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声音迸出的瞬间, 卜幼莹立即捂住了嘴。
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殿外的脚步声倏忽停了下来,两道清丽的女声开始交谈起来, 一字一句皆落入卜幼莹耳中。
其中一人道:“欸?刚刚里面是不是有声音?”
闻言, 另一人有些害怕:“你别吓我呀。”
“我没吓你, 我刚刚真的听见里面有声音, 但只有一瞬,我也不太确定。要……们进去看看?”
另一位女子慌忙道:“不行, 你刚进宫不久, 不知道这座宫殿闹鬼的。”
卜幼莹一怔, 脊骨顿时攀上一许寒意。
难怪祁颂方才说这里不会有旁人过来,原来此处竟然闹鬼!
“闹鬼?”提出进来的女子显然也被吓到了,“不会吧?这里可是皇宫诶。”
“就因为是皇宫才更会闹鬼啊,我听宫里的老人说, 这座宫殿里时常会传来女人的哭声, 无论白日黑夜都有, 所以平日里大家都是避着此处走, 今日我竟忘了。”
那女人听完也半信半疑:“当真有此事?”
“真的!也只有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了, 哎呀咱们快走吧, 戏台子那边要唱新戏了。”
说罢, 两道脚步声便加快了速度,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直至再也听不见一丁点声音,卜幼莹这才将捂嘴的手拿开,长舒了一口气。
而后,又立即瞪向恶作剧得逞的某人, 锤了他一拳:“你怎的把我带到闹鬼的地方来?还吓我,你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若是让人发现怎么办?”
他依旧笑着:“闹鬼都是谣言,你也信?况且,她们就算是发现也不敢说出去,否则我让她们变成真的鬼。”
她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刚偏过脸去,一对镶着金边的珊瑚耳坠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双眸一亮,连忙从他手上拿过来:“这是你买的?”
“当然,我去的那个灾区,本就以盛产工匠闻名天下。我一到那,第一件事便是买了珊瑚找人做了这对耳坠。”他一手握撑脸,欣赏着她脸上的笑容。
“难为你还记得。”她爱不释手地看着手中的心意。
以前在濠州时,她曾听说皇族喜好收藏红珊瑚,据说那红珊瑚极其好看,她一直想见识一番。
可惜濠州不算富庶之地,卜家虽是当地的豪门,但也弄不到红珊瑚这玩意,于是她想了好久,天天同祁颂念叨自己想要一对红珊瑚耳坠。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萧祁颂直直望着她,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眼眶,“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她怔了怔,不知为何,明明应当是听着高兴的话,眼里却不由自主地弥漫起来一层水雾。
她忍不住哽咽:“祁颂,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我,你不会陷于如今这般危险的境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蹙起眉,双手握住她的肩,沉声道:“阿莹,我不许你怪自己,这与你无关。要怪只能怪我没能早些知道爹爹阿娘他们的想法,怪我平日里不够懂事,没能让卜伯伯满意,都怪我才是。”
“才不是!”闻言,她情绪莫名激动了几分,“不是你不懂事,是他们根本不在意你懂不懂事!”
萧祁颂有些微怔:“阿莹.”
她接着道:“他们从来只看得见你哥哥的好,而对你的优秀却根本不在意,因为你不是长子,不需要承担他们的期待,他们从一开始便对你没有期待!”
这些事,是她在经历了自己父母一事后才看清的。
天下为人父母的,很多都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爱孩子,因为人心是充斥着各种欲望的,所以父母也会自私、也会压迫、更会偏心。
就像陛下一样。
这样血淋淋的真相忽然被揭开,萧祁颂难免有些失落。
他低垂着眼眸,自嘲般笑了声:“是啊,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对我有过期待,因为我不是兄长。”
“可是我看得见啊!”卜幼莹看着他,微黄的烛光在瞳仁里晃动,像金乌掉了进去,发光发亮。
他怔怔抬眸,听她柔声道:“祁颂,从小到大我都看得见你的优点,你不比你哥差在哪儿。或许他沉稳懂事,但你也真挚赤诚,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唇边噙着柔软的笑意:“你是这个世上唯一尊重我的人。”
四目相对,萧祁颂微微睁眸,心脏像跳起了鼓上舞似的。
完了,他想。
自己好像又一次感受到了沉沦。
如同年少时她第一次对自己表白时一样,心脏狂跳,感觉自己似乎在慢慢下陷。
陷进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陷进她诉说的爱意里、更陷进她卜幼莹的灵魂里。
完了,真的完了,自己可能.
这辈子也没法抽身了。
“祁颂?”见他怔愣着没有反应,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忽地,她的手腕被握住。
萧祁颂垂眸,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低哑:“阿莹,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吧,今日我就要走了,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
卜幼莹一愣,立马问道:“你今日就要走吗?这么快!可你才刚到上京城不久啊。”
“我过来只是想见你一面,以及同你道歉。”他解释道,“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呢,难民暴.动目前算是暂时镇压下去了,之后还要监督新的赈灾官员完成赈灾,这才是最难的,需要对付一层又一层的官员,免不了要给我使些绊子。”
说完,他抬眸笑了笑:“不过阿莹不用担心,不出半月,我一定让你见到我。”
听着这些她不懂的朝堂之事,卜幼莹忽然觉得,祁颂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他同自己一样也不懂这些,更不屑于去懂,可如今为了争储,不懂也要逼着自己懂,更要逼着自己去面对、去解决。
唉,为何世间事总是这么难呢?
想着,她低垂着脑袋搅动着自己的裙摆,随口问道:“可你是皇子,他们也敢给你使绊子吗?”
身前之人笑了声:“这世上多的是暗地里的法子,有些事情明知是他们做的,也无法去证明。阿莹不用懂这些,我都会尽快处理完的,好让我们早日相见。”
说完,便起身要去吹熄烛灯。
“等等。”她也站起身,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他,“你把它放进怀里,一直放着,不许洗,下次见面我要检查。若是它有一点血味,我可要拿你是问。”
话落,他蓦地轻笑一声,回了声好,便接过那方帕子塞进了怀中。
卜幼莹终于放下心来,躬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上的尘土,而后道:“那我们出去吧,这次春日宴是我准备的,我不能缺席太久,确实得回去了。”
萧祁颂望了一眼窗外,外面艳阳高照,正欢乐地观赏着戏曲节目,而他们却在昏暗的破殿里,两两相望。
如此一对比,竟真的有些像.
许是觉得有趣,他勾了勾唇:“你这样急匆匆的要走,我倒真觉得自己像.”
正拍灰的手倏忽一顿,即使他未说完,她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卜幼莹莫名有一丝紧张:“你.心里还是很介意吗?”
上次他们便是因为这两个字吵架的,现下又提起来,她怕他们会再次争吵,再次不欢而散,她可不想又变成那样。
面前的人看出她的紧张,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温声安抚道:“别紧张,我只是开句玩笑。今日我既道了歉,以后便不会再因此事与你争吵了,我知道你没有那种想法,当时我也是气急了才说出那样的话,今后不会了。”
闻言,她露出狐疑的眼神:“真的吗?”
“你不信我?”他诧异一瞬。
接着双臂抱在胸前,轻哼一声偏过脸去,撅起唇,故作一副小孩模样:“阿莹才是小混蛋,我千里迢迢赶过来道歉,阿莹竟然还不信我,哼!我也生气了。”
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逗得卜幼莹展颜欢笑了几声,连连道:“我信我信,我信还不行嘛。”
萧祁颂傲娇地又哼一声,“既然你信了,那可得一直信,若是再怀疑我的诚心,我可真的会生气的。”
“好好好,我保证不会了。”她举起右手三指。
见她一脸真诚,他终于放下手臂,降低了声量又道:“还有啊,虽然我不会再介意,但你不能真.萧祁墨那个人阴险狡诈,善于伪装,很多事情他都别有用心,这你会分辨吗?”
萧祁颂心里委屈,但怕对方又要说什么自己与她只是朋友,不能问她那种问题,所以只好后退一步,像个啰嗦婆一样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自己的心上人不懂分辨别人的伪装,落入某些人的圈套。
他觉得,自己真是像极了那些大宅院里被娇养着的妾室,丢脸死了。
当然,卜幼莹并未察觉他心里这些想法,只一个劲的看着他笑。
“笑什么?”萧祁颂瞄了她一眼,“我方才问你话呢。”
“……她回过神,“会分辨的,我自然会分辨啦,我看过的话本子可比你多,向来只有你们男人容易被女人的伪装所骗,我才不会呢。”
他闻言轻哼一声,吐出一句我也不会,便一口吹灭了烛灯。
片刻后,紧闭的殿门再次打开。
刺眼的阳光让卜幼莹微眯起眸,抬手遮挡。
半个时辰前找到这里来时,她满脑子都是萧祁颂,丝毫不曾注意周身的环境。现下一看,才发现此处甚为偏僻,宫殿看起来年久失修,四处都挂着灰色的蛛网。
可殿内那张罗汉榻上却十分干净,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她放下手,转头若有所思的盯着萧祁颂。
“怎么了?”他问。
“你是不是去见我之前,就先来过这里了?还特地打扫了一遍?”
萧祁颂一怔,心虚地移开眼神,挠头嘟囔:“那.总不能脏脏的吧.”
“好啊你,你果然早就想好了。”她揪了一把他的手臂,“我还以为你是刚进皇宫便来找我了,原来你还挺有空啊。”
“那当然了。”
他笑嘻嘻道:“虽然我没我哥有洁癖,但我也是很讲究的好不好?”
“切。”她白了一眼,“那我先走啦,我还得回去换身衣服,你在那边要好好的,不许受伤。”
“嗯,放心吧,我尽快处理完就回来。”
她点点头,向前迈了一步。
却又停在了原地。
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即使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华服,也难掩她脊背的单薄无力。
“下次.不许再让我如此担心了。”她并未回头,说话声极小,带着闷闷的鼻音。
萧祁颂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沉声回应:“好。你也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今日发现你瘦了好多。”
“那还不是怪你。”
他笑:“好,怪我。”
春风徐徐,吹动着他们的发丝。
片刻后,卜幼莹终于依依不舍地走向了来时的路,而萧祁颂则也悄悄离开了皇宫,仿佛从未来过。
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她看见春雪和邢遇仍等在原地,便面色镇定地走上前去。
春雪本想问什么,却被她一声“走吧”打断,于是只好乖乖闭嘴,跟随在她身后一同回了东宫。
虽然不知太子妃身上的外袍为何沾染了几处灰尘,但既然主子不打算说,她这个做奴婢的也只能当作没看见,一如往常地服侍她更换新衣,重新梳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等再次回到春日宴的宴席时,已是午后未时末。
席间等待良久的萧祁墨见她回来,看见她身上的新衣时不禁愣住,眸光顿时暗了下去。
聪明如他,一个猜想在他心底迅速升腾。
但他面上仍微微笑道:“阿莹为何突然换了衣服?是上一件脏了吗?”
许是心虚,卜幼莹并不与他对视,只垂眸端起茶杯抿茶:“嗯,蹭到了灰便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阿莹去了这么久。只可惜方才有几个戏曲你应当会喜欢,现下却看不到了。”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再看。”
萧祁墨注视着她,唇角的弧度分毫不减,可笑意却怎么也映不进幽深的眼底。
他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与先前离开时的忧愁情绪不同,此刻的她面色红润,望向戏台的眸子里也盛满了晶亮的光,分明是心情大好的模样。
这让他不得不起疑,她方才,一定是见了什么人。
突然,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卜幼莹转头,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位青衣贵女,正以帕掩唇,脸色略苍白地咳嗽着。仔细看,额头上还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瞧着像是受了风寒的模样。
于是倾身关心道:“姑娘,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回我宫里,请御医过来瞧一瞧?”
闻言,青衣贵女慌忙摇了摇头:“不用了,谢卜小姐关心,我想我大概只是受了风寒,就不劳烦御医了。”
“可是你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不如让我的侍女带你去歇息一会儿吧。”卜幼莹再次提议。
“不不不。”她受宠若惊,慌乱摇着双手,“宫里的春日宴能邀请我是我的荣幸,我怎能做出提前离席这等无礼之事。您不用担心,只是风寒罢了。”
卜幼莹见她如此紧张不安,想是家里管教得严,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失态。
便起身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安慰道:“那我与你一同离席,总不算无礼了吧?”
“卜小姐,这.”
“好啦,身体要紧,还是赶紧找御医看看吧。”
说罢,便再次与萧祁墨打了声招呼,而后牵着那位女子的手一同离开了席面。
回去东宫的路程太远,卜幼莹怕她撑不住,便令春雪就近寻了间无人居住的干净宫殿,随后又去唤了御医过来。
那御医正是上次医治太子的周太医。
他隔着帕子给那位女子诊脉,一开始还面色平静,可到后面便眉间紧锁起来,严肃的表情看得人心里忐忑不安。
“周御医,如何?”卜幼莹问道。
周御医将帕子收起来,拱手回她:“回卜小姐,这位贵女的病症像是受了风寒,可.”
他顿了顿:“可又不像是风寒。”
她立时蹙起眉:“你这话是何意?一会儿像一会儿不像的,到底是不是风寒?”
“小姐莫急,微臣方才仔细观察过,贵女身体发虚发寒,同时又感潮热,这些病症的确皆为风寒之症,但.”他说着,掌心朝上请那位女子掀开袖口。
女子照做,露出白皙手腕上的一片红点点。
卜幼莹愣了下,上前查看。
那些红点点都是血点,集中成长条状,看着极像是抓挠引起的抓痕,可她的皮肤明明完好,不像抓过的样子。
一旁的周御医接着说道:“微臣经验有限,暂时无法分辨这位贵女身上的红点是否为一种皮肤病,也就无法断定,贵女的风寒之症是否与这些红点有关。”
她看向他,面色担忧:“可你是御医院院正啊,若连你也不知,那还有谁能知?”
周御医思虑片刻:“这样吧,微臣先给这位贵女开一张祛风寒的方子,这方子即使是没病的人喝了也无事,还能预防风寒。之后待微臣回去翻查一下医书,再看看这红点是什么病。”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她点点头,周御医便坐到一旁写下方子,交给了青衣贵女的侍女。
“真是劳烦卜小姐和周御医了。”贵女起身福礼,然后对卜幼莹道:“那卜小姐,我们回宴席上吧,太子殿下还在等您。”
经她这一提醒,卜幼莹这才倏忽想起来,萧祁墨还被自己扔在席面上呢。
先前她已离开席面太久,这次又离开不少时间,总是放着萧祁墨一人不太好,便嗯了声,与她一同去往了席面。
一整日忙下来,已是近黄昏之时。
卜幼莹回到席面上时,瞥见萧祁墨的神色略有几分不快,以为是自己将他独自丢在席面太久,惹得他不高兴了。
便走上前与他坐在一起,扯了扯他的袖摆,咧嘴笑道:“祁墨哥哥,抱歉啊,我今日事情太多了。等宴席结束,我给你按摩犒劳你如何?”
萧祁墨垂眸睨了她一眼,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完了,真的生气了。
她闭了闭眼,想想今日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
明明是她准备的春日宴,理应由她一直待在席面招待宾客才对,却三番两次将他一人丢在这里应付,若换作自己被如此对待,肯定比他还生气。
但此时宴席还在继续,她不好当众哄他,便只能抿唇坐了回去,等宴席结束再说吧。
随着节目一个个结束,火红的金乌将天边白云烧了起来,不知不觉已到炊烟袅袅之时。
最后一个节目上场之前,帝后终于出现,在众人的注视下入座,一同观看了一出京韵大鼓——剑阁闻铃。
随后在紧张昂扬的鼓点下,春日宴终于得以圆满结束.
今夜的风竟有些许温热,吹在人身上一点也不凉快。
累了一整日的卜幼莹一回到寝殿,便迅速脱下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只留一件里衣,而后随手披上一件外袍,便又匆匆赶往萧祁墨的寝殿。
此时萧祁墨也正要脱下外袍,忽听一声:“别动,我来!”
他回头。
只见卜幼莹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将他外袍脱去,接着又去宽下第二层长袍。
“你怎么过来了?”他面无表情,垂眸问道。
她自然不能直说是来哄他的,便笑嘻嘻说:“当然是来给你按摩呀,你今日坐了一整日了,肯定腰酸背痛的,我给你按按,好让你等会儿睡得舒服些。”
得到答案的人仍旧没什么表情,即便是第一次见她对自己如此殷勤,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没有听到回应,脱下第二层长袍的她抬眸瞄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神情冷淡,自己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有些笑不出来了。
安静片刻,她低垂着脑袋,小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席面上……我的错,你若是真的很生气,那我让你出出气吧?”
