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清晨阳光乍暖还寒, 枝叶斑驳下零零碎碎在地上铺满的纸张。
书房,林惊雨执笔抄写经书。
窗边炉火慢烹,雾气缭绕, 徐徐腾空。
墨画白袍男子坐在窗边,手握书卷,目光从书卷移至认真抄写经书的女子身上, 阳光勾勒她曼妙身姿, 细腰好似能盈盈一握, 一只纤手正握着狼毫, 手上不免沾上墨水。
他幽深的黑眸溢出一丝笑,“怎么, 虔心向佛了?改清心寡欲, 向善从良?”
“别说了,太后宠我,特地给了我一打佛经, 叫我虔心摘抄, 修身养性, 悟人生大道。”
“哦?”萧沂问, “可有悟出大道。”
“不骄不躁, 不记成与败,做人需心怀慈悲,善待他人。”
林惊雨絮絮道,到最后她抬头朝萧沂勾起唇角, “万恶淫为首, 淫极自杀身, 劝君实自思忖,切莫贪淫。”
她故意这般讲, 自那日在坤宁宫中招起,皇后没少在萧沂身上下药,她通常都是幸灾乐祸笑话他,可后来意识到,苦的还是她。
萧沂不恼,神色未变,平静以往。
林惊雨觉得无趣,又投入到抄写经书上。
——经偈云,菩萨智慧心,清净如虚空,无性无依处。一切不可得。
她心中喃喃,忽而宣纸上有一处倒影,挡住了阳光,她抬头之时,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茫然之际她已捞起坐在书案上。
一双熟悉的眼眸晦暗不明,剑眉在暖阳下显得柔和。
林惊雨握住他的手臂,愣了片刻又明了,“你又中药了?”
他声如冷泉,“没有。”
“那你做什么。”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萧沂翻了两页经书,他垂眸,一字一句道:“清静六根乃佛家之言,可圣人曰食色性也。”
语罢,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鼻梁,移至嘴唇时,林惊雨推开他,他眸中情欲未褪。
“别闹,我还要抄经书呢。”
“你的字,我熟悉,一会帮你抄。”他道:“但色,难以消。”
真羞耻,可她的手已然摸上那抹滚烫,像是习以为常,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萧沂过上指尖生活。
时而吻之动情,鼻息缠绕时,比如现在,愠色包裹,林惊雨吻得失神,昂起头承受。
他修长的手指,会掀开她的裙摆,摸上旖旎风光。
他喉间溢出一丝笑。
“林惊雨,你动情了。”
林惊雨则恶狠咬了口萧沂的肩,“发情的是殿下这条疯狗才是。”
可下一刻,她的骂语就会在唇齿辗转间,变成惊叫。
桌上的东西尽数掉在地上,阳光从窗口照入,映在彼此的脸上,格外清晰。
事后,林惊雨重重喘着气,抬眼他神色从容,慢条斯理整理衣衫。
她则面色酡红,半卧在书案,裙摆狼狈。
林惊雨恼羞成怒,爬起身捏住狼毫沾取墨水在萧沂鼻梁上一点。
萧沂一愣,微微侧目,他抬手抹去,入目是黑色一点,以及她乐祸笑靥。
紧接着,他把手中墨水点在她的额头,满意颔首,“嗯,如此像个佛。”
她笑戛然而止,挑衅道:“若被太后知道,是要骂殿下对佛不敬的。”
萧沂不以为意,俯身捡起地上一张张纸,“反正皆已亵渎了个遍。”
林惊雨没有反驳,撩起半褪的衣裳。
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他们是战友,亦是手友,顾名思义,互帮互助,排忧解难。
简直不像话,从前是因皇后下药,后来渐渐有了欲望,两人皆不打算遮盖,君子曰,食色性也,反正萧沂总是这般说。
时而睡熟了,身旁的人一阵窸窣。
林惊雨睡眼朦胧,裙下一阵动静,她恼怒叫道,“萧沂,你发情啊。”
他蓄力指尖动作,一本正经道:“嗯,春天到了。”
简直无耻。
到后半夜里,她已然睡过去,唯能迷迷糊糊,他剥去她的衣裳,用帕子擦洗肌肤,再给她穿上干净的衣裳。
翌日清晨,林惊雨起来,发现手和大腿皆有红痕,抬头望向罪魁祸首。
浮光掠影,茶雾缭绕,他又坐在书案前,谪仙模样,正襟危坐,恍若一个正人君子。
不知该指责他什么,叫人更怒。
他侧目,用余光瞥了眼坐在床上羞怒的人,“要喝茶吗?”
“不要。”
“早膳备好了,吃些。”
“不吃。”
“皇后派人来叫你,只单独叫了你一个。”
“不……”林惊雨转头,“皇后叫我?”
“嗯。”他点头。
“好吧,那去一趟。”
*
林惊雨去往坤宁宫的路上,碰到了长孙瑶,她一身双蝶云形百花裙,千娇百媚,富贵至极。
她昨日里刚嫁给二皇子,今儿进宫给长孙皇贵妃请安。
瞧见林惊雨时,她故意走来。
当真是冤家路窄。
“你便是砚舟哥哥娶的那个女人?”她直白问,上下打量林惊雨,“是个狐媚子,把砚舟哥哥迷得神魂颠倒。”
“回二嫂,正是。”林惊雨不恼,颔首一笑,“二嫂刚嫁进宫中,想来是还未理清称呼,二嫂如今是二皇子妃,切莫再喊砚舟哥哥这四个字了,实在有违礼数,若被圣上知道了,是要责罚的。”
“你……”
长孙瑶喊了十多年这个字,脸色极其不悦。
“弟妹也是为二嫂考虑。”林惊雨依旧笑着。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不足为重。
她身边的宫女是个知礼数的,拦住长孙瑶,轻声道:“二皇子妃,宫中不得随意动粗,您还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来日方长,便先不与她计较。”
长孙瑶想了想点头,“罢了,今日便先放过她。”
她转身要走,迎面走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正是长宁公主。
萧珠第一眼看见林惊雨,欣喜小跑上前,“嫂嫂。”
她看见长孙瑶,眉间一蹙,”你怎么在这。”
“什么叫你怎么在这,我如今可是你的二嫂,萧珠你现在得对我尊敬些。”
她趾高气昂道,可萧珠不是个肯妥协的主。
“本公主向来横行霸道惯了,你跟我谈尊重?笑话。”
“你……你……“
“你什么你,我永远是大启的公主,萧辰的妹妹,但你日后是不是我二哥哥的妻子便不一定了。”
长孙瑶气得浑身发抖,她旁边的奴婢以请安皇贵妃的借口赶忙拉开她。
京城唯二明珠,剑张跋扈得追溯到少时。
“历年南海进贡的最大宝珠向来是给本公主的,只因一次,长孙瑶说想要,父皇便笑着给长孙瑶了,本公主大度,给她便给她了,谁叫她后来在本公主面前炫耀,本公主气不过,便打了她一顿,自此结下矛盾。”
萧珠叽叽喳喳讲,愈说愈气愤。
林惊雨颔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
坤宁宫内,林惊雨有礼请安,“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抬手,“免礼,快坐快坐。”
林惊雨与萧珠入座,凤殿偌大,此刻她才注意到皇后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头简单挽起,一朵素梨花簪亮眼,清新淡雅。
“妉妉,这是你三叔家的女儿,自小养在江南,前些日子才回京,小名叫素素,大名叫林缘君。”
“素素,这是你大叔家的女儿,是你的二姐姐。”
女子闻声,朝林惊雨浅浅有礼一笑,“参见三皇子妃。”
林惊雨回礼颔首,“你我是自家姐妹,不必多礼。”
见二人如此,皇后笑着拍了拍女子的手,“是呀,自家姐妹,往后得多加走动,亲密些。”
林缘君笑着道:“进京便听闻京城第一美人是自家姐姐,一直想见见,如今一见果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叫旁人羡煞不已。”
皇后又道:“素素不必羡慕,我倒看你们姐妹俩生得有几分相似,是吧妉妉。”
林惊雨双眸微眯,女子眉目间是有几分与她相似,只是女子更带江南柔情,那腰肢纤细,恍若传说中的楚宫腰。
林惊雨刚要张口,她便已先道:“娘娘谬赞,只是素素深知自己容貌,在江南出挑,在京城则平平无奇,哪能跟姐姐比。”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柔弱,她要能说会道,利落。
林惊雨一笑,“妹妹不必妄自菲薄,江南风水果然养人,妹妹出落如画中睡莲,温温柔柔,可人至极。”
“多谢姐姐夸奖。”
“实话实说罢了。”林惊雨道:“缘君,不知妹妹名字是哪两个字。”
“回姐姐,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缘君。”
林惊雨颔首,“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
一旁的萧珠吃着糕点,边嚼边凑头小声道:“嫂嫂,我觉得她与你一点也不像。”
林惊雨笑了笑,“怎么不像了,我瞧着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萧珠道:“我觉得她的眼睛太精明了,明明看起来柔柔弱弱,淡雅清新的,可总感觉是个狐狸媚子。”
林惊雨握着茶一顿,萧珠问,“嫂嫂,你怎么了。”
她无奈扬起唇角,“阿珠,你当初也是这么说我的。”
“嫂嫂不一样,反正嫂嫂,我觉得你得防着她。”
林惊雨波澜不惊,轻轻吹茶面。
“阿珠放心,狼豺虎豹的,老虎扮兔子的,扮猪吃老虎的,我都见过,管她牛鬼蛇神,见招拆招就是。”
凤椅上,皇后刚拉家常,乐得合不拢嘴。
转眼又苦臭着脸,紧拧眉头,“长孙宫里传来喜讯,道二皇子宫里有了这一辈里,头一个子嗣。”
“这般快。”
林惊雨想起方才见到的长孙瑶,分明还骄纵跋扈的样子,况且她嫁入二皇子宫中才一日,便这么快有喜了?
“是二皇子宫中一个奴婢,今早刚抬成侧妃,这头子终究还是落在二皇子宫中。”
皇后叹气, “不过还好,终究是个庶的。”
皇后看向贪吃的萧珠,轻咳一声,“阿珠,你先退下,素素也是,本宫与三皇子妃有事商议。”
萧珠不情愿起身,抱着还未吃完的糕点欠了欠身。
皇后望着自家女儿随性的样子,从小宠惯,礼数也行得散漫。
不同于林缘君,她有礼欠身,像是个本该生在宫里的人。
见此,她欣慰点了点头。
望着皇后的神情,林惊雨猜到什么,她端坐在席位,待众人走后,皇后朝她招了招手。
“妉妉,过来,姑母有话同你讲。”
林惊雨乖巧走过去,由皇后握住。
“娘娘但说无妨,臣妾皆听着。”
皇后望着她的神色道:“你觉得,林缘君,素素如何。”
“是个诗情画意,温柔贴心的女子。”
“如此便好,林氏荣华不比从前,若二皇子登基,长孙氏定会愈加打压林氏,为了林家,姑母有意将素素纳进三皇子宫中,为侧妃。”
女子沉默,宫中皆传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琴瑟和鸣,夫妻情深,难以中间再横一个人。
她以为她会拒绝,那又如何,就算她把林缘君放到萧沂枕边,林惊雨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想着威逼利诱,忽然林惊雨道。
“为了林氏,臣妾该大度,受点委屈没什么,只是殿下情深意切,许一生一世一双人,难以相劝。”
见林惊雨如此乖巧大度,心系林家,“我知你与沂儿夫妻情深,你放心,待素素产下皇嗣后,虽由她养着,但人始终过继在你的名下,你才是她的生母,往后那孩子也只会奉你为皇后,为太后。”
“妾身不敢。”
“有什么不敢,只是沂儿那,得由你劝着些了。”
“娘娘放心,为了林家,妾身定当劝殿下。”
皇后欣慰道:“你这孩子,有心了。”
林惊雨走出坤宁宫后,萧珠连忙凑上来。
“阿珠还未走?”
“那是,等着八卦呢,嫂嫂,母后到底与你讲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林惊雨面无表情道:“就是想让你三哥纳了林缘君。”
“什么?那个女人?”萧珠急道:“把她放进来,不得破坏皇嫂皇兄的感情。”
林惊雨对此不为所动,她默不作声,萧珠又问。
“皇嫂现在是不是很失落。”
林惊雨点头,“嗯,是有点失落。”
但,无所谓。
帝王谁没个后宫三千佳丽,在这皇宫,谈情显得未免有些可笑,她只要位子,只要中宫权利。
情情爱爱,随便抢。
可若谁抢了她的王权富贵,她就杀了谁。
她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萧珠,笑了笑,“记得告诉全皇宫的人,我很失落,但本皇子妃很大度。”
她非要皇后欠了她。
念着她,记着她。
让她知道,林家,谁才是那个中宫最佳人选。
林琼玉不是,林缘君更不是。
只有她林惊雨,才够得上那个位子。
*
墨竹轩,林惊雨悠哉喝着茶。
门忽然被狠狠推开,萧沂脸色青黑走来,“林惊雨,听说你很大度地给本殿纳了个妾。”
“消息传得这般快呀。”林惊雨放下茶,“不过,是皇后塞的,妾身不过是大度接受罢了。”
萧沂无可奈何道:“你大可与皇后讲我不愿,届时本殿再出面搪塞过去就成。”
林惊雨点头,“讲了。”
萧沂脸色稍微缓和,“然后呢。”
“妾身说,可以帮皇后劝殿下。”
她一字一句贤惠,萧沂脸色愈发黑沉,“林惊雨,你真是好样的,大启贤惠第一人啊。”
她怕萧沂是嫌丑了,于是劝慰,“诶,殿下还未瞧过那林缘君呢,生的小家碧玉,性格温柔体贴,说来还与妾身有几分相似。”
萧沂嗤笑,“那当真是个祸害。”
“反正妾身可怜兮兮地和皇后做了场交易,往后她生的孩子都过继在我的名下。”
“你不怕她往后连同她的孩子把你斗死,到时候我不在了,你在我坟前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只会笑话你。”
“那便去母留子呗。”她轻描淡写,“若崽子养不熟,便也杀了。”
萧沂皱眉,“林惊雨,你当真是个毒妇。”
“殿下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妾身,我便是毒妇。”
“不过殿下放心,若她不来招惹我,我不仅不害她,还会保护她,内务府送来东西,也挑着好的给她。”
“二皇子宫中生得头子,皇室向来重视子嗣,若我们宫中迟迟无子,是会被打压嚼舌根的,有了孩子,我们便是如虎添翼。”
“就算日后你我死了,我也会派人暗中把她平安送出宫外,银钱仆人皆不会少着,保她与孩子一生衣食无忧,平安无恙。”
她续续说着,苦口婆心,贤良淑德,连林惊雨自己都觉得周到。
男人迟迟不回声,林惊雨当他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转头还要劝他。
他站在五步之外,眉不悦微蹙,语气平静。
“那我便与你生一个,自己的,你也放心。”
萧沂大步走来,将她捞起,林惊雨手中的茶水洒了一片,他端详着她那张勾人心魄的脸。
“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会好看。”
林惊雨使劲推他,“殿下忘了自己说的话了吗?”
