左右,望到两边背对大殿站着不敢出声的人时无语嗤了声,而后径直走向中央高台。
苏果看到他身上的药箱,就猜到是太医,最新汁源加群八八三〇弃气巫弎流她当然不会躲,甚至恨不得将袖子撸起来,给秦素棉看看手臂上的疹子。
“秦太医好。”
秦素棉一抬头,看到苏果,却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苏果脸上疑惑,“太医,你是认得我么?”
“废话。”
“”
苏果仔细想了会儿,宫里她认识的人不多,看来也只能是因为大人才认识的她,但又字是不是含着别的意味。
苏果想细问,陆则琰却压住她的袖口,托着露出的小截的莹白手腕,打断两人的话题,“秦素棉,先替她诊脉。”
秦素棉瞟了瞟苏果脸上的红疹,翻了个白眼道:“不就是敏症,切甚么脉呀。”
“急匆匆拎我过来,亏我还以为是绝世奇毒。”
秦素棉的祖上三代正儿八经的宫廷御医,到了他手里,偏偏最爱钻研毒术,甚至不惜去蜀中山林采蛇毒,后来受伤被摄政王的亲兵带回去,捡了条命,就留在了王府里挂名当个府医。
之所以认得苏果,还是要追溯到中秋那日,陆则琰怕她的女子身份被泄露出去,特意命秦素棉去救治,同这次一样 ,他都是被若枫从饭桌上揪提着过来,脚都没着上地,语气不可避免地冲。
陆则琰很清楚秦素棉不会走眼,苏果又仿佛想起了她自己的‘秘密’,手一个劲儿往后袖子里缩。
他只能松开苏果,妥协道:“药方呢。”
“这点小症,喝两天紫苏水就罢了,药甚么方。”秦素棉说完不高兴地指了指自己肩膀褶痕,“你还是先看看我的衣裳,这儿,这儿,能不能让若枫提我过来的时候下手轻点儿!”
陆则琰耐着性子问完想问的,伸腿将他踢下台阶,不耐烦道:“够了,回去。”
苏果被陆则琰揽着,想起身施礼也起不来,无措地插了句:“谢谢秦太医。”
秦素棉掸了掸袍摆,应了声,抬头皱眉:“想谢我可以啊,那你告诉你家王爷,让若枫再把我提回去,我饭还没吃呢,饿的走不动路。”
陆则琰接道:“呵,若枫没空,你自己走回去。”
“哼。”
秦素棉脸色不怎么好地撇撇嘴,甩袖哼了声,自己从旁边桌上抓了几块糕点,吃完两口,才摇摇晃晃走出门口。
苏果一脸的惊愕看向陆则琰,“大人,他待谁都如此吗?”
她真的没见过敢给大人甩脸色的人。
陆则琰发现苏果从见面开始就对秦素棉‘兴趣盎然’,不禁低头冷笑,“跟你有关吗?脸上一团糟,还有空关心别人。”
苏果抿抿唇垂下脑袋,全然不知自己又是哪句话惹到了大人,嗳,她都得敏症了,大人还是对她凶。
陆则琰将人抱起,扶着她的腰等她站好了才松开手,“若枫送你回去,我见完胡族的使臣,就会回来。”
“是,大人。”
陆则琰想到陈凞,拢眉加了句,“太丑,别乱跑。”
“嗯。”
苏果现下巴不得快躲回寝卧,早将今日‘怎么都不会和大人住一间’的想法给抛到了脑后。再说脸这副模样,她也不想招摇过市。
陆则琰长眸点了点她的背影,唇边弧度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虽说事发突然,颇教人摸不着头脑,但摄政王喜怒不定的脾性由来已久,众人除了生受,别的自是不敢多说多问。
午膳于仓促之间结束,木锋带着各大土司府的人离开,与胡族五大使臣擦肩而过时,各走各的道,未有多言语。
胡族当年和明殷朝的战事打的如火如荼、血流成河,先帝和镇北王同时消失于北边戈壁,国仇旧恨,使得殿中的气氛很是凝滞。
“我等,参见中原的皇帝陛下,我族首领须卜大单于,同让我们,向陛下问好。”
为首的匈奴使臣粗眉大眼络腮胡,褐色芢直襟式短衣,合裆裤露出个肚脐,行礼之时也只是微微弯腰,神情隐含傲慢。
朱澄容色肃穆地抬手:“平身。”
“谢,皇上。”匈奴使臣操着略显晦涩的中原话,虽是谢恩,但恨不得将不爽快三个字刻在脸上。
他们并未归顺,与鄂西的土司府不同,每闰年进京无疑是种羞辱,尤其这次,他们有意试探带进一支胡族兵士,竟被斩于城门口,这般被打了脸,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是本王来晚了啊。”瑞王朱珵慢悠悠地跨步进殿,鄂西没有他的卫兵,是以他午前没来,但北方不同,哪怕不及陆则琰势力强盛,戍边军屯也有他几个军营,说起话好歹有点底气。
他与大单于曾偷偷修书过几封,胡族的使臣对他颜色稍缓,“拜见,瑞王。”
朱珵微笑地点了点头,撩袍坐在了陆则琰的右边对过。
陆则琰靠坐在宝座上,俊颜没甚表情,长手撑额,瞥了二人一眼,催促:“读。”
匈奴使臣明显被他的不屑语气激怒,压抑下情绪,打开手中封册开始读贡品,“皇上,胡族各部携整百箱蒲桃、 核仁、千匹汗血宝马”
历来就是走个过场,陆则琰想着苏果,难得心不在焉,但好几次,都被匈奴使臣投来的目光所打断,这让他很是不高兴。
他搭在檀椅扶柄的指腹有节律地轻轻敲击,在匈奴使臣磕跘读到最后一个字时,他才轻笑出声,“你似乎对本王,很是不满啊。”
匈奴使臣收起布帛,学中原人作了作揖,“摄政王,不敢。”
“哎,陆则琰,来者皆是客,你何必咄咄逼人呢。”朱珵忍不住说了句。
陆则琰没理他,收手,托腮朝着匈奴人笑道:“那你老是看本王作什么,是嫌羌、氐族的领队死了不够,还想多个添头?”
匈奴使臣胸腔登时一震,他的确于读信时,偷偷多瞥了摄政王几眼。
城门口,同族领队被斩首的情景历历在目,族人被杀,他都不好回去交代,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教他怎么能忍住不看。
仗着两国不斩来使的规矩,他故意刺道:“王爷,我胡族人生在马背,少见王爷这种堪比女子,之俊美姿容,我向来,仰慕,所以才多瞧。”
匈奴人很是笃定,他自己同是男人,男人么,有多少喜欢旁人夸赞自己容貌像女子的,能言语得意,总算出一口恶气……
“哦,这样。”
陆则琰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神色不变地从椅座上站起,连眼身都欠奉,边走下台阶,边随意道:“较之你们胡族,本王的确姿容出众,但本王今日有事,明日阅礼你再继续看罢。”
他说的心不在焉,打算将后面的杂事扔给朱珵,他还要回去看看小太监到底如何,顺道好好‘教训教训’她今天的不安分。
匈奴使臣眼见摄政王丝毫没他以为的情绪,反而还不屑地说他族人丑,急火攻心之下,他大声流利道 :“王爷说的是,我胡族男儿英勇善战,面目刀痕,满身疤创,输给王爷是应分。”
欸?
朱澄和朱珵不由得对视,他们居然不知,原来这个匈奴使臣的中原话如此流利,看来,之前分明就是装出来刻意暗讽他们的。
朱珵和他们虽有交情,但作为□□人,心里也不爽快,然而下一句,才更让他吓了一跳。
匈奴人看着陆则琰脚步不停,竟口不择言继续说:“我也不过是,有幸于十年前,见过镇北王府的大世子,当时他白袍银甲,玉肤玉骨站在马背上真是天人之貌,没想到今日见了王爷,才知道有过之无不及,镇北王家,真是一门双杰啊。”
陆则琰脚步一滞,倏忽皱眉,抬眸看向使臣。
匈奴人意洋洋地看着摄政王脸上冷下的表情,但很快他察觉到不对,因为除了他的人,殿中的中原人似乎都在听见他说大世子时,倒吸了口气。
还坐在位置的朱珵眉头猛皱,心道,这次是真的糟了。
混夷说的十年前,指的便是燕山关一役,镇北王和先帝先后不知所踪,但也有人传闻镇北王是护着先帝,力竭之下,依旧对抗千匹骑兵,最终被匈奴前任大单于斩于烈焰坡。
但无论如何,与他们同时消失的其实还有一个人,一个从来没人敢提的人。
镇北王的大世子,陆攸珩。
朱珵与陆攸珩同岁,他现在都记得,那人天资迥出,才气超群,十五中进士,满朝皆言以他凌云壮志,不出十年,必能享卿相之俸。
入翰林院三年后,值边关战事,陆攸珩随父出征,先后剿灭胡族九部,一袭白衣谋士,勇冠三军。但也是他,于万统城决策失算,陷先帝和镇北王险境,在烈焰坡折戟沉沙。
右相曾在朝堂之上,直言斥先帝宾天与身为军师的陆家大世子不无关系,年不过十九的摄政王,和此刻一般,沉默不语,走到右相身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拧断了他的脖颈,右相之位因此空悬至今。
从此往后,无人敢说大世子一句不是,再如今,大家为求稳妥,连提都不提了。
因为摄政王身上逆鳞无数,却只有大世子,触之必死。
朱珵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眼睁睁看着陆则琰一言不发地走向匈奴使臣,叹了口气,起身走上前,捂住了朱澄的眼睛。
“小叔,叔父这么安静,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朱珵轻道:“是啊。”
“可是,胡族”
“你别管了。”
朱珵拍了拍朱澄的肩,“皇上,还担心他摆平不了么。”
他与陆则琰争了许多年,输了许多次。想杀了他是真,想要皇位也是真。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长久以来,陆则琰身上看不到一丝烟火气,唯有关于他哥哥,他才真的像个人。
他挡不了,也不想挡。
陆则琰走下最后一阶梯的时候,浅色褐眸中始终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他走到匈奴使臣面前,动作不紧不慢,左手缠上他的喉脖。
匈奴没想到他走近的动作如此干脆,嚷道:“两国,不,不斩——”
话未说完,他已被掐得涨红了脸,陆则琰薄唇紧抿成直线,盯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像条蛰伏以久,狠厉的毒蛇。
他的手收紧的慢条斯理,但又毫不拖沓,匈奴人强壮的身体曾有过不甘挣扎,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八尺之躯脆弱地像一团烂泥。
短短几息,陆则琰毫不费力地,掐断了他的颈骨。
尸体软趴趴地倒在后面同族人的腿上,哪怕是壮汉,也登时脚软地立不住。
他们在战场见过太多厮杀,喧嚣呐喊,血光四溅,但都不如方才的片刻安静来的瘆人,那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森冷,更像是掺杂了阴沉沉的水汽,能渗进骨隙。
朱澄拨开瑞王挡着他的手掌,看着背影忍不住喊了句,“叔父!”
陆则琰没有回,他按着先前的轨迹继续往殿外走,仿佛刚刚只是折断了根挡道的枝杈。
殿外,黄昏夕下,两团晚霞如烈焰般烧灼,似两个曾经轻狂的少年,意气风发。
陆则琰冷着脸,翻身骑上一匹快马,在往山栾道口,他终于垂眸,开口说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我回来之前,守着她。”
“是,主子。”
作者有话说:
对,副CP是哥哥。
王爷年纪就是青年,二十七八,哥哥大三岁~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符同学 1个,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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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 第 42 章
◎“要不然你去试试送膳,王爷肯定不舍得摔你的碗。”◎
九月, 花事已休,天边灿金色的残云画出芍药的形状,似少女心事一般剔透而脆弱。
苏果换了件更宽适的常服趴在窗棂口, 半张脸埋进叠着的玉色双臂上,侧头望着远处的云出了神, 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诶, 她低低叹了口气,暗忖: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正是酉时初, 远远地传来一道马蹄嘶鸣, 莫名让人有些心悸。
苏果看了眼便收回了视线, 眼巴巴地继续盯着廊庑尽头, 等到天色渐暗, 终于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心头一喜,忙跑到门外,但很快在看清了来人之后,微扬的嘴角复又落了下去。
“是安洛啊,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得了敏症, 说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青衫如风, 虚影站定在廊下, 赫然可见便是额际蹭蹭冒汗的陈安洛, 他腰间玉佩轻击扣带激起叮咚声,因为走得太快,还略有些喘。
苏果看惯了陈安洛平日里慢条斯理、仪容肃整的模样, 这次因着关心她而变得如此仓促, 她顿时觉得不好意思, 小声道:“嗯,是我自己嘴馋,吃了八爪蟹”
陈安洛听她愈弱下去的声线,不得不忍着脾气温声:“你明知不能食海货,为何还要用,在你眼里,敏症难不成是小事?”
“还有,昨晚也就罢了,为何今早还不回来?你不知道我我和李荃有多忧心。”
“我这些日子与你的叮嘱,你从来都当耳旁风,果儿,你真是——”
陈安洛的失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秀气温润,皱起眉来,略下垂的眼角不似生气,反而更像伤心落寞,看 得苏果愧疚不已。
她伸出青葱两指,歪着脑袋凑上前,捏住陈安洛的宽袖摇了摇,“好了,安洛,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你不要生我气了。”
“我不是生你的气,是生自己的气。”
陈安洛意味不明地叹了声,也不等苏果转过弯儿来,重又开口道:“方才摄政王进了不岁山,剩下三日都不会回来,你与我回去。司设监的杨总管业已为你腾出一间空屋,你现如今带四品虚职,绝计无人敢怠慢你。”
苏果后半句都没仔细听,揪着袖袍的手一松,惊讶出声:“安洛,大人——你说王爷他进了山中?”