闻言,萧祁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眉梢微挑,语调里裹有一丝兴致:“哦?如何出气?”
“只要不骂我打我,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她深知自己的错误,依旧垂首,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而萧祁墨的视线倒是在她身上缓缓逡巡,瞳光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她听见他低声道:“既然要按摩,不如在我沐浴之时按,如何?”
卜幼莹猛地抬头,仿佛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要自己伺候他沐浴?
在她的认知里,萧祁墨从不是会趁人之危的人,所以她才放心提出让他出气。原以为他只是会让自己做些体力活,谁曾想他竟提出这种要求?
“……她面露难色,“不太好吧……”
“哦。”他嗤笑一声,“原来只是说说而已。”
眼里仅有的一丝兴致顿时无影无踪,他依旧面容冷淡,转身背对着她,打算解开自己的腰带。
“你还不离去吗?”他微微侧首,“我要宽衣沐浴了。”
可卜幼莹却站着没走。
其实若是现下走了,今后最多不过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见面有些尴尬而已。反正自己与他并无感情,当陌生人对她也没有损失,可……
不知为何,她不想就此与他关系闹僵。
许是今日有些许升温,连着屋内的温度也高了稍许,一股热气围绕着卜幼莹躁动不安。
殿内烛火明亮,将她脸颊上的红晕映得清清楚楚。
沉思半晌,她轻声启唇:“好,我答应你。”
第42章
浴室中白雾弥漫, 朦胧一片,升腾的热气包裹着其中男女,带着他们的血液在体内灼烧沸腾。
一滴晶莹的汗珠自卜幼莹脸颊滚落。
她垂首站在浴桶前, 目光落在眼前男人宽厚的肩背上, 吞咽一口, 神情有些紧张, 接着徐徐抬起双手,轻放至他双肩之上。
比起她的紧张, 坐在浴桶里的男人倒没什么反应, 双臂懒洋洋搭在浴桶边缘, 双目紧闭,似在养神。
半柱香前,萧祁墨当着她的面解开腰带,宽下里衣, 露出衣物之下壮硕的身躯。
她正要捂住双眼, 却见他二话不说, 直接抬腿往浴室走去。
他没脱裤子。
卜幼莹松了口气。
心想, 他到底还是照顾自己的。
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照顾自己, 或许他也没有那么生气, 哄哄便好了。
如此, 她便跟来了浴室,履行诺言在他沐浴时给他按摩。
虽然对方只裸.露了上半身,但她也是第一次看见,颊上难免会漾起几许羞赧之色。
尤其是当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室内的热气仿佛皆钻入了她的身体里, 连血液都在汩着泡泡。
好热。
她抬手擦了一把汗。
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浴桶里的萧祁墨终于睁眼, 声音不冷不淡:“热就把衣服脱了吧。”
“啊?”她怔了怔,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是可以脱一件外袍。
于是她便将外袍脱下,只剩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和齐胸襦裙穿在身上,随后继续进行按摩。
其实她不大会这些,不过是以前春雪给她按得多,她现学现卖罢了。
手掌将他肩上的肉不停地揉捏按压,再配以双拳快速捶打,时不时换成手刀,剁肉一样砍在他肩颈的肌肉处。
忽地,眼前的男人轻笑了声。
她停住,不解:“你笑什么?”
萧祁墨曲起一只手臂,虚握成拳撑着太阳穴,懒声道:“我在笑,原来你竟是真的给我按摩来了。”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不,不是你骗我。”
他顿了须臾,声音低沉:“是我在笑自己想多了。”
“……”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卜幼莹本就被热出红晕的脸颊愈发红润了。
她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给他按摩。视线无处安放,便只能放在他的肩颈上。
脑中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白日里祁颂的身躯。
他们兄弟俩要说像,也有像的地方,要说不像,也有不像的地方。
比如身体,祁颂因常年习武身材劲瘦,外面看着纤细,实则衣服下面极其有肉,即便是放松状态也极为明显。
而萧祁墨呢,他外表看着便很高大,肩宽腿长,皮肤也偏白。方才他脱衣服时她看过一眼,也是块块分明,不过放松状态下没有祁颂那样硬邦邦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月匈比祁颂大。
想到此处,卜幼莹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她指尖一沾,眼眸倏地睁大。
血!她流鼻血了!
“祁墨哥……她一只手堵着鼻孔,另一只手忙拍了拍眼前的人,仰着头不知所措。
萧祁墨一转身便见到这种场面,脸上再也冷不下去,登时便皱起眉,迅速从浴桶里跨出来,扯下一条澡巾递给她,接着扶她去了内室。
他的裤子还湿着,便随手裹了一件外袍,命人去唤了御医过来。
夜里值班的是一位姓刘的御医,他检查过后,说她没什么大事,就是上火了,喝两日去火的药即可。
他这才放下心来。
御医走后,卜幼莹难为情的隐瞒了方才脑子里想的画面,只说让他赶紧去换一条新裤子。
于是他又走进浴室收拾了下自己,穿好寝衣出来后,坐到她面前,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声气。
“阿莹。”
“嗯?”她仍旧仰着头。
萧祁墨望了她片刻,娓娓道:“我对你来说,是需要躲避的人吗?”
她怔了下,不大明白他在指什么,却下意识安抚他:“当然不是啊,我若想躲你,又怎会主动过来找你?”
“那我就是你需要欺骗的人,是吗?”
卜幼莹彻底怔住,仰着的头也慢慢低了下来,平视着他:“……没有想欺骗你,只……
只是不想伤害他。
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对方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默了片刻,再次沉声开口:“阿莹,我累了。”
话落,她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我今日想了……他平静地说,“我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即便是卑微的乞求你,你也不愿意将我放进心里哪怕一分。每次都是答应下来,回头又欺我瞒我,可是阿……
他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我的心,不是石头变的,你的心才是。”
鼻血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残留的一点干涸在她的鼻下,迟迟未擦。
那条澡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捏得指节都在泛白,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片刻,萧祁墨起身:“你回去歇息吧,我去唤春雪过来送你。”
说罢,他正欲迈步,却倏忽被人拽住了衣角。
“我今日……”卜幼莹依旧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但手却紧紧拽着他不放,生怕他走了似的。
顿了斯须,她接着道:“的确见了祁颂。”
闻言,他平整的眉间微蹙起来。
自己果然猜得没错,萧祁颂来了皇宫,她今日离席期间就是去见了他。
得到答案的他又坐了回去,再问:“那你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他无非就是解释了下被刺和失踪的事情。”她如实回答。
可话及此处,她忽然想起祁颂同自己说的眼线一事,便反问道:“你在他身边安排了眼线吗?”
她还以为,之前飞鸽传书给他的都是他在南边的下属,毕竟那些官员里,应当有不少都是他的人。
闻言,萧祁墨倒也不瞒她:“先前赈灾一事都是由我负责,我自然要早早地在那边安排好眼线,以免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给我捣乱。”
“哦……”
卜幼莹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两只食指无意识搅动着自己的裙摆。
默了顷刻,小心翼翼问道:“那……你还觉得累吗?”
话问出口,两人之间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的手指不自觉将裙摆越搅越紧,对方沉默的时间越长,她的心便坠得越深。
她无暇思考自己为何是这般心情,从他说出累的那一刻,便有一种莫名的慌乱盘绕在她心头,让她有些无措,更有一些难过。
尤其是听见他指责自己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时,连她这个被指责的人,都深刻感知到了他心里的失望与悲伤。
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他。
良久,萧祁墨终于张了张唇,沉声反问:“你希望我觉得累吗?”
她怔了一怔。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
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尤其是在她遇见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时,比如萧祁墨对自己的感情,也比如祁颂要求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遇见这种无法答应又无法拒绝的事情,她就会下意识选择逃避。
可无论怎么逃避,只要问题在那,就总有必须要面对的一天。
于是思虑少顷后,卜幼莹闭眸,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祁墨哥哥,我已经很尽力了。”
她抬眸与他对视:“你总要我不瞒你欺你,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也有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不堪的一面,又如何能与他人言?我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尤其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我很难去拒绝对方,所以你每次请求我,我都只能答应下来,可祁墨哥哥,你若是真的懂我,又怎会不知呢?”
萧祁墨微愣,一丝诧异自眸底一闪而过。
她轻呼一口气,移开视线,继续道:“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的每一次请求,不过是料定我会心软才说出口。但你也应当明白,心软的人很难坚定,我答应了你,不代表我会坚定去做,我既然无法坚定去做,就代表利用我的心软来得到我的承诺这招没有用。”
许是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她停顿一息,倾身握住了他的双手。
唇角勉强翘起可忽略不计的弧度,柔声说:“祁墨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甚至比我阿爹阿娘还要好。你理解我的处境,理解我的家庭,很多时候,还能理解我心里难堪的一面。你这样的人,旁人很难对你不动……
她闭唇呼气,弯起笑眼,补充道:“我也是。”
萧祁墨忽觉心脏跳漏了一拍。
这段时日以来,她这是第一次将他们之间的问题,以及他的小心思拿到明面上来说。
他讶异于她什么都知道,也讶异于她选择说真心话给他听,更讶异于……
她承认她对自己动心。
“阿……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了。
卜幼莹瞧见他眼尾泛起的红晕,无奈轻笑,主动走上前捧起他的脸,轻轻吻在他颤动的眼睫上。
而后启唇:“祁墨哥哥,我今日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的心并不是石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有看见。或许我还没有勇气,坦然接受自己也可以爱上另一个人,或许仍然会有一些逃避,但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你想要的,我会努力试一试。”
坐在面前的萧祁墨仰视着她,被她吻过的眼尾更加红了。
他伸手,缓缓圈住她的腰。
她的心跳声穿过胸膛直达他的耳膜,他张口,嗓音喑哑:“阿莹……谢谢你。”
她笑:“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呵护我,是我以前没有发现。以后,我也会努力照顾你、呵护你的。”
怀中的人将手圈得更紧了。
深夜寂寂,无风无雨,宫殿里的烛火燃得通明亮堂,不曾晃动丝毫。
红色的蜡油顺着烛体滑落,直至凝结成一片,萧祁墨才终于松开手,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阿莹。”
他瞳光闪烁,红晕已从眼尾褪去,轻声询问道:“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吗?”
卜幼莹怔了瞬。
她竟忘了,萧祁墨一贯是最擅长得寸进尺的人。
不过……
她似乎并不讨厌他这样的得寸进尺。
因她深知,他向来进退有度,即便是得寸进尺,也只是在她允许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朝她走来。
从不会跨越一大步。
更不会冒犯她、唐突她。
她都清楚,也因此,她微扬唇角,点了点头。
……
东宫太子寝殿的烛火终于熄了,只床头床尾仍燃着两盏。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上次与萧祁墨同床共枕,她紧张得背对着他睡了一夜,导致她根本没睡好,这次终于坦然了许多。
她只穿了一套寝衣,藏在被褥里,与他面对面相视。
萧祁墨瞥了一眼她没下去过的唇角,笑问道:“在笑什么?”
她摇头,笑意愈发深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这样摊开来说感觉还挺不错的,早知道就不用纠结那么久了。”
“是你在纠结。”
“是是是,你做什么都胸有成竹,哪会纠结这些啊。”她笑着打趣。
而后又倏忽想到什么,好奇问道:“祁墨哥哥,你有没有过不敢面对自己不堪的时候?”
她实在好奇。
从之前他提出让自己喜欢两个人的时候,她就不禁开始好奇了。
他怎么会如此自然的提出这种违背道德的事情,好像这于他而言,不过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难道他也有过这样不好的一面吗?若是有过,他又是如何做到可以如此坦然面对,并且坦然接受的?
她实在好奇,便直接问出口了。
说不定,还能从他的答案中寻得一丝启发。
萧祁墨闻言,甚至不用思考一番,直接答她:“对于你,我有过。”
她微怔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婚事不就是他暗地里推波助澜才导致的结果吗?
可他为何不会讨厌这样的自己,反而觉得自己是对的?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他温声解释:“许是自小读了太多的书,对于人性过早了解,因此从小便知,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这很正常。所以我能接受任何人的阴暗,也可以接受自己的阴暗。”
卜幼莹听得认真,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听他继续道:“而且,你所说的‘不堪’只是人为定义的罢了,从儒学思想发展开始,人们崇尚给女子烙下贞洁二字,同时喜欢两个人,便是不道德的,不守贞洁的,我觉得很可笑。”
“为什么?”
她从未在男人口中听过这种理论,新奇使她盯着对方,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
见她听得认真,萧祁墨牵起她放在中间的手,把玩起她的手指,回道:“因为这是违背人类天性的。人们会指责一个人自私、贪婪、善妒,可这些都是天性,世人非要灭掉自己的天性,妄图打造神性,这难道不可笑吗?”
后面说的这番话,已经超出了卜幼莹的认知。
她也是被她的家庭规训过的产物,因此一开始不太能赞同他的观点,可又隐约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她反牵住他的手,眸间溢出一抹笑意,也学着他把玩起他的手指:“嗯,你说得都很有道理,只是这只手实在不安分,我得好好教训一下它。”
萧祁墨也笑起来:“哦?那你想怎么教训它,我一定让它乖乖接受你教训。”
“嗯……那我得好好想想。”她捏着他的食指,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的手,她都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力。
很奇妙吧,从一只手身上能感觉到生命力。
可事实就是如此。
一想到他是用这只手来掌控那么多朝堂之事,用这只手翻阅过无数的书籍,写过无数的字,说不定这些字里,还藏着阴谋诡计、也说不定,他的手上还沾过血。
想到这些,她便感觉他的手不仅仅只是外表的好看,若是……
它还能做些别的,与众不同的事情就好了。
一股温热涌上她的脸颊。
良久,卜幼莹缓缓开口:“祁墨哥哥,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手很好看?”
“这倒是没有。”他看着她,幽深的眸子仿佛在她开口的那刻便已将她看穿似的。
眉梢扬了一下,反问道:“很好看吗?”
她点头:“嗯,很好看。”
随后将他的手稍稍举起,一根一根抚摸着他的手指:“你看,你的手指很长,又细又白,还没有茧。”
“欸?”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会没有茧呢?你不是也习武吗,还经常拿笔,应该有茧才对。”
他淡声答:“不舒服,很早就磨掉了。”
卜幼莹略微惊讶地张唇:“那很疼吧?”
“嗯,不过能忍。”
真厉害。
她默默感叹一句。
而后继续摩挲着他的手背,又说:“你的青筋也好看,我常觉得它们好像一条条有生命的河流,在你的身体里流淌,跳……
“阿莹。”萧祁墨倏忽唤了声。
“嗯?”
二人对视。
须臾,他凑近了些,低声问:“你很喜欢它吗?”
霎那间,脸颊的温热顿时淌遍了全身。
她眸光晃动,与他相握的手心不自觉渗出了汗意,仿佛他不是在问喜不喜欢他的手,而是在问喜不喜欢他。
片刻之后,她微微点头,极小声道:“喜欢。”
话音刚落,他的两指指腹便触上了她的唇。
她听见他轻柔的声音,似乎在引诱自己:“那你亲一亲它,好吗?”
被窝里的温度逐渐升高,连卜幼莹的脊背也渗出了汗意,理智那根线像是被萧祁墨牵着走似的,她吞咽一口,情不自禁地稍抬下颌。
柔软的唇略微嘟起,当真只是亲了一下。
可他知道,她不会知足。
于是下一瞬,两瓣樱唇微微张开,狭窄的罅隙中,一条粉红的舌头探出了头,恍若出洞觅食的幼崽一般,试探性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指腹。
见他没有反应,那条小舌又贪心不足地轻舔了一下。
指腹的主人眼眸微眯,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用眼神鼓励她继续。
而后她又将粉舌伸进了两指的缝隙中,灵活一卷,便将中指指尖卷入了唇瓣之间。
可这条小舌似乎并不打算请它进去做客,牙关仍然挡在指尖前面,只尝了尝它的味道便将它放走。
之后又如法炮制地将食指指尖也卷了进去。
等双指都被她品尝过一遍,她又向他投去期待的眼神,仿佛在问:是这样做吗?我做得好吗?
他眼中笑意弥漫,手肘撑着起身,左手缓缓抚摸着她的发顶,轻声道:“阿莹做得很好。”
说着,被舔过的右手指尖再次触上她的唇,有节奏地点着唇面:“只是.阿莹有点小气,说好喜欢它,却只亲了指尖,它会不高兴的。”
卜幼莹怔怔的看着他:“那,那怎么办?”