萧沂握住她乱晃的手,“放心,本殿登帝位,不需要子嗣。”
第52章 第 52 章
萧沂低头去吻她的唇, 可现在不是迷情乱意的时候。
林惊雨抬手,胡乱去推眼前的人,谁料下手重了。
啪的一声, 萧沂停下,林惊雨也缓过神来,他脸上红掌印渐渐浮现。
紧接着是血痕, 她指甲深深划了几道, 萧沂抬手抹了一把, 瞥了眼指腹上的鲜血。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转眼却轻轻笑出声,凝望着她, 摇了摇头。
“林惊雨, 你真好样的。”
林惊雨才缓过神便又呆愣住,她方才扇了他一巴掌,还破了他的相。
她不畏惧他动怒, 只是不解他为何笑, 莫不是打傻了。
萧沂握住她腰身的手松开。
“纳吧, 既然吾妻如此大度, 我这个做夫君的总不能驳了你的心意。”
萧沂颔首, 像是在赞同她,但他的神情绝非是赞同。
自一巴掌之后,二人持续冷战,同床分了两条被子, 吃饭只吃了两口饭, 一个饱了, 一个没胃口。
两人几日来说的话大抵都是,“哦。”
“好。”
“没跟你讲话。”
“木二, 告诉三皇子妃……”
“探枝,告诉三皇子……”
以及,“太后叫我们一道过去。”
萧沂道:“哦。”
“在太后面前,你我还是得演一下。”
“哦。”
冷着战,还要互演琴瑟和鸣,林惊雨也觉得变扭。
林惊雨走进慈宁宫,与萧沂一道参拜。
太后注意到萧沂脸上的红痕,掌印已散,但划痕还在。
太后问,“这是怎么了。”
萧沂道:“回皇祖母,被猫抓的。”
“这样啊。”太后还要再问,又被林惊雨转移话题,拉了些家常。
出了慈宁宫,二人走在宫道上,沉默无言。
远远走来一道身影,细腰如柳,女子一身青衣如初春,清新脱俗,盈盈笑意带有江南女子的柔软。
来人正是林缘君,恰逢今日,林惊雨也着一身青衣,款式也极其相似。
她没有避过二人,径直走来,她看见林惊雨欣喜笑了笑,“看着眼熟,心想会不会是姐姐,走近一看,还真是,能与姐姐在此见面,真巧。”
林惊雨回之一笑颔首,“确实巧。”
皇后叫她多与林缘君接触,她望向林缘君身后的婢女,怀里抱着一把琴。
林惊雨问,“不知妹妹抱着琴去哪。”
她身后的婢女答:“回三皇子妃,太后娘娘听闻我家小姐琴弹得好,特地叫我们小姐前去。”
林缘君转头斥责道:“月潭,我与三皇子妃讲话,不得插嘴。”
林缘君转头,目光移至林惊雨身旁的萧沂,她茫然愣了片刻,而后连忙欠身行礼。
“想必应是三皇子殿下吧,臣女参见三皇子殿下。”
她恭敬有礼。
“免礼。”萧沂望向眼前的女子,她一点也不畏惧皇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沂皱眉,“你是谁?”
“回殿下,臣女是三皇子妃的堂妹。”她又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臣女的名字叫林缘君。”
“嗯。”萧沂漫不经心颔首,“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
林缘君一笑,“谢殿下夸奖。”
“只是这首诗,本殿记得是用来吊念亡妻,林小姐将此用在身上未免不太妥当,往后还是少用的好。”
林缘君笑僵了片刻,转尔扬得更深,“多谢殿下提醒,臣女听殿下的,往后定谨记殿下的话。”
“本殿随口所说,若林小姐实在喜欢,本殿也拦不了。”萧沂望向正午刺眼的光,“太阳大了,三皇子妃,我们该回去了。”
他握住林惊雨的手臂,拽着她走。
林缘君欠身,“臣女恭送三皇子殿下。”
擦肩而过走至拐角,林惊雨瞥了眼身后青色的背影。
“殿下觉得,我与她相似吗?”
“不像。”他漫不经心道:“假的始终是假的。”
林惊雨一愣,“殿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是说,你一番用心,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惊雨一笑,“气了半天,原来殿下是因担心我。”
他缓缓开口,“没有,我只期待你满盘皆输,求饶的模样。”
*
夜里二人又是几口就饱,半夜林惊雨饿得实在受不住,去小厨房搜刮出夜里还剩的鸡腿。
正要张嘴大吃时,门吱呀一开,月光扑进,萧沂走进厨房。
二人面面相觑,林惊雨问,“殿下也是来偷吃的?”
“不,本殿是光明正大来吃的。”
语罢,他端起整一盘鸡腿离开,林惊雨在身后喊,“殿下,那是我的。”
他道:“如今是我的了。”
无耻之徒。
林惊雨无奈叹了口气,萧沂定是还在气头上,故意报复她。
可她也是为他好。
且不说男人皆是些三心二意的东西,恨不得三妻四妾,就说她给他寻个侧妃,生个一儿半女的,王位之争如虎添翼。
她如此贤惠周到。
他有什么可气的。
皆说伴君如伴虎,萧沂尚不是帝王,便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
林惊雨越想越气,手中的鸡腿也不香了,气饱了,她扔了鸡腿给木二捡来的狗。
狗吃得开心,林惊雨却紧皱着眉头,对着狗道,“萧沂,你当真是狗。”
狗吃完鸡腿,兴奋地叫了几声,林惊雨一笑,伸手揉了揉狗头。
狗更开心地蹭了蹭她的手。
“萧沂,给我摇两下屁股,我就再给你一根鸡腿。”
“骗人就算了,林惊雨你还骗到狗身上了。”
她身后幽然一句,林惊雨背脊一颤,转头看向身后,萧沂剑眉微蹙,望着她。
“殿……殿下怎么来了。”
萧沂抬了抬手中的盘子,“还盘子。”
“下人还就好了,殿下怎亲自来还。”
“不来怎知,你还有如此指狗为人的癖好。”
萧沂俯下身,盘子里还剩一只鸡腿,他握着鸡腿挑逗狗,在空中绕圈,惹得狗兴奋刨爪。
“林惊雨,叫两声,这根鸡腿就是你的了。”
狗像是能听懂人话,旺了两声。
萧沂把鸡腿扔给它,他揉了揉它的脑袋,“真乖。”
林惊雨的脸红了又青,她嗤笑一声,“殿下说妾身,自己不也是恶趣地指狗为人。”
萧沂缓缓起身,帕子裹着手,擦了两下,“跟你学的,不比你。”
“天冷了,回去睡觉。”
“不回去。”
“跟狗说的,别多想。”
他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之中,林惊雨搓了搓双臂,寒风瑟瑟,见他走远了,林惊雨才跟上去。
床上萧沂已睡着,林惊雨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他气息平稳,瞧着睡得香甜。
“你倒睡得安生。”
林惊雨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望着昏暗的灯,渐渐阖上眼。
不一会,迷糊中她感知到身体的异样。
她惺忪睁开眼,昏暗灯光下,双眸愠色迷离。
“林惊雨,叫几声。”
男人嗓音清冷如泉,他望着她难耐的样子,薄薄的脸皮浮上一层粉红,她努力咬着齿,忍住喉间呼之欲出的惊叫。
萧沂想到兔子,倔强,死到临头也不叫一声。
只会用那双通红,湿漉漉的眼望着他。
叫他心生怜爱,可他偏要惩罚她,他活了二十余年,从小到大都离不开一个忍字。
被人欺负,忍。
面对杀母仇人,忍。
兄长被害死,仇人近在眼前,忍。
皇权在上,更要忍辱负重。
忍了太久,心中早已疯魔,种子发芽生长,在心脏里枝丫纵横,乱作一团,仿佛下一刻,锋利的枝头就会刺破血肉。
他不喜别人控制他,替他做决定。
不想接受不想要的人,从前林惊雨是一个,他忍了,可她还要给他再强塞一个。
想到这,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她的手慌忙握住他的手臂。
其实林惊雨说得并无道理,有个孩子,确实如虎添翼,为了皇权,他也是可以忍的。
睡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父皇亦是如此,他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像历代帝王一样,或者是个失败者,没有一辈子。
可他就是生气。
或许,是在气她自作主张。
她的眼睛愈发可怜,萧沂放轻了力度,但绝非是在可怜她。
他抬高她的身体,掐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
“林惊雨,我跟你说过,不要自作主张。”
“娶一个不喜欢的身体就够了,除了你,别的身体我懒得再碰。”
他缓缓说着,月色泠泠,照在他墨色华服上,勾勒半张清冷的脸,眉眼疏离,不同于她难受至迷离,满是泪水的双眸。
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冰清玉冷皆能形容在他身上。
可他好看如白玉的手却恶劣至极,玩了起来。
林惊雨难忍地扭头,耳畔是他飞泉鸣玉般的声音。
“叫几声,我就给你……”
“偏不。”
她昂起头,狠狠咬了口他的脖子,恨不得咬死他,将这几天的气宣泄。
口齿中艰难辱骂,“你凭什么生我的气。”
“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是有私心,但我也是全心全意为了你。”
“若不是你要当皇帝,要开枝散叶,哪个女子愿意丈夫娶别的女人,那个妻子希望丈夫跟别的女人有孩子。”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你就是条狗。”
语罢,她咬得越死,咬出了鲜血,感知到动脉的跳动,她再咬深些,他就会死。
他未顾,只是一本正经道:“松些,别咬太死。”
她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知下一刻彻底疯魔,她的牙齿咬不住他的脖子,喉间的惊叫再也压不住。
萧沂盯她,她哭得梨花带雨,不同于以往她虚情假意地哭,也只有在榻上的时候,她才发自肺腑。
他是个矛盾的人,她叫了,可他忽然又嫌吵。
于是俯身,将她的嘴堵住,咬破了她的舌尖。
唇齿疯狂。
他是个疯子。
林惊雨在清醒与失神间,无数重复今日萧沂就是个疯子!
她从未觉得,夜如此漫长,直至第二日正午,她才缓缓睁开眼。
依旧浑身乏力,她艰难爬起身,感知到疼痛,以及一股凉凉的膏感。
四周无人,直至门吱呀一开,她慌忙捂住自己身体,见是探枝才放下心来。
林惊雨瞥了眼探枝手里的粥,以及一旁还有一罐药膏。
探枝一脸无知,道:“这是殿下让我给小姐送的药,说夜里已给小姐上过了,说小姐若还疼,可以用此缓解疼痛。”
原来那股凉意是药膏。
林惊雨低下头,掩盖脸上的红晕,她注意到床单和被褥皆换了新的,她问探枝。
“床单和被褥皆是你换的?”
“是殿下换的,直接扔了,嗐,可惜了那么好的布料,说扔就扔,我还想拦着的,殿下说不小心泼了茶水,睡不了。”她兀自说着,“茶水而已,洗洗不就成了。”
林惊雨捏紧被褥,“好了,别说了。”
她紧皱着眉头,闭上眼,可脑海都是后半夜她失禁的画面。
以及她不受控制的声音,围绕在耳。
屈辱在心头,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萧沂。
她想恨他。
木二和探枝奇怪,三皇子妃不理三皇子了,眼神像要杀了三皇子。
三皇子倒是更贴心些,只是神情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饭桌上,萧沂随手给林惊雨倒了碗母鸡汤,木二记得,那是殿下特地嘱咐厨房的,还特地让厨子往里加了大补药材。
林惊雨看了一眼,随手给了木二,木二背脊一凉,胆战心惊地看向自家主上。
萧沂神色未变,“将汤端下去,分给下人。”
“是,殿下。”
木二弓着腰,这才敢喝下去。
“公主还约着我踏青,探枝,扶我走。”
林惊雨冷冷放下筷子,探枝连忙上前,扶着她离开。
见三皇子妃走出门,木二小声问,“殿下,您是不是惹三皇子妃生气了。”
萧沂抬起汤,这汤她不喝,他喝。
他抿了口汤,想起她离去时的走姿,纵然步态从容,依旧能从细小的颤抖,看出她在忍。
“嗯。”萧沂颔首,放下汤,“伤太重了,怨我呢。”
木二一惊,他家主上瞧着正人君子,底下竟行暴力之事,他忍不了,义正言辞道。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想讲就讲,总不能杀了你。”
“殿下,身为男人,妻子是用来疼的,若动手向妻子,那不是男人,是畜牲。”
萧沂皱了眉,深思片刻,“那本殿还真是个畜牲。”
木二一愣,没料到自家殿下竟是这种败类。
萧沂起身,拍了拍木二肩,他知道他的意思,道:“你放心,你的主上是畜牲,但绝非是拳向妻子,行暴力之辈,那真是畜牲不如,死了也要被畜牲吃掉。”
林惊雨正在换出门衣裳的时候,门吱呀一开,她以为是探枝。
她正乏力,于是道:“探枝,帮我穿一下衣裳。”
可紧接着衣袍被掀起,林惊雨一颤,她皱眉看向身后的人。
“别动,先上药。”
萧沂一本正经道,冰凉的触感入肺腑,林惊雨扶住屏风,要紧牙,“萧沂,我不会原谅你。”
“好,随你。”
他替她上完药,用帕子擦了擦手,再替她穿好衣裳。
“时辰不早,祝踏青愉快。”
*
若兰河畔,草长莺飞四月天,杨柳吹拂微风徐徐,是个踏青好日子。
林惊雨却心不在焉,她身如散架,又胀又麻又痛,意识早已被夺去,脑海里被迫填充耻辱的画面。
萧珠当她是因皇后要三皇子纳妾的缘故,伤心不已,这才愁眉苦脸,这不,眼睛还红肿着,定然是偷偷哭了一场。
萧珠想着让皇嫂开心,于是抬了抬手中的风筝,“皇嫂,我们去放风筝吧,跑起来,让风把所有烦恼都吹走,丢掉。”
她哪还有力气跑,于是笑着摇头,“不了,皇嫂看着你放风筝就行。”
萧珠只好道:“那好吧,皇嫂看着阿珠放。”
萧珠牵着风筝,跑了起来,少女肆意笑着,“皇嫂,你看我风筝放得多高。”
她越跑越远,宫人怕出意味,皆跟着跑了过去。
阳光泻下,林惊雨望着碧蓝万里晴空,享受清风拂面。
是个惬意好日。
忽然,一道惊呼响起,“有狼!”
林惊雨睁看眼,众人慌作一团,急于赶狼。
林惊雨怕萧珠出事,急于寻找她的身影,看见远处萧珠身影,被侍卫团团围住,她才放下心来,忽然她的肩膀被重重一击,像是有人趁乱,把她掳走了。
林惊雨再次清醒,是在密林,她听见旁边的人讲话,她眯着眼模糊看见是两个人,一个壮汉,一个瘦小一些,土匪打扮。
“老大,三皇子妃小弟我扛过来了,下面怎么办。”
“客人说,要让她身败名裂,被丢出皇室,做不了三皇子妃,叫咱们看着办。”
客人?
林惊雨咬紧牙,何人如此记恨她。
她三皇子妃的身份,像是威胁了谁。
她没再深想,她听见那个小弟讲,“大哥,那我可以吗?”