明明说好教她等的,大人从来都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啊,难不成发生了甚么大事。
陈安洛瞧她对陆则琰如此上心,心中一闷,转头面无表情地解释:“他是摄政王,京畿营的兵将只认他,他不进山,怎么对蛮夷人等行震慑之效。”
原来大人为了正事,苏果松了口气,她还真的怕自己又惹了什么祸,毕竟是她中途犯了敏症临时离席
“那王爷会同我们一道回宫么?”
陈安洛摇摇头,“果儿,你不觉得你最近太过关心摄政王了么。”
苏果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低下头借着撩耳际的碎发,往门下阴影躲了躲,遮掩住颈后绯红。
“是因为王爷在狩猎场救了我。”
“那你跟不跟我回去。”
“可是,我想呆这儿等王爷回来”
“罢了。”陈安洛有些烦燥,忍不住打断:“总之,他这几日进山练兵都不会回来,你若要执意呆在这儿 ,我也拦你不住。”
二人沉默良久后,他缓了缓语气,“果儿来,让我看看脸上的红疹如何。”
“噢。”
苏果从来没怀疑过陈安洛对她的好,只当是自己哥哥,此刻自然仰着小脸卖乖地走上前,“安洛,你看,这次真的出了好多红疙瘩,可难看了!”
“而且吃完那只八爪蟹,身上就扑蹬冒起来了,以前姆妈说我小时侯不记事犯过敏症,我还不信呢。”
苏果檀口微张,在那儿嘟嘟囔囔的,纤白的食指还献宝似得到处指,仿佛这些疹子是她的战绩,全然不怕自己‘丑’到别人。
陈安洛凝眸看向苏果红彤彤的双颊,丰肉微骨,容则倩丽,不知觉目光就移上了那桃瓣粉唇。
“安洛?”苏果看他呆愣的模样,还以为是被自己丑到了,在他眼前挥挥手。
陈安洛这才惊醒,慌忙地收回视线,向后踉跄了一步,“嗯,你药,药吃了?”
“吃了,太医说没两天就能消下去,不碍事。”
“嗯,那我就,就先回去了。”
苏果在房内呆了两日,按时敷药,敏症褪下不少,只不过食用清淡,加之睡得不安稳,脸色并不好看。
“果子,你是该多吃点儿。”李荃抱着漆色食盒盖,半撑在楠木桌台上督促苏果用饭。
“安洛不知道为何,前日从你这回去,脸就通红通红的,你跟他说什么了?”
苏果点头随意应了声,“他好像被我的红疹吓到了,还往后退了好几步呢。”
“不会吧”李荃摇摇头,秀气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对了果子,你家王爷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他在山里不眠不休,火气还大得很。”
苏果刚听完前半句‘你家王爷’,来不及羞涩,急忙问道:“王爷怎么了,你是听何人说他火气大的?”
“送膳进山的小太监回来与我们说的呀,食盒都摔了好几个了,说是没见过王爷发那么大的火。”李荃挠挠头,“无缘无故的,摄政王的脾气可真大。”
“王爷才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苏果不自觉地反驳,百兽祭本就是为了警示诫告外族,山中的排兵操练必不可少,大人一定是因为公务烦心了!
“是,是,王爷最好了。”李荃调侃地笑了笑,用肩膀碰了碰苏果,“嘿嘿,要不然你去试试送膳,王爷肯定不舍得摔你的碗。”
他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苏果却仿佛得到了启发,竟是低头认真思索起来。
她本来见不到陆则琰就睡不着,现下听说大人还正发着火,顿时更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哎,要是能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小荃子,你说得对。”
“啊??”李荃喝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随口说的,你真的要去啊,那安洛不得打死我。”李荃见苏果下了决心的神色,苦着脸叫唤。
苏果的心思单纯,只道是陈安洛担心她安危,“免得安洛担心,要不就不与他说了?”
“可是”李荃看着苏果满眼期待地盯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那,那好吧。”
门外一道暗影长久不动,随后又消失在晨曦光照里
43 ☪ 第 43 章
◎“说是下水,但奴婢与苏公公,还隔着这么———长的一块河石。”◎
经过狩猎圈一事, 苏果在整个不岁山是‘一战成名’。
还有谁猜不到苏果的‘身份’,虽则明着不议论,但都将她默认是为摄政王的男.宠, 对她前去送膳一事自然半分异议都无,甚至司膳太监们反而松了口气:前两日都骂回来两拨人了, 没人想再去触那个霉头。
不岁山的山口在围场以西, 入山前半段山道绵延却并不陡峭,越往上道越窄, 单马能行, 马车却不可。
宫人太监身份低微, 多是家里穷困被送进宫的, 自然不会骑术, 因此最后数里便需要他们依列徒步。
京畿营的兵将随手打猎就能解决餐食, 皇上年纪尚幼,开头两日去露了个脸之后亦留在了行宫内,是以今日送的膳食主要是摄政王和一些外族,拎的食盒并不繁重。一路上苏果和李荃有说有笑,旁的小太监见她并不摆官架子, 渐渐地也就轻松起来, 叽叽喳喳地比不怕人的野雀儿还热闹。
秋风阵阵, 群雁成行, 萧索之余, 漫山遍野还能看见冬青树依稀的绿意,十几个小太监排成双列,属中段的两个最是眉清目秀。
苏果自小生活在菉葭巷, 山中腹地是头一次来, 哪哪儿都觉得新奇。
“李荃, 那是什么?”她青颦一挑,往南边老树杈上的‘大泥包’努了努嘴。
李荃看了眼,笑道:“果子没见过么,这是野山蜂的蜂巢,我以前进山常打下来吃,可甜。”
苏果疑惑不解,“秋日它们还要采蜜?”
李荃摇头道:“四季都有山蜂,但秋冬它们不采蜜,都冻晕了躲在蜜巢呢。蜜啊越冻才越甜。像这种大山头,你寻个背风处有洞的老树,坎坷的山河堤岸也行,一找一个准!”
李荃大概是想起自己儿时的过往,得意之余有几分失落,不过他笑了笑,很快地将情绪给揭过了。
“野蜜最是甜而不腻,待我们送完饭食,回头我就给你把蜜舀出来。”
“你还会采蜜啊。”
“当然了!”
苏果自是用过蜜糖,以前姆妈时常给她做香蜜茶,进宫了没机会饮,她都忘了这个。
蜜糖比饴糖要甜,野蜜定然更加甜,大人最喜欢甜食
苏果看了看手里要送给陆则衍的食盒,心里冒出个小念头,鬓发半遮住的耳朵,悄默默染上一抹粉。
她不好意思地朝向李荃,颇有几分忸怩,“李荃,能,能不能现在就帮我把蜜给采下来啊?”
李荃第一次见苏果这么馋嘴,好笑道: “果子,这么急?”
苏果低头捏了捏指腹,低声呢喃,“我想顺道给王爷带去”
——半柱香之后。
“啊!——”
挤窄的山道上,一边是提前安置好的整整齐齐的漆色食盒,另一边则是尘土飞扬,阵阵‘兵荒马乱’,挂着蜂窝的那棵老树枝杈零落,掉在地上蜂窝也碎裂了好几瓣。
十几个小太监抱着头四处乱窜,满面惊恐地纷纷往树丛里躲。
“怎么都还是活物!”
“哎呀,它们还没冬蛰??”
方才李荃无比自信地拍着胸脯,一杆子就打了下去,谁知道一涌而出一堆褐蜂,数目虽不多,但个头比宫里养的大了两倍,山中野物都毒的很,被蛰一下怕是能晕过去。
“果子,来,跟我跑。”
后面追着蜂群,李荃带着苏果狂奔,辨不清方向就一直往前走,正好看到了个小小水潭,他病急乱投医,挥开眼前缠着他的数只褐蜂,‘扑蹬’就跳进了水中。
不怪他心急,那些山蜂跟能认出始作俑者似的,只盯着他追,苏果倒是运气好,也不知何故,到她眼前的褐蜂要么转个弯儿掉下去,要么就缠上李荃,所以她看起来手忙脚乱,其实根本伤不着。
话虽如此,来不及多加细思,苏果还是本能地重复李荃的动作,一鼓脑也往前冲。
“果子,你也下来,它们怕水!”李荃说完这一句,连忙将头闷下去憋气。
“嗯!”
若枟躲在暗处,都没想好要不要直接出现带她走,就看到小太监一个猛扎子,明晃晃冲进了水潭。
若枟有些无语地看了眼手中几十颗小石子,顷刻之间尽数扔出之后,然后隐在树影后朝天放了一支袖箭
山中水潭呈细长型,既窄又浅,堪堪及至苏果的脖颈。
“好像没有了嘶”
初秋山里的泉,冷冰冰的冻得苏果浑身打颤,头发在方才埋头时碰了水,湿漉漉沾在鬓边。
李荃终归是男子,没有那般畏寒,他往苏果站着的朝向挪了挪,歉意道:“果子,都怪我,你冷的话,要不抱着我吧。”
“不,不用了。”苏果发着抖忙不迭摇头。
“那我先起来,看看还会不会引到山蜂,要是真的没了,你再跟着起来啊。”
李荃看了眼缩在一角的苏果,咬牙先爬上了潭边,其实现在出水被风一吹,要比在水里还冻,他为难地回头劝道:“果子,要不这次你先回马车上吧,马车里有汤媪。”
苏果瑟瑟发抖,一边低头看了眼,幸好衣服穿得厚,沾了水倒也显不出身段,但是这幅模样,还是不要去见大人了。
她苦兮兮一张脸,哆嗦道:“嗯,那李荃,你先走吧,我等会,自己走,走回马车那儿就行阿嚏!”
李荃也万分后悔,原不过是想在果子面前露一手,哪知道都过重阳了,山上的野物还未冬蛰。
“我先去送膳啊。”
“嗯。”
苏果费劲地点了点头,咻了咻发酸的鼻子,就在此时忽尔闻得远处铎铎的踩踏声,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西边婆娑不定的树影后,是一条人为开凿出的山道,山道尽头驰来一匹红鬃烈马,那马儿锋棱瘦骨,眼大位高,眸澈而深,奔腾的蹄步之间,傲气比寻常人还甚。
马背上的男子,高大挺拔的身躯携裹于青铜质扣的盔甲之下,铁片连缀,英姿凛然,直到潭池前才收手停下须臾。
寒光闪闪的古色面具被他修长如玉的单手摘下,露出的容貌极致俊美,镂刻般精致的五官带着转瞬而逝的疏离,狭长凤眸,瞳色如墨深不见底。
“大人”苏果仰头,错愕地看着马上的男子。
陆则琰居高临下谛视向潭池中的小小身影,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骑马侧绕,旋身下腰一搂,轻易地便将苏果拎扶上了马背。
他这两日心情的确不如何好,但看到小太监‘千辛万苦’地跑来找他,倒也有几分不如何熟悉的愉悦之感,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十里的山道,竟还能被她折腾出花样。
陆则琰勾着她的腰,垂眸看着她摇了摇头,“小太监,你可真不安分。”
苏果既觉歉疚,又因坐在马匹上畏高,只得紧紧抓着他的腰,小声道,“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陆则琰轻笑,扯着缰绳将马换了个朝向,“自然是怕你惹祸,派了人盯着你。”
“”大人又在戏耍她了。
苏果全身湿漉,刚见到陆则琰还分散了部分注意,没觉得那般冷,现在迎风阵阵,顿时招架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陆则琰顺手将手中面具往苏果脸上一罩,替她挡住了部分寒风。
而后,他瞥了眼从看到他开始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身上同样沾满了水的太监,似笑非笑,“你叫什么名字。”
苏果初见大人又惊又喜的劲儿还未消,立马献宝似的抢答道:“大人,他叫李荃。”
陆则琰垂眸看了她一眼,“本王问你了?”
“”
李荃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方才没喊出声全因不够确信陆则琰的身份,毕竟,堂堂摄政王为了个小太监,操兵途中策马赶来,好像颇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确认了身份,岂有不喊的道理。
“奴婢李荃,叩见王爷。”李荃低头跪着不起身。马背上的男子黑铁铠甲泛着寒光,无意间释放的气势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说罢,为何带她下水。”
李荃平日里没个正形,吊儿郎当,但对着摄政王却绝不敢放肆,斟酌后一字一句道:“启禀王爷,是奴婢想舀野蜜,惹了山蜂才连累的苏公公,还请王爷责罚。”
苏果正在拨弄面具的耳钩,听到此处又忍不住仰起头插嘴,“不是的,是我,我让李荃做的,不关他的事。”
她的声音绵软,沾了水的小白花,眼巴巴替人求情的姿态,实在是颇惹人怜。
陆则琰觉得刺眼得很,低头覆上她耳廓,冷声道:“你再说一句,本王就杀了他。”
苏果闻言立刻就噤了声,坐在马背上顺着鬃毛自顾自地捋起来。
李荃离得远,虽说没听到这句,但他眼看着摄政王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当真是急,果子怎么就那么笨,这时候帮他说话,这不是害他么!