总不能整只手都.
一声轻笑响起,他说:“张嘴。”
明明是极平淡的语气,她却听出了命令的意思,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真的将唇张开了些。
这种下意识反应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可她来不及想什么,两根手指便伸了进来。好在他是有分寸的,只伸了半截便停了,不至于让她干呕。
方才是她自己主动的,她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可现下变成了他主动,这便让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了。
舌头无措的被他压着,不知从何动起,尤其是他那双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她便愈发臊热不知所措。
“唔.”她想说话,却又因为被压着舌头而说不出来。
“别急。”他柔声安抚,另一只手依旧抚摸着她的头,“慢慢来,乖,先尝一尝。”
萧祁墨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蛊惑着她、引导着她。
她被安抚下来,粉舌也找到了窍门,像真蛇一样缓慢卷上他的手指,闭唇吮吸。
床头的烛火不知怎的,倏然跃动了一下,然后呲的一声,熄灭了。
周围光亮又暗下几许,这让卜幼莹安心不少。至少,他应该很难察觉自己此刻绯红的两靥。
可她刚放下心,一片柔软却忽地触上她的脸颊。
萧祁墨极其珍重地亲吻着她,像是奖励,又像是慰藉,嘴唇轻轻触碰,又立即离开。而后又往下轻轻触碰,再立即离开。
似乎她的脸是他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珍宝,生怕用力一点便会吓跑她,只敢缓慢又轻柔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一点一点地表达爱意。
他一直亲到她的唇角,手指忽然从她口中撤了出来,转而换成嘴唇代替。
他们从未如此深吻过。
之前要么是蜻蜓点水,要么是浅尝辄止,像这般交舌碾磨的接吻还是头一次。
许是今日敞开说了许多真心话,卜幼莹竟破天荒地接受了这个深吻,并且愿意给予他回应。
至于白日的承诺,早就在灼热的气息中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萧祁墨这个人接吻,同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一样,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深谙操之过急只会吓跑猎物,于是用最柔和的方式勾引着猎物自己跳入陷阱。
她便是中了其中圈套,吻了不过须臾,心头便前所未有的燃起了一团火。
那火烧得她浑身滚烫,灼热不安,恍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住点什么。
怎会如此?
自己与祁颂接吻时从不会这样。
这种新奇的感觉并未带给她享受,反而让她十分不安,几乎每个毛孔都在冒着热气,让她不受控制地微微扭动。
可心里即便不安,一张朱唇却像有自己的思想一样,依旧乖顺回应着他温柔又有耐心的吻。
呼吸间隙,萧祁墨将眼皮掀起一条缝。
他夜里的视力极好,因此即使只剩下一只火烛,他也能清楚看见眼前之人潮红的两颊。
她情动了。
唇边悄然翘起弧度,他再次闭上眼,另一只手安抚下她躁动不安的身躯。
卜幼莹察觉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腿上,以为他在示意自己别动,便下意识配合着他乖乖安静下来。
她还记得,他的手指上残留着自己的口水,晶莹滑腻,即使她看不见,也知道它会在烛火下泛着微微亮光。
可她没想到,她的口水,最终却被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并且,极其顺利。
眼眸睁大的瞬间,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不过是早有准备,原来她自己给自己做了嫁衣。
原来那只手,真的可以用来做与众不同的事情。
第43章
暗室中烛影绰绰, 红霞翻起。
烛光之下延伸出一片阴影,不怀好意者隐匿在黑暗中,似乎对一切都尽在掌握, 不紧不慢、迟迟不予。
直到被她的指甲挠了一把, 他这才暗自勾唇, 自愿给予她想要的慰藉。
今夜无月, 只有窗外不知休息的鸟儿,时不时传来几声啼鸣。
还未入夏, 气候已是灼热。
有人玩心大发, 循环往复数次之后, 终于惹得她掉下一颗又一颗的眼泪。
尽数淌入她的墨发之间。
卜幼莹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喜欢的那只温文尔雅的手,如今却成了将自己折磨到哭泣的罪魁祸首。
枕头被她哭湿了一小块痕迹,与床单上晕出的湿痕如出一辙, 只不过后者的面积要远远大一些。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萧祁墨今夜算是见识到了。
她流下的泪, 几乎都会被他吻去。
可有些, 却怎么也挡不住, 几乎要将他淹没。
她说他手上的青筋像长河, 他觉得她才像长河, 流不尽的长河。
他们都在这长河中化身游鱼,漂流沉浮。
尤其是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情意皆倾注于此,衣衫掩盖之下,手臂的肌肉隐约在跳动。
夜渐沉, 窗外的鸟儿似乎飞走了。
静谧的黑暗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知过去多久, 卜幼莹忽然仰头,将脖颈绷成了一条直线,身体也如同一根紧绷的弦。
如此保持几息后,终于浑身脱力般放松下来,望向他的眸子里迷蒙一片,似乎已经丧失了清醒的意识与思考能力。
“阿莹。”他轻声唤她。
可惜无法得到她的回应。
随着胸口的呼吸愈发平稳,她的眼眸也逐渐失去了聚焦点,眼皮缓缓阖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没办法,她今日实在是太累了。
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她感觉到一片柔软触上自己的额头,有人轻轻吻了吻她。
再然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彻底进入了梦乡之中。
……
翌日。
卜幼莹是在春雪低声的呼喊中醒来的。
还未睁眼,便听她在自己耳旁焦急唤道:“小姐,您该起来了,这都晌午了,再不起来肚子该饿坏啦。”
“昂,让我再睡会儿.”她翻了个身,不再理会春雪。
后者无奈地摇摇头,为避免主子饿坏身子,只好僭越地握住她手臂,将她强行拉了起来。
“哎呀!”她双手打在被褥上,蹙眉瞪眼,十分不满,“为了准备春日宴,我都累了好几日了,现下好不容易结束,你就让我再睡会儿嘛。”
说完便又要倒下去。
春雪急忙接住她,顺势坐在床边,用身体挡住她后背:“小姐,您不吃饭胃也得吃饭啊,这几日您都瘦了,若是再瘦下去,奴婢可不好跟太子交代了。”
一听这话,方才还睡意朦胧的卜幼莹忽然清醒了几分,不乐意道:“你跟他交代什么?你是我的人,跟我交代不就行了?”
“可是跟您也不好交代啊,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女,负责照顾您的生活起居,若是您的身体出了差错,那便是奴婢照顾不周,奴婢如何跟您交代?”
听罢,她稍稍回头,抬起眼皮睨了春雪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春雪抿唇,叹了声气:“不是奴婢能说会道,是您总让奴婢担心。”
说完,便起身蹲下,将卜幼莹的腿从被褥里拿出来,伺候她穿鞋。
卜幼莹转头望了一眼窗外,骄阳似火、光芒刺目,的确已至晌午。于是只好放弃抵抗,任由春雪伺候自己穿衣。
方才坐在床上时还没什么感觉,现下一起身,一股剧烈的酸痛之感便迅速窜上自己的腰背。
“啊.”她痛呼一声,伸手绕后。
“怎么了?”
“腰,腰好酸。”
说这话时她没想别的,但春雪听见却愣了一愣,随即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她一边给卜幼莹按揉着腰背,一边说道:“小姐您总算是开窍了,这样才对嘛,您和太子殿下和和美美的,老爷夫人也会高兴。”
闻言,卜幼莹回头,不解地看向她:“你在说什么呢?”
她根本没将自己的腰酸背痛往那方便联想,因此也就不知,春雪这话里到底是何意。
“您不用不好意思。”
以为她是害羞才不敢承认,春雪便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依旧笑道:“您出嫁前夫人特地让奴婢做过功课,说等您想通之后再教给您,这些奴婢都记着呢。不如等您用完午膳,奴婢再一一教您?”
一番话落,她更加疑惑了。
蓦地握住春雪按揉的手,转身直视着她,问:“什么功课?阿娘让你教我什么?”
见主子表情严肃,丝毫不像是害羞,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嘴快说漏了话,唇角的笑意缓缓敛去。
做错事般小声回她:“就是.一些与太子行.行房的功课,还,还给了奴婢一个小册子。”
“册子?”她立即蹙起眉,“拿给我看看。”
春雪有些为难:“要不.您还是用过午膳后再看吧?”
听她这样说,卜幼莹便更加好奇了。
册子上到底有什么还非得吃过饭了才能看?她偏不,她就要现在看。
“我现在就要看,你快去拿来。”
她说完,见春雪依旧站在原地面露难色,一丝怒意不禁窜上心头:“我如今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吗?”
“小姐息怒,奴婢是为了小姐好。”她急忙解释,“那册子上的内容,我怕小姐看了会无心用膳,您还是晚些再看吧。”
毕竟是教行房的东西,其中内容难免有些许狂野,以小姐的性子,怕是看了脑中便挥之不去了,哪里还吃得下饭。
可她说完,卜幼莹却当即被气得笑出了声。
叉着腰盯了她须臾,眸底逐渐冷了下来,唤道:“春雪。”
她抬眸。
只见一向平易近人的主子,此刻却是一副笑比河清的面孔,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正色道:“你与我自小一起长大,虽说你是婢女,可我自认为从未薄待过你,你先前三番两次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罢了,这次竟然还瞒着我收了阿娘的东西?她让你去做功课的事情你也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啊?”
春雪一惊,连忙跪了下去:“太子妃息怒,不是这样的,奴婢心里一直只有您一位主子,只是夫人有令奴婢不敢不从,而且.”
说到此处,她便低着头不敢再说了。
才将醒来便碰见这等糟心事,卜幼莹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她捏了捏眉心,不耐烦道:“而且什么?要说就说完,别吞吞吐吐的。”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春雪立即伏身在地。
虽姿态卑微,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颇有几分谏臣以死进谏的气魄:“恕奴婢僭越,奴婢一直觉得,老爷夫人的决策是对的。在这点上,奴婢不敢苟同您的想法。太子殿下乃谦谦君子,待您又温柔和顺,您如今已入住东宫,即将与殿下成婚,便不该再想着.”
她顿了顿,声量急转直下,小声补充了一句“二殿下”。
一番话毕,卜幼莹登时被气得瞠目结舌,一时竟连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睁大双目,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
这还是春雪吗?她竟敢如此同自己说话?
真是反了天了。
她气得在屋内来回踱步,边走边喝道:“你真是胆子大了!我的事情何时也轮得到你来置喙?你告诉我,这些话是不是我阿娘教你说的?”
“奴婢方才之言皆是奴婢的心里话,与旁人无关,还望小姐莫要冤枉了别人。”
春雪依旧伏在地上,因面孔离地面过近,发出来的声音有些闷,却并不影响她语气里视死如归的坚定。
这下子,倒真有几分死谏的意思了。
卜幼莹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能被自家婢女死谏,心下是又惊又怒,翻腾的怒意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于是再一次被气得笑了出来:“好啊,真是好一个忠仆,阿娘眼光可真好,当时人牙子手里那么多适龄的姑娘,她偏偏就选中了你,所以你感恩戴德的对象一直是她不是我对不对?”
春雪未言。
相当于默认的沉默,让她的怒气不禁更上一层楼,说出来的话也几乎是不加思考:“行,既如此,我也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用再来劝我了。你既然三番两次在我面前说太子如何如何好,不如我让他纳了你做良娣,你一个从相府出去的婢女若能为太子开枝散叶,想必也能给我阿娘脸上添光,她肯定会很高兴,你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伏在地上的人猛地抬眸,眼神惊恐地看向她。
“小姐明鉴,奴婢从不敢肖想太子!”她以双膝前行几步,扯着卜幼莹的裙摆道:“夫人若是知道也不会同意的,是奴婢僭越多言,奴婢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求小姐收回成命。”
其实方才那话,只是她在气头上说出来的气话,并不是真的要纳春雪做良娣,况且这事儿也得太子点头才行。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眼下又是两人已经闹翻的场面,她若是再收回,那岂不是太没面子?
春雪这丫头实在是太气人了,自己非得吓一吓她才行。
于是卜幼莹依旧冷着脸色,似乎对她这番求饶毫不动摇,继续阴阳怪气嘲讽道:“你怕什么?你不是总说太子如何君子如何温和吗,现在让你去做他的良娣你又不愿意了?连你自己都不愿意,又有何资格来劝我?”
两滴泪从春雪眼尾落了下来,她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是的,奴婢.”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不豫的男声:“是我不愿意。”
萧祁墨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实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还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卜幼莹愣了下后,微微垂眸移开了视线。
毕竟方才自作主张给人家纳良娣来着,而且他好像当真了,这让她难免有些窘愧。
不过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便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可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在他的寝殿之中。
他上前坐下:“我在书房处理公事,听宫里人来报说,殿里吵起来了,便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着,漠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哭泣的春雪,问她:“你做了什么惹阿莹生气了?”
春雪似是看见救星,慌忙爬了过去,边哭边回:“殿下求您劝劝小姐吧,奴婢只是一介下人,怎能做殿下的良娣?今日顶撞小姐是奴婢有罪,奴婢愿意接受惩罚,只是莫要因为奴婢影响了殿下和小姐的感情,否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萧祁墨坐在她面前,并未言语,只缓缓摩挲着拇指和食指,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短暂的静默让卜幼莹莫名发怵,生怕他当场质问自己为何要给他纳良娣,便立即上前一步道:“行了,你别在这哭哭啼啼了,我不过是让你拿个册子而已,你上演这么一出有必要吗?我阿娘可不在这儿,你要表忠心回相府表去。”
春雪还未说话,萧祁墨倏忽反问了一句:“册子?”
随即眼神看向春雪,示意她解释。
这种事情,春雪本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可眼下又是太子殿下亲自发问,她便只好擦了一把眼泪,直起身,将方才告知卜幼莹的事情,也说了一遍给萧祁墨听。
听完,他微微勾唇,视线落在站着的卜幼莹身上。
缓声道:“难怪。我还在想,阿莹待你一向宽容,从不苛责于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她如此生气,原来是因为此事。”
行房之事拿到明面上来说,本就令人羞涩,更何况昨夜还.
于是卜幼莹不禁觉得,他看过来的视线里,似乎有几分意味深长,怒气顿时消下去一半,转而被羞赧所替代。
她垂着眸,侧过身子躲避他的视线,再次开口:“这丫头总是瞒着我做事,我能不生气吗?所以.所以方才说了些气话,谁知道她就被吓成这个样子了,现在倒成了我在欺负她似的。”
闻言,他起身走来,手掌缓慢抚摸着她的背,安抚道:“别生气了,若你实在不想见到她,不如,将她送回相府吧?”
卜幼莹张了张唇,还未说话。
谁料春雪一听,竟吓得比方才更厉害了,急忙爬过来嗑了两个响头。
“殿下饶命,奴婢不能回相府!”她又看向她的主子,“求小姐看在奴婢自小服侍您的份上,别送奴婢回去,今日顶撞之罪要打板子要罚去掖庭奴婢都认,只是.求您别送奴婢回相府。”
看着她一双眼眸通红慌乱无措的模样,卜幼莹感到不解。
难道回相府比打板子还严重吗?要知道她这样弱小的身躯,打板子是有可能会将她打死的。
不过顷刻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许,春雪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人。
什么情同姐妹、什么待她不薄、什么恩德情谊,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全都是她自以为而已。
从阿娘将春雪买下的那一刻,春雪的心里就只有阿娘,她对自己所有的体贴照顾,全都来自于对阿娘的感激。
她的眼里,只有阿娘。
这么一想,卜幼莹便全想通了。
难怪她总是三番两次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难怪她明知自己对太子并无感情,却从成婚之日起屡次在她面前为太子说话。
原来自己的意愿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原来她从未真心的为自己想过、原来她与爹爹阿娘都是一类人。
原来,春雪与邢遇并没有区别,都只是为了报答她的父母,而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
于他们而言,自己不过是个报恩的工具罢了。
真心?呵,哪有什么真心。
想通这一切的卜幼莹已经感觉不到愤怒了,她居高临下垂眸睨着她,失望如同破堤的洪水,滚滚而来,将她淹没。
须臾,她闭了闭眸,冷声启唇:“你是害怕在阿娘那里,自己失去唯一的用处吧?”
春雪顿时身子一僵。
“也害怕阿娘对你失望,对吗?”