“行,去吧你,跟没见过女人似的,我先去撒泡尿,你动手快些。”
大哥转身离开,小弟搓着手走向林惊雨。
他俯下身,伸手要触碰林惊雨的身体时,骤然间。
林惊雨睁开眼,他吓得后退要呼喊壮汉,嘴却被一道柔软捂住。
女子勾起唇角,笑靥如花,“别叫他,我想活着,好不好。”
“好好。”瘦小的男人被勾得失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让你身败名裂就好了。”
他说着,渐渐阖上眼,昏倒在女子脚边。
林惊雨擦了擦手,她轻蔑地瞥了眼昏睡的男人,好在带了迷药,自上次她遇刺客后,便随身携带迷药,好及时迷倒敌人。
草丛里忽然窸窸窣窣,有脚步声靠近。
壮汉解决完后,瞧见林惊雨还昏迷不醒,他的兄弟正呼呼大睡,还打着酣。
壮汉踹了脚男人,嫌弃道:“没用的东西,还睡着了。”
他目光移至地上女子,那张脸美丽动人,冰肌玉骨,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子。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今儿个,就让我尝尝。”壮汉俯下身,碰到林惊雨的手臂。
下一刻,女子睁开眼,手中的簪子狠狠插入壮汉的胸膛。
壮汉茫然看了眼胸口潺潺流出的鲜血,不可思议望向那个美丽,娇软如兔的女子。
她眼里满是杀他的狠劲。
“碰我,只有死的份。”
她抽出簪子,男人倒地。
林惊雨起身,扔了沾着血的簪子,她今日烦躁至极,一个个上前惹她,叫她不得安生。
愈发想叫她逮出害她之人,将那人挫骨扬灰。
忽然,她听见身后有动静,男人又爬起,抽出胸口的铜钱。
林惊雨皱眉,他竟没死。
男人抄起剑,步步逼近,“你别想再逃,先砍一刀就老实了,然后慢慢来。”
林惊雨步步退后,直至后面是条河,男人笑声中,剑向她砍来。
她本能地闭上眼,疼痛却迟迟未来,她睁开眼。
风声呼啸,河水潺潺。
萧沂一手握住剑身,鲜血一滴滴溅在泥泞的土地。
下一刻,他另一只手生生折断壮汉的手臂,一阵哀嚎中,他反手捅向壮汉的胸膛,狠戾像是带着怨气,又是一捅,连着十捅,壮汉吐着血跪地。
萧沂慢条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中的鲜血,转身平静看向林惊雨,“他有伤着你吗?”
林惊雨摇头,“没有。”
她看向萧沂的手,极深一条口子,鲜血淋漓,他用帕子擦血,似是很烦躁擦不干净。
他的眉头皱得愈深。
直至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捧住,温柔冰凉似软玉。
萧沂一愣,转头。
林惊雨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捧着,用帕子捂住他的伤口,语气温柔。
“妾身先给殿下止血,有些痛,殿下忍着。”
第53章 第 53 章
林惊雨按住他的手, 因失血过多,他的手掌苍白连至指腹。
萧沂的眉不松,反在注视着她如葱手指, 与鲜血形成鲜明对比,像是杀伐里盛开的白莲。
他眉又皱了一下。
林惊雨察觉到,抬眸望向他, “是很疼吗?”
“还好。”
到此处, 林惊雨情不自禁道:“其实殿下不必……”
可她突然想到, 他不握, 痛的是她,或许一剑下去她就死了。
于是她改口, “其实殿下不必忍着, 叫出来就好了……”
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但她也不打算住口,反而起了劲, “殿下叫几声, 叫几声呗萧沂……”
萧沂眸色微动, “你很喜欢听?”
他道:“喜欢听, 就自己叫。”
“总要礼尚往来么。”林惊雨见血止住, 又换了一块帕子擦拭清理他手上的血。
不停在河里清洗拧干,姑娘家出门,帕子总要带上几块,也好在带了几块, 可以给萧沂简单包扎。
包扎前, 她先从小荷包里取出常带的药, 又一遍道:“殿下若疼便与我讲,我轻些。”
“没事, 你放心上药。”
他不以为意,眸色波澜不惊。
纵然他说没事,但下手也不敢重,她小心翼翼地上药,这么深一条口子,带血的肉外翻,若再深点,筋脉就要断了。
“殿下不怕这只手再也握不了笔和剑了吗?”
“没想那么多。”萧沂道:“只知不握住,你就死了。”
林惊雨问,“殿下不想让妾身死?”
“你死了,你那个妹妹就是三皇子妃了。”他认真思考道:“我不想再抽出功夫与枕边之人虚与委蛇,再慢慢进入彼此的心。”
林惊雨笑了笑,“殿下的意思是说,妾身进入了你的心。”
“嗯。”
林惊雨一愣。
他漫不经心又答:“同心之人,志同道合,”
“行。”林惊雨上完药,替他包扎好。
“话说还没问,殿下怎么来了。”
“木二说,这边的风景好极了,便来瞧瞧,正瞧着时,听见远处大喊三皇子妃丢了,吵得很,于是替公主去瞧瞧三皇子妃。”
他面不改色说着,林惊雨点头。
“行,那殿下是如何找着我的?”
他答:“给你的药膏应是没盖紧,流了一路。”
林惊雨低头,此刻才注意到衣裳挂了长长一道粘稠之物,药膏是透明的,才不至于匪徒发现。
想到歹徒,她眉心微动。
“放心,家里还剩几瓶。”
林惊雨脸一红,“谁在意这个。”
“那你皱眉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谁在害我。”
“有头绪吗?”
林惊雨想了想,“倒是想到一个人。”
“谁?”
林惊雨背手靠近,昂头望着他,扬起唇角道:“自然是你那瑶妹妹。”
萧沂皱眉,“她何时成我妹妹了。”
“那一口一个砚舟哥哥叫得可亲热了,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我抢了她的砚舟哥哥,她记恨我在心头,害我也是有可能的。”
萧沂并未将她的话听下去,他扭过头去,语气讥讽,“你怎么不说,是你那好妹妹。”
“你说林缘君?”
“嗯。”萧沂点头,“可不就是你的好妹妹。”
“我打点好纳侧妃一切事宜,还帮着她劝殿下……”察觉到萧沂神色一沉,林惊雨轻咳一声,“总之,我已做到仁至义尽,若她想害我,铲掉正妃……”
林惊雨想起她那张柔弱无害的脸,背地里居心叵测,那还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若是她,那还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危险人物。”
萧沂不以为意,“瞧吧,石头搬得越高,砸下来脚越痛。”
“难道皇后就不会处心积虑将她塞给殿下吗?说不定下一次的药,就是下在殿下与林缘君身上。”
她一笑,“所以殿下,若真是她,你得帮我。”
“自己捅出来的事,自己解决。”
萧沂往前走,人迟迟未跟上来,他转身看向林惊雨,她没再强装,蹙着眉慢吞吞走着。
“很痛?”
“嗯。”林惊雨嗔怪,“殿下说了自己捅出来的事自己解决,殿下不如先以身作则,解决妾身如何回去,这山路十八弯的,我可走不了。”
此事,确实怪他。
见状,萧沂走过去,他俯下身,将背朝向她,“上来,我背你。”
林惊雨迟疑片刻,搂住他的脖子,他的背宽厚,她把下颚枕在他的肩上。
萧沂背起她,正准备离开。
忽然地上那个瘦弱的匪徒醒过来,他一惊,林惊雨也一惊,经掐着萧沂的肩。
萧沂瞥了眼地上的人,人张着嘴要跳起来之时。
萧沂温润的声音响起。
“别看。”
他一把锋利的剑捅穿匪徒的嘴,血盆大口,迸射几道鲜血,双眸瞪如死鱼,痉挛片刻彻底成了死鱼。
死状极惨,难怪萧沂叫她别看,可林惊雨不是个会听话的人,一切尽入她的眼。
萧沂侧目,瞧见女子惊恐的眸,无奈轻笑,“叫你别看。”
“你又没说要干什么。”林惊雨自欺欺人,“再说,我不怕,我又不是没捅过人。”
可她的手臂在颤抖。
萧沂轻笑,“行,手臂松些,我被掐死了,没人送你回去。”
“哦。”
可她依旧丝毫未松,萧沂无奈,也随她去了。
到了兰若河畔,萧沂将林惊雨放下,萧珠见状,慌忙跑来,“皇嫂你突然不见了,我差点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萧珠又注意到萧沂的手,“诶,三哥的手怎么了。”
“哦,被匪徒伤了。”
“什么匪徒?”
林惊雨把事情的经过说与萧珠听,她并未抱期望让萧珠找出背后主谋,只是满足她的好奇。
萧珠一拍手,“定是长孙瑶那个贱人,前阵子还路过二皇兄宫中,她和二皇兄吵架,叽叽喳喳要改嫁给三哥哥,还说要让嫂嫂吃苦果子,定是她在背后找人要迫害嫂嫂。”
她愈说愈气愤,“本公主现在就去找她算账,扒了她的皮。”
“来人,摆驾回宫!”
望着萧珠气呼呼的背影,萧沂问,“你不拦着?”
“我为何要拦,若是长孙瑶,刚好出了气,但依照长孙瑶的性子,若是她,她定然会承认,还要嚣张跋扈地说。如此也断定是不是那位好妹妹,又或是旁人。”
林惊雨转头,“不过殿下要我拦着,莫不是心疼你的瑶妹妹了。”
“那倒不是,怕打错了人,长孙瑶找你报复回来。”
“这不是有殿下么,殿下说过,不会让妾身受人欺负。”
她攀上他的肩,笑意盈盈。
萧沂低眉望着她的笑靥,又抬头望向河畔的草长莺飞,确实春意盎然,半晌后,他点了点头。
“嗯,”
*
回到墨竹轩,夜已深,在马车的时候,林惊雨已趴在萧沂的腿上睡了过去。
萧沂伸手想叫醒她,当手悬在墨发之上,他又收手,罢了,她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他未惊动她,温柔将她抱起,下人自觉让出一条道,微风轻抚灯笼,灯光摇曳不止。
他将她放至柔软的床垫,她如一只小兽蜷着,紧抱着他的手臂。
萧沂抽手,“听话,我先给你擦洗干净,再给你上药。”
他温柔解开她的衣裳,替她擦干净身体。
他握住她乱晃的手腿。
“别动,我给你上药……”
猩红的口子,伤得不浅,肉外翻清晰可见内里,萧望向手掌心的伤口,绷带已然松开。
他抹了把药,在口子打圈,待能忍受疼痛后,又往伤口里面送药,更好地愈合,待药抹好之后,他把手掌心缠上绷带。
一切完毕,他抬起头,却见林惊雨已醒,正仰着头,双目对视。
她双眸,不知是否是因为疼痛,而泛着粉红,湿漉漉的。
萧沂用帕子裹住手,擦了擦手上粘稠的药水,“已经上完药,你可以继续睡了。”
她依旧目光凝滞的模样,望着他的手。
萧沂认真问,“我上药很痛吗?我以为药中有水是不痛。”
“还……还好,你闭嘴。”
林惊雨转过身子,腰身却又被掐住,她不解抬头,他眸色漆黑,将她拉得更近,天地忽然一旋,唯能看见枕头,和感觉到炽热的眼神,滚烫,仿佛在翻卷,以及他一本正经的声音。
“又脏了,再擦擦。”
半晌后,他语气严肃,似是在思考。
喃喃道:“啧,怎么还是擦不干净……”
擦了又擦,如此反复,林惊雨的手紧捏被褥,到最后捏也捏不紧。
*
长宁公主把二皇子妃揍了一顿的事传便整个皇宫,最后是皇后出面制止二人,赶到时二人互扯头发滚到抽干水的荷花池,浑身淤泥,似野猪打滚。
萧珠占上风,长孙瑶额前的几撮头发被强硬拽了下来,疼得她眼泪汪汪,嘴里还叨叨着,就是她找人掳走林惊雨,要林惊雨身败名裂。
彼时,林惊雨安抚完气得发抖的萧珠,从长宁公主宫中回来,倒了杯水。
“还真是长孙瑶。”林惊雨望向悠哉看书的萧沂,柳眉微蹙,“此事说来也是因殿下而起,她对你爱痴成狂,把愤恨宣泄在妾身身上,害妾身好苦。”
林惊雨走近,手撑在他面前的书案,握着茶,朝他委屈道:“故,殿下得补偿我。”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的眉,摇头轻笑道:“依我对长孙瑶的了解,倒觉得此事另有蹊跷,若是她,怕是你被绑的那一刻,她就会跳出来,先趾高气扬地羞辱你一番。”
林惊雨沉思,听起来倒也像是她的作风,可她为何要承认。
她看向萧沂,唇角勾了勾,“喲,了解,殿下与长孙瑶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你别岔开话题。”他认真道:“你身边的人,还是得防范一下。”
“知道了。”
林惊雨点头。
她起身要离开,忽然萧沂的声音又响起,“不过,你想要什么补偿。”
望着她期待的目光,萧沂皱眉,“除了劝林缘君那件事。”
“怎会是这事。”林惊雨笑了笑,“春天到了,妾身想在院子里种棵枇杷树,以及西葫芦和豌豆……”
她说了一大串,萧沂手指叩敲桌面,“说吧,你又想挖我哪棵树。”
“东边那竹林太茂密了,妾身想把东边的那块挖了,地空出来。”
“那是金镶玉竹,竹中珍品,说挖就挖?”
“反正殿下还有南西北边的竹子可以看呀。”
“行。”
林惊雨一愣,这般爽快?不像他的风格。
萧沂抿了口茶颔首,“你好歹也挖了我半百棵竹子,这补偿给你,但你还要补足我。”
“如何补足。”
“过来。”他温润一笑,双眸却不容人违抗。
林惊雨狐疑地走过去,“怎么了。”
顷刻间,她的手腕被拽住,被迫下拉,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这便是补偿。”
他气息平稳,周遭带着清香的竹子味。
林惊雨茫然问,“你做什么。”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你不动就好了。”
又道:“我自己来。”
清风徐徐,男子眉目清明,手中依旧握着书,正襟危坐,宽大的衣袍挡住布料间隔里的旖旎。
林惊雨死死拽着他,捞起他的手臂咬了一口,“信不信,明年西边的我也挖了。”
“信。”
“行。”
他的气息在最后变重,“随你。”
*
每四年春,皇帝就要下江南,沿着大梵山、江岭、陈国旧都曾州、越国旧都如今的荆州,常州、扬州一带巡游。
后宫张罗着此行陪圣的妃子,皇后是必去的,长孙皇贵妃因病推脱了此行,前阵子长孙瑶给长孙皇贵妃请安,也一同染了病,两个人皆躺在榻上,行动不便。
皇子一辈,除了前不久宁才人刚生的小皇子,尚年幼怕是受不了水土不服之苦,便由二皇子与三皇子同下江南。
至于女眷,想去就去。
“你要去吗?”
“自然。”林惊雨托着腮,“怎么,殿下不带我?我可听说江南多美人,每次下江南皇帝皇子总会带几个回来,殿下这是怕我打扰了你的江南一梦?”
萧沂手一顿,林惊雨想给他纳妾的心思还未放弃,巴不得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再生个孩子倒不是给他,是给她。
“江南一梦,怕不是你的南柯一梦。”
“殿下真会说笑。”
萧沂抿了口茶,缓缓勾起唇角,“你放心,江南,本殿除了茶叶,别的东西,没什么好带的。”
临去江南前一日,探枝与木二收拾好行李,林惊雨还是不放心,在屋子里打转,东走西走瞧瞧还有没有要带的。
烛火映照,她的影子在棋盘上徘徊。
萧沂执子,正好落在她梨花簪倒影。
“这么重视?”