他连忙补救,“王爷,苏公公也是听奴婢说蜜越冻越甜,想舀了给王爷泡茶,这才差遣奴婢办事,奴婢事情没办好,绝计不敢推诿。”
“说是下水,但奴婢与苏公公,还隔着这么———长的一块河石。”
苏果觉得李荃好生奇怪,他们是靠的不近,但哪来河石啊,为何要骗大人,不过她现在不敢说话,自然也不会开口。
陆则琰到此时才脸色稍霁,眼看苏果还在微微打着寒颤,他也无心滞留,“下不为例。”
“奴婢谢过王爷。”
李荃很清楚,摄政王看在苏果的份上,自然不至于真要他的命。只是他不明白,他和苏果皆是太监,一道下个水怎么了。
跟安洛似的,以前一听他想带果子去混堂司,就急的骂他。
李荃拍拍身上沾的泥,起身看向两人骑马渐远的背影,撇撇嘴心道:真不懂他们。
难不成,苏果还是女子么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写,所以一直在前后的修,抱歉哈。
44 ☪ 第 44 章
◎“阿嚏!”◎
四周群岭巍峨, 山峰挺秀,石径盘旋,奔腾的马蹄却如履平地, 毫不颠簸。
苏果畏高怕冷,身上披着从马匹侧袋里捣鼓出来的厚布风旗, 于领口处扎了个小揪揪, 双手则小心翼翼地攥着陆则琰的腰臂,生怕自己掉下去。
“大人, 前面是不是就要到营地了。”苏果一开口, 鼻尖满满是青铜铸器特有的土锈味, 闻的她胃腑泛酸。
张牙舞爪的可怖面具后面, 发出的声音却是温温柔柔, 半点都不相衬。
大概是她说话细弱被吞没在风里, 陆则琰似乎没有听到,苏果便按捺不住微微起身远眺,果然,离得愈近愈能看清地处半山腰的营寨。
营寨是宫里派工匠凿出的平地,崎岖的山面铺了层碎石勉强找平, 很是粗糙。大大小小的白帐约莫有二三十个, 离之不远的山林深处, 兵刃既接的动静不断传出, 当是在操兵练阵。
高哨台上守卫兵士, 手持笔直的长枪,一左一右,远远见到陆则琰骑马而来时, 便整齐划一单膝跪地, 目不斜视地放行。
摄政王的营帐处于尽头最深处, 蓬顶支柱以三根朱色粗圆木,铁索勾拉成的中心向外架出道道横梁,再铺上布幔,内外浇涂桐油,最后垂地的部分则分别敲上竹钉,坚固程度比起砖墙宫殿,竟也不逊色多少。
陆则琰动作利落地抱着苏果翻身下马,他瞥了眼右侧跟了他许久的暗影,挑走了苏果的面具,将她轻轻往前一推。
“进去等着我,这里不可乱跑。”
“是,大人。”
苏果不用问都能猜到大人还有事要办,他既穿着铠甲,不远处又在操兵,大人定然是要回去督军的。
二人平日里稀松平常的对话,守门的两个侍卫听完瞳孔震了又震,视线相撞之后不约而同地往两边错开目光,彼此心照不宣:他们见到了,见到了!这个就是王爷传闻中误闯狩猎圈的男宠啊!
苏果哪里晓得路人的腹诽,向两人轻轻颔首之后,便走进了营帐。
帐内陈设比她想的还要简单,几张竹制案台和扶手椅,一张纱罩矮床连着数跟木架,连她本以为会有的暖炉薰笼都瞧不见。
“阿嚏!”
苏果从小养的好,体质并不弱,但也禁不住裹着湿衣几个时辰,再加上内里裹胸布贴着胸背,就怕继续下去,在山里得了温病。
她掰扯手指,算了算现下是巳时,大人若是去操兵,少说也有一两个时辰才回来,那她是不是可以先脱了衣衫晾一晾,反正大人的帐篷,也没有别人敢进来。
“阿,阿嚏!阿嚏!”
苏果的颞颥穴突突地跳,她再顾不得许多,绕到床前解开襟领,将束腰并着褪下的外衫裹布一件件抻开,铺在案头和木架上,紧接着钻上床,用软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当然,她也不忘辨别深山传来的兵士操练声:只要这声音不断,大人就应当不会回来吧
被子里暖烘烘,苏果就这般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昏昏欲睡。
陆则琰撩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太监舒服地眯着眼,霸着他的床,抱着他的被子,把自己包的像个白乎乎的汤圆,倒在枕头上,睡得安安稳稳。
陆则琰无声地笑了笑,小太监倒是会享乐。
他心念一动,走上前,弯腰捏了捏苏果的脸蛋。
苏果闻到了陆则琰手上淡淡的苏合香,不自觉蹭了蹭他的手心,嗯,是大人的味道
苏果在行宫前两晚都睡得不怎么踏实,这次难得睡得那么沉,迷糊地侧转个身,近在咫尺的竟是心中朝思暮想之人的无俦俊颜。
往下是干净服帖的银色绸缎中衣,质地极好,往上是墨色长发散在微敞的领褖外,慵懒而随性,与先前盔甲加身的冷硬气质大相径庭。
他阖眸轻寐,长睫覆眼,肌如细瓷白净,容色端得是俊美无暇,如画卷摘录所言,悦怿若九春。
苏果只觉身在画中,晕乎乎地躺在云朵里,满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伸手描勒,顺着男人眉峰往下,于眼尾处轻轻向上勾划,她最喜欢大人的眼睛,是无人可比的好看。
可是,为何摸上去还是暖暖的?
苏果一个激灵,眼睛豁然睁大,手蓦地一滞,是收也不好,放也不好。
她哪里是在做梦,分明就是大人本尊啊!
苏果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看向自己,还好还好,被子捂的很紧,里衣也规整。她不着痕迹地往床内挪了挪,妄图拉开点间隔。
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腰上便是一沉,连人带被的又被捞回了原处。
陆则琰阖着双眸,带着鼻音的语调拖懒,修长的手臂状似随意地搭在隔着软被的苏果的腰上,“既有本事在床上等我,现在逃甚么。”
“啊,大人您醒了啊。”
苏果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缩在被茧里进退两难,忙不迭解释,“大人,我,我只是在等衣裳干不小心睡着了,绝无别的心思。”
“没想勾引我?”
苏果红着脸,脱口而出:“当然没有!”
“啧,真没出息。”
“”
苏果紧张了一阵,但见大人只是抱着她,也没其它多余的动作,渐渐定下心来。
她蜷着身子朝向陆则琰侧躺,两只手由内捏着被角,犹豫许久后还是开口询道:“大人,前两日,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啊?”
苏果寻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过来送膳,其实最想问的还是这句。官场的弯弯绕绕她不懂,但关于大人的事,她的好奇心总会一涌而出。
陆则琰闻言,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他狭长深邃的凤眸,暗金色的瞳线忽黯忽明,“怎么,是谁又跟你说了什么?”
苏果老实摇头,“大人的事,无人敢议论的。”
陆则琰眼底的幽光一闪而逝,他单手支起额角,手肘抵在床头锦枕上,垂眸似笑非笑,“哦,原来是小太监关心我。”
“那大人待我好,我当然也,也关心大人了。”
苏果没发现被转移了话头,自顾嘀嘀咕咕给关心找藉口,“不止我,膳房的太监们都担心,大人好就是朝廷好,朝廷好就是”
她絮絮叨叨扯了半天,一抬头,发现陆则琰正凝神盯着她细瞧。
苏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大人,我脸上有脏的么?”
陆则琰没回她,只是更靠近了些,近的能看清女子脸上白细的小绒毛。
一张细看之下更觉绝色的脸遽然靠上来,苏果显然有点招架不住,想退,奈何腰上被箍紧着不能动,最后只能被迫地接受他的目光。
大人到底要做什么,苏果不知为何,忽尔就想起了那日在宫里书房中的景象,他也是这般靠近
难不成,大人是想
周遭气氛凝滞,苏果紧张地耳边尽是自己如鼓的心跳声,隐隐带着的期待,使她又羞又燥的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难以抉择。
若是矜持些,她是不是该别过脸去,可是,万一大人以为她不愿意呢。
再说,她现在是男子身份,还是个太监,大人这般举动到底是何意思,她到底该不该拒绝啊。
苏果心乱如麻,索性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要不然就,就当还在做梦好了
一个在那兀自天人交战,另一个却是一脸‘无辜’。
陆则琰的本意是想看看苏果脸上的红疹好了没,可他愈凑近就发现苏果愈发不对劲,尤其脸颊红的如两团火烧云霞,最后还不知怎的闭起了眼睛,小太监莫不是以为,他要亲她吧?
真好玩儿,他不知情的,难得做了回君子。
陆则琰一脸兴味地勾起唇角,就着这距离不进不退,佯装不懂地开口道,“小太监,我不过想看看你脸上红疹退了没,你闭眼睛作甚?”
什么?红疹??
男人的话在苏果脑海中轰隆一声,她如梦初醒,啊,原来大人凑近只是要看她红疹好了没,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些么。
女子倏忽睁开的美眸,在短暂茫然几息之后,开始流转起既委屈又羞人的情绪,挺翘琼鼻下,贝齿轻咬粉唇,满满是会错意的尴尬羞赧。
自作多情的心事像是被从暗处角落拉出来鞭笞示众,恼的她无地自容,最难忍的是,大人还依旧靠的那么近,教她无处可逃。
“我,我就是又困了。”
苏果极快地说完,手上捏着的被角越拉越上,恨不得盖住整张脸。
就在此时,陆则琰轻笑了一声,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搭上她逐渐拉上去的被盖,往下一压,逼着她重露出面容。
苏果敛了敛眸,尽量收住方才的情绪,看着陆则琰轻声道,“大人,不用再看了,红疹真的都消了。”
“我知道。”
苏果不明所以,“嗯?”
陆则琰抬起她的下颚,探身凑近,嘴角轻勾,“这次,是我想亲你。”
作者有话说:
太久没写了,来来回回的改,又卡文,所以发的不太定时,抱歉了。
但是这本肯定会写完的。
好久不见呐朋友们。
45 ☪ 第 45 章
◎“倒是很诚实。”◎
“不要?”
陆则琰挑了挑眉, 抬着女子下巴的修长指节故意收了点势,慵懒地斜躺着,长手托腮。
他身上带着一贯的苏合香, 浅浅的尤其好闻,苏果想起了前两日, 坐在他怀里喝果酒那次, 好像也是靠的这么近。
她止不住恍神,思绪不知飘散到何处, 直到听到这句突兀的问句, 依旧是睁着杏仁似的圆眼睛盯着他懵懵懂懂。
陆则琰望着苏果笑意更甚, 怀中美人, 明艳而娇憨, 若再坐怀不乱, 那才当真是暴殄天物。
营帐外约莫快至黄昏,透过被桐油涂刷过的白色帐布,泄漏出少许微光,幽暗暧昧的气氛恰如其分,人影正在欺近
“咕————”
由胃腑发出的冗长而低幽的声响忽然打破了一室的平静, 两人本就四目相对, 此时更是连眨都不眨, 对视了几息, 随之即来的是男子爆发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
陆则琰松开了手, 笑话她,“小太监,你怎的饿成这样?”
苏果赧然得不得了, 早知如此, 还不如方才就躲进被褥呢, 她低头揉了揉被陆则琰捏出红痕的下巴,半张脸缩进软被,声音透过几层棉绸,愈加软乎乎的,“就是稍,稍有些饿”
她一个人在行宫,没甚食欲,顿顿饭食都是李荃盯着她硬吃下去,没想到在大人这不但睡得好,连胃口都变大了。
陆则琰笑够了,拍了拍她,“起来,本王带你去用晚膳。”
“去哪儿啊?”
“我还能拐了你?”
“”
“唔那大人,您能不能转过身去,您知道的,奴婢身上有火疮,难看的紧”
“谁说我要看你了,快给我起来。”
没等她说完,陆则琰懒懒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下床踩上屐鞋往桌案走,顺手翻开一本折报。
苏果心里颇有感触:大人果然是很嫌弃她的‘火疮’啊
挂着衣裳的竹架离得不远,苏果轻快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攀下床榻,几乎是同时,陆则琰单手拎着本倒挂的册子,散漫地旋身,向后半倚在桌角,饶有兴致地回盯着她。
另一边浑然不觉的苏果,还踮着脚尖在架子上东摸摸西蹭蹭,幸好她将裹布藏在最底下,一打眼望过去看不出名目,至于晾不干也在她意料之中,毕竟这儿没有暖炉。
可是如此一来,裹布与刚脱下来时没两样,随意一拧,还能在手上留下水渍。
所谓‘由奢入俭难’,苏果刚从暖融融的被窝里出来,她犹豫了好半晌,还是下不了手缠上身。
正巧之前披在身上的风旗也一并挂在架子上,笔划了布宽和厚绸质地,她的脑海中顿时冒出了一个机智的念头。
于是,陆则琰眼看着苏果‘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将象征他身份的九旒龙旗裹在了她自己的身上,九条垂旒还被她很是嫌弃的戳了几下,塞进侧边
“大人?”
“嗯。”
苏果正好背对着他,难以察觉到视线,她边扣起衣裳边问道:“李荃有没有回去?要不我与他一道回膳房,这样就不必劳烦大人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方才糊里糊涂地,都忘了自己原本是来送膳的。
陆则琰嗤笑一声,“烦都烦了,去哪里学的半途而废的毛病。”
“”
若论言语,苏果就没一次说赢过,当然了,她也不敢赢。
拾掇得差不多了,苏果低头环顾周身,确认没有问题,最后将头发束拢扎进花翎帽,露出光洁的脸蛋,俨然恢复成了那个清秀的小太监。
“大人,我好了!”