她吞咽一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敢抬头去看卜幼莹此刻的眼神。
瞧她这反应,看来自己是说中了。
卜幼莹自嘲般轻笑了声:“原来你心里重要之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我阿娘一个,呵,真是好笑。”
“小姐,奴婢.”
“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
她背过身,漂亮的眸子里一片死气沉沉:“祁墨哥哥的提议不错,既然你对阿娘如此忠心,不如就回相府去照顾她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话音落地,春雪一张脸霎时苍白如纸,仿佛被抽走浑身血液似的,无力地坐了下去。
见她已下决策,一旁的萧祁墨便唤来侍卫,欲将春雪拖出去。
可侍卫的到来似乎惊醒了她,恍如被逼至死路的兔子,一抹狠意自猩红的眼底一闪而过。
她突然拽住萧祁墨的袍角,一副同归于尽的眼神盯着他,高喊道:“太子殿下!小姐一直以来从未与二殿下断过联系!”
卜幼莹心脏猛地一沉,当即转身,目眦尽裂地看向她。
春雪还未说完:“从游湖之日起,小姐便时常与二殿下私下见面!甚至昨日宴会他们也在一起!您若是敢将奴婢送回相府,奴婢便将这些一并告知老爷夫人!”
“你!”她气得心脏骤然一股钝痛,像被猛锤了一拳似的,身子差点就倒了下去。
还好萧祁墨及时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随后,一道暗藏着杀意的眼神,缓缓落在春雪身上。
他不疾不徐道:“你方才所说,可都是真的?”
听他如此询问春雪,卜幼莹心中不免紧张不安、心跳加速。
他虽然知晓自己昨日见过祁颂,可他并不知晓自己与祁颂都商量了些什么,更不知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与祁颂有联系的,又有过几次联系。
她不敢想象,若是这些都让他知晓,他会不会察觉祁颂最近所为是在争储,而不是单纯与他作对?
那他又会不会察觉,祁颂争储的真正目的,以及.
自己擅自决定与他做回朋友。
若是真让他猜到这些,那祁颂的处境便危险至极了。
一想到此,她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抬眸去看身旁人的眼睛。
跪在地上的春雪自然知道她是紧张的,她瞥了主子一眼,本着即便被打死在此,也不愿回相府看见夫人失望的心情,缓缓举起了右手三指。
“奴婢愿以性命发誓,方才奴婢所言皆千真万确,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盘问游湖那日驾驶马车的车夫,他当初被二殿下用钱收买才未说出此事。不过既是用钱,想必不会有多忠诚,殿下一问便知。”
她信誓旦旦的模样让卜幼莹一时间心如死灰,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贴身婢女,竟一朝变脸,如此背刺自己!
换作谁都难以接受。
可眼下她的心情更加复杂,春雪说完,她几乎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身旁人的回应。
少顷,萧祁墨浅浅勾唇,慢条斯理地道:“不错,的确是个忠心的仆人,那便将你.留在东宫吧。”
话落,有人松了口气,笑了出来;有人却恍若坠入了深渊。
卜幼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木木地望着某处空气,脑子里空白一片,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可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却将她双眼捂住。
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响起,像是谁走了几步,接着又听见一声来不及喊出来的“唔”,再然后,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她只感觉自己的裙摆好像被溅到了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动。
正当一个不好的猜想即将成形时,耳畔倏然传来萧祁墨柔和声音:“阿莹,今日又没吃东西,这样可不好,我带你去用膳吧。”
不知为何,明明他说话的语气同以往一样温柔,可听在她耳中,脊骨却被激起一阵寒意,连头皮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莫名涌来的恐惧让她点了点头,随即萧祁墨便以捂着她双眼的姿势,拥着她慢慢走了出去。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似乎又有谁走了进去,接着便是两声极其明显的男子惨叫声破顶而出。
卜幼莹被吓得顿住了脚步。
“没事了。”身旁之人松开了手,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事情。”
视野重获光明,她看见萧祁墨对自己弯唇笑着,黝黑的瞳仁里深不见底。
他说:“该闭嘴的人,都已经闭上了嘴。”
烈阳之下,她竟打了个寒颤。
第44章
东宫厅堂。
卜幼莹浑身僵硬地坐在餐桌前。
明明正是阳光最炙热的晌午, 她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即使不用踏进自己的殿门,她也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又会是怎样一副血淋淋的场景。
“阿莹。”萧祁墨坐在她身旁, 伸手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 “你最近瘦了, 多吃点肉补补。”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卜幼莹不理解。
不理解他为何可以如此淡然, 似乎杀掉几个人于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
她更不理解, 昨日还在与自己温情亲昵之人, 怎的今日就变脸如此之快?如同观世音神像一转,竟是一面恶鬼阿修罗。
“怎么了?”见她盯着自己,萧祁墨柔声问道。
她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从成婚那日起她就知道了, 昨夜的谈话更是早就了告诉她, 他就是如此阴暗的人, 且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只是他对自己太好, 竟让自己一时忘了他的本性。
“你好像脸色不太好。”他握住她的手, “手也有点凉,是不舒服吗?”
卜幼莹低头,看着他覆在上面的手。
这只手依旧那样好看,干净整洁、白皙修长,好像只是一只拿笔下棋的手而已。
可就在刚刚, 这只手间接沾了血。
她昨夜还在想,他的手上会不会沾过别人的血, 没想到今日便成了真,可这只手昨夜还伸进过……
一想到此,便觉胃里一阵翻滚。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以帕捂唇,干呕了两下。
萧祁墨蹙眉,担忧道:“胃又在不舒服了?”说着,便欲伸手去抚摸她的背帮忙顺气。
却被她抬手挡住,只听她说:“我没事,许是心里不适,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午膳我吃不下,你让人撤了吧。”
“好,需要我陪你吗?”
她摇头。
他便也不再说什么,唤来别的侍女搀扶她回到她自己的寝殿,然后目送着她离开。
这全程,他都不曾提起春雪死前说的事情,而卜幼莹不知是忘了还是没心情,竟也默契地没有提起,好像两人对此事心照不宣似的。
不过,他并不着急,毕竟眼下该胡思乱想的,不是他。
……
回去路上,卜幼莹刻意避开了前往太子寝殿打扫的一干宫人。
她脸色苍白,走路都不怎么稳当。
虽说父亲便是时常在战场杀敌的人,可那到底离她太过遥远,而如今却是在她面前死了人。
虽然没看见,但血喷洒出来发出的滋滋声,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那两名侍卫的惨叫声,更是音犹在耳。
他们两个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命不好,听见了春雪说出她与祁颂之事,便被萧祁墨灭了口。
思及此,身上的寒意便越发重了,即便头顶有烈焰照耀也无济于事。
回到寝殿,她便赶紧脱下那件裙摆沾了血的衣裳,将它远远丢了出去。
她不要看见它,那是春雪溅在她身上的血,她一看见便控制不住地幻想春雪临死之前的模样。
她会不会恨自己?
那双眼睛是不是睁得圆圆的盯着自己?
她是多久才断气的?
自己离开时她会不会还躺在地上抽搐着?
这一切想法皆如甩不掉的苍蝇般钻进自己的脑子,几乎快要将她逼疯。
为了赶走这些幻想的画面,她让人去煮了一碗安神汤喝下,可临到上榻,又怕自己睡得不够沉,梦见不好的场景,于是又喝了第二碗安神汤。
之后才放心睡下。
午后静谧,动物也不见了踪影。斑驳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一点一点燃起氧气。
睡梦中的卜幼莹并未梦见不好的事物,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子有些冷,无意识将被褥裹成了一团。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许是安神汤喝得多,等她醒来时天色已暗,外面灯火通明。
想是才将暗下来不久。
她坐起身,感觉身子有些沉重,头也有点疼。
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竟全是冷汗。
难道自己也感染了风寒吗?
卜幼莹叹了声气,心道自己真倒霉。
累死累活办了个春日宴,今日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白日又发生那种事,吓得她一回想就害怕。偏偏现在又发现,自己似乎被那位可怜的贵女不小心过了病气,染了风寒。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邢遇。”她穿鞋起身,唤来邢遇。
对方很快便听见召唤,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只安静等着她吩咐。
“你帮我去御医院开点治风寒的药吧,我好像被过了病气了。”她刚说完,喉间便涌上一许痒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邢遇见状并未立即行动,只问:“不用请御医吗?”
她摇头:“不用麻烦了,只是小病而已。”
以前她也不是没得过风寒,难受几日,再喝几日药便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见她坚持,他便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殿内。
邢遇的动作很快,想是用轻功去的,不出片刻便提着药回来了,只不过.
身后还跟着萧祁墨。
他朝卜幼莹款款走来,柔声问道:“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说着便欲伸手去探她额头。
她下意识身子后倾。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顿在空中,连着萧祁墨的表情也滞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将手收了回来。
“只是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她侧眸道。
“那也得找御医来看看,万一呢?很多病表面上都与风寒相差无几,其实并不是,还是要找御医来看看比较稳妥。”
他说完,便转身欲唤人去叫御医。
“我说了不用了。”她突然提高声量。
像压抑了一整日的不快,终于在此刻泄露了一点儿。
她今日心情本就甚差,白日里春雪与自己作对,后来又发生了那种事,现下竟连自己找不找御医都不能决定了,这难免让她的心情更为糟糕。
萧祁墨自然也看出来她的情绪不好。
事实上,从用午膳时他就看出来了,只不过那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阿莹,我只是关心你。”他不紧不慢地解释,“有些病症与风寒无异,隐藏得极好,我只是害怕万一。”
卜幼莹站起身,并未回应他,只是对站在门口的邢遇吩咐道:“邢遇,你去把药煮了吧,不用你去叫御医。”
他嗯了声,随即离开。
今日的气候甚是多变,白日里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旦入夜,竟开始刮起不小的风。
此刻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晚风吹进来,卷起衣袂翻飞。
怕她受凉,萧祁墨起身去关上了殿门。
随后来到她身前,轻叹了声:“阿莹,你是在怪我擅自处置你的婢女吗?”
她偏头:“没有。”
“你可以不用对我说谎。”他语气依旧平淡,“若是生我的气,还是告诉我吧,憋在心里只会对你自己的身体不好。”
若是换做往常,他言语里的关心只会让她感觉温暖,温柔的态度也会让她的气消下去一半。
可眼下,他越是温柔越是关心,她便越是感觉脊背发寒。这种打心底里的恐惧,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抵消掉的。
卜幼莹蹙眉,将身子也侧了过去,回应他:“是,我是生你的气,可那又如何呢?你又不会改。按你的想法,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对,一切阴暗你都觉得正常,那何必还来问我生不生气?”
见她终于肯将怒气发泄出来,萧祁墨微微松了口气。
随后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解释道:“阿莹,春雪背叛了你,这种人是留不得的,即便你将她送回相府,也难保她今后不会背叛伯父伯母。可你一向最容易心软,当时那种情况,我无法与你分析其中利弊,便只能先替你做了抉择。你若实在怨我,我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我不是生气的这个!”她蓦地转身。
定定看了他一眼后,呼出一口气,又移开了视线:“春雪背叛我我也很生气,我再是心软也不会善良到原谅她,可.”
她顿住。
提起此事,便不免幻想当时的画面,这让她无法顺畅的说下去。
“可我不该杀了她吗?”他问。
“不是。”卜幼莹垂眸,尽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你可以杀她,只是.只是不要在我面前.”
她越说声音越小,脑中不禁想起溅上裙摆的血迹。
当时她被萧祁墨捂着眼睛,虽没了视野,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裙摆微微摇动了一下。
还有极其明显的血腥气,铁锈一样的味道,嚣张地钻进她的嗅觉里,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想吐。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脚底下,兴许鲜红滚烫的血液还流进了鞋底板。
这种感觉跟平常听到哪哪哪死人了,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一个从小被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更何况死的还不只一个人,心里留下阴影也实属正常。
闻言,萧祁墨终于清楚了她在生气什么,脸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
他柔声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我当时只想着不能让她踏出那扇门,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抱歉阿莹。”
说完,他上前去牵她的手,却再次被她躲开。
以为她还在生气,便也没计较,只继续说:“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你想如何罚我都可以,阿莹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卜幼莹依旧偏着脸,并未回答他。
于她而言,这并非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经过这一遭后,她对他有了一股天然的恐惧。
可萧祁墨不知道。
他一贯是如此行事的,连他父亲也是如此行事的,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
见她不予回应,他便以为是自己导致她参与了这等血腥脏污之事,气得狠了,才不愿理他。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弯唇浅笑:“阿莹今日都不曾进食,想必饿了,我让厨房去做些阿莹喜欢吃的,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饿。”她终于开口。
“软酪也不吃吗?那碧螺虾仁呢?还是松鼠鳜鱼?”
“.”
被人了解喜好就是这点不好,虽然她嘴硬说自己不饿,但到底一整日都没进食,怎么可能真的不饿?
他一提起这些菜名,食物的样貌香气自然而然便出现在她脑中,勾起了她的馋虫。
见她沉默,萧祁墨不禁扬唇展颜:“还是让厨房都做了吧,虽然夜里不宜多食,但总归比饿着好。”
说罢,便兀自抬脚,去门口唤来宫人吩咐下去。
等他转身回来时,邢遇也端着刚煎好的,热气腾腾的药回来了。
眼看着萧祁墨要伸手去接,卜幼莹旋即抢先一步接了过来,径直端到桌前坐下,自己舀、自己吹、自己喝。
萧祁墨竟也不恼,反倒轻笑了声,坐到她身旁看着她喝。
“阿莹。”想起春雪一事,他提议道:“我给你重新安排一位贴身婢女,好不好?她只会忠于你一人。”
舀汤的手顿了一瞬,她几乎无需思考便拒绝了他:“不用了,我有邢遇。”
“可他是男子,很多事情上多有不……
她打断道:“不便的事情还有其他婢女,到时让她们做就是了。”
至于贴身的,还是算了吧。
谁知道他送来的是婢女还是眼线。
仿佛是看穿她所想,萧祁墨眸底逐渐浮上一层几不可察的阴影,张了张唇:“阿莹是在怕什么吗?”
话落,那只手再次顿在空中,不过这次却并非只有一瞬。
她垂眸沉默着。
少顷,汤匙叮当一声落入碗中,点滴汤药四溅,落在碗沿周边的桌面上。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转身直视对方,“难为你忍这么久了,从春雪告状的时候你就一直想问了吧?”
事到如今,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没必要再装作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还不如摊开了来说。
于是她接着道:“是,我是不想用你送来的婢女,因为我不想一言一行都在你的监视之下,我不想我每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被人原封不动地告诉你,这有错吗?”
压抑了一整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点。
不同于之前,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毫不躲避地直视于他,仿佛被逼到退无可退后,只能选择去面对他,并拿出自己所有的勇气。
那一刻,他忽然很讨厌她这样的勇气。
为何偏偏是在祁颂的事情上,才能给予她这样的勇气?为何在她心中,自己扮演的是逼迫她到死路的角色?
他明明从未逼迫过她。
殿内明亮,可萧祁墨的眼里却晦暗无比。
他静静看着对面仿佛要“殊死一搏”的人,倏忽冷笑了声:“仅仅只是如此吗?”
“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用我送你的婢女,其实是害怕从此不方便与祁颂见面吧?”
这点他倒是没有说错,不过她也并不心虚,反正已经决定摊开说了,今夜便注定不会平静。
她面无表情,直接承认道:“是啊,如你所说,我就是害怕不方便与他见面。”
意料之外的大方承认让萧祁墨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往日里总是心虚遮掩,谎话连篇的人,如今为了萧祁颂,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直接承认。
指甲几乎嵌进了手心里,他眼神阴鸷得可怕,盯着她,咬牙吐出:“所以你之后,还打算继续与他见面?”
这回她没有立即回答他。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这个问题让她的理智短暂回笼。
无论如何,她和祁颂的约定不能让他知道。
思落,她声音稍微放软了些,回道:“我同你说过了,我一时无法忘记他,你自己也说过你不介意,我和他是见见面而已,什么也没做。”
“我是不介意你心里有他,也不介意你与他见面,但我也同你说过,我介意的是你骗我瞒我。”
他起身走近,弯下腰俯视着她,那只她喜欢的手本欲抚上她的脸颊,可没想她下意识偏头躲过。
今日一整日,她已经躲过他数次。
这次离得近,二人面庞不过寸厘,因此他终于清晰地看见,被她刻意藏在瞳仁里的恐惧。
他怔怔看着,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怕我?”