他问。
“自然,这是我第一次去江南,从前只听闻江南有多好,却从未见过江南,此次一去,也可目睹风光。”
语罢,她又去翻床头的药,别的都可少,药万不可少。
她仔细检查,边翻自己的,还不忘问萧沂,“殿下也可以看看,有什么没收拾进行李的。”
棋子被收起,在屋中清脆有声回荡,应是萧沂赢了。
“嗯,确实有一样未收拾进去。”
“那殿下快把它收拾进箱子,哝,箱子就堆在暖阁,殿下走几步就能看见了。”
她续续说着,夹杂着脚步声的靠近,林惊雨一愣,却也懒得顾他,她还要急着检查自己的。
下一刻,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打横抱起,顷刻间天地一旋。
林惊雨慌忙拽住萧沂的袖口,“你做什么。”
他的视线古怪钉在她的身上,林惊雨脸一红,以为他又发了情。
“妾身现在忙着,殿下要发情自己解决去。”
萧沂轻笑,“谁要发情。”
“再者,自己的哪有你的好……”
他抱着她,风吹卷衣袂,他大步走向暖阁,将她放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上。
“哝,如此皆齐全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河面平静, 是个无风日,晴空万里,天地一线。
一艘巨大的船, 行驶于运河,船帆上标有大启赤色的徽记,制作精良的同时, 船上三层楼阁雕梁画栋, 更是上好楠木所造, 如座水上琼楼玉宇。
船行至荆州地界, 远处高山被雾云截断,好似小山浮于云上, 山峰有座雕像, 却只有半座,像是被人凿掉了,可能底座太硬, 凿不掉这才留下。
亦是越国特有的标志。
栏边几个扫地宫女得了闲, 望着远处山峰, 好奇问, “那是什么。”
其中一个宫女答:“越国圣女, 慕氏一族的祖先。”
“那必是世家大族,可我怎从未听说过。”
“是呀,我也未听说过。”
“慕氏一族皆被屠杀干净,怎会留于世上, 嗐, 我阿婆以前原在越国宫中当过差, 我也是听她说的。”
“是桩新鲜事,回头我也这般与人讲, 装装学识渊博。”
宫女神色一紧,“可千外别,陛下下令抹去慕氏一族的存在,你我要是传出去了,顺藤摸瓜过来,是要掉脑袋的。”
“为何呀。”
宫女招了招手,“过来些,我小声说。”
紧接着,所有人的头都聚拢在一块,拢住声音,林惊雨听不到。
她站在二楼的阁台,上面的风大,卷起她的青丝,听不到声音,她落寞叹了口气。
空气中是淡淡茶香,与风入她鼻,林惊雨转身,萧沂坐在阁内,点一壶清茶,悠闲自在。
想起方才吊人胃口的越国圣女,以及慕氏一族为何被屠尽,林惊雨好奇,却也不抱期望问,“殿下知道为何陛下当年要屠尽慕氏一族吗?以及,慕氏究竟是什么。”
“越国百姓信奉神明,人由神造,灵魂入归墟,慕氏乃巫蛊通灵一族,世承千百年,所负职责为国祈福,问苍生,而圣女可通天问灵,故百姓皆信奉圣女。”
“百姓皆奉圣女,那这慕氏一族,岂不是可掌控整个越国。”
“话是这般说,国与神密不可分,于越国,神权在皇权之上,皇帝当年收复越国,费了不少心思,慕氏宁死不屈,皇帝杀了神权,下旨让长孙族的士兵,屠尽了所有慕氏血脉,自此神权倒塌,二十年更新换代,王权压迫下,百姓慢慢归顺大启。”
“屠光所有人?”
“是呀。”萧沂双眸映出远处断截的山,他神色平静,握着茶水的指尖渐渐泛白。
“连老弱妇孺,啼哭的孩童也不放过。”
林惊雨皱眉,“未免太残忍了。”
他嗤笑一声,“用百来人,换一国千千万万子民,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非常值当。”
林惊雨沉默许久,是呀,于一个掌管整个国家命脉,欲一统天下的帝王而言,如此值当得不能再值当。
唯能感慨,当年的乱世,生命如草芥。
恍惚中,感慨万千,林惊雨问了个蠢问题,“你说,这世上还存不存在慕氏的血脉。”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蠢。
萧沂吹着茶面,波澜阵阵,他抿了一口抬头,对上她的眼,笑了笑。
“我说近在眼前,你信吗?”
“殿下真会说笑。”
萧沂放下茶,看不清他的神色,“是呀,这世上早无慕氏血脉,只有分明的皇权与人权。”
*
船停靠在岸,荆州的官员叩圣参拜,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首的是荆州刺史赵乾,官袍加身。
“听闻这荆州刺史从前在京城是兵部尚书,博学多识,也算德高望重,却因酒后失态冒犯了长孙皇贵妃,被贬至荆州,一把年纪还要遭仕途尽毁,甚是可怜可惜。”
林缘君唏嘘道,她是江南人,皇后特地许她同行,好给皇后讲解江南风情。
林缘君望向一旁的林惊雨,盈盈一笑,“姐姐作何见解。”
“酒后失态,人犯了错,就该罚。”林惊雨浅浅抿了口酒,她笑意不明,目光与林缘君对上,“没有人可以例外。”
林缘君抬起酒,敬了敬,笑意不减。
“姐姐说得是。”
荆州乃越国旧都,亦是兰妃旧乡,朝中官员皆因兰妃的缘故,对荆州官员恭敬有加。
宴会散后,不乏有同游,实乃阿谀奉承,巴结者。
“荆州女子温柔如水,想当年兰妃绰约风姿,我也曾有幸见过,难怪受得陛下宠爱。”
官员微微掩着嘴凑近灰白胡子老者,老者正是荆州刺史赵乾,“赵大人不如再挑几个荆州女子送入宫,前阵子李才人生得四皇子,足以证明陛下身体尚健,若这荆州女子产下皇子,又因兰妃故土,殿□□恤,前途无量啊。”
赵乾摸了把胡子,“朝中有二皇子与三皇子,四皇子年幼,后诞下皇子也只不过与四皇子无异,如何前途无量。”
官员故意奉承,“赵大人此言差矣,”
京城谁不知三皇子的生母,是背叛兰妃的宫女,死了也不得安生,害得兰妃早产,荆州人应是讨厌那个女子才是。
“况且三皇子,就算如今过继在皇后名下,却也不讨陛下喜,这皇位之争,就算日后是二皇子继承大统,咱荆州小皇子抱紧二皇子的大腿不就成了,自当前途无量,您说是吧,赵大人。”
赵乾若有所思点头,“嗯,老夫也觉得有理,多谢大人提醒。”
“应该的,应该的,届时赵大人重回京城,莫要忘了我就好。”
赵乾一笑,拍了拍那人的肩,“好,定不会忘了你。”
二楼凭栏,林惊雨去瞧萧沂的神色,他平静如同无风的河面。
萧沂注意到林惊雨的神色,勾起唇角轻蔑一笑,“放心,听了这么多年了,都已习惯。”
是呀,早已习惯,林惊雨的眉皱得更深。
直至一只手抚上她的眉头,温柔抹平,林惊雨一愣,他嘴角笑意更深,紧接着,他手指屈起,轻叩了下她的额头。
“不必担忧我,我没事。”
“谁担忧你了。”
林惊雨揉了下额头,望向萧沂离去的背影,她问,“殿下去做什么。”
“这里太吵了,去寻个清静地。”
还不是在意,偏要当个没事人。
林惊雨这般想着,皇后身边的侍女来传,荆州送来好东西,皇后叫她过去挑几件喜欢的。
“嗯,我知晓了。”
林惊雨去时,林缘君已在,皇后给她挑了身衣裳,青绿色,荆州天蚕织丝,滑若水。
皇后见林惊雨进来,咧开嘴笑道:“你们二人当真长得相似。”
“嗐,本宫年纪大了,穿不得这娇俏绿色,还是你们穿着好看。”
林惊雨欠了欠身,“怎会,妉妉在府中见过母后闺阁时的画像,天姿国色,母后保养得好,如今也未有变化,不减当年。”
“姐姐说得是。”林缘君接着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反正臣女是瞧不出娘娘的年纪,姐姐这般说,臣女便愈发好奇娘娘年轻时的模样,该是何等美人。”
皇后被夸得合不拢嘴,满面春风,“还是你们俩能讨我欢心,就连嘴也生得一样的甜。”
皇后招了招手,侍女端上来一条蚕丝袍,颜色依旧是青绿色,“来,妉妉,这条是给你的。”
林惊雨恭敬一拜,“多谢娘娘赏赐。”
皇后握住她的手,“不必多谢。”
皇后又拉起林缘君的手,“往后,你们要姐妹情深,共同进退,光耀我林氏一族。”
林缘君点头,“素素全听娘娘的。”
林惊雨凝望着她们二人被搭在一起的手,林缘君的指甲很长,弦月粉白。
她双眸微眯,扬唇一笑,“是呀,姐妹情深。”
见二人如此,皇后欣慰,她朝林缘君道:“素素先回去歇息吧,我与你姐姐有事要讲。”
“那素素告退。”
林缘君欠身离开,她走后,皇后忽而一笑,她问林惊雨,“本宫年轻时,真的好看吗?”
“回娘娘,自然。”
“可是再美,陛下也从未正眼瞧过本宫,不过本宫只失落了几天,因为本宫发现,在这深宫没有哪个女人能获得帝王爱,从前是有一个的,只是她早死了,其实她也没有多爱,陛下还不是要宠爱长孙皇贵妃,但陛下纵容长孙皇贵妃,是因为她母族的势力,更别提那些无权无势,没有家族支持的妃子,只怕要在皇宫孤独终老。”
她说着,紧盯着林惊雨,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所以,在这皇宫,没有真情与永远的宠爱。”
她又怎会不知。
望着皇后严肃劝告她的模样,林惊雨笑了笑,“母后当我是因情舍不得三皇子殿下?”
“姑母是想告诉你,不要为帝王伤情。”她开门见山,“姑母希望在回皇宫前,三皇子能纳素素为侧妃。”
她另一只手也握住林惊雨,握得要比方才紧,“在姑母心中,还是只有你能继承姑母衣钵,成为这大启皇后。”
“好。”
夜里,河面起风,波涛时不时冲拍着船身。
林惊雨从皇后屋中走出,没走几步,忽然身后一道极其柔软的声音,“姐姐。”
她转头,见黑暗的角落,一道婀娜身姿走出。
林缘君?
林惊雨弯唇一笑,“妹妹不是走了吗,站在这暗处,姐姐差点以为是刺客要杀姐姐,仔细一瞧,原来是妹妹。”
“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会是刺客,要害姐姐。”
“是啊,也亏得是妹妹。”林惊雨顿了顿,她缓缓开口,柔声问,“不过,妹妹叫住姐姐,是想干什么呀?”
林缘君娉婷走来,朝林惊雨欠了欠身,“既然姑母讲,要你我姐妹轻深。”
她声音很甜,仿佛她们真的姐妹情深。
她道:“那有些事妹妹得与姐姐解释清楚,不然怕姐姐厌恶妹妹。”
林惊雨问,“何事。”
“嫁给三皇子殿下一事,绝非我所愿,是姑母希望我嫁给三皇子殿下,虽是姑母,却也是皇后,皇后之意我怎敢拒绝,还望姐姐不要怨妹妹。”
她说得楚楚可怜,到最后,仿佛真怕姐姐厌了,眼眶湿润微红,一颗泪珠凝在眼角,再一眨眼,啪嗒掉下。
忽然,她的脸被掐住,林惊雨望着她失措的神情,蹙了下眉,心疼似地替她擦去眼角的眼泪。
“怎会怨,妹妹生得如此美丽,叫人怜惜还来不及。”
她擦完眼泪,将帕子折叠,漫不经心问。
“哦,对了,兰若河畔,土匪一事可与妹妹有关。”
“那是二皇子妃做的,怎会是素素做的。”
“开个玩笑而已,妹妹不必紧张。”
“外面的风大了,难免打个寒颤。不过姐姐这玩笑,素素是万不可能的,实不瞒姐姐,素素连杀鱼都不敢,更何况是杀人。”
“姐姐又何尝敢杀鱼。”她柔和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像是丝绸里包裹着一把刀,让人寒颤,“但姐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若是惹了我,下场会比较惨,便比如那两个匪徒,姐姐可是全杀了。”
“那两个匪徒要害姐姐,是该杀。“
林惊雨望向河面上的月亮,“时辰不早,姐姐便先回去了,妹妹也是。”
林惊雨抬脚要走。
“慢着。”林缘君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
只见林缘君俯身,手放在她鞋边,一会她又起身纤细玉指上是一只蚂蚁,“姐姐当心,蚂蚁亦是生命,可别踩死了。”
“妹妹当真是慈悲心肠。”
“姐姐谬赞了,万物皆有灵,素素不忍伤害。”
“我看这皇宫尔虞我诈的,不适合妹妹这般心善的人,这天上地下,看来还是尼姑庵适合妹妹,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与妹妹理念正好不谋而合。”
“姐姐又说笑了。”
*
林惊雨回去时,偶然瞧见甲板夜色极美,她起了闲情逸致,观水上月。
她昂起头,心想萧沂没福气,见不了这极美月色。
不经意间,她瞧见二楼凭栏,有一道白袍身影,化成灰她也认得。
萧沂站在风口,背对月色。
“臣参见殿下。”
“老师不必多礼。”
萧沂伸手握住眼前要参拜之人的手,老者两鬓斑白,此人正是荆州刺史赵乾。
“自上次寺庙一别,我与老师已有两年未见,老师身体可安康。”
“多谢殿下挂念,老夫身体强健。”他拱手 ,虔诚一拜,“荆州一行,老夫不负殿下所托。”
“慢着。”萧沂微微侧目,望向昏暗的角落,风卷起一片青色裙摆到皎皎月光下,露出了马脚。
他薄唇轻勾,“你这偷听人说话的毛病,愈发厉害了。”
黑暗处,林惊雨紧捏着裙,画面似曾相识,两年前也是有一日,在生与死胆战心惊。
只是今日,月光融融,他嗓音带着笑意。
“若想听,就出来听,别偷偷摸摸的,不然本殿分不清是娘子,还是刺客。”
第55章 第 55 章
林惊雨从暗处缓缓走出, 皎洁月光掠过她淡拂的玉面,她提着裙子,面色从容走到负手挺立的男人身前。
丹唇轻启, “妾身参见殿下。”
萧沂顿了顿,古怪地望着林惊雨恭敬的模样,礼数挑不出毛病, 怎么瞧着都是个贤惠有加的妻子。
婚后, 也没见她如此懂礼数。
他清咳一声, “你怎么在这。”
“妾身前来赏月, 看见殿下与赵大人商谈事情,想过来问问殿下与赵大人是否口渴, 妾身也可准备准备。”
赵乾见到林惊雨, 猜出她的身份,赶忙拱手,“臣参见三皇子妃。”
“赵大人不必多礼, 您辈分比我大, 还与家父一同共过职, 理因我喊你赵叔才行。”
“三皇子妃如此, 当真是折煞老夫。”
原本, 三皇子突然成亲,不是林氏嫡女,是林氏庶女,后又传出三皇子与三皇子妃夫妻情深。
赵乾当萧沂是忘了复仇大计, 醉迷于男女之情, 于是, 这两年赵乾对那个林家庶女一向不喜,始终认为是祸根, 是狐妖。
如今一见,她温婉大方,端庄有礼,实乃贤妻,未来若能做贤后也一定能有所成,留名青史。
只是这女子,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赵大人,您怎么了。”
“无事,许是老夫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看谁都像在哪见过。”
萧沂唇角浅勾,默不作声,两年前的寺庙,老师还问他要不要杀了林惊雨。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怕林惊雨变成恶鬼,夜晚缠在他的床榻,若每夜醒时,榻边都是她那张脸,未免太过恐怖。
如今看来,无论生生死死榻边都将是她那张脸,只不过没有想象中那般恐怖。
“说了这么多,妾身还是去给殿下和赵大人沏杯茶吧。”
然后等茶端来时,等着偷偷听,她便不信她在这萧沂与赵乾会毫无提防商议。
她欠身准备离开,忽然一只手握住她要俯下身的手臂,“本殿不渴,赵大人来前还与官员饮过诗茶,你留下来吧。”
他俯身,用仅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一会你端着茶站那偷听也怪累的。”
“那……多谢殿下。”
林惊雨强颜扯了扯嘴角,她坐在案前,轻轻摇扇,望着萧沂和赵乾靠凭栏,她又看向月亮。
他们定会提防着她,想来会是一场无聊故事,她不如望月,欣赏个够。
她手中的扇子摇晃,时不时擦过她左髻流苏,发出叮当响。
因林惊雨在的缘故,赵乾有些拘束,大多是汇报了些商铺田地,港口贸易之类的钱财收入。
林惊雨越听眉皱得越紧,萧沂的私产怎这般多,真是好样的,藏得这般隐蔽,枉她新婚前还担心他们二人没钱,要穷得叮当响过家徒四壁的苦日子,婚后还安慰他,有了赏赐和嫁妆至少能衣食无忧。
而他那些私产,别说三场布善钱,十场,百场也开得起。
是怕她吞了不成?