陆则琰闻声‘才’转过身来,他身上还是那件绸质中衣,垂顺服帖地勾勒出颀长的身段,回头半张俊容,狭长好看的眼尾瞥了瞥苏果,“嗯,去柜子里替我拿件外衫来。”
“是。”
整理好了身上衣物,苏果比初时笃定安心了许多,打开柜门挑了件朱红色稍厚的锻底右衽直襟,乖顺地提起衣角,一路捧着送到陆则琰面前,埋首恭恭敬敬地奉上。
陆则琰原本都要伸手接过,看着她弯腰时露出的粉嫩耳际,便起了心思想逗她,“小太监,这里就你我二人,你不伺候本王更衣么。”
闻言,苏果侧仰起头看向陆则琰,犹豫小会儿,“是,大人。”
陆则琰眉梢一挑,他倒是没想到,苏果性子忸怩,极易羞恼,往日这时,她就算嘴上不敢顶撞,也总会寻些由头避开,这次竟然很是干脆。
其实苏果心里有分寸,今日光送个膳就惹得山上鸡飞狗跳,方才又有那等不雅之事,总之面子里子她都丢光了,实在不想瑟瑟缩缩地再教大人不高兴
只是,她虽进宫当了小太监,奈何开始是个守门的,后来进尚膳监,被几个大公公宠着,做的更是茶室记账之流,未曾伺候过谁,也不知这事儿有何讲究,大人身上,是不是有不能碰的地方呀
苏果垫着脚尖,捏起衣领小心地绕过陆则琰的肩,替他套上宽袖,生怕碰到他,整个人恨不得张开成个“大”字。哪怕是免不了触碰,她也都是快速弹开,她的心思单纯,反正不碰着总归不会是错的。
陆则琰是玩心忽起,并不是真要人服侍,但看她对他的身体避如蛇蝎,反而不想轻易放过她。原先弯腰就着她的高度,此刻也站直了姿态。
如此一来,苏果更是够不着了,更了一半的衣衫,从苏果手里倏忽滑走,半挂在了陆则琰身上。
她使劲挺直腰杆还是不便,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小声请求,“大人,您略微等我一下。”
陆则琰皱眉瞧着苏果哒哒哒地去床榻板上搬了张矮凳,又哒哒哒地小跑着过来垫在脚下,其实他只是想叫她开口央着弯个腰身,小太监真是没眼力见儿
苏果做事专心,目不斜视,右手捻起剩下的那只宽袖绕过陆则琰的颈后,将衣衫契上他的肩,左手则抻开袖口的暗褶。
女子的动作很轻,生疏却细致,既小心又柔软,陆则琰从来都没让谁伺候过更衣,没想到,滋味还不错。
好不容易套完外衫,接着得上腰封。
陆则琰的身量,苏果在华清池那日记得很是深刻,宽肩窄腰,高挑秀雅,此时她踩着凳视线偏高,恰好落进男子衣带襟间,朱红色的衣衫自是衬出他的锁骨肌白如玉,晃眼非常。
苏果不小心看了一刹,便不复方才的镇定,手忙脚乱,连玉蹀躞都扣错了好几回。
陆则琰见她慌慌张张,莫名觉得好笑,索性牵起苏果的手,带她搭上腰际玉扣,就着她的指尖教她拨鞓,幽幽出声,“如何,难不成我身上是有刺?平日与那帮太监们拉拉扯扯,也没见你收敛。脸皮厚的本事都用在了别处。”
苏果羞恼的同时,隐隐有些不服气,“大人,我没有与谁拉扯,再说”她哪里脸皮厚了!
陆则琰挑眉,“再说?”
“唔,没什么。”大人真是不讲道理。
话音刚落,陆则琰像是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轻笑一声,“小太监,你信不信,我还能更不讲道理。”
“什么意——”
苏果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低头就看到陆则琰伸出长腿,直直往凳腿的位置踢!
她都没敢驳嘴呢,大人这就要罚她了??
苏果吓的既想从凳子上跳下去又觉得跨步走下去更快,瞬息之间来不及作出反应,除了闭上双眼。
反正那么矮,摔下去应当也不疼的。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意料之中的失衡感并没有来,下颚却被捏得一紧。
缓缓靠近的气息温热,触探描摹着唇线,唇瓣被覆上了微凉。眼前漆黑时,感受被无比放大,甚至连最轻微的噬咬,都使人酥麻无力,苏果再后知后觉,也晓得大人在对她做什么事。
陆则琰暂缓停下,转而靠近她的耳畔,嗓音喑哑,低沉的笑意仿佛是从胸腔中发出,“还敢不敢,偷偷骂本王。”
苏果双颊浮起红蕖,眼睛还未睁开,耳廓却早已燥红,“不,不敢了。”
陆则琰半搂过她的腰,将她从矮凳上带下,轻笑道,“你若还不睁眼,我可就要继续了。”
苏果轻轻‘哼唧’了下,却是生生抿着唇,阖眸未动。
“这种时候,倒是很诚实。”
陆则琰勾唇笑了笑,倾身而下
46 ☪ 第 46 章
◎你说了算。◎
帐内一片狼藉, 书案上的砚台书册俱是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
“奇怪,王爷方才是不是打那个小公公了,外面都听着声儿了。”
正在打扫的守门侍卫狐疑地开口, 马上被另一个捂住了口,嘘声道:“你不要命了, 敢议论王爷, 他们是什么关系,还犯得着要你乱揣测啊。”
“”
马背上, 苏果无力地耷拉着, 方才掀开了幕帘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 所以她竟是睡了好几个时辰, 也难怪肚子饿出声, 当真是把前两日缺的觉眠都给补了回来。
饿的没力气就罢了, 大人还抱着她在桌案上
这次来不岁山,她与大人似乎更亲密了些。本来么,旁人都怕的大人物,却不曾因她的身份而轻贱她,还救了她许多次, 于她的确是与众不同。
披着太监的假身份, 苏果时常也安于现状掩耳盗铃, 纵是不矜持, 那也是小太监苏果, 而不是菉葭巷的女子苏果,可这样又能瞒得几时。
大人,到底是如何想她的呢。
想想自小生活在窄巷院子里, 最复杂的心思不过是骗姆妈多煮一碗蜜糖蒸蛋给她, 哪有现在这般思绪, 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烦恼。
苏果舒了口气,无意识地向后靠在男子胸口,半敛眸走马灯似的经过山里漫野的柿树,借着落日余晖看起伏山脉,静谧安稳,很能让人忘了自己身处在哪儿。
倘若这条山道没有尽头就好了
“在想什么。”
苏果摇摇头,“大人,您养了衔蝉多久呀。”
陆则琰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挑眉道:“去年波斯使臣进宫时带来的,怎么?”
“那,假如,大人以为衔蝉是只公猫儿,但其实,它不是”苏果说得为难,磕磕跘跘的,蓦地泄了气,“罢了,大人不必理我,是我在说胡话。”
陆则琰抿唇,低头看了苏果一眼,意有所指,“衔蝉曾打碎了本王最喜欢的花樽,也曾抓伤过本王,但它还是好端端活着。”
“不管它做错何事,我都不会与它计较,不管它伤了谁,也无人敢与它算账。”
苏果被说的有些好奇,侧身往陆则琰那儿挪了挪,“大人,是因为,你很喜欢它么。”
“因为,衔蝉是摄政王府的。”陆则琰没有停顿多久,继而道:“你也一样。”
苏果听了这句,差点就想将她的身份吐露出来,可是,人与猫怎么会一样,猫崽不会骗人,而她却的确诓骗了大人。
“大人,我其实”
苏果开口的刹那想到了许多,要从哪讲起呢,从她莫名其妙地进宫,还是莫名其妙地被关在幽霞宫,那所有细枝末节,看似毫无章法,但织着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她拉进一个未知的危险漩涡。
如果她于大人不过是如他口中玩宠,又何必更麻烦他。
陆则琰拉缰绳的手微拢,垂眸道,“怎么不说了。”
苏果向后汲取了那份熟悉的熨烫温度,掩饰住情绪,软声道:“没什么的,我就是饿了。”
“是么。”
陆则琰双眸微眯,片刻后,双腿忽然夹了夹马腹,高喝一声,马匹似乎能听懂人话似的,猛地往前冲刺
山路疾行不过约莫半柱香,骏马仰上长鸣一计,缓缓停住了马蹄,苏果应声抬头。
不久前的提速,吓得苏果当是时紧紧抱着陆则琰的右臂,闭着眼埋进臂弯不敢多看,快得她胃脘翻腾。
她本就晕乎乎,看到眼前的景象更觉迷瞪:还未完全入夜,他们坐于高马,俯视林间篝火有成百上千堆,火起轻烟,虚幻缥缈,间隔坐在其中的,是一个个铁片甲加身的京畿营卫兵。
卫兵们或赤膊上身手持烈酒,或三两相对互缠切磋,听到马鸣后纷纷停下手中事,齐刷刷转过头来,一脸惊诧,场面再度寂静。
苏果被他们盯得头皮发麻,彻底清醒,小白杨的似的的青葱身段晃了晃,“大人,他们就是京畿营的人么”
陆则琰的确是在生气,不管是出于哪种思量,她都没有讲出实话,很明显,小太监不信他。
然而,看她脸色苍白地往他身上躲,他又不舍得晾着她。
“是。”
“那,那他们若是看到我,会不会对大人您的名声不好啊。”
苏果知道进山以来,他作为摄政王的‘男宠’早被传遍了,想来也不会说的多好听,大人就这么带她过来,哪怕旁人面上不敢议论,私下里定然以为大人是贪恋‘男色’的人
“会又如何,本王的名声关你什么事。”
“”
大人怎么了,说话净是带刺,跟个小孩子似的。
苏果不明白陆则琰好端端的为何生气,她低下头蜷起手指拨弄,嘟着嘴悄声嘀咕:“我就是不喜欢旁人议论大人。”
苏果是真心实意这般想,压低了声满以为陆则琰听不见,谁知道他不但听见,还歪打正着被她语气里的亲昵给‘哄’住了。
陆则琰心中的郁气顿时消解大半。
他居高临下地浮掠过投来的目光,轻轻施力压住不安分想下马躲藏的苏果,挥手攥了下缰绳,座下马便颇有灵性地扬起马头,昂首挺胸地慢悠悠踏进领地。
众士兵们也终于反应过来,“属下,参见王爷。”
整齐划一的喊声参透整个木林,与锦衣卫们不同,他们是扬头而跪,视线自然是坚定地跟随着马背上那个气场强横的男子。
“嗯。”
陆则琰回地不轻不重,顺手将苏果抱了下来,看的众人脸上表情千变万化,他们跟了摄政王那么久,第一次看到王爷带人来,以往别说男宠了,女人都没见过一个。
“王爷,您来的正好,可不正赶着饭点么。”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巴八伞令弃七吾弎六,天天更心五军营副将齐篷篷五短身材,长相粗犷豪放,满脸胡茬,笑呵呵迎上来。
“齐副将,对王爷说话休要放肆!”副将李研也一并走上前,端正向陆则琰行礼之后,才朝着齐篷篷冷声开口。
京畿营分为五军、神机、三千营三大营,总设有精锐十二只,皆用以警卫京师。五军营以操练营阵为重,三千营负责巡哨,神机营则操演火器。
这次百兽祭来演兵阵的卫兵皆选自五军营,骑马射猎无一不精,只不过由于身世不同,内里的世家派和庶族素来不对付。
显然齐篷篷是出身寒门,而李研的父亲则在京府任正五品京官,两人是话不投契半句多,随意打个照面都能吵上半天。
齐篷篷理都懒得理李研,自顾对着陆则琰继续笑道:“王爷,咱们有酒还有打来的兔子肉,就等着您来喝个大碗!”
李研先是低头白了身侧胖子一眼,而后循礼躬身,“王爷,属下煮好了红肉羹汤,佐以京都桂花巷里的三白酒,请王爷品赏。”
齐篷篷嘁了一声,“文绉绉的屁话,还不是喝酒吃肉。”
“你这等粗鄙之人,不可理喻。”
苏果原本还在担忧他们在意到自己,没想到她还算挺自在的,大人手下的人,她只见过若枫和一些锦衣卫,大都冷冰冰的,不像这两个人闹架。
可是,苏果没自在多久,就听陆则琰喊她了。
“小太监,说说看,你看谁顺眼,本王就去哪边。”
话音一落,齐篷篷和李研也不吵了,两人对视了下,倶知对方所想。
狩猎圈那
殪崋
天闹得厉害,还有谁不知摄政王的新宠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只是行军之人多少有几分自负傲骨,哪怕他们两派不对付,也极为默契地一起佯装没瞧见,借此试探王爷对这位男.宠的心思。
王爷可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能带了人来,还故意这么说,摆明就是当着他们的面给小太监作靠山立威呢。
苏果压根没想到陆则琰的刻意为之有这层深意,她看着那张似笑非笑的俊颜就来气,大人平日里逗她还不够,现在还要给她找难题!