原来她怕的不是死人、不是鲜血、也不是被卷进肮脏血污,而是他。
他竟然比这些还令她感到害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一瞬间,洪水滔天,理智破堤。
他突然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狭长的眸底泛滥着无尽的偏执。
沉声开口:“我杀人是为了保住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了保住你的名声,而你呢?你竟然怕我?到底谁才是害你的人,谁又是能保护你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从未伤害过你,你为何要怕我?”
卜幼莹脸颊被他掐得有点疼,细长的眉蹙在一起,艰难道:“你在我面前杀了三个人,春雪也就罢了,可那两个侍卫却是无辜,不过是听见皇家秘事,便被你像阿猫阿狗一样杀掉,你让我如何不怕你?”
“呵。”他旋即哂笑一声,“这么说,还是我做错了?我就该让整个皇城都知道你和祁颂背着我见面,是吗?还是说,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你根本不想保密,你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对吗?”
“你放开我。”她试图掰开他的手。
可她哪里有他的力气大,不仅无法反抗,对视之间还看见他的眼底毫无理智可言。
萧祁墨似乎被她逼疯了。
发觉这一点后,卜幼莹对他的恐惧竟出奇地减少了许多,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站在上位者的……
好像是她。
感情之事就是如此奇妙,有些人看着强势疯狂,实则不过是卑微乞求的下位者;有些人看着弱势无力,实则是只需要可怜对方的上位者。
于是在萧祁墨无法察觉的地方,卜幼莹的心理悄然有了变化。
“萧祁墨。”她面无表情,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对方仍旧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力道未松丝毫。
下一瞬,一道清脆地耳光声顿时响彻在殿内。
萧祁墨偏着头,眼里的疯狂与偏执似乎一下子被这巴掌打散了,只怔愣着毫无反应。
感受到他的力道松懈,卜幼莹立即拿开他掐着下颌的手,站起身看了他须臾,抿唇叹了声气。
“你能不能冷静点?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帮我隐瞒是错,我的意思是,可以有不伤人命的方法解决,例如给他们一些钱将他们送到偏远之地,再也不能回到皇城,不也是可以吗?”
理智似乎终于回到他的脑子,他双手紧握成拳,声音低闷许多:“皇城里的人或许不知,但偏远之地的人就不确定了,还是死人的嘴最牢靠。”
“都说是偏远之地了,知道了就知道了,不过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传不进皇城里,兴许连那个乡镇都传不出去。”
话落,萧祁墨微微偏头,长长的鸦睫盖住了眼底情绪。
他半垂着眸,沉默斯须,低声说:“我不想让你成为任何人的谈资。”
吱吖一声,未关紧的窗户被晚风吹开。
风又大了些,呼啸而过,今夜看着是要下雨的趋势。
卜幼莹静静望着他,心情复杂如一团乱麻。
她或许可以接受他一部分的阴暗,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接受他全部的阴暗。
他们的观点总是不一致,而这些不一致不仅造成了方才的争执,今后还会造成许多争执,这是无法避免的问题。
可……
难道就这么放弃他吗?
摸着自己的心说,她做不到。
她承认自己对他动心,承认自己享受他的爱,也承认她在尝试给予他他想要的。
既然如此,便只能再试一试。
卜幼莹走近他一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想吵了,我们和好,好吗?”
说完,她伸出一只手,唇角勉强翘起弧度。
许是被她躲怕了,萧祁墨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手,迟迟未动,生怕自己抬起手,她又躲开。
见状,她轻叹一声,提议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今后杀人的事情,我不干涉你的做法,但你也别在我面前做,行吗?”
他沉默片刻,终是嗯了声。
却依旧不去牵她的手。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放下手朝他再走近一步,将他抱住,于耳畔轻声言语:“我们都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吧,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提起,就当今日只是一场梦,我还是昨日的我,你也还是昨日的你……”
藕臂攀着他的双肩,徐徐分开。
她望着他,展颜一笑:“我们昨夜很快乐,不是吗?哥哥。”
第45章
刮了那么久的风, 在临近亥时末时,殿外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餐桌上摆好了数盘精致美味的佳肴,飘香四溢, 二人聆听着雨声坐在桌前, 用起这顿“架后餐”。
达成和解后, 卜幼莹的胃口也好了许多, 慢条斯理吃着吃着,一盘碧螺虾仁便只剩一个干干净净的瓷盘。
不过她虽然心情好了, 一旁的萧祁墨却难以转换得这么快。
方才自己答应了她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 但他心里也一万分的清楚, 她不过是想强行跳过祁颂一事,因为她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
又或者说,是承诺。
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法去逃避。
其实他并不介意她逃避,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着她爱上自己。
他真正介意的是, 她对祁颂的与众不同。
换言之, 他宁愿她给自己一个虚假的承诺, 给他编织一个他想要的美梦, 而不是在涉及与祁颂的事情时, 连一个谎言搭成的美梦都不肯给他。
正想着, 唇边倏然凑上来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收回思绪垂眸一瞧, 是她递过来的软酪。
卜幼莹笑着抬了下眉,示意他吃一口。
“太晚了,吃了容易积食。”说罢,轻轻推开她的手。
她又将软酪递了回来,撒着娇道:“昂, 尝一口嘛,很好吃的, 就尝一口。”
换往常,他定是会经不住去尝一口的。
但今日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他转换情绪的能力不如她,因此也只是微微偏头,淡声回了句不想吃。
卜幼莹眨了眨眼,被他两次拒绝竟也不恼。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提出忘记今日之事对他来说不公平,双方都心知肚明她是在逃避。
于是将椅子挪过去一些,身子前倾,掰过他的脸在唇上亲了一口。
“不想吃的话,尝尝我嘴里的味道也行。”她笑眼如月,搂着他的脖子并不准备撒手。
哄人嘛,她很擅长。
对方自然也知道她在哄自己,垂眸望着那双红润的唇瓣,眼底深沉,不知心中思绪。
下一刻,他突然俯首,咬在了她的唇角上。
“啊!”她下意识推他,但男人的身躯宽大,岂是她轻易能推得动的。
此刻的她便恍如主动送进虎口的羊,身子被他揽着后腰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向来温柔的唇现下却仿佛抓住猎物的野兽,死咬着她不放开。
好疼……
直到血腥气弥漫在二人唇齿之间,他这才堪堪松了她。
卜幼莹拧着眉,指尖轻触唇角,再拿开一看。
果然,流血了。
她抬眸,有点恼,但仍耐心询问:“为何咬我?都流血了……”
似乎方才的发泄让他的情绪终于释放出一部分,萧祁墨的脸色好了许多。
他回视于她,语气平淡:“上次游湖你唇角不是也流血了吗?”
“……”
拧紧的眉倏忽展开。
他不说,她都没想起来这茬,这下好了,恼也恼不起来了。
于是移开视线,小声嘟囔:“不是说好不提了……
“是你先问的。”
“……”
雨珠滴答滴答打在屋顶上,洗刷着琉璃瓦上的污秽,有节奏的雨声听得人直犯困。
卜幼莹眸底浮上笑意,将沾血的指尖伸到他唇边,故意撅着唇道:“好腥,是你咬出来的,那你就要负责舔干净。”
血腥气近距离飘进他的鼻腔。
他原也是不喜这气味的,但不知为何,看着那葱白指尖上的一点红,竟觉得它像颗红豆一样勾引着自己品尝。
“……”
他败下了阵来。
无论自己有多生气,甚至半柱香前他都气得发了疯,可眼下只要她稍微哄一哄,他便想立即抱住她,吻上她。
真是没救了。
湿热包裹住她的指尖时,卜幼莹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待他舔净,她又贴上他的胸膛,扬了扬下颌:“这里还有呢。”
萧祁墨无奈,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怀里纤瘦的人儿顺势圈上他的脖颈,尽管他的吻并不如昨日专心,可对方却是破天荒热情地回应着他。
这也是她哄自己的手段吗?
正想着,她倏然分开,圆圆的眸子略幽怨地看着他:“你再不专心,我要赶你出去了。”
“……”他抿了抿唇。
心中默叹,真是拿她没办法。
下一刻,卜幼莹的身子突然被抱起。
身后响起丁零当啷的碗碟声,她坐在桌上,双腿被猝不及防地分开,他强硬地站在之间,搂住她单薄的身躯与她深吻。
萧祁墨并非重欲之人,可她既然要用这种方式来哄自己,那他又有何不愿意的呢?
二人唇瓣厮磨,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没一会儿她便软了身子,情不自禁吐出哼吟。
“嘘。”他不忘提醒她:“别叫出声,邢遇还在外面。”
她一怔。
是哦,现在下雨,他没法去别处,肯定还在外面守着。隔着薄薄的一扇门,自然什么都能听见。
“那……们去里面?”她刻意压低声音,眉梢皆是刻意引诱他的风情。
萧祁墨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心下怔然斯须,沉声道:“不,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卜幼莹的唇便被再次堵住。
屋外雨声愈来愈大,邢遇握剑立于门外,抬首望着檐下的雨幕,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里面没什么声音,只半晌后,有轻微的碗碟碰撞声响起。
那声音很小,绵延不断,像是桌子在抖动而引起的。
再然后,便是鞋子咚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邢遇是习武之人,听力是一等一的好,因此即使卜幼莹的喘息被刻意压制过,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仍旧像个木头人,只呆楞望着雨幕,脸不红心不跳,等着屋里的声音见小。
又是半晌。
卜幼莹攀着他的肩,上身无力地附在他怀里,看着他举起右手,故意向自己展示手指间黏.腻的战利品。
她嘟唇轻哼一声,将脸撇了过去。
不得不说,她哄人的方式很管用,萧祁墨心情大好,轻笑一声,取出帕子将手指擦净,
“时辰不早了,你又生了病,还是早些歇息了吧。”他边说着,边帮她整理好裙摆。
她稍稍歪头:“你呢?”
“我回去也歇息了。”
“……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他的手顿了顿,看向她:“你要我跟你一起睡吗?”
卜幼莹垂眸,烛光将她的两靥染上一抹薄红,轻声说:“外面雨大,你那里想必血腥气也还没散,今晚……我可以勉强将床借给你一半。”
对面倏忽低笑了声,配合着道:“那真是谢谢太子妃如此大度了。”
闻言,她也笑了出来。
腥甜的气息在二人周围弥漫,今夜的不愉快总算过去。
随着殿里的烛火一盏盏熄灭,一刻钟前还亮堂着的太子妃寝殿,现在一下子暗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卜幼莹今日没来得及换寝衣,只着一件小衣便钻入了他怀中。
第三次与萧祁墨同睡一张床,其感觉仍与前两次不一样。
第一次她紧张、第二次她直接睡了过去,只有这一次,她是意识清醒地抱住他的身躯,与他相拥而眠。
“祁墨哥哥。”她细声唤他。
“你叫我什么?”
她暗笑,却故作不解地问道:“祁墨哥哥啊,我不是一直这么叫的吗?”
“不是。”搂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他低声说:“你方才示好时可不是这么叫的。”
“那现在又不用示好了嘛,啊!嘶——”她蓦地捂住耳朵,在黑暗中瞪向他,“你欺负我。”
话落,一只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连着耳朵一起包住,指腹在她手背上缓缓摩挲。
他稍稍侧过身子,极佳的视力试图在黑暗中描绘出她的轮廓,而后轻声道:“不欺负你,那阿莹怜惜怜惜我,再叫一声。”
不得不说,卜幼莹很吃这一套。
她暗暗勾唇,撑起身子凑近他,呼吸如羽毛般轻轻扫过他的耳廓:“哥哥。”
叫完连她自己都害羞了,迅速钻进萧祁墨怀里,又将被褥拉上来些,盖住自己半张脸。
萧祁墨搂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悄然扬唇。
随后轻吻她的额心,低声道:“睡吧,做个好梦.”
顿了顿,又故意补充一句:“我的好妹妹。”
“嘶——”主动挑起来的人受不了了,旋即轻拍了他一掌。
接着食指竖于他唇前,故作凶狠地命令他:“不准说话。”
“嗯,好的。”他紧了紧手臂,一本正经,“好阿莹。”
“.”
雨声渐大,夜色也在二人低小的笑声中,愈来愈深,泼墨一般盖住这片大地。
世间回归静寂,华丽的宫殿内也逐渐悄然无声.
翌日。
下了一整夜的雨,皇城都被洗刷了一遍,空气中四处都散发着花草的清香。
卜幼莹睡醒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应当是已经去上朝了。
她起身,感觉身子比昨日还沉,像是风寒加重了,喉咙也痒极,时不时便要咳嗽几声。
生病的滋味真难受啊,头也晕乎乎的。
本想起床去梳妆,可没想到人才将站起身,眼前突然一股天旋地转,差点倒了下去。
她坐下缓了会儿,等到适应了才坐到梳妆台前,唤来婢女服侍自己洗漱梳妆。
期间邢遇端来煎好的药给她喝,她尝了一口,竟是甜的。
“怎么是甜的?”她问。
明明昨日喝的时候都还是苦的。
邢遇端着那张木头脸,淡声回应:“御医说可以加蜂蜜。”
“哦.你加了蜂蜜啊。”她又舀了两口,夸道:“是好喝多了,你特意去问的吗?”
“萧祁墨嘱咐的。”他从不叫人头衔身份。
卜幼莹也习惯了,反正纠正他他也不改,便随他去了,只点点头说:“哦,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但邢遇不知怎的,一直站在身后不走。
她原以为是在等自己的空碗,可透过面前的铜镜,她看见他的视线,放在侍女给她梳发的手上。
于是又转身看向他:“你这样一直盯着姑娘家的手看,可不是礼貌的行为。”
被她这话提醒的婢女当即脸色一红,忙低下头。
可邢遇依旧面无表情,只伸手指了指她披在身后的头发。
“嗯?头发?”她撩起一缕到身前,“头发怎么了?”
不曾想对方直接走了过来,抬手撩起她的青丝,指尖点了下她的斜方肌。
道:“这里,有红点。”
方才还在打趣他的笑意,在听见这句话时不禁僵滞一瞬,她徐徐敛唇,耳旁似乎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卜幼莹回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缓缓侧身。
看清镜像的刹那,她顿时愣住,几乎停止了呼吸。
铜镜中,肩后接近脖颈的地方,有明显的血点聚集,呈长条状,像抓挠似的。
与那位贵女一模一样。
第46章
炙热的天, 卜幼莹寝殿里却莫名弥漫着一股冷意,悄无声息地钻进卜幼莹的毛孔里。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血点竟然是传染病。
这下可麻烦大了。
春日宴那日人数众多, 不知可还有其他人与那位贵女接触过, 也不知那位贵女是否也是被传染的。
最关键的是, 她不知此病的传播方式。
这两日她接触的人也甚多, 宫里的宫女太监,还有眼前的邢遇, 尤其是与自己近距离接触过的萧祁墨。
若他也被传染, 那可真是糟大糕了!
他平日里每日都要上朝, 接触的都是陛下和朝臣,若这个传染病一旦朝他们散播出去,那国家岂不是.
似有千斤坠猛地压在心头,她赶忙吩咐一旁的邢遇, 令他去太子下朝的路上等着, 待他出来便赶紧将他带过来。
邢遇领命离去。
随后她又令婢女将门窗关上, 脱下刚穿好不久的衣服, 检查自己身上可还有其他地方有这种血点。
万幸的是, 现在应当是才刚发作起来, 除了肩后, 再没其他地方出现血点。
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此事告知萧祁墨,让他令皇城上下早做防范,之后再找御医院商量应对之法。
昨日下了雨,今日天气竟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本应是个适合出去散步的日子。
可即使听着庭院里的莺鸣雀和,卜幼莹的心也平静不下来, 一直焦灼的等到近午时,萧祁墨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门口。
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
眉头深深蹙在一起,脸上仿佛覆盖了一层阴云,久久不散。
直至见到卜幼莹,才将阴沉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些。
他抬眸,尽力克制着眉眼间的戾气,出声询问:“阿莹怎么这般急匆匆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罢,卜幼莹抬手,令殿内的婢女退了下去,顺便关紧了殿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随后她走到他面前,转身将肩膀的衣裳扯下一些,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肤,好不诱人。
只是那香肩后面的血点很是碍眼。
萧祁墨再次蹙紧了眉,指尖轻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疼吗?”
她摇头:“你还记得春日宴那次,我见一位贵女脸色不好,便带她先行离席去看御医了吗?”