她是那般人吗!
当然,若这些钱财皆在她手上,将是多么纸醉金迷,快乐潇洒。
赵乾续续说着,萧沂一笑:“老师不必拘谨,三皇子妃是自己人。”
萧沂问,“对了,学生托老师寻的慕氏一族,老师寻得如何。”
林惊雨扇子愣了一下,他寻慕氏一族做什么。
“回殿下,臣暗中寻查,终于在兰溪一带找到慕氏一族,如今已改姓慕容,以医药为生,殿下要过去看看吗?”
“不必,本殿知道慕氏有后便放心了,不去才是保护他们。”他颔首,“有劳老师了。”
“寻到慕氏一族残余的血脉亦是老夫所愿,慕氏一族除了殿下还有旁的血脉,阿雾在天有灵定也高兴。”提到阿雾,赵乾眉间骤然一紧,“狗皇帝屠了她全族,灭了她的国,还用一首不知在祭奠谁的曲子以表情深,我呸,老夫深感恶心。”
萧沂?雾夫人?慕氏一族?
狗皇帝?
字字句句轰入脑海,萧沂竟然是慕氏血脉,大启皇帝下令屠尽所有慕氏一族,而慕氏的血脉,不仅在兰溪驻扎几个,在这皇宫,她的丈夫也是。
匪夷所思,这绝不是她能听到的,若她方才是站在暗处被萧沂发现,或许得被一剑封喉灭口。
啪得一声,林惊雨的扇子掉在地上,两人转头。
林惊雨捡起扇子,强装冷静,缓缓扬起唇角,“手滑,不小心掉了,你们继续。”
赵乾转过头,愤恨不平接着骂,一把年纪气得胡子翘起,颤抖道:“狗皇帝高高在上,老夫希望他坐稳,别哪天掉了脑袋,死了,看不了心爱的江山。”
赵乾平复下心情,他又回归正题,“对了殿下,除了寻找慕氏一族,臣按照殿下的吩咐,我们的军队……”
军队?养私兵?狗皇帝死?
林惊雨手中的扇子啪得又掉在地上,二人又看向她,林惊雨讪讪一笑,“天冷,手抖没拿稳。”
天太黑,林惊雨看不清萧沂的神色,只知他盯着他,片刻后他的声音响起。
“天冷了,我与内室便先回去,老师也好早些歇息。”
赵乾拱手,“臣告退。”
林惊雨捏着桌角,迟迟未缓过神,
萧沂望向她凝滞的模样,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扇子,敲了下她的脑袋,“走了。”
“哦。”
林惊雨起身,二人并肩而走,萧沂低眉,“放松些,别那么紧张。”
他扬唇一笑,“怕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你。”
“殿下信我?”
“当然,若我出个什么事,你也逃不了,本殿说过,我们是一根线上蚂蚱。”萧沂望着她更紧张的神色,他扬唇一笑,“放心,我现在不谋逆。”
现在不,不代表以后。
她扯开话题,委屈道:“殿下瞒妾身好苦,妾身竟不知殿下如此有钱,妾身还担心殿下没钱赔不了我,既然有钱的话,不如先还我三场布善钱的嫁妆。”
他道:“赔了。”
“殿下又是这句话,我可没收到,殿下别想赖账。”
“送你的霞帔,里面缝着银票,足足三场布善钱。”
林惊雨想起不知被塞哪的霞帔,“殿下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在哪。”
林惊雨哑口无言,她与他一路回到寝屋,她坐下喊了声累,萧沂问她,“干什么去了这么累。”
“别说了,皇后找我谈话。”
“皇后与你说什么了。”
“她让我尽快劝你纳林缘君为侧妃。””哦?”萧沂望向她蔫蔫神色,他薄唇轻勾一笑,“怎么,看你的样子不太乐意了?”
“是呀。”
她毫不犹豫道,萧沂握着茶的手一顿。
紧接着她摇头,“我那位好妹妹啊,绝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那般单纯,恐怕此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悔了?”
“不过她今日跟我讲,她是个好人。”
“你信吗?”
林惊雨没有回答他后不后悔,信不信,而是盯着他,头歪了歪,一双眼睛单纯无辜至极,她声音柔软甜棉,“那殿下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萧沂对上她的视线,他望着她片刻,喉间溢出低低沙哑的笑。
林惊雨蹙眉,不解问,“殿下笑什么。”
“在笑你的笑话真妙。”
林惊雨认真道:“总而言之妾身不信,也不后悔,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斗呗,我不怕斗,再者,日后殿下若称帝,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妖魔鬼怪,倘若我现在就退缩畏惧,如何治理后宫,坐稳中宫之位。”
她激愤高昂说了一堆,萧沂只捏住四个字,“佳丽三千?”
“嗯,怎么,有问题吗?”
“我看你倒是豁达。”
她不以为意,“皇后理应大度,是夫妻,亦是君臣,却万万不该拘泥于情爱,这点道理,我从打起当太子妃念头时就懂了。”
转尔,她又笑了笑,“不过殿下要是想让妾身争风吃醋,妾身也可以演演。”
“不需要。”萧沂将茶水泼入河水,夜里起风了,汹涌的河水不断拍打船只。
他抬眸,双眸漆黑折着月光。
林惊雨一愣,她不知他是在说不需要她演戏,还是说不需要争风吃醋。
他又道:“天色不早,早些去睡觉,明日要启程了。”
林惊雨点头,大抵是她想多了,萧沂那样唯利益至上的人,虽说不会贪恋美色,但为了巩固皇权,必会像历代皇帝那样娶一群大臣的女儿。
风更大了,吹起书案上的宣纸,落了一地,林惊雨捡起纸,她抬头问萧沂:“殿下,这世上会有只娶一人,与妻白首不相离的帝王吗?”
“陈国最后一代君主便只有一个妃子,只是后来被太后处死,君主在第三个月郁郁而终,无任何子嗣,权臣夺位,就此国乱,到父皇打到国门时,陈国已内斗得奄奄一息,彻底国亡。”
林惊雨叹气,“嗐,看来这世上没有,痴情人生于皇室,如一双飞蛾。”
她一张张捡起白纸,皇后说得没错,她又何尝不知,皇宫从不需要爱情,不过幸运的是,她不喜欢萧沂。
萧沂也不喜欢她。
没有感情,才能更好合谋。
她捡起最后一张纸时,萧沂忽然道。
“不过你放心,我定当活得久久的,活到白头。”
林惊雨一笑,“怎么,殿下要效仿陈国君主?”
“嗯。”萧沂点头,“可以一试。”
*
船行至常州,君与当地官员同乐,歌舞升平。
皇后愁容,“嗐,才到一会功夫,那些官员就往船上塞一群江南舞姬,其中不乏有瘦马,简直有伤风化,我看这后宫又要来新人了。”
林缘君贴心安慰,“姑母莫气,来了又如何,皆是些登不上台面的。”
皇后叹气,看向自顾自喝茶的林惊雨,叮嘱道:“妉妉呀,你也得看好些三皇子,莫要让江南的狐媚子缠上皇子。”
语罢,林缘君脸色不自觉发青,皇后注意到措辞有误,赶忙解释,“本宫是说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素素是自家人,怎能跟她们比,素素可千万别放心里去。”
林惊雨在一旁给林缘君倒了杯茶,边倒边温柔劝慰,“母后说得是,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我是自家姐妹,狐媚子会害姐姐,可是妹妹不会。”
她把茶抬起,林缘君接过,扬唇笑了笑,“姐姐说得是。”
林惊雨日常陪皇后聊完天回去,身后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姐姐。”
林惊雨回头,又是林缘君。
“有事吗?”
“没事,只是顺道,想与姐姐说说话。”她走到她身侧,唇贴近在林惊雨耳畔,“姐姐你瞧,有狐媚子。”
林惊雨疑惑地转过头,昏暗的角落,一个醉酒女子,轻纱曼妙,红唇似朱砂,酒醉醺的模样。她一手握着酒,一手握着一个男子的手臂,男子背对着林惊雨,但她还是能一眼看出,是萧沂。
林惊雨双眸微眯,望这副江南好风景,林缘君的轻笑在耳畔响起,“姐姐,这才是狐媚子,不过妹妹还未过门,不好管这事,还有劳姐姐了。”
林惊雨淡笑,“妹妹这是说什么,本来就是姐姐的事情。”
林缘君神色未变,她欠了欠身,“那妹妹便先告退了。”
·
长廊通明,萧沂赴完宴会,走至转角忽而有一个女子醉醺醺撞上来,她朱红的口脂蹭到他雪白的衣袍,顿时留下一个红印。
他很烦躁。
萧沂皱眉,伸手去擦胸前的口脂,下一刻一只指甲染凤仙花红的纤手握住他的手臂,萧沂抬眉,那酒醉的女子红唇一张,要凑上来。
萧沂神情冷然,抬手准备推开她之际,一只手挡在他的面前,声如外面一阵又一阵如河女吟唱的浪花。
“今日月色正好,两只燕儿筑巢跃,一支红杏出墙来。”
河上哪来的燕子红杏。
那只手穿过二人之间,推开长廊的窗户,月色入眼,照了一片皎皎月光。
而后无辜又狡黠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那酒醉女子收手,扬唇一笑,“这位妹妹,怎偏偏打开这扇窗。”
林惊雨跟着笑道:“因为这个位置的月色美,不过我还知晓有一更美的地方,哝就在那甲板,不如二位去那偷情。”
那女子不怒,神情自若,“妹妹这话说得,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这位公子是我先占的,其余的生意随你占。”
林惊雨一愣,她抬起手看了看,她虽一身素裳,但也不至于像瘦马。
忘了,她的穿着打扮样样皆是跟着郑小娘学的,而郑小娘原先就是扬州瘦马,逃难至京城。
纵然后面改了许多,但还是隐隐有一些瘦马之间的独门打扮特点,内部之人一眼就能看出。
她也不急于解释,而是攀上一旁默不作声,看戏似的看她的萧沂。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喜欢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嘴上还说不需要,到头来还不是如此。
“虽说先来后到,但两样摆一起总要挑个喜欢的。”
林惊雨双眸柔情似水,面带笑意盯着萧沂,底下的手却紧掐着他的胳膊。
“公子,你是喜欢那个姐姐呢,还是妹妹我呢。”
她叽叽喳喳说着,萧沂垂着长长的睫毛,眼底是她的影子,望着她玩。
“公子?”她又唤了一声。
游戏无聊,萧沂伸手揽住她的肩,喉间溢出一道清润笑意。
“娘子不必试探,为夫此生唯你一人。”
林惊雨一愣,片刻扯了扯唇角,“恭喜夫君,通过考验。”
那醉酒红衣女子嗤笑,“你们俩是夫妻?耍老娘呢。”
林惊雨回之一笑,“姐姐又没问。”
“那打扰了。”女子抬起酒喝了一口,她身子摇曳转身,步如红莲,走了两步她又转头,红唇一扬轻笑道。
“不过,你们两个真有意思,别人要么心表如一,要么心表不一为两面,你们倒是三面,外一层,里一层,剥到里面,发现还有一层。”
林惊雨道:“姐姐心如明镜,佩服。”
“嗯。”女子毫不犹豫点头,她眼尾稍弯,望着窗口的二人。
“你信不信,我还能照出琴瑟和鸣之人实际相看两厌,相看两厌之人实际夫妻情深。”
这说得不就是她与萧沂。
林惊雨点头,“信,如姐姐所见,实乃前者。”
女子红唇一抿,笑而不语,只是抬手像是敬酒一样,敬了敬林惊雨和萧沂,她转身离开,消失在转角。
林惊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双眼微眯,“我总觉得那个女子不简单。”
萧沂双臂交叉在胸前,瞥了眼林惊雨紧皱的眉头,“不简单,你还讲真心话。”
她眉间松开,“因为我觉得她是好人。”
这下该萧沂蹙眉,他盯着她缓缓开口,“林惊雨,从前怎么不觉得你如此单纯。”
他又问,“那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林惊雨昂头,她背手踮起脚尖,直勾勾注视着他。
“干什么。”
“在想你……”
她迎着他狐疑又古怪的目光,“在想你哪一辈子会是好人。”
第56章 第 56 章
林惊雨说完, 望着萧沂不悦的神色,她心满意足,笑着放下脚后跟。
他忽得伸手揽住她的腰, 提得比先前更近了些,以至于她的双手被迫撑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热烈跳动的心脏, 以及炽热的气息。
他微微俯身, 林惊雨本能的偏过头去, 他滚烫的鼻息落在她的耳畔。
“我从前不信恶人自有恶人磨, 如今信了。”
他轻笑一声,松开她。
“甲板月光不错, 适合偷情, 林二小姐可愿陪在下一同去。”
乱七八糟的,林惊雨低头笑了笑,而后抬头, 迎着他戏味笑眸。
她点头, “嗯, 愿与公子一道观月。”
*
船驶至扬州, 扬州官府设了皇帝专门的居所, 给皇子收拾别院时,皇后心有别的想法,握着林惊雨的手。
“说来这扬州还是素素的家乡,不如妉妉与沂儿在居在秦刺史府邸, 反正都是自家人。”
皇后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还没等林惊雨开口, 林缘君已弓腰拜谢, “那真是素素与父亲的福气。”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 “素素几个月未见父亲与母亲也甚是想念。”
父亲那一辈,林缘君的父亲排行老三,可惜英年早逝,三叔父死后,三叔母带着年幼的林缘君改嫁秦家迁居江南,正是如今的扬州刺史。
林惊雨莞尔一笑,她握住林缘君的手,“妹妹不必如此,秦家养了妹妹十七年,妹妹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想来秦刺史定当拿妹妹当亲生女儿养着,父亲本就想感谢秦家,如今正好,我这个林家女儿就替父亲好好感谢秦大人。”
说来,那秦刺史待林缘君不是一般得好,秦家无女,只有两个儿子,秦刺史便拿林缘君当亲生女儿疼着,打小要什么给什么,说来林惊雨也觉得可笑,林缘君的继父比她那个冷漠的亲生父亲好了不知多少倍。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羡慕林缘君的。
按例赴完扬州官员设的宴,林惊雨与萧沂去往秦府,秦大人同一众女眷早早等在门口,红毯铺地,烟花爆竹整齐排两路,接待仪式可谓隆重至极。
林惊雨半掀车帘,瞧了一眼,她转头朝一旁紧闭双眸的男子一笑。
“殿下的老丈人对殿下当真是尊敬重视。”
萧沂眉心一动,“怎么,林尚书也来了?”