能当上副将的人都不是愣头青,齐篷篷转眼就笑眯眯地转向了苏果,“小公公,看看我,多敦实,你等会吃完了想消食,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反正我肉糙,嘿嘿,你和王爷来我们兄弟这儿吃呗。”
李研也不甘示弱,他消息比齐篷篷灵通多了,该用还得用,“苏公公,我马袋中藏有回疆果酒,听闻行宫之时,公公很是喜欢,这次尽可以拿去享用。”
“你那个果酒又酸又涩,公公哪里吃得惯。”
“呵呵,那总比齐副将的铁锅大乱炖好吧。”
“”
苏果看着两人还有他们身后纷纷殷切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万万没想到,最是这样的
她纠结半天,“两位英雄,我,我想和王爷单独吃,行不行”
齐篷篷和李研听到她那声“英雄”都愣住了,帽子戴的有点儿高,但还挺舒适,他们哪里晓得苏果不懂官阶,又怕得罪人,这两个字还是从话本里面偷看来的呢。
陆则琰对她这个想法很是满意,他瞟了眼二人。
李研立刻反应过来,“是,属下派人去僻地生火,果酒也会一并送上。”
齐篷篷就直接多了,往外走,不忘朝着苏果挤眉弄眼,一副‘我懂你’的意思,笑得贼兮兮。
***
陆则琰不喜吵闹,是以李研准备的篝火堆在他们驻扎的这片树丛后面数里,需要穿过众人走上一段。
苏果经过方才的插科打诨轻松了不少,虽然有好奇望向她的京兵,但更多的还是看着陆则琰,他们眼里的崇拜与仰慕都快幻成实质了,看来压根用不着她担心他的威名受损。
火烧柴火,不断发出滋滋声,铁架上则放了个干净的瓷锅,肉汤正在炖,却早已香气四溢,想来是别处快煮好的,直接挪了份过来。
陆则琰撩袍寻了个位置,靠着背后的苍松,笔直的双腿不经意地搭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上,匀称修长的线条赏心悦目。
苏果一边添柴,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他,她离火堆靠的近,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泛着光,像是盏可爱的小灯笼。
“还看,都烧糊了。”
苏果啊了一声,往锅里一望,果然底下给肉板住了,她闷声拿着铁勺搅了搅,好在整个人都红彤彤的,也看不出羞。
陆则琰双手交叉叠交在耳后,偏过头揶揄,“你不是饿的很么?还是说,本王秀色可餐?”
“我,我明明是看着锅的。”苏果嘴硬道:“一时没看住火候而已”
“哦,也不知道是谁,求着要和本王‘单独’用膳。”
“那也是因着大人要我选,大人老是给我挖坑,上次土司府借兵一事也是这般,难道好玩嘛。”苏果面上发烫便脱口而出,察觉到不妥都来不及了。
出乎她的意料,陆则琰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极其坦然地承认,“嗯,是挺有趣的。”
这句话带点无赖痞气,偏生他的容貌俊秀至极,教听的人心里生不出厌,反而酸胀酸胀的,混着一丝暗藏着的甜。
苏果说不过他,又羞又急,还不敢再顶嘴,气呼呼地低头舀了一碗,转了个身,背对着自顾啜起了肉汤。
陆则琰笑出了声,“喂,小太监。”
苏果不理他,差点将头都埋进碗里。
“喂。”
陆则琰晃了晃一口手边的果酒,“还要不要喝李研送你的回疆果酒啦?”
“不要。”但是,上回在行殿里尝过那回,真的是甜滋滋的,苏果咂了咂舌头,好像闻到了酒香。
“哎,本来就是送你的,你不要,本王扔了算了。”
“等等”
苏果没甚骨气地爬起来,从陆则琰手里拿过短颈丰肩的白釉大瓷瓶,抱进怀里坐回了原处,继续背对着他。
陆则琰莞尔,没喝几次,她的瘾还挺大
月光下的火堆旁,女子身形娇小,俏丽的容颜逐渐染上酡红,仰头饮酒的动作亦渐不讲究,唇边漏出少许琥珀色的酒液,被她一个抬袖就拭了。
男子躺在树干旁阖眸养神,披着银光恍如谪仙,和他身旁的人间烟火气大相径庭,却又出奇地和谐。
半个时辰后。
“大人啊。”
“嗯。”
“大人啊。”
“”
“大人啊。”
陆则琰察觉到不妥,倏地从树上起身,盯向女子的手,“小太监,你全喝了??”
苏果跺着脚转过身,歪着脑袋朝陆则琰倒放了瓷瓶,上下晃了晃,鼓着红红的腮帮子,“嗯啊,你看,没了。”
她绯红双颊,美眸斜睨,邀功似的将酒瓶递到陆则琰手上,人还没站稳呢就嘿嘿笑道:“真的耶,一滴都没有了!”
这副姿态,显然是醉了。
“你。”
陆则琰一时失语,果酒也不是这水一样的喝法,更何况她能有什么酒量。
苏果大概是站着累,索性蹲在了地上,她脸上热,手里拉着陆则琰的袍子蹭了蹭,“大人,能不能再去要点酒啊。”
“你想得美。”
“想想都不行,大人好凶。”
“嘶”醉了还敢顶嘴,陆则琰真是想把她拎起来扔河里醒醒。
他莹白的手指微微弯曲,覆在苏果的额头,同时抬眸往四周看了眼,幸好李研选的地方僻静,“不许再胡闹,我带你回去。”
“我不要。”
陆则琰看着坐在地上死死抱着他腿的女子,平日里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怎么还能发酒疯,他耐住性子,“那你想做什么。”
苏果闻言,‘认真’得考虑了会儿,软绵绵回了声,“陆则琰。”
陆则琰听到了,皱眉道:“你喊我什么?”
别说现在无人敢直呼其名,从他出生于镇北王府时,就没几个人敢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次看在小太监喝醉了的情形上,谅她一次罢。
他是这么想的,但有人就是‘不识好歹’。
苏果仰起头,醉醺醺的笑眼,瞧着弯弯的如月牙,傻兮兮‘嘿嘿’了两声,她又唤了句,“陆则琰。”
陆则琰忽略心头冒起的异样,舒了口气,道:“嗯,听到了,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果神思不清,她听不懂大人的话,于是使力睁大了眼睛,眸里像是蓄了一弯春水,语调慢慢,糯糯的带着香甜,“什么什么,我就是,就想做这个呀,就是想喊大人的名字,不行嘛?”
周遭突然没了声响,枯叶被风吹起,柴火将要烧尽,不远处的山溪水流,很远处的鸦鸣鸟啼,仿佛转眼都失去了踪迹。
斑驳树影落在男人的脸上,他沉敛的俊容缓缓勾了勾嘴角,眼里划过极浅的笑意,弯腰抱起女子。
“好,你说了算。”
47 ☪ 第 47 章
◎“大人,你有没有,很想念的人啊?”◎
齐篷篷蹑手蹑脚扒开树丛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他们素来喜怒不定的摄政王爷,正打横抱着那个小公公,那轻柔动作差点吓到他。
不过, 小公公那个模样,是喝醉了?没想到李研的酒够劲道啊, 下次得偷来试试!
“还不出来。”
“啊, 王爷,是属下。”齐篷篷没敢再多作停顿, 扒拉开脚边的杂草, 冲上前施礼。
陆则琰将苏果朝向自己, 指腹摩挲着她的肩臂, 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说罢, 什么事。”
“属下和李副将要比试插旗,就想问问王爷能不能赏个脸一道比试?”齐篷篷讲话直接,在摄政王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五军营里新来了许多毛头小子,这次进了山, 个个猴子似的自以为天下第一, 管都管不住。王爷前两日虽然有督军操兵, 但都是些列队琐事”
“属下就是觉得, 王爷要是能给他们露一手”
陆则琰抱着苏果, 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本王还得帮你们训新兵。”
“卑职不敢, 那不是王爷的骑术是这个, 他们都嚷嚷着想看王爷英姿么!。”齐篷篷比完大拇指, 偷看了眼陆则琰怀里哼哼唧唧说胡话的苏果,斟酌道:“而且,您看啊,小公公他是醉了吧,若今晚不醒酒,就这么睡着多伤身呐。要是王爷带着去山顶吹吹风,指不定就把该吐的吐了。”
齐篷篷其实是在满口胡诌,但陆则琰的确在担忧此事,苏果不识分寸,趁着他不注意饮尽了果酒,适才说胡话的时候还算清醒,现下开始支支吾吾的只会喊头疼,若不把酒卸掉些,怕是要躺个两三日。
陆则琰掀眸看了他一眼,“你说,你们要比试插旗。”
齐篷篷感觉到了希望,点头如捣蒜,胖乎乎高原红的脸颊上,两坨肉颠儿颠儿的,“嗯嗯嗯!”
京畿营里,世家子弟和寒门分歧已久,每逢外出都要找到机会光明正大比划,当然不会放过这次百兽祭。
插旗是兵营里常玩的比试,两边骑术好的皆能上场,将本队的旗子插到指定位置,首先到达的才有资格插旗,且接下来必须护旗,若后来者将旗砍断,那还是算打成平手。
平地上尚算简单,只是比比骑术,山道地形复杂,更加考验胆量,是敢骑马越过栈道,亦或是绕道另寻大路,皆是依靠胆色,所谓一念之差。
“王爷,您觉得…”
陆则琰轻颔首,“知道了,下去。”
那就是成了!
齐鹏鹏自然是兴高采烈,从袖口里掏出竹签,“谢王爷恩典,王爷,这是咱们抽签抽的止结地,您瞧瞧。”
说完,他往前走出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翻转回头,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地笑嘻嘻道:“对了,王爷,还是让一炷香?”
陆则琰正在看签,抬头时被他的作态给逗笑了,“有哪次不让?”
“好嘞!”
***
最烈的酒劲儿过后,苏果晕晕乎乎地有气无力,驱使她微微泛起意识的只有一个字:渴。
她依稀记得她好像抱着大人的腿,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也记不太清。
算了,不想了,她现在只想饮水啊!
苏果的手肘不安分地想找支点撑起来,自以为是的一番大乱动之后,还是窝在原地——她的力道实在是太小。
【王爷,要不要卑职代为照顾苏公公,山路颠簸,恐怕王爷不方便带人。】
【不用,把水囊拿过来。】
【是,王爷。】
咦,这是大人的声音,原来她在马上么?大人还吩咐带了水,她真的好想喝水啊!苏果糊里糊涂,压根想不起旁的事,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刚听说的那个水囊,偏偏这个时候,她试了好几次,开不了口。
苏果渴着已然很难受,更难受的是,没隔多久她忽然被翻转了身,变成趴在马背上的状态,精壮的马腹肌肉硬邦邦地压着她胃脘处,肚子里头都是酒,整个人还在山路上抛来抛去,马蹄硌了几个石子,她都能数的清楚。
“咳——噗——”
终于,伴着闷声地咳嗽,她把肚子里的酒水都给吐了出来,接着一发不可收拾,本就没吃多少果腹的东西,如今是吐了精光。
她拱着腰抓着马鞍,腿脚乱踢,动作要多不雅便多不雅,也是这时,水囊恰好被递了过来,苏果来不及细思,凭着恢复过来的一点力气接过去便开始漱口。
待饮尽水囊里的水,苏果大喘了口气,俨然是重新活过来的模样。
她以后还是不要饮果酒了,甜丝丝的跟糖水一般,怎的能让她全然失了方寸,幸好大人在诶,大人!
苏果猛地向后抬起头,恰好对上陆则琰浅褐色的双眸,他的容色隐匿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却让她心跳漏了一个节拍。
“大,大人。”
“终于舍得回头了。”陆则琰语气淡淡,听起来不像是生气。
苏果吃力地撑着马鞍的边缘,因转不过来而显得很是别扭,陆则琰自然地接过她,将人重新抱坐回身前,苏果这才发现,座下的马儿不知何时缓下了步子走得慢腾腾,就说她怎么舒服了许多,都不觉冲撞。
“我不记得了,有没有冒犯过大人?”苏果神志勉强清醒,就是说话有气无力的,人也犯困。
“半个时辰,喊着本王的名讳吵着要本王替你去打新酒。”陆则琰顿了顿,挑眉道:“都不记得了?”
“”
苏果讪讪,低头拨弄了下手指,嗫嚅不止,“噢大人,对不起”
陆则琰看着苏果缩在他身边,小小一团,身上满是酒气,但神态却极其乖巧,和刚饮醉时候判若两人,“念你初犯,本王就饶了你,不许再有下次。”
“不敢了。”吐成这样,她自己都觉着头疼难受,才不想再碰第二次。
苏果刚醒,眼前黑漆漆一片,“大人,我们嗝——现在是要回营帐么?”
“在比试,与五军营的人。”
“比试?可,这么慢,比什么啊?”苏果看着带着他们悠闲走步的马,心道这总不至于是比谁慢么她酒劲未完全过,心里怎么想的断断续续地就说出了口。
“你以为为何绿珥行的那么慢?”一炷香早就过了,要不是怕她刚吐完难受,他何至于委屈他的马。
苏果反应慢没抓住重点,心道原来大人的马名唤绿珥,真好听。
话音甫落,陆则琰弯腰轻拍了下马背,苏果腿边正好蹭到了小半边马大腿,立刻觉出了变化,几乎是在一瞬间绷紧,然后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风声将她的好几句惊呼掩盖住,在山里,她有种平地奔驰的错觉。
一路上,他们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原先跑在前面的骑兵,苏果这才有种正在比试的实在感。
男子下颚弧线瘦削而清晰,神情专注,浅瞳色映着天边几颗落单的星星,嘴角却透露满满的兴味和自信,顺着手的触感,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拉扯缰绳的那份力道,极像是在奔向他选定的猎物,手势带着节律上下,强劲的不可置信。
这是苏果第一次见这样的摄政王,意气风发,还有浓浓的少年意气。他毫不犹豫地选啧离终点最近的那条路,也是最为陡峭的山道,眼里看不见其他任何对手,张狂地不可一世。
“小太监,是不是怕了?”陆则琰策马酣畅,见苏果盯着他出神奇,扬唇一笑。
苏果被铺面的风吹的愈加清醒,探头看了眼不远处修了过百年,月色下业已生锈的节节栈道,“还好不,不怕。”
陆则琰哼笑两声,“小骗子。”
越来越近,绿珥没有丝毫减慢的趋势,陆则琰好似铁了心想要一鼓作气顺着栈道登上峰顶,要知道这里即使白日,多的是下马徒步攀行,实在要运重物,马匹也只敢牵着谨慎慢过,哪里有他这样的发疯的。
跟在后头的营兵皆吁声停下看个究竟,不说这对骑术的要求,光是胆量,没几个能做到。他们也是前头的路紧赶慢赶,准备给这儿的牵马匀出些时辰。
苏果现在顾不得旁人的视线,她神情紧张地抓紧了陆则琰的腰带,深呼了口气,“大人,若万一落下去,由我做大人的垫背吧。”
“真的?”