她将衣裳拉上来,整理好,转身面对着他。
对方点点头。
卜幼莹便接着说:“当时她的症状同风寒一样,只是手臂上也有这种密集的血点,像抓挠了似的。”
话落,萧祁墨微微睁眸,一股不详的预感逐渐攀上心头。
这几日阿莹也是得了风寒。
昨日他还在说有些疾病很是狡猾,看着症状与风寒无异,其实根本不是风寒。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了。
不过顷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眸倏然睁得更大,左手不自觉扶住身旁的桌面,喃喃了一句“糟了”。
卜幼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仿佛有什么极其严重的事情正在超脱他的控制,且似乎……
根本无法挽回。
“你怎么了?”她走上前,搀扶住他的手臂,“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祁墨闭唇未言,低垂的眸中尽是一副黑云压城的架势,眉间的沟壑几乎要拧成峡谷。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她急得不行:“是不是有其他人也被传染了?春日宴那么多人,肯定早有人被传染了对不对?”
对方坐了下来,闭眸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这两日,朝中陆陆续续有大臣请了病假,理由皆是风寒,未请病假的人里也有几个在咳嗽的,我还以为只是寻常的换季流感,并未在意,但你方才一说……”
这下不仅是他头顶一片阴霾了,卜幼莹也蓦地跌坐了下去,恍如被迎头痛击,怔愣着说不出话来。
果然如她所料,传染病的速度极快,加之先前又举办了一场春日宴,人群聚集之地更利于它传播,这才两日,便已有部分朝臣被感染了。
这可如何是好?
现下还不确定是何传染病,便已然传染了这么多人,万一陛下也……
她倏地转头,忙问道:“那陛下和皇后娘娘呢?他们可还好?”
闻言,萧祁墨叹了声气:“许是体质原因,父皇倒是依旧生龙活虎,只是母后近日也有些风寒之症,还不知是否也被传染了。”
“你赶紧去派人问问,让母后查看自己身上有无血点。”
“嗯,我这就去。”
他正要起身,卜幼莹似乎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当时给那位贵女查看病情的是周御医,他上次说会去翻看医书,看看有无记载这些血点都是何疾病,你也派人去问问结果。”
“嗯,好。”他应下,起身走到门口。
可手刚要抬起,忽听她又唤了声自己,于是转身:“怎么了?”
她起身走近,圆溜的杏眸里尽是对他的担忧:“要……日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我怕你也被传……
话落,萧祁墨弯唇,沉重的眼底露出浅浅笑意。
上前一步将她拥进怀中,手掌摩挲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抚道:“我每日都上朝,即使不来你这里也会被传染,你不要想那么多,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和父皇自会处理,你就好好待在东宫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怕。”
她默默听着,虽然知道只是安慰自己的话,可莫名就是安心了许多。
他一定会解决的吧?
从小到大,她和祁颂无论闯了什么祸,只要找他,他便都能解决。
因此在她心里,一直认为他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会不慌不乱,游刃有余的解决。
可卜幼莹不会想到,人总有例外的时候……
午后,萧祁墨派去昭仁殿的人回禀消息,说是皇后的身上也发现了血点。
另外,周御医那边也回了话,整个御医院高度重视此事,正在顷全院之力,寻找此病的来源与相关资料。
在此之前,卜幼莹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这种生死难测的情况下,她难免格外思念祁颂。
自那日宫中一别,这几日他便再没了消息。
她知道,那边盯着他的人很多,他不能送信出去,可眼下这种紧急关头,她自然想与他见上一面,万一……
万一以后就见不到了呢?
……
而与此同时的南方灾区,却是一副与皇城截然不同的天气。
天空中阴雨绵绵,今日又下起了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再这样下去,水位又会上涨,恐怕还会引发第二次洪涝。
萧祁颂的脸同这天气一样,阴郁沉闷,看完水位后眉头便没松过,心情沉重地回了临时住所。
“殿下。”
卫戎仿佛等了许久,见他回来便急忙上前,小声耳语道:“皇城那边出事了。”
他蓦地侧首,想问什么却又止住了。
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于是他与卫戎来到他们一贯谈话的地方——江水退去的堤坝之上。
自从发生洪灾后,这里便鲜有人来。
冰冷的堤坝下,是这次洪涝的罪魁祸首。现下江面平静,并无往日发怒时的模样。
不过绵绵雨丝落下,激起数不清的涟漪,自然也激着水位一日比一日高,不知它何时又将开始汹涌肆虐。
卫戎撑着油纸伞站在萧祁颂身旁,冷风呼啸着,卷起他们的衣袂翻飞。
即使周围空无一人,卫戎也依旧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眼线来报,说是皇城内突然出现一种状似风寒的传染病,目前还未统计出具体有多少人感染了此病,但能确定的是,卜小姐也被传染了。”
“你说什么?”萧祁颂突地握住他臂膀,睁眼欲裂,“阿莹她如何了?”
“殿下莫急,传染病一事还是卜小姐发现的,她发现得早,目前身体并无大碍,御医院也正在寻找解决办法,而且已知的被传染此病的人当中,并无人死亡,想来应当不会危及性命。”
事关卜幼莹,萧祁颂哪听得进去这些安抚和猜测,直接丢下一句“启程回上京城”,便转身要走。
卫戎急忙将他拦住:“殿下!此处情况不容乐观,难保不会发生第二次洪灾,我们怎可现在就回去?”
“那你难道要我放着阿莹不管吗?!”他怒道。
“可是您回去了又有何用?”
此时此刻,卫戎也顾不得僭越不僭越了,直白开口:“您又不是御医,去了也治不好卜小姐的病。再者,您没有陛下的诏令私自回京,若是让太子发现,定要发难于您,到时候您自身都难保,还要害得太子妃担心。”
虽说他的话不无道理,可萧祁颂实在做不到把生病的阿莹丢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更何况这还是来势汹汹的传染病,生死未知。
于是握拳思虑半晌,他转身,眸底一如往常地坚定:“卫戎,你替我留在这里,所有事情你全权处理。”
“殿……卫戎张了张口,仍想劝他。
却被他打断道:“我知道我回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我不能让阿莹一个人面对病痛。”
说罢,不再容属下挽留半句,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冷风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走出伞下,逐渐消失在斜风细雨中,颀长的背影似乎一直以来都如此坚定。
他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即使会被萧祁墨发难,即使他去了也不能使她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是他知道,阿莹一定希望自己能在她身边。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的。
……
夜里。
今晚依旧无月,好像连月亮都生怕被传染似的,接连躲了好几日。
卜幼莹正常地用膳、也正常地沐浴,除了头疼脑热外加咳嗽以外,身上并无任何疼痛,布有血点的地方也没什么感觉。
萧祁墨今日过来得迟,等她沐浴完出来,才看见他正坐在桌前,帮她吹着一碗热腾腾的风寒药。
“不是风寒也要继续喝药吗?”她撅了撅嘴,不大情愿地坐到他身旁。
他莞尔,将吹温的一勺递到她唇边,温声哄道:“御医说,虽然还不确定是何传染病,但这风寒药对人体有益,也无任何相冲,说不定喝了能缓解一下风寒症状。”
他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只能乖乖喝下。
不过今晚这药,似乎没有加蜂蜜。
“对了。”萧祁墨忽然想到什么,说:“我下午同父皇商量了此事,目前能确定的是,只有上京城发现了这种传染病的病例,不过现在已经散播开来,这两日出城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不确定其中有没有人已被传染,因此为了避免此病扩散得更广,我们决定……”
他放下药碗,双眸直视着她,缓缓吐字:“今夜封城。”
第47章
封城?
卜幼莹心里咯噔了一下。
若是封了城, 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开放,那岂不是祁颂回京也得延期?
看出她表情不对,萧祁墨出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啊.”她回过神, “没, 只是觉得, 现在封城不会引起民众恐慌吗?”
他点头嗯了一声, 继续拿起桌面上的药碗,喂她喝药。
而后淡然回她:“是会引起恐慌, 不过总比传染面积越来越大要好。把病情及时控制在上京城内, 至少能大幅减少被传染人数。”
他说得没错, 眼下是关键时期,当然是民众的安危更重要。
不过,她心里到底是十分思念祁颂的,也不知自己这次能不能安然度过病情, 若是能见他一面就好了。
如此想着, 便在犹豫片刻后, 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哥哥, 你.你近日可有祁颂的消息?我没别的意思, 就是.有些担心他。”
原以为萧祁墨听了这话会不高兴, 但没想到他只是略为惊讶的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倏地笑了出来。
“你不用紧张。”他放下见底的药碗,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抚:“放心,我不会生气。相反,我很高兴你愿意直接问我。”
“啊?”她有些懵。
萧祁墨弯唇,不疾不徐地解释:“先前我同你说过, 我介意的只是你瞒我欺我,但你现在选择直接问我, 而不是背着我去打探他的消息,所以我很高兴。”
听完,卜幼莹也终于放下提起的心,冲他笑了笑。
她大概懂了。
萧祁墨想要的是作为她未来夫君的知情权,或许这种行为,能让他感觉到被重视吧。
虽然懂了,但却不大能理解,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他不生气就好。
想罢,她再次扬唇问道:“那.你有他消息吗?”
“嗯。”他点点头,“午时我脸色不好便是因为他。”
卜幼莹微微一愣,立刻便想起来,白日里他过来时的确脸色阴沉,似乎心情不大好。
那时她急着说传染病一事,便忘了问他了。
没想到竟是因为祁颂。
于是赶忙问道:“他怎么了?是不是南边的事情不顺利?”
话音刚落,萧祁墨忽地哂笑了声:“若是不顺利,我的脸色便不会不好了。他不仅顺利,而且非常的顺利,连我都头疼的那些官员也全被他解决了,赈灾款也顺利拨了下去,无一人贪污。”
闻言,卜幼莹脸上无意识露出欣喜的笑容,但因眼前人的脸色,她又立即将笑容收了回去。
随后又问:“那.你为何心情不好呀?虽然这事是祁颂办成的,但灾民得到了安抚,暴.动也平息了下来,那些曾经贪污的官员也将得到惩罚,不是一件好事吗?”
相识十几载,她虽称不上完全了解萧祁墨,但她相信,他绝不会在这种事关民生的大事上与祁颂作对,更不可能因为祁颂差事办得好而心生不快。
他从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事实上,萧祁墨的不悦也的确不是因为这些。
他捏了捏眉心,沉声回道:“是好事,只是.我先前派去负责赈灾的人被那些贪官收买,在章程上做了手脚,发现后被扭送回来。今日在朝堂上接受父皇问罪时,他竟罪责全都推到了我头上。”
“什么?”卜幼莹蹭地起身,“他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背刺你还反咬一口吗?”
话落,他蓦地抬眸,深邃的眼中瞳光微动:“阿莹,你相信我?”
“当然相信啊!你绝不是会拿民生社稷开玩笑的人!再说了,你一向不在乎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又怎会被人收买?这人真是张口就来。”
她双臂交叉在胸前,樱唇被气得撅起来,真心实意为他感到气愤。
萧祁墨看在眼里,垂首自嘲地笑了笑,神情甚是落寞:“连你都信,可父皇却不信我.”
她一怔。
总算明白他为何脸色如此阴沉了。
旋即走到他身前,缓缓蹲下,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是不是陛下罚你了?没关系的,他肯定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心里肯定还是信你的,陛下最偏疼你不是吗?”
闻言,他抬眸静静直视着她。
虽然很想告诉她,父皇偏爱的并非自己,但想一想,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会信。
就算信,也不会可怜自己。
她的心里只有祁颂,会心疼会可怜的也只有他。
思及此,萧祁墨骤然察觉,自己对阿莹的心理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他似乎不再满足于住进她心里,而是想要和祁颂一样的待遇,亦或是.
代替他。
“怎么不说话了?”卜幼莹歪头,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勾了勾唇,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温声回道:“嗯,我已经没有不高兴了,父皇也只治了我管束不严之罪,眼下还是病情的事情最为重要。”
“你没有不高兴了就好。”她也笑起来。
得知祁颂的差事办得顺利后,她的心情便肉眼可见的好起来,现下只需要等病情过去,上京城重新开放,就可以见到他了。
夜深,喝完药后二人便上床准备歇息。
许是因为心里有了期待,身上的病症也没有那么难受了,躺在床上时,一直略堵的鼻子也呼吸顺畅了许多。
她窝在萧祁墨怀里,感受着他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逐渐进入了睡梦中.
翌日早。
萧祁墨已去上朝,她身旁一如既往的空无一人。
负责伺候卜幼莹洗漱的宫女,如往常般端着水盆进来,可却在看见刚坐起身的太子妃时,手上的水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清水四溅,蔓延在地板上,倒映出宫女那张惊恐的脸。
“怎么了?”卜幼莹不解,“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宫女捂唇,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她脖颈处:“卜小姐,您.您.”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沉下脸色,冷声命令道:“去拿铜镜过来。”
“卜小姐,您还是.”
“我让你去拿铜镜过来!”
谁都知道,太子妃是最好相与的主子,极少对宫人们发脾气。可这样的人一旦发起脾气,那便是极其执拗的。
因此那宫女也不敢再说什么,立刻转身去妆台前拿了铜镜过来,蹲在床边递给她。
卜幼莹接过来,这次不用侧身便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白皙的颈侧已经爬满了鲜红的血点。
密密麻麻的斑点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怵。
“咚”的一声,铜镜被她猛地扔了出去,滚到远处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才安安静静躺在地板上。
宫女忙跪了下去。
她捂住脸止不住地哭泣。
好丑,太丑了。
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自己,像长满了麻子似的,恶心极了。
“卜小姐,您别难过,这只是病。既然是病那便是暂时的,等病好了就又恢复到原样了。”宫女安慰道。
可她哪里听得进去,那些恶心的血点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不敢以这样的形象去见任何人。
于是干脆将被子蒙住头,今日不打算离开这张床了。
宫女劝说无果,没办法,只能等萧祁墨下朝之后将此事告知于他。
午后,萧祁墨走近床边时,卜幼莹还在哭泣。
她背对着他蜷缩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以方便呼吸,但脖颈处却仍是严严实实盖着。
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时,她立即将被子一拉,再次盖住了头,扬声道:“别过来!”
“阿莹。”他坐到床沿,柔声说:“让我看看,好不好?”
被褥里的人疯狂摇头。
“阿莹,我需要确认你的病情告诉御医,他们才更方便找到相关资料。否则只有这一点病症,他们很难确定到底是何传染病。”
话落,被褥里的人不再摇头,似乎正在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给他看。
良久,半颗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一双湿漉漉的杏眸看着他,眨了眨,嘴唇仍捂在被子里,闷闷地道:“那.我只给你看一点点。”
“嗯,好,阿莹真乖。”他盈盈一笑。
随即,被褥被她往下拉了一些,露出她的嘴唇。接着,又露出了她的下巴,以及蔓延至下颌角的血点。
萧祁墨俯身,凑近了仔细观察。
昨日那些血点还在她肩膀后面,今日竟然就蔓延到下颌角了,想必颈侧肯定也爬满了整整一片,也难怪她哭红了眼睛。
“阿莹。”他又问:“除了血点以外,身体如何?”
卜幼莹抽噎了两下,乖乖回道:“还是同之前一样,不过,感觉发烧好像退了些。”
闻言,他便再次俯身,额头与她紧紧相贴。
确实没昨日那么烫了,看来风寒的药还是管用的。
若是风寒的病症只是血点的并发症的话,那等这些病症褪去,说不定血点也能缓解一些。
想罢,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卜幼莹的脸上。
她刚哭过,睫毛上还沾有几颗小小的泪珠,眼尾和鼻头皆浮上了一抹红晕,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额头分开,萧祁墨却并未直起身。
他伸手,覆在她脖颈处的被褥上。
近在咫尺的脸庞漫上浅浅笑意,轻声开口:“阿莹,在我面前你不用躲藏,你知道的,我爱的并非是你的外貌。”
话虽这么说,可是.
她移开视线,仍旧将被褥捂得紧紧的:“可是真的很丑,又丑又恶心,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可我比你自己,更能接受你,不是吗?”他倏忽道。
卜幼莹怔愣了一瞬。
仔细一想,也的确如此。她自己都不愿意接受违背道德的自己,但他却可以接受。
甚至,她不能接受的一切关于自己的事情,他都全盘接受。
萧祁墨似乎,真的比她自己还更要爱她。
“.”
沉默半晌,她终究还是妥协,将盖住脖颈的被褥缓慢地、一点一点拉了下去。
她闭上眼,不敢去看萧祁墨看见这些血点时的表情。
耳边也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卜幼莹开始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他是不是也觉得恶心极了?