“家父在家撰书,哪来了。”
“哦,那本殿就不记得还有别的岳父了。”
*
马车停下,萧沂掀开帘子走出,众人赶忙参拜。
“不必多礼。”萧沂抖了下袖子正要掀了帘子让林惊雨下来。
彼时,林缘君掀开帘子下来,她今日着皇后赏赐的衣裳,华丽无比,受宫规教导,举手投足已有宫中娘娘的风范。
两旁百姓不免感叹,“这不是秦家的继女么,咱扬州第一美人。”
“是呀,进了宫一趟果然不一样。”
有人夸大其词,“听说啊,如今是三皇子妃。”
“我说怎么跟三皇子一道过来,原来那林小姐成三皇子妃了啊,秦家这继女收得好,光宗耀祖。”
议论纷纷中,忽然马车内传来一道咳嗽。
“这马车里还有人?”
彼时,萧沂的声音响起 ,“三皇子妃的咳嗽还未好?为夫当真心疼。”
萧沂掀开帘子,握住里面的手,牵着她下来。
“马车里的才是三皇子妃?”
“那秦家继女不是三皇子妃?”
“不知三皇子妃长什么样,有咱扬州第一美人好看吗?”
鞭炮齐声,只见,一只纤手握在男人宽大的手中,白如瓷器,冰肌玉骨,女子的脸恍若天人精雕细琢过,只是淡施粉黛,拥白莲之雅洁。
女子举止落落大方,华丽的衣裳着于她身上,却像是黯然失色般,众人的目光皆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惊叹众人,这世间还有如此美的女子。
却也不敢多停留,立马参拜,“参见三皇子妃。”
林惊雨抬手,“不必多礼。”
她走到秦府门前,与林缘君碰面,“妹妹思念父母心切,不小心先一步姐姐下了马车,还望姐姐莫怪。”
林惊雨一笑,“无碍,做姐姐的怎会怪妹妹。”
林惊雨抬手,身后的侍女端上来盒子,“这是我送给秦夫人的礼物,这些年父亲一直挂念秦夫人,秦夫人离开林家时,妉妉年纪尚小,不知秦夫人是否还记得妉妉。”
秦夫人是出了名的慈善贤淑,她望着眼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林家女,她眸色微动,手指颤抖地捏紧。
“秦夫人?”
她慌忙,口不择言道:“记得记得,林夫人生你出来的时候,我还抱过。”
林夫人?
林惊雨一笑,“秦夫人果然忘了我,我是林家庶女林惊雨,不是林家嫡女林琼玉。”
秦夫人一拍脑袋,“诶呦,我这脑子果然记岔了,对对对,你是郑姨娘生的,诶呀老了,糊涂了。”
“内室近日身体抱恙,说话糊涂,还望三皇子妃谅解。”秦大人拱手,“本官在府中设有宴,三皇子三皇妃请。”
又是宴会,可无奈又得装作端庄有礼的模样。
屋内闷得厉害,菜也没什么胃口。
萧沂望着她强撑的模样,勾起唇角,“要是累了,就去歇息。”
“这怎么行,第一次来人府邸,就薄人家面子。”
片刻,她又道,“不过,我有法子。”
她抬手,故意将酒不小心洒在身上,而后朝萧沂勾唇一笑。
“殿下先撑着,妾身出去透透气。”
她狡黠一笑,警告道:“不过殿下不能用这招数了,不然就露陷了。”
萧沂不屑道:“本殿尚且可以撑。”
林惊雨以换衣服的借口离开,她褪去繁重的华服,索性换了身轻便的。
扬州园风景别致,亭台楼阁如画,假山一幢又一幢,方圆多边门重重,如她所见的江南园林图一样。
池水碧绿清澈,几条红鲤鱼白鲤鱼嬉戏,不乏有鸳鸯戏水,正逢四月好时节,杏花簇簇,风一吹如纸屑,落不尽似的。
林惊雨走在曲折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她只带了探枝一人。
本想静静心,探枝在一旁一个劲抱怨,“那林缘君未免太过嚣张,今日风头险些被她抢尽。”
林惊雨却不以为意一笑,“怕是她的丫鬟也是这般说。”
探枝哑然。
“这不没输么。”一朵杏花落于林惊雨手心,她抬手,将捧住的花吹走,“我当她是花,想养护她,可花不领情,既然花想当绿叶,就让她当去吧。”
忽然,远处传来霹雳乓啷的声响。
探枝问,“什么声音。”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园林围绕的一方空地,里面站着一个鲜红祥云纹麒麟绣窄身锦衣的少年,他脸如一块宝玉,额间点有一颗红痣,生得一双大大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肌肤白皙,容貌异常俊美。
少年郎手持弓箭,聚精会神对着一颗苹果,那苹果挂在树枝,用一根线吊着。
他猛然拉开弓,箭却不如力,落在离脚才三米处。
他落寞叹气,忽而远处传来一道如黄鹂的声响。
“少年郎,弓不是这般拉的。”
少年抬头,见一个青绿绫罗裙的女子站在墙边,嘴角带着笑意。
少年当她是笑话他,反驳道:“胡说,我兄长便是如此射箭的。”
“我记得秦家大郎身形魁梧,靠得是一身蛮力,听闻秦家二郎博学多识,提一纸好字,一首好诗,应是使不出蛮力,得靠巧劲。”
“谁说文人便没有力气了。”少年郎又愣了一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话说,我从未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秦家二郎的。”
“今日秦府接待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秦家大郎我见过,却不曾见秦家二郎,而穿着如此富贵,还能在秦家花园吊颗苹果在树上,想必就只有秦家二郎了吧。”
林惊雨眉稍一挑落在少年郎的衣服上,笑意不减。
“况且我才入扬州,便听问扬州第一纨绔秦小公子,除了爱给姑娘们写诗作画,溜猫逗狗喝酒,还爱穿一身鲜艳红衣,额间爱点一菩萨痣,如此便更好猜了。”
秦霁初向来众星捧月,身边又是一群莺莺燕燕哄着,头一次除了父亲之外,有个人,有个女子这般说他。
“我瞧着你就是巧舌如簧,能说会道,你不也瘦瘦的,瞧着身上没三两肉,风一吹就倒,应是比我还要弱,你说的那巧劲呢,拿出来给本少爷瞧瞧。”
林惊雨不恼,反正今日她得了空,有得是功夫跟小孩玩。
但她偏要激他,“凭什么?”
“我们做个赌注,你要是赢了,我就送你道屏风。”
“一道屏风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你可别小瞧,那可是扬州最好的绣娘所织,用得是每年的蚕王丝,织了整整十年,就产了两张,一张进贡给皇上,一张给了本少爷。”
林惊雨皱眉,“这么珍贵的东西,竟给了你?”
她这话说得,像是他暴殄天物似的。
“可不,谁让本少爷深受人喜爱。”
“那绣娘织了十年,年纪怎么着也大了你一轮,也有个三十六七了,喜爱?”
秦霁初阴柔的眉一皱,“有问题?我生得如此俊美,你再出去打听打听,在扬州喜欢本少爷的,上至四十下至十四,不过要想成为本少爷的红颜知己怎么着也得容貌俏丽,知书达礼。”
“有所听闻。”林惊雨点头,半点没听进去,她问,“如若我输了呢?”
秦霁初手指摩挲下巴,盯着林惊雨,“有一番姿色,比我见过所有女子都要美。”
林惊雨皱眉,“我可嫁了人,你别打我主意。”
“你这借口本少爷听多了,每每受骗。”他道:“本少爷乃君子,从不强迫美人,瞧你也拿不出那么昂贵之物,本少爷钱财宝贝多得是,就不堵贵的。”他想了半天,“我想不出,不如有一日想出了,在向你讨。”
怕是等想出来,她早回京城来。
林惊雨点头,“行,我答应你。”
林惊雨握箭,自大梵山经历刺杀过后,她便求着萧沂教她箭术。
如今也算出了师门,虽比不上常年打仗射箭的,但足以赢过秦家二郎。
一箭射穿了苹果,一箭射落绳子。
秦霁初的目光从轻蔑逐渐变惊愕,再一箭时,那一箭指向他。
秦霁初一惊,“你你你……干什么。”
一箭射出,秦霁初闭眼抱紧头,脸色苍白。
他的头还在,未有痛感,耳畔是女子如黄鹂般的笑声,又似春江里的柔水。
“秦公子的发髻有只蜘蛛,方才给你弄掉了。”
秦霁初睁看眼,女子笑靥如池边杏花,他画过很多女子,也画过仙女,仙女的脸迟迟画不出脸,但在此刻,仿佛有了脸。
女子把弓箭还给他,“怎么样,我赢了吧。”
秦霁初缓过神,清咳一声,“嗯,你赢了,不过你得教我,我才把屏风赠给你。”
“你这人怎么还耍赖呢。”
秦霁初皱眉,“本少爷最恨有人说我耍赖,罢了,给你吧,不用你教。”
“行行行,教你一手。”
“你的手就这样,往这拉。”
“诶!我射了十三米。”他高兴地看向一旁的女子,她青丝飘扬,也一同笑着。
“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这屏风我送给谁去。”
林惊雨并未想要他的屏风,纯想逗孩玩的,于是道:“你猜?”
少年沉思,“这扬州美人我全见过,可我从未见过你,你的口音与母亲极像,母亲原是京城人,想必你是京城人,你又说今日接待三皇子和三皇子妃时见过我哥,我知道了,你是三皇子妃……”
林惊雨正要颔首时,他道:“你是三皇子妃的丫鬟。”
林惊雨低着的头一顿,少年郎清风明月般的笑声响起,“愣住了吧,我就说我猜得没错,不过不愧是三皇子妃身边的,衣裳穿得比扬州小姐还要好。”
他续续说着,林惊雨并不想多纠缠,“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秦公子就此别过。”
女子转身离开,风轻拂起她的衣袂,一方帕子如蝴蝶,落在地上。
秦霁初疑惑地捡起,抬头时,人已走远了。
他叹气收起,想着是三皇子妃的丫鬟,想必还有再见一日,等再见了便还给她。
她走出去,因箭的缘故不敢上去,只敢偷看的探枝连忙搀住她,“那秦家公子竟敢如此对小姐无理,真是气煞我也。”
“虽是皇后之令,但毕竟也是住在人家家里,就当是陪小孩玩了。”
“小姐有所不知,那秦家二郎,且不说因全家宠溺跋扈得很,就说那红颜知己从青楼到良家小姐,莺莺燕燕围身从未断过,风流至极,这种人咱还是离远点。”
探枝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脸刷得一红,“不过那秦家二公子,长得确实俊俏,像画本里的妖怪一样妖冶,难怪一群姑娘喜欢,可不是摄魂妖转世。”
“我瞧春天到了,你这丫头也是。”林惊雨无奈摇了摇头,嘴角却是宠溺的笑意。
探枝脸更红,摸着脸颊道:“小姐尽打趣我。”
“我说园子里哪来的黄鹂,原来是姐姐和身边的丫鬟呀。”
林惊雨笑意渐平,林缘君手里端着碗步姿娉婷走来。
“妹妹端着汤,是要端哪去。”
她蹙眉,“给家弟的,但也不知家弟在哪,妹妹我寻得汗都出来了。”
林惊雨指了指身后,“哝,就在那。”
两旁树成荫,秦霁初拉着弓,又是一箭,这一箭他射在了他吊的玉佩上,他高兴地差点要跳起,却又猛然咳嗽起来。
“你这孩子,自小患有心病,父亲不让你射箭你偏不听。”
秦霁初转身,见是阿姐,他一笑,“阿姐你瞧,我可射中了。”
“行。”林缘君抬了抬手中的药,“不管什么,先把药喝了。”
“阿姐,我不想喝。”
“治心病的,不喝也得喝,你想让阿姐担心?”
秦霁初端起药一鼓作气喝完,苦得皱起眉,林缘君叹气,捏着帕子擦去他嘴角药渣。
秦霁初望向林缘君来时的方向,“阿姐,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何人?”
“你来时可见到过一个女子,是三皇子妃身边的丫鬟,她叫什么名字。”
林惊雨的丫鬟。
林缘君想了想,“见过。”
她又道:“但我不会告诉你她的名字。”
望着秦霁初期望的神情,她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秦家嫡子,含着金钥匙出生,怎能娶一个低贱女子,阿姐要为你寻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家室品行容貌皆要最好,我们霁初是宝,只有如玉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们霁初。”
秦霁初自小受全家人的宠爱,林缘君这个阿姐也不例外,秦家大公子是父亲与原配生的,她自小与之不亲,秦霁初是娘亲与父亲的血脉,亦是同她最亲的人,他自小跟在她屁股后头长大,做阿姐的自然盼着他寻个好亲事。
况且,秦家的产业,林缘君不想将其落入原配之子手上,娶一个低贱女子,怎能帮他争夺家产。
秦霁初自小就知其用意,但他没那心思争,除了武术,家人不让之外,他才识谋略样样高于兄长,心如明镜。
但,他不争。
“阿姐你说远了,我只是觉得那女子实在有趣,想结识一下。”
秦霁初道:“而且阿姐,大夫说了,我活不过二十岁,娶妻就算了,省得糟蹋人姑娘,我呀有一群红颜知己就够了。”
他没命争。
他俊逸的脸上浮起一层愁容,眉稍蹙了蹙,却又认命似的叹气。
林缘君捏紧帕子,百感交集于心头,大夫说过,她这弟弟薄命。
她喃喃,“再等等阿姐,等我替他办成事,他就会给我救你的法子,阿姐一定能救你。”
“阿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秦霁初已生得比林缘君高两个头。
她伸手摸上他的脑袋,扬唇一笑。
“我家霁初只要长大就好了,剩下的有阿姐在。”
第57章 第 57 章
窗外弦月当空, 芽似的一弯还能照得大地发白,月光扑进一束在书桌上,林惊雨提笔正作画。
门吱呀一开, 一双蟒鞋踩在柔软的垫子上发出细小的脚步声。
林惊雨一笑,“殿下想吓我?”
“没那么无聊。”他又折回身,坐在窗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他从不是个会一饮而尽茶的人, 从来都是慢慢品尝。
“看来殿下今日很累?”
“可不, 秦大人以及入不了父皇席的官员拉着我说了许多话。”
“确实挺累, 不过这儿的官员倒是很尊敬人。”
“扬州离得皇城近, 低层官员不知朝中局势,当本殿身份尊贵, 是个好靠山。”
林惊雨抬眸, 阿谀奉承道:“在妾身眼里,殿下便是。”
她双眸含情,却又虚于表面。
萧沂自然不信, 只是望着她深情双眸顿了一下, 而后笑了笑, 笑意夹杂着讥讽。
“我在你眼里看见了一座大山, 但仅此于你眼里, 仅此于你。”
他在说他,亦是说她。
林惊雨不言,答案明了,继续作画, 那是一副泰山图。
萧沂放下茶, 漫不经心走到林惊雨桌前, “作画?”