“真的!”
陆则琰勾唇,“垫的一身酒气,我才不要。”
“”
“那,您骑马,真的很厉害的吧。”虽然苏果确信这一点,但这个时候,她难免心虚。
陆则琰听她这么问忽地笑开了,“小太监,你可知他们怎么形容本王的骑术?”
苏果点点头,她猜都能猜到了,“很好?”
陆则琰视线依旧盯着前面的窄道,低头将唇覆在苏果耳边,带着笑意的嗓音喑沉,“无人能及。”
不岁山有群山连绵,早在帝王先祖准备用它作百兽祭时,便安排了工匠修了大大小小几十条山间阁道,为了运物,阁道比寻常要宽一尺有余,能通驴马。话虽如此,这么多年传承,还是没几个人敢直接骑马上山峰。
周遭五军营的老兵还好,毕竟熟悉摄政王的作风,新来的人只剩坐在马上目瞪口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们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在这个人面前,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你说,若是跟着王爷上战场厮杀,能有多痛快。”
“王爷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
兵将们的欢呼议论声渐行渐远,马背上反倒没有苏果想象的波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睁开眼,往右瞟一眼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吓得她连忙伏下抱着马脖子动都不敢动。
“抱着它有什么用,还不如抱着我。”
“大人,您您专心一点!”
“你睁开眼看看。”
“啊?”
苏果微微睁开一条缝,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行过了山壁上的窄道,最后一段上山峰的路是由工匠特意开凿的,靠近山顶的反而最是平坦,她舒缓了口气,好奇道:“大人,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斜插在地上的石块。”
“无字碑是给沙场战死的兵士立的。”
苏果松开马脖子,直起身上下摸摸臂膀,或许是方才的怕劲儿没过,她脸色煞白,“大人,所以我们脚下踩的,都是他们的”
“你又在胡思乱想甚么,这是些衣冠冢。”
苏果偷偷撇撇嘴,明明是大人没将话讲清楚麽。
陆则琰驭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山顶崖边,他们二人呆的这座山峰并不算群山之中最高,但俯瞰山下已足够壮观。
应天府这般大,此处看来也不过几块豆腐大小,灯火最为辉煌的那处竟然不是皇宫,而是他们去过的长春不夜。
“大人,哪里是我住的菉葭巷?”凭着亮光苏果能勉强辨认宫城,对于她住了十多年的安静巷子,却是很难看出来。
陆则琰这种行军打过仗的,对方位尤其敏感,当然信手都能指出来,“你时常提的姆妈,就住在菉葭巷么。”
“嗯。”
苏果看着那黑黝黝一片,半垂着眸,眸色微暗。
幽霞宫之后,她曾想办法寻人送出过几次书信,但始终如石沉大海,现在想来,怕是姆妈也不知被蒙面人挟持向何处,她好想回去看看。
“我们相依为命,姆妈哪怕替人做针线活补贴家用,也从不短我的用度,她很疼我的。”
“是么。”
陆则琰曾派人查过那个李姓姆妈,在苏果入宫第二日便消失了踪影。大概只有小太监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只是陈常风手底的人,对她好是算计之下的权衡利弊,何谈真心。
苏果转过头,风吹的鬓角碎发乱飞,一双杏眼却亮闪闪的,不比星光逊色,“大人,你有没有,很想念的人啊?”
陆则琰背着手,眼睛微眯,于高处睥睨万家灯火。
【羸弱之躯,偏信自己有不世文才,这次父亲也由得你胡闹?】
【阿琰,卫国出征,不是胡闹。我们回来之前,你答应哥哥,要守着明殷朝,不管五年,十年,京府主城绝不可放入异族兵甲。】
许久之后,“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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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 ☪ 第 48 章
◎不够宠◎
在山顶吹着风, 两个人坐在马上各怀心事,都没有继续开口,陆陆续续的有骑兵赶来, 以齐篷篷为首的一帮人最是咋呼。
“王爷!我来啦!”
陆则琰撤转过马身,神色如常, 看不出喜怒, “你先?”
齐篷篷环顾四周,得意的情态溢于言表, “王爷, 很明显, 我的小队现在到的有七人, 李研只得五人, 差两个也是差不是。”
“王爷!”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研带着一骑堪堪来迟,直接下马,掏出一张牛皮纸,“启禀王爷,属下出发前, 遇到了土司府的王子, 他问起王爷, 属下不敢妄回, 便带来了他的书信。”
“啥?土司府那个木锋又带着扮男装那个番邦女人来了?”
苏果对他们谈的正事向来兴致缺缺, 但是齐篷篷的话她还是能明白的,简而言之,塔木王子带着他的妹妹来见大人了。
照他那样说来, 好像来了还不止一次, 在她不在大人身边的时候
苏果想到此处, 蹙着眉低头,伸出手指绕起绿珥的半边鬃毛,绿珥颇有些不舒服地晃了晃马脑袋。
陆则琰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左手手掌一拢,轻松地裹住她不安分的两只手压在掌心,却是对着李研道,“来。”
“是,王爷。”
陆则琰展信的角度极佳,苏果偷偷瞄一眼就能看见,她纠结了会儿,还是忍住了,反正多半是正事,再说军中到处是机密,她可不能做对不起大人的举动。
齐篷篷却比她直接,探着脑袋就问,“王爷,木锋说的啥?”
李研冷声斥他,“齐副将,王爷的事也是你能问的?”
“就问问,王爷不爱说就不说,你烦不烦啊,我就赢了你这次,你净给我挑刺儿。”
“要不是塔木王子有事拦下我,你以为凭你的小队,能胜我们?”
两边队伍水火不容惯了,嘈杂的争论声一触即发,陆则琰抬头,长眸左右点了点两人,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没甚么,木锋约了子时,大意还是想把他的继妹推给本王。等明日演阵的时候,你们叫赵乐箫过来陪他。”
“卓将军的外孙儿?”
“呵,他们想求卓岚山出兵,烦他的孙子去,天天闹着送本王女人有什么意思。”
“哎哟,王爷,都送了几天了,要我说,睡就睡呗,送上门来,不睡白——”齐篷篷腿边忽然被李研用石子踢了下,他接收到了几对白眼,挠了挠头,终于想起了苏果还坐在王爷身上呢,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陆则琰感受到怀里的女子一愣,跟泄了气的的河豚似的,他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片刻后,齐篷篷忽然咦了声,“王爷,您的九旒旗呢?”
既是插旗,自然得有旗子,齐篷篷和李研深知王爷的水准,此番是为新来的孩子们讨个便宜看看风采,九旒龙旗也是其中一部分,可是王爷那么早来,如何没插旗。
苏果本来蔫儿蔫儿的,听到这句莫名打起点精神,对哦,她与大人来了那么久,大人也没别的动静呀。可是,九旒旗,分明没听过,怎的那么耳熟。
她不禁开口询道,“九旒旗是什么样子的?”
在场的不止苏果好奇,小兵们也是扯着脖子愿闻其详,齐篷篷最是喜欢这种风头劲,干咳了两声,“你们没听过古文‘锦罗与金银。龙旂垂九旒’?”
“老话说的好,涂金银镶边,九条垂珠旒,珠有十二颗,颗颗映锦罗。”齐篷篷背完这两句,立马现出了原形,“反正忒好看,寻常机会你们见不着。”他还有句话没说,虽然诸侯王族皆有龙旗,但龙旂九旒,乃天子之旗,在他眼里,摄政王是妥妥当得,只凭王爷想不想罢了。
另一边,苏果终于明白了她为何觉得熟悉,这形容,不就是她裹在身上的那块风旗么!
是,那风旗编织精致,但她满以为大人用的物件皆是如此,没成想竟然是象征摄政王的龙旗大人要是知道现在裹在她身上当裹胸的粗布,怕是得气疯。苏果心中一紧,装作不经意地捉了捉领口。
大家被齐篷篷说的很是期待,直勾勾地看向陆则琰,但见他装模作样地翻了翻马袋,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想来是上山时,被绿珥颠进了山崖。”
稍有议论声,李研朗声笑道:“王爷于栈道英姿飒飒,哪是物件可比。按此事论,不可惜,不可惜。”
众人确是心痒想瞧,但掉了也没办法麽,话说回来,王爷突然这么好脾气的解释,老兵都有些不习惯这当中只有苏果很清楚那件龙旗好端端地穿在她身上,她还想回营帐偷偷放回去呢,大人这么一说,她是不是得留藏着这面旗子。
哎,她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事儿
苏果硬着头皮,小声靠着陆则琰,“大人,兴许也没掉,若是回去找着了”
陆则琰扬眉,明知故问,“哦?本王走之前看了眼,帐内没有,你是瞧见了,在哪?”
苏果慢吞吞地摇头,“没有就是,猜猜。”她现在可不能说,不然万一王爷派人奔回去找,还不是扑一场空。
有一骑兵想了会儿,“不会是被人偷了吧?”
齐篷篷哈哈大笑,“这儿谁敢偷王爷的东西,不要命了啊。”
苏果:“”
李研很及时地将话头揭过,“王爷,属下会通知宫内再行赶制。”
人一多就热闹,齐篷篷厚着脸皮讨了赏之后才带着一堆人离开,李研则是很早就识相地往山腰处走,最后山上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跟刚来时一样。
绿珥驮着二人随意地嚼嚼地上枯草,走走停停,陆则琰根本不管它。
“大人,已经亥时了,我们要不要回去?”
“困了?”
“我是怕大人有人等”苏果心里记挂着塔木王子给陆则琰的邀约,带着小心思试探,也兴许是她今晚毕竟饮了酒,比平日说话都胆大。
“那就让他们等着,既是求本王,还不肯投我所好。”鄂西老土司王很清楚,卓岚山要的是矿山采办权,陆则琰更清楚,因为这是他授意的。鄂西六大土司近几年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妄想到他头上来了。
苏果不懂这些,巴巴地问:“大人,那你喜好什么呀?”
陆则琰收回思绪,揶揄道:“还不明显么,最近我喜欢——”
“什么?”
苏果像只小兔子,好奇而期待地盯着他,陆则琰停顿片刻,勾唇笑了笑,幽声吐出两个字,“太监。”
“大人!”
苏果第一次听陆则琰说喜欢时,还会羞的当真,现在是越发不信了,大人说这些话逗她就跟说寻常话般顺手拈来,稀松平常
回到营帐已是亥时末,苏果今日睡得多,并不困,可饮了酒,是以还是挺乏。
“大人,你能不能带我去山泉边,我想”
陆则琰正在褪衫,知道她想做什么,抬眸打断道:“将就一晚,明日午时后回宫,你在华清池爱呆多久呆多久。”
“大人,我不怕冷,我可以洗。”苏果不是矫情,放平日少洗一晚也无事,但是今天满身酒味,还在马上吐过,她都受不了这身味道了,不消说等会要和大人待一起,他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会嫌弃她
“不行。”
营地都是大男人,谁会支柴烧水,洗漱取的是山泉,嫌麻烦的话跳进去冲个澡最快,现在这个时辰带苏果去,是怕人认不出她是女子么。
陆则琰带了件丝袍拎在手里,“好好呆着,别乱跑。”
苏果双手托腮,噢了声,她坐在桌案边的椅子上,看着陆则琰走出去,低头嗅嗅自己袖口,叹了口气,她也好想洗洗。
没隔多久,帘外传来侍卫的询问,“苏公公,门口有人送来了热汤,是不是王爷和您的吩咐?”
热汤?大人都去山泉了,所以这是特意命人给我烧的么可是那么快,是之前就备下了呀。
苏果心头一甜,雀跃道:“嗯,送进来吧。”
搁着平日,侍卫没得指令,是不敢收东西进帐子的,但今日多了个人,既然是苏公公派人做的,总归王爷不会怪罪他们。
不久后,一个大木杅稳稳当当被人抬了进来,也不晓得是陆则琰心思细腻还是如何,送来的热汤不仅水质被滤过,清澈无沙,还撒了干花瓣,闻起来香喷喷的。大人对她可真好呀!
苏果屏退了闲杂人等,跳跑到桶边试了试水温,果然极为舒适!