这副画面是不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所以才不知道说什么?
呜,他肯定也觉得很丑.
泪意迅速涌上眼眶,她扁起嘴,正要忍不住哭出来时,一片柔软温热的触觉倏然贴上自己的脖颈。
他吻在了上面。
卜幼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眸,一动不敢动。
这么恶心,他竟然还能吻下去!
须臾,她见萧祁墨起身,冲自己浅浅一笑:“我们阿莹撒上小芝麻了,嗯,味道不错。”
第48章
卜幼莹顿时破涕为笑。
笑完, 她吸了吸鼻子,仍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涩声道:“万一这些血点消不下去了怎么办?”
“会消下去的。”萧祁墨抬手, 将她的额前凌乱的发丝整理好, “它只是病而已, 病好了, 它自然也就好了。”
“可万一有后遗症呢?”她还是很担心。
毕竟今日能蔓延到脖颈,明日便指不定蔓延到哪儿去, 说不定再过几日, 全身都是血点了。
她无法想象, 更无法接受那样的画面。
若是让她以那副模样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痛快。
萧祁墨自然清楚她的担忧。
于是俯身,手掌置于她头顶,拇指在额头边缘缓缓摩挲着, 一腔深情毫不掩饰地自眸底溢出。
静默须臾, 他嗓音轻缓道:“阿莹, 你若是十分在意, 我便寻尽天下有能之士帮你祛除它。但我想告诉你的是,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你都是我爱的阿莹。我知道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很难, 我也知道,接受这样的自己很难,但我希望你不要躲避我,即使你厌恶你自己,我也会一如既往的爱你。”
一刹那, 刚退下去的眼泪犹如洪水般再次席卷重来。
卜幼莹与之对视,听着这番话, 泪水不知不觉便模糊了眼眶,眼尾红晕还未来得及消失,现下又加重了一层。
她倏然掀被起身,与他紧紧相拥。
“祁墨哥……
眼泪夺眶而出,在他肩膀晕出一片湿迹,她哽咽着道:“对不……不起……”
萧祁墨轻轻拍着她的背,问:“为何要说对不起?”
她摇头,意思是不能告诉他。
接着便大哭特哭起来。
他越是这样爱自己,她心里便越是觉得愧疚,因为自己无法给予他同等的爱。
这段时日她已经很努力了,接受他、亲吻他、喜欢他,原以为这些已经够了,可今日她才发现,远远不够。
他的爱跨过了十几年光阴,实在太沉重太沉重了,她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及他万一。
可除了爱,她该拿什么回报他,才能弥补自己心里这份歉疚呢?
卜幼莹哭声渐小,她抽噎着与他分开,静静看了他半晌。
“怎么了?”他问。
她仍旧望着,并不答话。
片刻之后,细白的手指勾上了他的腰带,她垂着眸,一言不发地去解开它。
“阿莹。”
萧祁墨蓦地握住她的手,明知故问:“你想做什么?”
“我……”她哪里是擅长主动的人,他一问,她便红了耳朵,小声支吾:“……想…………
见她实在说不出来,他也不为难她了,和声细语地安抚道:“阿莹,你现在生着病,不适宜行房。”
直白的“行房”二字让她顿感脸颊发烫,似刚烧好的茶壶一般,热得整张小脸滚烫沸腾起来。
“……胡说什么呢?”她旋即躺下,翻身背对着他。
萧祁墨知道她只是羞怯,微微勾唇,又嘱咐道:“阿莹,午后我得去勤政殿与父皇和几位御医商量病势,不能陪你了,你记得把午膳吃了再好好休息,等晚上我再来看你。”
卜幼莹将被褥盖住头,仍羞赧地不敢看他:“你赶紧去吧。”
说罢,便听身后轻笑一声,随即后脑勺落下一个吻。
接着,屋内便响起他的脚步声,愈走愈远,直至再没一点声音。
她这才探出头,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残留着泪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份笑容。
午后。
正是换季的月份,虽烈日当空,但时不时还有微风拂来,不冷不热,正是好时节。
卜幼莹听从他走之前的嘱咐,即使没有胃口,也乖乖用完了午膳才上床午睡。
因为生病的关系,她近日十分嗜睡,脑袋总是昏沉沉的,醒来要缓好一会儿,意识才会回到脑中,但到了午后和夜里,她又会犯困,因此十二时辰里她至少要睡六个时辰。
只是这一次,她一直睡到入夜也没醒。
傍晚时,萧祁墨曾来看过她,当时他的脸色很不好,坐在床边看了她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起身离去。
走出殿外,望着天边卷起的绚烂红霞,他的眼神从未那样悲伤过。
一向温文尔雅、仪态万方的太子殿下,竟靠着墙随便坐在了廊下,静谧半晌后,出声唤来了邢遇。
冷冽的少年从屋檐跃下,依然抱着剑立于他面前,垂眸看着毫无仪态可言的萧祁墨,安静等着他开口。
“从今日开始,你需无时无刻守在她的身边,有任何情况都要告诉我。”他仰首相望,嗓音里竟包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邢遇依旧冷颜,望着别处道:“我不是你的属下。”
意思是,他只听卜家父女的命令,其他任何人说话在他这儿都没用,哪怕皇帝来了也一样。
萧祁墨自是知道他的性子,便也不恼,只是一双眸子死气沉沉看着他。
片刻后,他沉声道:“那位贵女死了。”
心脏恍若从高空中猛地下坠,邢遇微微睁眸,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那日春日宴,阿莹去带她看御医的时候你也在吧,没错,就是她死了。”
萧祁墨坐在地上,语气自始至终都异常平静,可那双眼眸中却仿佛一潭死水,了无生气地望着对方。
春风和煦的天气,却有一股莫名的寒冷萦绕在二人周围。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砸在邢遇身上,纵使他平日里再是冷静漠然,此刻也难免心神动荡、忐忑不安。
喉结滚了滚,他哑声开口:“所以,这个病是会死人的是吗?”
萧祁墨嗯了声,旋即闭上眼,疲累地靠着身后的墙面,声音有气无力:“听说,那位贵女最终身上长满了血点,起初没什么感觉,但之后会越来越痒,越来越疼,最终溃烂不堪,根本无法愈合。”
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仿佛带有画面,无需想象力多丰富,也能想到那是怎样一副可怖的场景。
可仅仅只是想象,他便知道卜幼莹有多不愿意接受自己那般模样。
她会崩溃的。
会疯的。
兴许.她宁愿死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种样子。
邢遇吞了吞口水,从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也皱起了眉。
“所以。”萧祁墨接着道:“从今日开始,你要无时无刻守在她身边,不能让她从别人嘴里听见一句关于病情的话,知道吗?”
虽然作为她的护卫,不该对她有所隐瞒,可若是告诉她实情,不用想也知道她会有多崩溃。
况且她现在还生着病,情绪和身体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于是思虑片刻后,邢遇问道:“御医那边,真的会有办法吗?”
闻言,萧祁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轻叹一声:“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那位牺牲的贵女,但她是所有被感染者里,唯一一个具有完整病情变化的人,从被感染的初始阶段一直到死亡都有可查询的记录,这对宫里的御医们提供了很多帮助。”
他并未给予邢遇确切的答复,只能表示有希望研究出应对方法。
邢遇也明白,没有人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复。
这宫里上下所有人,在这场传染病面前不过都是渺小的虫蚁,包括至高无上的帝王皇后,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祈祷着御医们能早日找到破解之法。
思落,他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吩咐。
萧祁墨离开了寝殿。
皇宫中除了卜幼莹之外,还有一些人也被传染,这其中就包括了皇后。因此他离开了这里后,又赶去了昭仁殿查看汤后的情况。
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免疫力下降,汤后虽是在卜幼莹后面被传染的,但症状却比她严重得多。
头疼脑热到一大半时间都意识模糊,清醒的时候也很难进食,一整日只能吃下半碗粥,再多吃一点就要呕吐。
萧祁墨来看她时,她才刚喝过药睡下,睡梦间仍旧眉头紧皱,应是不太舒服。
看着母亲难受,他心里自然也很难受,对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生死未卜,这让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
正当他重叹一声心情阴郁时,门外跟随自己的小宦官忽然躬身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顿时眉心一皱,二话不说便起身离去。
此时已经入夜,藏了几日的月亮今日终于露出了身影,朦胧的一层银白色照耀着皇城。
高耸巍峨的城墙上,身穿盔甲的士兵们各个面露难色,尤其是那领头的将领,更是眉间紧蹙,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见萧祁墨终于过来,他仿佛看见救星似的,赶忙迎了上去:“太子殿下,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已经劝说好一会儿了,但没用呀。”
萧祁墨来到城墙边,与所有士兵一同垂眸,望向同一处。
那里仅有一匹马,一个人。
男人的身姿挺拔,高坐于马背之上,亦向他投来如炬的目光。
萧祁墨沉下眉眼,夜色也难掩其中阴晦。
随即启唇:“父皇昨夜已下令封城,萧祁颂,你是想违抗圣旨,强闯进来吗?”
城墙下的人丝毫不惧,亦扬声道:“强闯又如何?我要见我想见的人,你若不让我见,我便只能强闯!”
“嗬。”萧祁墨冷笑一声,旋即发出命令:“所有人听令.”
见势头不妙,一旁的将领连忙低声劝道:“殿下冷静!那好歹是二殿下,就算您敢下令,微臣和这些手下也不敢执行啊,陛下怪罪下来,微臣一干人等都是要掉脑袋的。”
话音刚落,萧祁墨一记眼刀立马让他闭了嘴。
不过即使他不敢再言,但萧祁墨心里也清楚,就算他真下了令射杀萧祁颂,他们也没一个人敢真的动手。
这一刻,他突然回想起昨夜。
阿莹对祁颂总是与众不同、如此偏爱。她心疼他、可怜他,总觉得他才是不被父母爱的那个。
那时他想,若是自己的待遇与祁颂一样就好了。
亦或是,能代替他就好了。
可这世上,一个人怎么能完全代替另一个人呢?除非.
其中一个死了。
一抹狠意悄无声息浮上萧祁墨的眸底,他望着远处渺小的人,朝身旁伸手,冷声命令:“拿弓箭来。”
“太子殿下!不可啊!”
“拿弓箭来!”
众人皆知,太子殿下一贯最是斯文,从未对谁展现过这般怒吼的模样,因此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将领,也不由得怔了一怔。
可权势在上,作为臣子他不得不从,只好拿过自己的弓箭递给了他。
而后眼睁睁看着他拉开弓弦,将箭头对准了下面的萧祁颂。
“萧祁颂!孤最后警告你一次。”他高声道:“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便是违抗圣命强行闯城,孤有资格将你就地射杀!”
许是没想到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亲哥哥还有如此疯狂的一面,萧祁颂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尽管他们已经走到如此地步、尽管他料定对方即位后不会放过自己、尽管他也有无数个时刻想亲手了结对方的性命。
可真当他亲眼看见萧祁墨举起要杀自己的刀刃时,他仍旧不敢相信。
少顷,他倏地嗤笑了声,冷冽的眸中不再有半分真情。
望着对方轻蔑道:“射杀我?你还没这个能力!”
说罢,缰绳一拉,马儿顿时前脚离地,在黑夜中发出一声嘶鸣,旋即朝城门快速冲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寒光一闪,箭矢骤然脱离弓弦!
冷硬的箭头划破长夜,毫不犹豫地射向了萧祁颂.
第49章
区区一支箭, 萧祁颂一扯缰绳掉转马头,上身微微一侧便轻松躲了过去。
想要他的命还没这么容易。
他抬眸望向城墙上的人,不发一言, 眼神中似乎在嘲笑讥讽, 也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萧祁墨自然不觉得一支箭矢便能要了他的命, 因此并不恼怒, 反正城门已关,他就算有万般能耐, 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只要自己不下令, 城墙上这些士兵便没有一个敢去为他开门, 他就进不来皇城。
可他没想到,自己思绪才将落定,脚下沉重的城门竟然有了动静!
他猛地睁大眼眸,立即转头喝道:“谁去开的门?!”
众人面面相觑, 皆是一脸茫然。
那将领伸长了脖子将周围人都数了一遍, 回道:“殿下, 没少人, 不是属下的人开的城门。”
萧祁墨蹙眉, 旋即迈步走下城墙, 往城门口赶去。
而另一边的萧祁颂似是也没想到城门会开, 怔愣了一瞬后,怕是对方的陷阱,犹豫着不知该进不该进。
忽然,他在偌大的城门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儿等他。
当即唇角微扬, 缰绳一扯便迅速奔进了城门里。
“邢遇!”来人的声音是萧祁墨。
他怒不可遏地一把揪住邢遇的衣襟,质问道:“我让你守着阿莹, 你跑来这儿掺和什么?!”
一旁的萧祁颂刚翻身下马,本想上前挡开他,却听见邢遇不冷不淡地回应:“小姐想见他。”
轻飘飘五个字,让萧祁墨顿时松了力道。
修长的指节如同被解放的纸团,向四周微微扩延开来。夜色像幕布一般铺在他身上,高大的身躯显得是那样的落寞。
果然,在阿莹心中,还是祁颂最重要。
哪怕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陪在身边的是自己,可她心里真正想见的人,却仍然是萧祁颂。
此时的他像一只落败的雄狮,只能紧握双拳,将指甲用力掐进手心中,才能尚且保住一丝不让自己发疯的理智。
一旁的萧祁颂无暇嘲讽他的失意,眼下赶去见阿莹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见邢遇不会被他为难,便再次翻身上马,即刻往东宫的方向奔去。
他走后,月下只剩他们二人。
邢遇的脸色略有几分严肃,向前靠近萧祁墨一步,低声道:“小姐今夜状态不好。”
话落,对方倏地抬头,急忙询问:“阿莹怎么了?是不是血点又开始蔓延了?”
他摇头:“是风寒之症又加重了,你自己回去看看吧。”
加重了?
可今早不还说烧退了些吗?
萧祁墨心里咯噔一下,也无暇再想其他,立即动身赶回了东宫。
皎洁的月色下,三道急切的身影穿梭在冗长的宫道中,恍如南归的燕儿,殷切盼望着回到自己的故乡。
卜幼莹寝殿前,三人是一前一后到的,最先到的自然是萧祁颂。
还未迈过门槛,便听里面传来几声咳嗽。
他急匆匆地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披着外袍的卜幼莹,此时正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掩唇咳嗽。
“阿莹!”他立即跨步上前,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眸光微动:“我回来了。”
卜幼莹凝视着他,有几分不可置信。
以为自己做梦似的,抬手朝他脸上捏了一把:“祁颂,真的是你.”
她顿时鼻尖一酸,声音哽咽:“我还以为邢遇是在骗我,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真的是你.祁颂,我好想你,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再也.”
话未说完,两行清泪顺势滚落下来,晕出一片湿痕。
不巧,萧祁墨便是在此时披着月色回来了。
一踏进殿门便看见相视而泣的二人,他停住脚步,藏在宽大袖沿中的手紧紧握拳。
即使心中再是不悦,碍着卜幼莹的病情,他也只能僵硬地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二人互诉衷肠。
看着心上人的萧祁颂并未在意身后的动静,他弯起柔情的眸子,温声安抚:“别怕,我真的回来了,真的是我。他没有骗你,阿莹。”
说罢,他抬手轻轻拭去她眼下的泪痕,眸中尽是担忧之色。
随即问道:“阿莹,你现在身体如何了?我一听说你被传染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御医他们怎么说?”
萧祁颂的一系列问题让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感染此病时,她无意让祁颂知晓,毕竟那时他远在南边,自己不想因为此事耽误了他的正事。
可现在他既然人已经回来,瞒自然是瞒不住的了,只是.
连她自己都不知,感染此病到底会如何。
她虽然不知道,但站在门口的萧祁墨却清楚得很。不过为了不造成民众恐慌,他早已封锁了那位贵女死亡的消息。
于是上前替卜幼莹回道:“阿莹的病情目前很稳定,只是有些发烧头疼罢了,同风寒无甚区别。”
萧祁颂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便看向卜幼莹,再次确认:“阿莹,是这样吗?”
卜幼莹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颈。
她明白萧祁墨为何隐瞒祁颂,因为他懂自己,他知晓自己不想让祁颂看见那些血点,所以才故意替她回答。
也正是因为他的出声,她才想起自己的脖颈上还有血点,不过还好有长发遮挡着,这才没让祁颂看出端倪。
于是她勉强牵起唇角,点了点头:“嗯,我的病情确实挺稳定的,你不用太担心。”
她刚说完,萧祁颂便拧紧了眉,问道:“阿莹,你的声音怎的如此嘶哑?”