“嗯。”
“倒是让本殿想到了一件趣事,今日回来时, 正巧碰见秦二公子的下人拿着画到处寻人,所画是一个仙女,但本殿怎瞧着,与我的三皇子妃有几分相似。”
秦二公子?
想必是那多情浪子随便画的。
“世间女子那般多,总有几个像的,巧合罢了。”
“哦?巧合。”萧沂目光一寸寸扫在林惊雨身上,嘴里兀自念着,“青绿绫罗裙,朱色耳坠,头戴一支碧玉簪,真巧,本殿的三皇子妃也是这身打扮。”
林惊雨停笔,那秦二公子画得果真是她。
她也不扭捏掩盖,抬眸望着萧沂的眼睛,她倏得一笑,“殿下,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他剑眉微蹙,像是在思酌她那句话,想了片刻点头,“嗯,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你也可以认为是审问。”
“审问?”林惊雨撑着书桌,低头低低笑出声,她的眼睛很亮,“殿下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怀疑妻子红杏出墙的男人。”她缓缓靠近,昂头注视着他,“殿下你吃醋了?”
她的语气像是小猫在询问,在挑逗。
直到萧沂捏住她的下巴,她才无措,却也只无措片刻。
吃醋?
萧沂抬起她的脸,“不过是想提醒你,你的情郎在京城找找就好了,我们在扬州待不了多久,你到时候分别哭得撕心裂肺,本殿可帮不了你。”
他又道:“当然你这般薄情之人,也只会是玩玩,玩玩本殿也不太赞同,你这张脸终是祸患,万一惹得秦家二公子对你情根深种,死心塌地,狗屁膏药一样撵也撵不走,本殿也不好出手帮你解决他。”
“解决?什么意思。”
萧沂眸光锐利,一字一句,“字面上的意思。”
让人寒颤。
林惊雨抬手努力扯了扯,“殿下不必帮我,妾身知道自己薄情,倒也没对人命如此薄情。”
萧沂神色微动,他松开林惊雨,眼神古怪,“你……倒也多想了,扬州刺史的公子被我杀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还犯不着为此搭上一辈子。”
林惊雨点头,“那殿下,最好如此。”
*
一大早,萧沂被扬州官员缠身,林惊雨百无聊赖,走在扬州街头,路由青石砖铺成,大小街道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边商铺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小姐,这好生热闹。”
探枝道,二人穿梭在人群,林惊雨她视线被一把油纸伞吸引而去,师傅正提笔在伞上画画,有鸟有花有草。
林惊雨瞧着失神,忽然她左肩被人拍了一下,她看向左边。
无人,准确来说无认识的人。
疑惑时,骤然头上哗得一声撑起一把油纸伞,林惊雨抬头,上面画着杏花,栩栩如生,像是有一枝花探出伸过她的额头。
“又见面了,小丫鬟。”
是秦霁初的声音。
“别往后看,往右边看。”
林惊雨又望向右边,“你怎么在这。”
“本少爷逍遥自在,这扬州哪都能去,女人,你是第一个有胆量问本少爷这个问题的人。”
他微微俯下身,阳光照在他俊逸的面容,那颗红痣因朱砂点上去的缘故,折射着光,更添一丝妖冶。
林惊雨皱眉,“少爷,你的痣看着要化了。”
她提醒道。
秦霁初连忙抬头捂住痣,“大胆,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本少爷提痣的女人。”
“它很有意义吗?”
“这可是观音痣,观音痣你懂不懂,不识货的土鳖。”
林惊雨懒得跟他见识,她转身去找探枝,却怎么也找不着探枝。
秦霁初望着她的背影,当她是生气了,于是追着道:“诶呀,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这个丫鬟计较。”
“我不是丫鬟。”
“行行行,你不是。”他又问,“诶,你一个人出来逛街啊。”
“本来有两个人,现在走散了。”
“扬州这么无聊,你为什么要出来逛街啊。”
“因为无聊。”林惊雨继续道:“而且,我瞧着江南风景如画,不觉得无聊。”
“那是因为你从前在京城没见过扬州,等着本少爷带你去见个有趣的。”
秦霁初忽从身后拽住她的手,她被迫由他拉着走。
林惊雨慌忙去扯,皱眉道:“秦二公子,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伤风化,有失体面。”
“你们京城人果然一堆规矩,顾这顾那,再者跟着本少爷在大街上走的女子多得是,百姓都习以为常,不会说什么。”
他望着她听不进去话一直乱动的手,他轻笑道:“但你我要是一直在这路上拉拉扯扯,旁人怎么想,可不一定了。”
他边说,边把伞侧向她,挡住了她的脸。
林惊雨这才镇定下来,因为伞的缘故,她看不清前方路况,唯能看见阳光穿过油纸伞,伞背为天,杏花栩栩如生,以及脚下的路。
“到了吗。”
“别急么。”
又过了一会,她听见悠扬琴声,少年酒醇的嗓音响起,“到了。”
他把伞收起,林惊雨已置身其中,她环望四周,红绸飘荡,灯红酒绿,满是胭脂水粉之气,中间有个巨大莲花台,一个个妖艳的姑娘,纤手如兰,舞蹈婀娜多姿。
从来来往往男女口中,林惊雨断断续续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因她娘从前是瘦马的缘故。
林惊雨应激道:“你带我来青楼妓院?简直有伤风化,我要走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青楼妓院多难听,此乃风月场所,名风雅楼,女子皆是卖艺不卖身的,男子都是些文人墨客。”
他拉着她走,还顺手扯了一个姑娘的面纱,姑娘刚要嗔怪,他就甩了一袋银子给那姑娘。
然后把面纱给林惊雨。
“你还真是花钱如流水。”
“人生在世,就要潇洒自在,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趁活着就多花些。”
楼主见到熟人,摇着团扇热情上前,“呦,秦二公子来了。”
她注意到秦霁初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笑道:“喲,这小娘子俊俏,看来今日秦公子外边带人了,我需不需要喊姑娘陪你。”
“不必,今日有她陪我就够了,去给本少爷准备个上等包厢。”
林惊雨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膊,“包厢?干什么。”
“放心,露天的,两边墙都是镂空的,为了看舞而已,你想什么呢。”
林惊雨白了他一眼。
她与秦霁初上楼时,忽而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秦霁初朝那人招了招手,“红莲姐。”
那个叫红莲的女子,一身红衣曼妙,正是之前船舱遇到的那个心如明镜似的姑娘。
她风情万种笑道:“原是秦二公子。”
她走近目光与林惊雨碰上,“哟,带人了呀,只是这人的两只眼睛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不可能,红莲姐肯定没见过,她是京城来的,三皇子妃身边的小丫鬟。”
“三皇子妃身边的小丫鬟?”红莲一顿,打量着林惊雨而后饶有兴趣扇着扇,走到身侧,小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男人的。”
这哪跟哪,林惊雨张口要解释,却不知解释什么,求她不告诉她的丈夫?她自是无所谓。
红莲走远,林惊雨朝秦霁初解释道:“其实我就是三皇子妃。”
秦霁初听后盯着林惊雨愣了片刻,以为他不可置信,谁料他下一刻噗嗤一笑,“你?”
林惊雨点头,“嗯。”
“不信。”
“为什么。”
“京城的达官贵人都高高在上的,你瞧着一点也不。”
“谁说他们都高高在上的。”
“戏本里说的。”
林惊雨听后一笑,她道:“其实也不是所有都高高在上,有些人生下来就被不停欺凌,只有委曲求全,养不出你所说的气质。”
“看来,你很了解你家主子。”
林惊雨无奈道:“是啊,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秦霁初道:“但那些主子始终要过得比百姓幸福,你看那些姑娘,她们拼命地学艺,顶着世人的辱骂,只是为了努力地生活,原先的这里更残酷,姑娘们不是挨饿就是忍着鞭子的抽打。其实就算是窑子里的姑娘,也不该辱骂,她们也是为了活着,若不是逼到极致,谁会愿意用身体赚钱,在这世道,活着最重要,贞洁在活着面前算个狗屁。”
林惊雨听后深思,“等以后我若能做皇后,我定当好好整治一翻大启各风月场所,无任何买卖强迫,只卖艺不卖身,只讲究一个自愿。”
秦霁初听后大笑,“你做皇后,那我做皇帝。”
“诶,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会死的。”
他摇头,“死?本少爷根本不怕。”
林惊雨望底下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的模样,“她们对你如此客气,你买下了整座楼?”
秦霁初凑近,“实不相瞒,本少爷私下有经营大片商铺,富甲扬州城,不如你别做三皇子妃的丫鬟了,做我的知己。”
林惊雨轻笑,“你众多红颜知己其一?”
“你不一样。”他认真道,“本少爷见过许多人,就属你最有意思。”
林惊雨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她抬酒喝了一口,淡然道。
“你们男人最爱说的话就是你不一样,好似你不一样,就与众不同,就是独特的,不过是给心底一个安慰,其实于男人眼中都一样,他可以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但事实上,每个女人都不一样。”
她续续道:“只是男人喜欢把女人划分为一类又一类,喜欢的,爱的,家里的正妻,妾室,外边的情人,第一个喜欢的,最喜欢的,男人总喜欢把女人归为这几类。”
林惊雨晃着酒杯,碰了下秦霁初的杯子,她笑了笑,“包括红颜知己。”
“你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不过,真有意思。”秦霁初一饮而尽,“我是真把你当好朋友,当知己,就说你敢不敢做本少爷的知己。”
“知己?”林惊雨有些醉了,脸上浮起红晕,她想起一个温柔,在记忆里快要消散的人来,从前也有一个人,视她为知己,他们谈天说地,吟诗作赋,他以为她懂他,可事实却全是精心算计。
可就算如此,他也依旧视她为知己。
林惊雨又抿了口酒,“那你要好好活着,做我知己的人得长命。”
包厢内只闻歌曲琴音,奇怪,秦霁初这一路总是叽叽喳喳的,现在怎么还安静了。
林惊雨转头,却见他盯着自己。
“怎么了。”
他那双丹凤眼晦暗不明,而后又弯起,他忽然乐呵一笑,碰了碰林惊雨的酒杯。
“好,一言为定,本少爷定当好好活着。”
天色入夜,林惊雨喝了点酒,脑袋发晕。
“哝,吃了这个就能好些,总不能等会让你醉得找不着屋子。”
林惊雨睁开眼,秦霁初一手扇着折扇,笑着给她递了颗药丸。
“没毒。”
林惊雨狐疑地接过,嚼碎咽下去,味道很苦,她难忍地皱起眉头。
秦霁初抬起水壶,便见林惊雨这副模样,“本想给你水咽下去的,你这人怎么吃这般快,生嚼能不苦吗?”
林惊雨接过水,过了过口中苦味。
“不过话说,本少爷说没毒你就信了啊,你就这般轻易相信我?”
“不信。”林惊雨摇头,她忽而一笑,“不过你信不信,你这药里有什么,我都能闻出来。”
他爽朗一笑,“既然你这般说,那本少爷就信。”
马车停下,林惊雨掀开帘子望向秦府。
“本少爷就送你到这。”
“你不回家?”
秦霁初无奈道:“得回,但是得从后门回。”
药有些起效,缓和了头痛,她懒得顾他,掀了帘子要下去。
“小丫鬟,怎不说一声再见的。”
“小丫鬟?”林惊雨嗤笑一声,“我年岁比你大,怎么也得是你的姐姐。”
他打量着她,“看不出来啊。”
而后他摇着折扇,吊儿郎当一笑,“行,姐姐就此别过。”
他又道:“今日跟你在一起,很有意思,不愧是我亲口认证的知己。”
林惊雨并未再多留,急着下了马车。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探枝焦急跑过来,“小姐,你究竟去哪了。”
林惊雨拖着疲惫的身体,自嘲一笑,“被歹人掳走了。”
“啊?歹人?小姐你有没有事啊。”
“没事,歹人又把我放了。”
林惊雨被探枝搀着走回寝屋,这一路春日凉风,加上药物作用,酒清醒不少,却还是有些晕乎。
屋内点着昏暗的烛火,看来萧沂还未睡,木二守在门口,朝她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夜深了,你和探枝都下去歇息。”
林惊雨伸手要推开房门,却见木二迟迟未走,神色复杂。
林惊雨疑惑问,“怎么了?殿下遇刺客了?”
“倒……倒也不是。”
“怎么,难不成房里还有女人?”
“倒……倒也不是”
林惊雨皱眉,“所以倒底怎么了?”
“殿下脸色有些难看,皇子妃自求多福。”木二拱手又弓了个腰,面色紧张逃命似的离开,还催着探枝一道离开。
林惊雨眉皱得更深。
推开门,里面只有暖阁点有烛火,林惊雨转身,瞧见榻上坐着个人,男人俯着身子,一只手抵在大腿撑着脑袋。
“难为殿下还等着我。”林惊雨疲惫地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边道:“以后我若回来晚了,殿下不必等我。”
“这么晚回来,你去哪了。”
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林惊雨理着衣裳的手一顿,她笑道:“殿下还管我这些?”
她从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不过是和探枝逛街,一时贪玩望了时辰回来晚罢了。”
屋内太暗,她走到榻边拿起火折子去点烛火。”哦?”萧沂道:“确定是探枝?而不是秦二公子。”
他道:“风雅阁好玩吗?”
嚓得一声,林惊雨划出火焰一顿,萧沂抬起头,脸色平静,一双黑眸却锐利像把寒刀子仿佛要刺破她的心脏。
火光照耀在他脸上,他剑眉一蹙,“火要烧手上了,还不快松手。”
轻微的灼烧感袭来,林惊雨赶忙点燃烛火,扔了火折子进灰缸。
屋内明亮,她皱眉紧盯着眼前的男人,“你监视我。”
“承认了?”
“殿下别扯开话题,你派人监视我和秦霁初?”林惊雨嗤笑一声摇头,“殿下当真还是不信任我,始终拿我当外人。”
林惊雨很气,她鲜少露真心给别人,却露了半颗真心给萧沂,她视他为盟友,是绝境之中可以并肩作战之人,而他竟然派人监视她。
他当她是什么,墙头草?随意投靠他人的叛徒?