她防着大人太快回来,是以只准备沾水擦洗。反正赶着时辰洗澡这事,她在冷宫时候每日都做,没几时,她便匆匆沐完了头发,身上也擦的半干。
苏果看了眼外衫,酒气太重是穿不了,但是几件里衣还算干净,应当能将就。
这般手忙脚乱地清洗完堪堪才过了一刻,苏果心情舒畅地收拾掉脏衣裳,抱着床上拿的毛毯,坐在案椅上脚丫乱晃。若不是怕大人回来撞见,她真想钻进木桶泡一泡呢。
不管如何,现在比回来之时还是舒服得多,身上的花香淡淡的,正好盖过中衣残留的浅浅酒气。
帐外倏忽透出橘色的光,有人打着灯笼走过来,是大人要回来么。
苏果兴冲冲地跑到帘门口不远,凝神之下听到的却不是陆则琰的声音,好像好像是个女子。她悄悄勾开白帘的缝隙,看到的那个人竟然是嫚雅,不是她眼神太好,而是在军营,男装打扮还能走的这般妖娆的,她也想不出旁人。
嫚雅来作甚,是不是大人不赴约,所以她自己找上来了。
“我是土司府王子的人,你与王爷通报一声,就说我求见。”
侍卫目不斜视,“王爷此时不在营中。”
苏果自顾点了点头,对呀对呀,你来也没有用,大人又不在。
嫚雅举止轻浮,推搡了把侍卫,“侍卫大哥说笑了,方才不是还送我亲自替王爷准备的热汤进去了么,王爷的帐子里,除了王爷,还有谁敢收啊”
门外的侍卫心里咯噔一下,那水,不是苏公公的吩咐?
苏果心里也咯噔一下,方才的水,不是大人的吩咐?
侍卫对他自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犹豫了会儿还是继续道:“王爷此时不在营中。”
“侍卫大哥,你是觉得我们土司府的人好欺负么。”若不是为了全明殷朝的礼节,她真想直接喊一声来自己通报。
侍卫被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上的香气冲地向后退了两步,“王爷真的不在营中。”
“你——”
就在此时,陆则琰恰好回至门口,他左手挑着盏竹提灯,右手松垮垮提了只盛水的雕花小木桶,慵懒而俊气。
男人鸦发逶迤,银袍腰间束扎着一根云纹金缕带,残存未干的水汽雾蒙蒙缠绕在发丝间,凤眸明澈,目光却漫不经心扫过眼前众人,最后落在了嫚雅身上,“你来干甚么。”
嫚雅看着陆则琰挺秀高颀的身段吞了口口水,“王爷,您刚从溪边回来?”
陆则琰没放心思在她身上,余光瞥到帐内蜷在门边的那个黑影时,莞尔一笑,回过神道:“有事?”
嫚雅还以为他是对她笑,心头别提多荡漾,可是不对啊,王爷去了山泉那儿,谁收了她送来的热汤,难不成,王爷帐子还有别人?
今日倒是听说有送膳的公公,可是这里治下颇严,连个和他们闲聊的侍卫都没有,他们去哪里套话。
“王爷,我烧了一下午的热汤,备着给您洗漱用,好像是送到了帐内,您看见了吗?”
陆则琰见黑影抖了抖,瞬间了然,“唔,看来是收下了。”
嫚雅闻言,心里既不爽快且不甘心,她口快道:“王爷,里面的是谁?”
嫚雅的汉文还不错,就是调子口音较重,寻常话说的生硬,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问出口,吓得一旁的侍卫生怕摄政王发火,没想到陆则琰并没甚大反应,直截了当,“苏果。”
苏果蹲在里头蹲的腿都酸了,听到嫚雅这么问,不由自主地将耳朵靠过去,贴在帐布上,想听听大人怎么说,一凑近就听到自己的名字,惊得她差点滑倒:大人也太直接了
嫚雅自是想到了,但心里不舒服,故意阴阳怪气地低声忿忿一句,“原来是那个小公公啊,真是没想到。”
她没预着陆则琰听见,就算听见了想来也不会理她,于是躬身道:“嫚雅告退。”
“很难猜?”
“啊?”
嫚雅直起身,王爷是在回她那句?还是,中土人含蓄,他想找话搭话?
她的心情过山车似的变得大好,立马伸手摆弄了鬓角,扭歪了细腰,捏细嗓子娇声,“是的,王爷,嫚雅没猜到呢。”
“哦,还以为人尽皆知了呢。”
陆则琰盯着那团小小的影子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嫚雅,轻轻一咂舌,脸上露出点遗憾,“看来,本王还是不够宠她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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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 第 49 章
◎“抱抱。”◎
帐内, 苏果侧耳努力地听,但是自从大人喊了名字之后,她便听不大清楚。
眼见着大人笑得那般好看, 却听不见他们笑得是什么,那滋味堵在心头闷闷的, 可难受了。
陆则琰走进营帐的时候, 苏果正要站起来,甫一看到大人, 她的心思慌乱兼着腿酸没站稳, ‘扑棱’一声, 整个人向前倒扑在了他的身上。
山泉的清冽水气, 衣物上的苏合, 还有沐浴后的花香味, 绕在两人之间流淌。
直到小木桶煞风景地溅出些水花,打湿了陆则琰小半边衣衫。
他又气又想笑,“小太监,你还要抱多久。”
“大人”
苏果也很想站起来,但她的腿实在是不争气, 方才蹲着是酸, 现在一碰直接就麻了。
她的手环着陆则琰的腰, 头则歪在他的中腹之间, 姿势尴尬, 咬唇‘艰难’地开口道,“大人,能不能再等一会儿, 就一会儿, 我, 我腿麻了。”
“”
两个人就那般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陆则琰任由苏果跟八爪鱼似的抓着,反正稍微一动,她就嗷嗷叫着麻,听得他耳朵都疼。
等到苏果的腿脚终于能下地了,她整理了下衣裳,红着脸向后退了两步再站直,然后行了个大礼,“大人,我不知道那是嫚雅送给大人您的,所以私自用了,您责罚我吧。”
“想听为何不直接出来。”
“啊?”
陆则琰答非所问,苏果反应过来才明白他说的是她蹲那偷听的事,“哦,我还以为是大人回来了,所以才看的。”
苏果没说谎,她确实以为是陆则琰,没想到是嫚雅寻水来了,她闹出了个大乌龙。
“看了才晓得,那热汤是嫚雅替大人备下的”
“你胆子倒是不小,不知是谁送来的,就敢收下了?”
苏果犯了错,尤其地内疚,急道:“大人,您是不是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乱收任何物件。”
陆则琰弯腰就着她的视线,俊颜欺近,轻笑了声,“谁说我生气,不过。”
“今晚,本王可是替你承了旁人的情,小太监,你是不是也要承一下本王的情。”
他容貌好看,说些轻浮的话都不会折损分毫颜色,苏果不由得看他出神,好不容易强自捏了下指腹收回视线,“唔,那大人要我怎么做啊,大人吩咐就是。”
“还未想到,等想到了再说。”
“”
“还有。”
陆则琰放下右手的小木桶,起身时摺了摺袖口。
苏果看到白净修长的手在她脑门前晃来晃去,心里惴惴不安,她就知道,大人虽然对她很是宽容,但这种乱收东西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能罚都不罚她。
“把头抬起来。”
苏果心里害怕,慢腾腾地抬起下颚,不忘嘟囔,“大人,您要怎么罚——”
她话还没说完,嘴巴里就被塞了个栗子状的果子,本能地咬了口,是苦的,收味却很甘甜。苏果眼睁睁地看着陆则琰略弯腰,将剩下的几颗一并从木桶里舀了出来。
“大人,这是什么?”大人是在罚她吃苦的果子么。
陆则琰最熟悉她脾性不过,伸手在她额头轻扣了两记,“不是让你吃,咬了会儿就吐出来。”
“解酒用的,把这些都嚼了才能睡。”
苏果奉着手收下,看着那半桶水,心里难免腹诽:大人就为了拿几颗果子,还要搬个木桶啊。
未及细思,几个侍卫已然风风火火地进来,将木杅收拾了出去,趁着这个当口,苏果也终于将解酒的果子都嚼了一遍
挪走了个大件,帐内忽然显得很是空荡,他们回来已是亥时,现在都快子时,今天折腾得不轻,陆则琰难得地想‘放过’苏果。
再说明日还要演阵,她怕是得跟着他早起。
“睡吧。”
陆则琰腿长,一步跨上床榻,苏果却是躲着他,从床上抱起毯子跑回到了桌案边,“大人,今晚我睡这椅子上,这样您睡得宽敞些。”
苏果洗漱前就作了这般打算,虽然穿了好几层,但身上还裹着大人那面旗,要回宫才有地方藏。而且,大人晚上喜欢闹她,上次她不小心在行宫睡着,第二日腰酸腿疼的可难受。
今日大人没与她置过气,想来心情是不错,是以她才敢开这个口。
陆则琰闻言,哼笑了声,啧啧,真是个白眼狼,方才谁楚楚可怜地认错来着,现在就懂得得寸进尺了。
苏果说完那句本来就心虚,自然是全心留意陆则琰那处的举动。
她余光见他收回了大长腿,旋身对向自己这边。
不过其实大人转不转过来也没甚差别,营帐就那么大,圆咕噜的在哪个位置都能一眼望到底。
不对啊,大人这是在,在对着她脱衣服!
陆则琰从山泉沐身回来穿的本就轻薄,外袍一脱,男子的里衣贴着肌肤都能看清起伏。
眼看着他要将亵衣也脱了,苏果忍不住摆正身子朝向他,面上发烫,“大人,你,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脱衣服啊。”陆则琰说着靠近她一步,手上解扣的动作不停。
苏果撇过头,“山里又不热,大人,你穿的那样薄,会着凉的”
陆则琰撒起谎来轻车熟路,“你不知道么,本王若是一个人睡,从来都不会穿衣。”
“”
苏果才不信陆则琰的话,大人又不是第一次骗她,但是这般想着,她就不由自主地就想看过去,大人不会真的全脱光吧,脱光了不就和华清池那次一样了。
唔她就看一眼。
苏果缓慢地挪着上身转了个细微的弧度,而后向右偷瞥了一眼,没想到陆则琰正盯着她,与她的视线撞个满怀。
陆则琰半敞着绸衣,指尖上还挑着根细带,笑得床榻踏板咯吱响。他当然是故意的,原先就打算放她好生休息,谁让她偏偏闹着要睡椅子上。
“好了,快过来睡。”
“不要,大人就知道耍弄我。”苏果将红透了的脸埋进手臂,闷闷地耍性子,似乎忘了,偷看的也是她。
“你可别后悔。”陆则琰挑了挑眉梢,声音低沉,幽幽道:“小太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大人,衍庆宫外的石板路上那次,你也是这么吓我的。”
“”
陆则琰倒是忘了这茬,他以前用这招吓过小太监么,那,换个说法好了。
他还道继续想用方才苏果承他情的事拿捏,忽见女子抬头打了个呵欠,水剪双眸雾汽蒙蒙,脸上绯红还未全褪,倦倦的可怜极了。
陆则琰无声地笑了笑,话到嘴边,变成了,“睡罢。”
苏果满以为要听到精怪故事,大人却偃旗息鼓,安安分分地躺上了床,是不是大人也累了呀
不知过了多久,苏果快睡着的时候,手上蓦地一阵凉意。
她乏的没力气,裹紧毛毯,微微动了动手臂,“大人,别闹了,我好困。”
动静果然小了,可是不多会儿,东西又悉悉索索在她手臂上滑来滑去,苏果没办法,睁开眼求饶,“大人,别闹”
“啊!啊!大人!大人!”
“大人!”
惊声之后,帐内的石烛被瞬间点燃,几乎是在苏果叫唤声刚起,陆则琰就到了她身边,他也是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短短一个闪身的呼吸,陆则琰设想了所有可能,只是他不解,若当真有刺客,他不该没察觉到的。
苏果小脸煞白,眼睛红彤彤,嘴唇还在打着哆嗦,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大,大人。”
陆则琰心疼不已,揽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看到有人?别怕,大人在这。”
“不,不是,大人,手,我的手。”
手?
陆则琰确实没在意,他顺着苏果的视线望过去,女子纤细嫩白的十指上,竟然缠绕了一条青色的小蛇,那条小蛇看起来很喜欢盘物,苏果叫嚷那么久,它还是安安稳稳地绕着手指转圈圈,丝毫不畏人。
“所以,你方才叫那么大声,就是因为它?”
苏果仰着头看着他,委屈巴巴地应了句,带着哭腔,“嗯。”
“”
陆则琰叹了口气,伸出食指轻轻一捏,便将小青蛇扯离了苏果,绕在他的指尖,“它没毒,大概是想寻个地方冬蛰,贪你身上暖和。”
看着蛇离开自己的手,苏果瞬间恢复了大半气力,就是声音还有点弱,“大人,它也没咬我,放了它吧。”
陆则琰将小青蛇从帘子扔出了帐外,折身回来时,椅子已上不见了苏果的踪影。
他看了眼床榻,软被鼓起厚厚一团,时不时还有点动静。
陆则琰勾了勾唇,替苏果掖完被角,起身准备去桌案那,身侧蓦地传来一股力道。
往后一看,被子里探出的是女子的手臂,腕白肤红如嫩玉笋芽,秀窄修长的手不大,揪着他的衣角却是极紧。
被子下传来绵软细语,“大人,我还是怕,不要熄灯,还有”
陆则琰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停下脚步,笑道:“好,小祖宗,你还有什么吩咐。”
“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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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 第 50 章
汉历九月十一, 宫里声势浩大地出行来这办百兽祭已有五日,今日便是最后一天的演阵。
自打来到不岁山,除了部分位置雾气深重, 总得而言也是连续晴好,没想到临了了, 天说变就变, 远远看过去浊云低厚,狂风肆虐, 俨然山雨欲来。
帐内, 苏果一夜好眠, 醒来时腰上还搭着身侧某人裸露在外的手臂, 冷白的肤色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 瘦而不柴, 修长有力。
苏果睡着时还不觉,醒来发现大人的手压得她不能动弹,只得假装若无其事地屏气凝神,捏起陆则琰的手腕,往他身侧推过去。
可才放了一会儿, 那只手又压了回来。
苏果撇过头, 小指戳了戳, “大人, 您是不是醒了”
男子睁开惺忪慵懒的眼眸, 斜支起额角看着她,拖起尾音懒声,“嗯。”
“大人睡得好不好啊。”
苏果昨晚虽然有被那条小青蛇吓到, 但后来有陆则琰抱着她休息得还不错, 解酒解的及时, 连头也不疼,她翻身对向陆则琰,卖宝似的,“我还做了好几个梦呢。”
陆泽琰顺其自然地伸腿勾住她的脚腕,手势同时将她往怀里稍带,“梦到什么。”
“唔睡得太好,便忘了”
大人的肩宽,苏果最近常常窝在里头,都被惯出了毛病,自己寻到个熟悉的位置就不自觉往里鼓涌。
陆则琰任由她在被子里一通乱闹,环抱着她笑道,“你是睡得好,累的可是本王。”
苏果停下动静,探出脑袋,“大人,是我睡觉吵你了?”