方才她望着自己哭泣时声音哽咽,带有哭腔,他还以为嘶哑是哭泣所致,所以并未在意。
可现下情绪平缓,声音竟也如此嘶哑,这哪里像是病情稳定的样子?
卜幼莹显然是忘记了这个,愣了一愣,慌忙回道:“这,这病就是同风寒一样嘛,往日里受了风寒也是会声音嘶哑的,这很正常。”
床边站着的萧祁墨也蹙了下眉。
他记得白日里,她的声音明明一如往常,为何睡一觉起来竟恶化成了这般?
怪不得邢遇说她的风寒之症愈发严重,看来先前退烧只是暂时的,往后病情可能会愈来愈严峻。
面对这种始料未及的事情,他原就沉闷的心情此刻更加抑塞了。
可萧祁颂并不清楚这些,听完她的解释也只是半信半疑,毕竟事关阿莹的身体,还是应当再问仔细一些。
于是他张了张口,还想继续问什么。
却蓦地被身后的萧祁墨打断道:“说完了吧?说完就赶紧回去,这里是我东宫,不是你重明宫。”
他在帮她掩饰。
卜幼莹心里清楚,因此只眨了眨眼,并未言语。
而萧祁颂也不出所料,注意力迅速被对方转移。
他站起身,同样不客气地道:“照你所说,此处还是阿莹的寝殿,你又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兄长还想强行留宿不成?”
据他所知,阿莹并未与萧祁墨发生过什么。至少在自己离开皇城前,他们两个一直是分开居住的。
可他并不知道,一切早就已经变了。
“嗬。”萧祁墨当即哂笑一声。
正想出声讥讽,床上却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二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卜幼莹身上,亲兄弟的默契倒是体现在这一刻——
他们齐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问完,又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这般尴尬的场景连卜幼莹也有些不自在。
她放下掩唇的帕子,干笑了声:“没事,喉咙痒罢了。”
说完,特地看了萧祁墨一眼。
方才那几声咳嗽,就是因为看出来他想说什么,所以才特地出声打断。
而现在这一眼,便是请求他不要说出口,她不想让祁颂知道自己与他睡在一起的事情。
萧祁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悄然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理智唤了回来。
见他冷静下来,卜幼莹也略松了口气。
随即又看向萧祁颂,微微扬唇,柔声细语道:“祁颂,你不用太担心我,我的病情并不严重,而且御医们已经快研究出应对的药了.”
她抬眸,目光与萧祁墨交汇,笑着问:“对吧?”
“.”他瞳仁左移,避开视线,“嗯。”
他们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萧祁颂并未起疑。
不过生病的人到底是他最爱的阿莹,无论大病小病,他都不太放心。
于是目光看向她扬起唇角,好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尽量柔和些,随即安慰道:“阿莹,你别怕,直到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的。所以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知道吗?”
她闻言愣了瞬,下意识问:“你不回南边了吗?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原以为他只是回来看望一下自己,过两日便要离去,所以才瞒着他血点一事。
可若是他这段时日一直待在皇宫里的话,那他岂不是会看见自己身上疯长的、那些丑恶的血点?
不,不行,绝不能让他看见!
面前的萧祁颂并不知她所想,只温声回应:“皇城已经封闭,我今日进了皇城,之后便只能等到开放后才能离开。况且南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卫戎处理,只剩下一些收尾事务,他没问题的。”
“哦,是这样啊.”她眉间深锁,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见她出神,他微微歪头,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希望我待在这里?”
“当然没有。”她勉强笑了笑,“只是皇城里传染面积广,我怕你也被传染了。”
“我身体好,不一定会被传染。再说了,你不是说那群御医已经快研究出药来了吗?”
话落,卜幼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嗯,是啊.”
一旁的萧祁墨怕这样下去她遮掩不住,只好再次出声替她解围:“阿莹,你忘记御医嘱咐过吗,这个时辰你该休息了。”
谈话再次被打断,这让萧祁颂更加不爽了,可又听到说是御医嘱咐的,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即使不知真假,也不能拿阿莹的身体来开玩笑。
于是他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萧祁墨道:“阿莹是该休息了,不过你也不能打扰她,我们两个一起出去,你先。”
说罢,他伸手示意,一副对方不走自己也不走的架势。
“.”
后者懒得理会他幼稚的行为,冷睨了他一眼,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渐远,萧祁颂回头,冲卜幼莹咧嘴笑道:“阿莹,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啦。”
她莞尔颔首,随后看着他也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以帕掩唇,压抑住声音咳嗽了好一会儿,喉间才稍微好受些。
半个时辰前,自己是被邢遇叫醒的。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她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症状加重了,脑中似有颗钉子般,无时无刻都在发疼,咳嗽也怎么都止不住,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似乎又起来了一些,热得她浑身发烫。
尤其是脖颈和肩后的血点,竟泛起几丝痒意。
她不敢挠,生怕挠一下自己便忍不住一直挠,到时候皮肤变得难看死了。
可这些她都不敢告诉祁颂,更不敢给他看。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让他接受自己这副模样,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
于是兄弟二人走后,卜幼莹强忍着的不适终于暴露在脸上。
她躺了回去,在被褥中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眉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不断刺痛的脑袋让她额头上遍布了一层细汗。
殿内的烛灯不知被何人熄灭了,她没太注意,想是邢遇进来熄的,毕竟只有他会这样悄无声息。
黑暗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忽然很想哭。
强装坚强真的太累了,她头疼、喉咙疼、还烧得厉害,身子痒还不敢挠,这辈子也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
真是委屈极了。
她正吸了下鼻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身旁的被褥被掀开,一副带着些微凉意的身躯钻了进来,伸手将她捞入怀中。
还好她的嗅觉没有生病,在闻到馥郁沉香的那一刻,她倏忽笑了出来。
带着鼻音小声道:“悄悄钻人被窝可不像你的风格。”
萧祁墨轻笑一声,手臂收紧:“那只怪阿莹,让我养成了与你同睡的习惯。”
哪有三四日便能养成的习惯?
卜幼莹暗笑,也不拆穿他,攥着他的衣襟往怀里缩了缩。
她现在太需要有人陪伴了。
可这里是东宫,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便注定了此时此刻陪伴在她身边的,不可能是萧祁颂。
不适的身体让她无法想那么多,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的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竟让她的不适稍微缓解了些许。
生病带来的困倦很快将她包裹,她感受着面前胸膛平稳的起伏,渐渐的,自己也慢慢闭上了双眸。
夜幕笼垂,万籁俱寂。
飘渺月色穿透窗纸,在屋内洒下一片霁清白霜。
床榻之上的二人一如前几日,互相拥抱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与爱意,逐渐与周公会晤。
这一夜卜幼莹睡得很安稳,病痛似乎暂时放过了她,让她无波无澜地一觉到天明。
清晨的阳光充斥殿中时,卜幼莹的意识清醒了一小部分,但大部分仍旧迷糊,眼眸也依然紧闭着。
不过听觉倒是格外清晰。
因而即使睡意未退,她也清楚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冷静的女声——
“二殿下,奴婢不能放您进去。”
她翻了个身。
而后瞬间睁开双眸。
第50章
卜幼莹的睡意几乎是在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下意识转头往身旁看去——
见床铺上空空如也, 她这才松了口气,忘了萧祁墨从来都是早起的。
此时门外再次传来声音。
“我说要进去就要进去,你敢拦我?”
“二殿下恕罪, 此处是东宫, 奴婢只听从太子之令。”
“呵, 行啊, 我可不介意强闯。”
她心里陡然一咯噔。
不行,不能让祁颂闯进来, 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绝不能让他看见!
可她刚张了张嘴想说话, 却倏忽发现自己的嗓子更加严重了, 发出来的声量极小。
无法,她只能起身下床,去找件外袍披上再去开门。
而此时,门外的萧祁颂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上前一步, 意图用气势逼迫对方妥协。
毕竟真让他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武, 他还是下不去这个手的。
可奇怪的是, 若换作旁的女子, 晓说峮付费整理搜索八乙私吧已流九刘3即使不被吓得退后, 至少也会立刻跪在地上, 以自身的弱势请求他勿要为难。
但眼前这人却依旧站得挺拔,双脚不曾挪动分毫,视线更是直愣愣迎上他,无一丝惧怕之意。
他蹙了下眉,隐约觉得这女子不简单。
不过眼下不是探究她身份的时候, 见自己无法吓到对方,他干脆直接绕过她, 伸手想去开门。
可还未触碰到门把,便被她纤瘦却有力的手猝然抓住手腕。
萧祁颂眉间一拧,登时便察觉这女子竟会武功。
呵,这下用不着不好意思了。
于是他旋即反手,正要给她来个擒拿术时,门忽然被打开了一条缝。
卜幼莹从里面探出一双眼睛,眨了眨。
“阿莹。”他面色一喜,无视那位宫女往前跨了一步。
“别过来!”她突然道。
脚步倏地顿住,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我.我刚起,还没梳洗打扮呢。”
“嗐,这有什么,我还在意这个不成?”
说罢,他抬脚欲再次往前。
卜幼莹连忙出声制止:“你别过来,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病容,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萧祁颂蓦地怔住。
他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坚持,明明以前她每次生病自己都去探望过,她从来不躲避。
她的病容自己都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不过尽管心中疑惑,但他到底没再继续往前,只是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妥协道:“好吧,那我在外面等你。”
终于将他暂且拦下,卜幼莹暗自松了口气。
随后看向站在一旁的宫女,唤她:“你进来帮我梳妆吧。”
“是。”她颔首,跟了进去。
凤眸抬起瞥了萧祁颂一眼,而后将唯一一条缝隙,“啪”的一声紧紧关闭。
梳妆台前。
卜幼莹散发而坐,目光透过镜中望向身后的宫女,问道:“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宫女拿过木梳,梳齿从她绸缎般的墨发中穿插而过,一梳而下。
她垂眸回应:“奴婢一直在为太子殿下办事,是他派奴婢到您身边来看护您的。”
“哦.”卜幼莹明白了,她是萧祁墨的人。
虽说之前拒绝了他指派贴身侍婢,不过眼下祁颂回来了,又不管不顾的来东宫探望自己,还是应当有个不会泄露此事的人来照顾自己为好。
想必祁墨哥哥也是想着这一点,才直接派了人过来。
既然情况特殊,她便不会因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位贴身婢女。
卜幼莹再次看向她。
这位女子的气质与其他宫女十分不同,即使身穿宫女服制,也让人难以忽视她身上那股冷若冰霜的气质。
尤其是那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看人时格外有压迫感。
她莫名觉得,这个人像极了女版的邢遇。
想到这儿,便没忍住轻笑出声。
身后正帮她挽髻的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又低垂下去,同邢遇一样面无表情,并不关心她在笑什么。
卜幼莹收敛了唇角,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回小姐,奴婢名唤未央。”
“未央?你是八月出生的吗?”
“不是。”她取过一支金簪插进发髻,梳发大功告成,“是太子殿下八月收留的奴婢,故而给奴婢取名未央。”
卜幼莹倏地回身,好奇地看向她:“收留?”
怎的自己从未听说过?
而且方才看祁颂的反应,他似乎也从未见过这位女子。
未央回了声是,没再说其他。
她原本想继续问下去,可又想起祁颂还在外面等着,便将身子又转了回去,吩咐道:“你帮我把脖颈处遮一遮吧,我不想让祁颂看见。”
对方再次回了声是,随后为她傅粉明眸,特意将脖颈处多傅了几遍。
确认那些血点被遮盖住以后,卜幼莹这才起身,再次去开门。
可没想到这门一开,站在自己面前的却成了三个人。
她看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萧祁墨和萧芸沐,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张了张唇:“你们怎么.”
萧祁颂抱着双臂冷哼了一声,脸偏向一侧。
萧祁墨则站在中间浅笑,并未言语。
倒是萧芸沐,举起自己捧着的一碗汤药,笑道:“我来给姐姐送药,是御医新熬制出来的。”
她刚说完,萧祁墨便上前一步揽过卜幼莹的肩,一同往里走:“阿莹昨日才刚说完,他们今日便研制了新药出来,看来老天是站在阿莹这边的。”
“说话就说话。”萧祁颂上前扒开他的手臂,不客气道:“别动手动脚的。”
对方嗤笑了声:“我揽我未来的妻子,与你有何关系?”
“你.”
“咳咳咳.”为避免二人吵起来,卜幼莹急忙咳嗽了几声。
“姐姐你赶紧把药喝了吧。”热气腾腾的汤药被萧芸沐端到她面前,“御医说这药能减轻风寒之症,你喝了喉咙能好受些,不过血.”
话音未落,萧芸沐的袖角倏忽被人扯了一下。
她不解地抬眸看向自家大哥。
后者仍旧眉眼含笑,接过她手中的汤药,开口道:“阿芸,你不是说要来找邢遇玩吗?他在屋顶上,让未央送你上去吧,小心着些,别摔了。”
说完,又偏首嘱咐未央:“看好公主,别让她摔下去。”
“是。”
一听到要去找邢遇,萧芸沐立刻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喜笑颜开地转身欲走。
可方迈出一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扯了扯萧祁颂的衣摆,细声道:“二哥,你同我一起出去吧,别打扰大哥和姐姐了。”
“啧。”萧祁颂立马瞪了她一眼,“你又皮痒了是不是?玩你的去。”
“.”小公主撅起唇,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旋即转身走了。
未央也跟在后面离开了寝殿。
殿内现下只剩他们三人。
为防他们再因为喂药一事又争执起来,卜幼莹直接从萧祁墨手里把汤药接了过去,坐到桌前自己喝。
萧祁颂冷睨了对方一眼,坐在了她左边。
后者自然坐去了她右边。
一左一右坐着两尊冰冷僵硬的大佛,让她感到极不自在,可偏偏赶谁走都不是,只能一言不发地埋头喝药。
“阿莹,这药烫,你慢点喝。”说着,萧祁墨便伸手递去一方手帕,欲替她擦嘴。
可途中却被某人粗暴地夺了去。
萧祁颂展开帕子,视线落在上面的刺绣上。
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故意揶揄道:“看起来像是女子的手帕啊,兄长莫不是偷偷寻欢去了吧?”
闻言,卜幼莹抬眸瞄了一眼。
素白的手帕一角,的确绣有一束并蒂莲,且绣工了得,一看就不是出自于她手。
可怎么觉得.这绣法有点眼熟呢?
一旁的萧祁墨也弯唇含笑,幽深的瞳仁里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嘲弄,漫不经心道:“哦,的确是女子的手帕,不过.是伯母给我的。”
二人皆是一愣,她转头看向他:“我阿娘何时给你的?咳咳.我怎的不知?”
他解释道:“那日我去相府接邢遇,伯母说她很后悔回门那日与你争执,便给了我这方手帕,说等你消气了再给你,但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便将此事忘了。抱歉,阿莹。”
“哦,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只是一方帕子而已。”说完,便从萧祁颂手中将帕子拿过来,置于眼前仔细端详。
指尖缓缓抚过上面的并蒂莲,开口感叹:“我就说这绣工怎么如此眼熟呢,不愧是阿娘绣的,就是好看。”
“是啊。”萧祁墨略微倾身,与她一同欣赏上面的刺绣,“伯母说,她绣这并蒂莲是希望我们将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像这并蒂莲一样,同福同生。”
说着,目光特意越过她,落在萧祁颂的脸上,欣赏着对方无法掩饰的妒意与愤怒。
他像个胜利者,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气势缓缓碾压,眼神中嘲讽之意尽显。
只等着对方再也忍不住,露出致命的破绽来。
可萧祁颂已经不是以前的萧祁颂,尽管他此刻牙都要咬碎了,但头脑中理智仍旧占据了上风。
他微微一笑,以拳撑颊,温声提醒道:“阿莹,再不喝药要冷了。”
正沉浸在对母亲思念中的卜幼莹蓦地回过神,哦了一声,随即拿起汤匙。
可下一瞬,纤细白净的手却突然顿了一顿,原本平淡的脸色,也莫名流露出几分紧张。
“怎么了?”萧祁墨问道。
她摇摇头,“没,没什么.”
说罢,喉间上下滚动一番,继续埋首喝药。
他并不知晓,精美的桌布之下,腿侧传来一瞬间的温度,穿透单薄的裙摆将她烫了一下。
萧祁颂的腿在恶意磨蹭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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