陆则琰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嗯,好吵。”
小太监就算躺在那儿不声不响,都能‘吵’得他忍了一晚上,硬生生熬到了清早才小眠少许。
偏偏,他早上的火气更盛。
“真的嘛。”
苏果钻回被筒嘀咕时,鼻尖不经意地擦过陆则琰胸口的轻薄布料,引得他心头血愈加燥烈,她却是未觉,沉心回忆之后蹙眉道:“可是安洛说过我睡相极好的,从不乱踢人,也不说梦话。”
“”
似一盆冰水,浇在了金丝硬碳上。出不去的出不去,进不来也进不来,梗着尤其憋闷。
陆则琰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又没抱着你睡,能有本王清楚?”
“还是,”语气渐渐冷冽,“他何时抱过你。”
苏果觉得大人的问话好奇怪,好端端的,安洛抱她作甚,再说她也不会让安洛抱呀,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安洛是太监,那也是男人。
再说了,睡相好不好,与抱不抱有什么关系啊。
苏果没意会到不妥,傻傻乎地照实说,“没有,可是我进宫时就与他睡一张通铺,要是乱踢乱闹,他怎么会不晓得。”
“他还真是对你知之甚深。”
苏果点点头,“安洛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我都没与他讲过。”
虽然大人对她极好,但安洛对她的好是不一样的,和风细雨的,很容易让她想起姆妈,所以她也当他是哥哥看待。
苏果的心思细腻,一想到姆妈和菉葭巷,难免伤神,但这看在陆则琰眼里,就成了回忆与陈凞的点滴。
陆则琰早上尚且不错的心情就这样毁了个彻底,他很清楚苏果对□□开窍的晚,现在这样都算是揠苗助长,尽管如此,她在遇到他之前,监栏院做守门太监那短短月余,每每提起还是教他想发狠杀了陈凞。
“小太监,你最好给本王记住,你是谁的人。”
陆则琰这些日子的确待苏果不同,但阴晴不定的性子却难变,比如他现在面上一冷,苏果后知后觉背后不寒而栗。
大人对她太好,她差点都忘了,他还是那个众人口里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可是,她是哪里又惹到大人了啊
洗漱完,苏果走出营帐,身上穿的衣衫明显就不够用了,冻得她直哆嗦。
陆则琰随后出来,松手落了件雪白的披氅罩在她身上,语气冷淡,“围场设了高台,你想看,自然会有人带你上去,若是不想看,就回行宫等我。”
“大人,那我是与你一道回宫么?”
陆则琰冷笑,“不然,你想与陈凞走?”
苏果第一次觉得大人无理取闹,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大人无缘无故对安洛的敌意,赌气道:“大人若是事物繁忙,我也可以和安洛李荃他们一起坐马车回宫的。”
陆则琰闻言,皱眉看向她,眸色愈冷
***
明殷朝初初倡导以文治国,有能者文臣无数,后来因此于战事上吃尽了苦头,这才开始注重射猎之术,骑兵布阵。
闰年一轮回的百兽祭设立的初衷是牢记祖训,凭借强兵之势,警示告诫外族,行震慑之效。胡族擅骑射,但数十年来都被明殷朝势压一头,心里不服气,是以每每趁着百兽祭会自带兵甲来中土‘切磋’。
直到十年前燕门关大战,异族兵甲不再获准进入主城,自此,百兽祭,胡人就只有旁观的份了。
当然,旁观也难免会说几句话挑刺,不过这次不同。
胡族五大部落中势力最大的匈奴使臣,在进贡大殿上被摄政王活生生掐死,谁还敢多嘴,万一再触怒王爷,一个杀了,再杀一个有何大不了。
“苏果,所以你现在明白,这诡异气氛了吧。”赵乐箫以眼神示意,高台上的几个胡服打扮,却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络腮胡大高个,一个个的还不如一旁的鄂西使臣们站的直。
“嗯”
“可是,王爷为何要杀了那个使臣?”
赵乐箫噼里啪啦逮着她一通倾诉,苏果没想到那日她得敏症回了房之后,还发生过那样一件大事。
大人后来心情不善,也是因着此事么。
赵乐箫干笑两声,好看的桃花眼眨了眨,一副不太想提的模样,“反正就,就那样杀了。”
苏果见他不想说,也不追问,裹紧身上的披氅,抬头继续往上瞧去。
不岁山的围场以东,被司设监的公公们连夜用老竹,拔地建造了简易的高位搭台,正中的位置站着小皇帝,他的左边拥着胡族剩余四个使臣,右侧则是鄂西六大土司的人,皆是外族,两边各聊各的,言语不通,并不互相招呼。
木锋站在其中是最高大的那个,苏果一眼就认出了他身旁的嫚雅,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歪着头看向呆在她身侧的赵乐箫。
“赵公子,我记得,王爷说过要你陪着鄂西土司王子的”怎么会和她一起在地面上随意找了个小土坡站着。
“我才不要,无聊死了。”
赵乐箫的确昨晚得了五军营派人传来的消息,所以一大清早就被拎着来陪什么塔木王子。
他外祖父镇守着鄂西,他再是吊儿郎当,也从能信里知道细枝末节。王爷不想管的事儿,他一个纨绔子弟,有甚好上心的。
索性木锋似乎没把他当回事,客套话说完就晾着他,他也乐得少事儿,屁颠颠儿下来找熟人,这不,看见了苏果。
苏果与他差不多的想法,呆在一堆大官旁边,他们碍着陆则琰的关系,总是带着探究的目光打探,不如她一个人呆着。
两个人站了好久,快至午时,苏果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垫着脚巴望着入山口,“赵公子,王爷何时才进围场,怎么还瞧不见?”
赵乐箫撇撇嘴,“啊?你要看王爷?”
“是啊。”
“演阵是在山里,不会进围场,你站这儿怎么会看得见早说你就该上搭台啊。”
“”
***
五军营的演阵历来是在山林中进行,山中地势陡峭难以受控,也不可能让一众使臣跟着爬树攀山,是以会在围场设置高台,再依据高台的位置定下演阵的主场地。
苏果和赵乐箫站在矮处自然看不见,但小皇帝和那些个大臣、使者则看的非常清楚。
粗略数一数,此次百兽祭,五军营的阵法变化极为迅猛,短短半个时辰,已有三个不同的阵形。
锋矢阵将将位安放于阵形后端,前卫五支队列撑开呈箭矢形状,进攻起来骑度尤其快,取一点破之,无往而不利,后卫五支呈两边打横的箭头,则可以抵抗敌军施压,攻守皆可得。
此阵结束,另一阵法又紧接着演练起。
整十支队伍短短半柱香内呈弧形骑行,状似勾月,悦目娱心,名唤偃月阵。当面对敌军攻击时,会立刻转变为厚实的圆月月轮来抵御。薄弱处为月牙内陷的位置,但若是兵力强盛,将领勇猛,经验丰富,这也不失为奇袭手段。
木锋等人边看边用他们的母语聊的津津有味,诚然,这类给外人看的演阵会有所保留,但是管中窥豹,勉勉强强之下也能有些收获。胡人擅长骑射,心高气傲地看不上此类演练,但他们鄂西的族人身材较中原矮小,若是还不从兵法上汲取点益处,如何才能重振雄风。
嫚雅不像他们那般觉得有趣,兴味索然地低声问道:“摄政王呢,他当是在领将位置带阵,为何还不见他。”
木锋也觉得奇怪,按着陆则琰的身份,作阵眼大将当仁不让,但是看了有半个时辰了,陆则琰好像还没个动静。
“他定会出来,京畿营没有他,断不敢出阵。”
明殷朝的兵制不能按常理度之,京卫军本该是属兵部,但实际是由摄政王治下的锦衣卫把持,百兽祭献阵不是小事,他怎么会不在。
嫚雅百无聊赖地往围场里扫,正好看到苏果和赵乐箫站在土堆上交头接耳。
苏果她之前在殿上见过,水汪汪的杏仁眼,肌肤胜雪,桃腮带笑,一个太监长得比女子还娇嫩,怪不得王爷宠她快宠上了天。
原来还以为小公公是个和长相一般单纯省心的,但昨晚的事分明是那个公公在给她立威,既然下了战书,那她也就不得不接了。
她听不清苏果和赵乐箫的谈话,单看二人相谈甚欢的情态,不由嗤了声,“还以为中土汉人皆是含蓄,现在看看不尽如此。栾宠的脸皮,真是比寻常人厚多了。”
嫚雅说这话就是为了撒气,木锋懒得与她多讲,但被她尖声说的烦躁,他暂时从阵法撤出了心思,看向了苏果二人。
彼时,苏果正好被逗笑,灰蒙蒙的天色里,她的容色晶莹如玉,双眸弯弯好比新月,像是只无形的钩子,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勾的人的心痒痒的。
木锋以往未曾玩过栾宠,这次回去,他忽的生出了心思:是要好好挑上几个。
嫚雅见木锋发呆,旁若无人地挺起胸脯本支援由蔻k群八八三零妻七五散六制作上传蹭了蹭他健壮的小臂,不满道:“木锋,我跟你说话呢,怎么,喜欢那个小栾宠了,你可别肖想王爷的人,我怕你吃不安稳。”
她身姿丰腴,上维尤其傲人,木锋臂上触感柔软,从方才的臆想中清醒,“中土的口味,略感新奇罢了。”
他们说的皆是鄂西的话,不担心旁人听懂,言语粗鄙也不计较。
嫚雅哼了声,心道男人这东西,也就在床上能说几句真心话。
她揉了揉站的发酸的腰肢,“对了木锋,昨晚你可是应下我了。等今日去了宫里,事情就得做下去”
“放心,我们这次不就是为了此事而来,断没有失手的可能。”
嫚雅只知道木锋会安排她和王爷的事,至于怎么安排,她也不知道,摄政王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太监身上,她还能霸王硬上弓?
“你确定,你的东西,王爷感兴趣?”
“嫚雅,你不必问那么多,你只要记得父王交代你做的事就行。”
木锋笑地很是从容,“嫚雅,相信我和父王,我们手上有摄政王绝对需要的东西,定能如你所愿。”
山里的天色阴沉了一上午,铁块似的乌云黑压压地愈来愈重,及至午时,终于撕开了个小口子,绵绵不断的雨水冲刷下来,宫人们急忙慌地,在搭台上打起了雨具。
林间还在继续排演,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依序排开,一层压着一层,统共有五六段,阵眼压在最后方,繁复的眼花缭乱。
这类阵法旁的不说,想直取对方主帅的首级,那几乎是难于登天。
忽然,众人皆噤住声,往前探身,眯着眼细看这是
木锋也被眼前的情景一震,不止他,使臣和一众明殷朝大臣们,也都怔住了似的,停下了口中议论。
五军营有十队人马,每队队人数不等,但少说也有百人,十队算起来便笼有数千人,皆是穿着铁甲的骑兵。
他们人人手持一把铁锈色的九曲枪,加之有阵法的加成,呼喊声之下,气势自然磅礴汹涌。
然而,站在所有人对面,竟然有一骑单枪匹马。
稠雨冷风之中,骏马昂着马头,辅配以青色辔头,马衔上都镀了层薄金,在雨光的反照中熠熠发光。
马背上的男子,身高腿长,漆色墨发被绾进玉冠,赤朱色压边的铠甲,红底鎏金,参差的革面上浇涂了桐油芡出的龙纹,周身于蒙蒙细雨中流露绚丽华彩。
他的两裆玄甲及膝,臂肘,腰封处是巨大的兽形甲片,青脸獠牙,‘似撼天之狮走下云端’。
透过面上罩具,依稀可见那双细眼长眉,漆黑不见底的狭长凤眸,如一潭池水,深沉沉,淹没看的人无处喘息。
“摄政王这是要”
“不是说只看阵法么,既然如此,怎么又会由王爷破阵,他若破得”
此言一出,胡族和鄂西几大使臣都不说话了。
世上有阵法千百种,难道明殷朝历代先帝传下来的百兽祭当真是以阵法为核,来震慑外族的么。
当然不是,历朝先祖邀外族人来看的,从来都本朝绝对的掌控力,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手段都显得无足轻重。
木锋不禁苦笑,枉他还在想如何破阵,如何借鉴,而陆则琰只是在告诉他们,他就是所有的掌控者,他想破就可以破,想留就可以留。
木锋一直觉得父王要他这次做的事,有些过于看得起摄政王,他不信有人会有如此能耐,但现在他信了。
木锋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充满了嫉妒,眼看着那个天之骄子意气风发地冲入阵中,不可思议却又仿佛理所当然地直捣黄龙。
父王说得对,果然,杀陆则琰这件事,真的拖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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