虽然,死到临头,她倒也有这个可能。
但不管如何,他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林惊雨轻喘着气,因愤怒脸色微红。
也许是因醉了,萧沂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酒香,她与秦家二公子一道喝酒,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以及她许久没有这般生气,为了一个外人。
“你不要扯开话题,你一个三皇子妃,和扬州刺史的儿子跑去风雅阁,成何体统。”他声音冷然,讥讽一笑。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小丫鬟,秦二公子那一口一个小丫鬟叫得真亲热。”
“关殿下何事,我与秦二公子志趣相投,视彼此为知己,再者那地方我戴了面纱的,就算不戴又如何,都是唱曲跳舞的,无任何腌臜之事,殿下要不去看看。”
“本殿才不会去”他又问,“你和秦霁初在里面干了什么。”
林惊雨讥讽一笑,“殿下不是派人监视妾身么,如殿下所见妾身与秦二公子做了什么就做了什么。”
他所见做了什么就做了什么。
萧沂心中喃喃,他额头有根弦在跳动,气愤得要跳出来。
他好像很生气,生气她叽叽喳喳,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
生气她一会虚情假意撩拨他,一会又与旁的男子欢声笑语。
生气她从前是齐旭,后来是皇兄,现在又是秦霁初。
又是知己,她的知己可真多。
他生气,生气她就是个骗子。
这样的骗子,他从前都是严刑招供,浑身血肉模糊,到最后只有死的份。
他伸手捏住林惊雨的下巴,林惊雨慌忙摇头,“你做什么。”
她怕他激怒了萧沂,她不知是因为她违抗他的监视,还是因为秦霁初。
为了保命,她连忙挤出两滴眼泪,要落不落挂在眼角,柳眉一蹙,握着萧沂的手臂。
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妾身不了,以后妾身就在殿下身边,哪也不去,妾身此生唯殿下而已,永远都不会背叛殿下。”
她声音娇软带着哭腔,睫毛一颤,一颗眼泪落在萧沂的虎口,很是滚烫。
又是这副样子。
可不得不承认,他变得和那群他从前瞧不起的男子一样,变得怜惜她的眼泪。
萧沂抹去她的眼泪,幽黑的眸凝视她这张白皙,吹弹可破的脸,仿佛只要一掐,她就破了。
他讥笑:“林惊雨,你总是让我佩服。”
他起身,甩袖大步离开,推开门时,大片冷风灌入。
林惊雨抹去眼角的泪珠,望着萧沂离去的背影。
小声道了句,“失心疯了吧他。”
*
偏房,萧沂指腹抵住额头坐在窗边,惨白的月光照入,勾勒他英气的轮廓,他双眸紧闭,剑眉微蹙。
突然传来一道敲门声。
萧沂眸依旧紧闭,“进。”
门吱呀一开,林缘君一身白衣,迎着月光,手里端着汤。
“给阿弟煮的银耳羹多了一碗,经过偏房见灯还亮着,于是便碰碰运气,还真是殿下,若殿下不嫌弃,这碗银耳羹还请殿下……”
“本殿不喜吃甜食。”
林缘君一顿,转尔她又懊恼道:“嗐,是我的错,父亲若知道了,怕是得说我照顾不周。”
她语气带着哭腔。
又是女人哭。
萧沂缓缓睁开眼,眼前女子正擦着眼泪,窗外的风一动,吹拂起她额前的青丝,发髻上的流苏晃动。
她今日的妆容打扮,像极了林惊雨。
哭得也像她。
萧沂皱起眉头,“端来吧。”
林缘君一喜,连忙端过去,“谢殿下。”
“谢什么。”
“殿下喝了,就不浪费粮食了,臣女替百姓谢谢殿下。”
她又道:“殿下,好喝吗?”
“还好。”他喝完抬头,“你还不走?”
“臣女想给殿下磨墨。”
“不必。”
“好吧。”林缘君端起银耳羹要走,她偏头瞥了眼坐在案边的男人,药起了作用,他揉着太阳穴,林缘君数到三时,他倒在桌上。
林缘君勾起唇角,她放下银耳羹,推了推萧沂,“殿下?”
他嗯了一声,却神志不清。
“殿下困了,臣女扶殿下到床上去。”
林缘君吃力地扶起萧沂到床上,男人倒在床上,双眸紧闭,林缘君端详着男人的容颜。
“倒生得俊俏。”
“平时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叫我好生费心,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等到你和林惊雨生了嫌隙。”
她伸手摸上他的衣领,洋洋得意一笑。
骤然一只强劲的手握住她,指修长,青筋暴起。
男人骤然睁开眼,眸如鹰,冷然盯着她。
“若扬州刺史知道他的女儿行如此不齿之事,他会作何感想。”
林缘君瞳孔一震,“你……你没中药。”
萧沂没答,他缓缓爬起身,指腹揉额头。
一旁的女人忽然哭了起来,“殿下,臣女一时鬼迷心窍,只因太过喜欢殿下,还望殿下饶恕,不要告诉父亲。”
“你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萧沂平静道,林缘君慌了神,“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他忽得捏住她的下巴,目光一寸寸扫着她的面容,林缘君脸一红,“殿下……”
“你装得,很不像她。”
他松开手,擦去指腹上的胭脂,起身道。
“我不会告诉扬州刺史,也奉劝你一句与虎交易,终伤自身,况且虎皮真真假假,尚且不知。”
他开门大步离开,独留林缘君瘫在床上,紧掐着被褥。
夜色漆黑,萧沂走出偏房,没两步扶住柱子,额头青筋暴起,密密麻麻布着汗珠。
他望向远处已熄灭烛火的寝殿,艰难走去。
林惊雨背对着月光侧躺,一双眼睁着望床栏雕刻,她气得睡不着,辗转难眠,掐着被褥仿佛在掐萧沂的脖子。
他凭什么这样待她。
气到极致,她脱口而出,“萧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嗯,狼心狗肺。”
昏暗之中,忽然一道低哑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圈起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扳过来。
一张化成灰她也认得的脸,在月光照耀下,格外清晰。
林惊雨:?
第58章 第 58 章
“萧沂?”
林惊雨望着抵住她的男人, “我何时睡过去了?”
“方才。”
“是梦?”
“嗯。”
下一刻话被吞噬在唇齿里,他吻上她的唇,迫不及待品尝, 舔咬。
熟悉地窒息感袭来,在换气之际她捧住他的脸推开,“这不是梦。”
“嗯, 不是就不是。”
他声音沙哑, 皮肤滚烫, 像是一坛酒被情欲的烈火烘烤。
“你又中药了?”
“嗯。”
“皇后?”
“是你的好妹妹。”
林惊雨迟疑问, “那我帮你把她叫过来?”
萧沂太阳穴里埋的弦跳得更厉害,她总是这般语出惊人, 他生气, 到最后却又无可奈何。
“不必。”
月光皎皎,照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萧沂凝望许久, 若是在这里狠狠咬一口, 或许她就死了, 彻底成一只无生气的兔子, 任狼摆布, 到最后啃食殆尽。
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江倒滚,他俯下身,在光滑白皙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林惊雨吃痛皱起眉,察觉到她的颤抖, 萧沂松开, 他冷声一笑, 清润的声音带有蛊惑,像冰冷的月光。
“她下的罪孽, 就由她的好姐姐来偿还。”
她的身子忽然被抬高,失重感袭来,林惊雨慌忙握住萧沂的手,“我帮你,像之前一样。”
屋内静寂,他的目光隔着黑夜的纱,聚在她的双眸。
那双眸子很润,却也是潭死水,她是个薄情的人,永远不会有所回应。
半晌后,他道:“好。”
但唯一不同的是,从前都是他牵引她,今夜她主动握住,得心应手,知道如何取悦他。
到最后,他握住她的手使劲,俯身要吻她的眼睛,她慌忙闭上眼,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眉心,鼻梁,嘴唇。
他道:“林惊雨,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不要。”
萧沂松开她的手,将她的腿拉近。
“如果当初是皇兄,你会让他进去吗?”
“他是太子。”
“行。”萧沂嗤笑,“真想当一回太子。”
紧接着他手下用力,林惊雨失声,慌忙去抓他的手臂,可握着时,随着颠簸像是她在握着他索取。
他望着她失神的样子,吻了吻她的鬓角。
林惊雨的耳畔是他清冷的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当皇帝。”
翌日清晨,他依旧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理着衣裳,见她醒来,他道:“我今日有事,宴会就不去了,你替我掩护一下,以生病的缘由。”
“哦。”
林惊雨阖了阖眼,扯了被褥继续睡。
“对了,方才有人抬来一张屏风,道是给三皇子妃身边的小丫鬟。”萧沂望向她皱起眉的睡颜,“不如,你先替她收着?”
林惊雨摆了摆手,“不了,妾身跟他还没熟到收人东西的地步。”
“别呀,他可再三嘱咐,要送到人手里,本殿最看不得有心之人没法如愿。”
他哪有这般好心,定是阴阳怪气她的。
林惊雨懒得理他,她听见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萧沂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听话些,等我回来。”
她又皱起眉。
萧沂抹平,可转念一想,她从不是个听话的主。
*
扬州虽地处江南,但扬州刺史宠爱女儿有名,特地为其修建一座马场,皇帝好马,当即有官员提议前去。
彼时皇后正握着林缘君的手,笑道:“竟不知你瞧着柔柔弱弱,还会骑马,一会马球赛,本宫推荐你上去,可要给我们林家长脸。”
林缘君颔首,含羞道:“姑母谬赞了,素素自小在江南长大,骑术自然比不上京城的女子。”
皇后一见,“你啊就是谦虚了。”
“什么谦虚?那是当然。”
一道嚣张跋扈的声音传来,皇后见萧珠走来,又气又想念,“你不是停在南岭陪你的齐哥哥去了么,还过来干什么。”
“这不是想念母后么。”
见萧珠撒娇,皇后心软下来。
林缘君一笑,“公主说得是。”
转尔她望向自顾自喝茶的林惊雨,“不知姐姐骑术如何,想来定当绝好,若能和姐姐一组便好了,也让妹妹见识一下姐姐的骑术。”
林惊雨握着茶抬眉,林缘君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皇后的声音响起:“你姐姐自小管在家中教养,哪会骑马。”
萧珠反驳:“母后,你有所不知,皇嫂的马术可好了,尤其是马球,毕竟皆是儿臣教的。”
皇后一愣,“哦?是么。”
林惊雨颔首一笑,“只是一些皮毛罢了,不敢在高人面前班门弄斧。”
她自小关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琴棋书画,便是祖母教的医药,以及郑小娘所教的那些柔弱之术。那些武她没有接触过,更不会,但她学得快,大梵山刺杀学会了射箭后又跟着萧沂学,于防身和在别人面前使个两把刷子也是够的,至于骑马,一回生二回熟,刺杀那日,她从大梵山带着昏迷的萧沂驾马至京城,不会也会了,后因萧珠喜欢骑马的缘故,常带她以骑马消遣,故这马球虽说不上有多厉害,但也算是手到擒来。
“那一会妉妉和素素一道上去,姐妹俩替我们林家长脸。”皇后又拍了拍林缘君的手,毕竟林缘君自小骑马,她道:“素素,你一会儿要多照顾你的姐姐。”
“素素知晓了,定当多关照姐姐,姐姐也不必担心,就算输了也没事儿,毕竟重在参与。”
萧珠抢先道:“还没开始呢,你这人说什么丧气话。”
林缘君不恼,“毕竟场上那么多高手,姐姐也才只学了一两年,怕姐姐伤心,妹妹才这般说,难道妹妹又说错话了。”
林惊雨拦住萧珠,望着林缘君愧疚又委屈的样子,她勾起唇角,“怎会,还由妹妹多加关照。”
“姐姐怕是不怎么骑马,这儿赛用的马都高大了些,我给姐姐选一匹矮小的。”林缘君吩咐婢女,“去把我马厩里的白驹牵来。”
林惊雨点头,“多谢妹妹。”
比赛开始,锣鼓喧天。
林惊雨她们这一组配合得极好,嘶鸣声震耳欲聋,柔柳腰跨玉鞍,亦有英姿飒爽之气,巾帼不让须眉。
座上皇帝问,“那马上的是三皇子妃吗?”
皇后回,“回陛下,正是三皇子妃。”
皇上点了点头,“没想到马球还打的不错。”
场上开始变得激烈起来,众人紧绷着弦。
她只要把这一球传给林缘君,林缘君打入圆月洞,他们就赢了。
林惊雨驾马,朝林缘君奔驰而去,快要接近之际,她蓄力把马球传到她的杆上。
旗帜飘扬,忽得一声嘶鸣,以及女子的尖叫,明明仅是擦身,林惊雨□□的马,不受控制冲撞林缘君的马。
林缘君跌落在地,比赛戛然而止。
“快,传太医。”皇后连忙道。
林缘君摔下来时,背磕在栏杆,凸起的尖角划出很长一道血口子。
秦夫人惊慌失措不顾礼仪跑过来,抱住女儿。
林缘君虚弱地张唇,“不要怪姐姐,赛上受伤也是常有的,姐姐也是为了能更好地赢得比赛,又不太熟悉骑马,一时心急,素素没事的。”
她一旁的丫鬟也哭得泣不成声,“这么长一道口子,怎么没事?小姐就是心善。”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这马我实在不熟,倒是跟妹妹熟些,见了妹妹跟脱了绳的狗一样,撒欢地跑向妹妹,怎么也不受我的控制。”
林惊雨柳眉一蹙,“想来还是这畜生的错,妹妹这伤口瞧着姐姐真心疼,姐姐这就给妹妹报仇。”
她缓缓拔下簪子,猛地扎入马脖子,一声凄厉的嘶叫,鲜血四溅,溅在林惊雨手上,但大片都溅在蜷缩在地上的林缘君身上,污了她逐渐放大的瞳孔,恐惧又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林惊雨可真狠心。
“这可是我们小姐的爱马,皇子妃您身份尊贵,但也不要欺人太甚。”丫鬟搂着林缘君,一边哭一边嚷嚷。
吵得聒噪,林惊雨皱眉,“你这丫鬟真是莫名其妙,哪只眼睛瞅见我欺辱你家小姐,冲撞你家小姐的是马,现我已经替她报仇,你是在说我们林家姐妹不和?”
林氏姐妹不和?
皇后一拍桌子,“放肆!你这丫鬟竟敢顶撞主子,满口胡言,来人把她拉下去,杖打二十大板,教教什么是规矩。”
林惊雨道:“母后,毕竟妹妹的马因我而死,我偶然得了一张天蚕王丝屏风,届时给妹妹送去赔礼道歉。”
林缘君神色微动。
皇后问,“素素,如此可好?”
她抓皱衣裳,虚弱却又咬牙切齿,“好。”
林惊雨慢条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上的血,血污了帕子,她把帕子扔下,正好落在林缘君的脚边。
“血脏了衣裳,等姐姐换身衣服就来给妹妹赔礼道歉。”
林惊雨望着她,满是怜悯,可怜悯中又带有讥笑。
林惊雨来赔礼道歉时,林缘君正趴在床上,她后背大片皮肤裸露,一道猩红的口子格外刺眼。
林缘君昏睡时,察觉到背上有一道冰冷的触感,她睁开眼见林惊雨满是“心疼”的脸。
她一时慌忙要躲开,林惊雨按住她的身子,“不必多礼,见了姐姐紧张什么。”
“姐姐来做什么?”
“妹妹这是睡糊涂了,姐姐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瞧,屏风我都给你换上了。”
林惊雨挽起袖子,端起一旁的药,抹了药膏给林缘君上药,指腹上晶莹剔透的药膏,衬得那道伤口更狰狞。
“得不偿失啊,妹妹。”
“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惊雨一笑,“我曾听闻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对姐妹,姐姐是皇后,妹妹尚未出阁,有一日妹妹进宫,妹妹和帝王相爱,姐姐不在意还想着帮衬着妹妹,可是妹妹野心勃勃,想争姐姐的位子,后来姐姐给妹妹送了一张屏风,那张屏风上有毒,妹妹每日与屏风一屋,最终浑身腐烂而亡。”
“妹妹最后问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害她?姐姐说倘若她乖乖听话,她会给她荣华富贵,随她与皇帝苟且,可妹妹偏要与姐姐争,不听话的东西,那便杀了。”
林惊雨俯下身,声如夜莺动听,“妹妹,你说这道屏风上可有毒。”
林缘君呼吸急促,背上起了层薄汗,林惊雨贴心地给她擦去。
“姐姐怎么会害妹妹,不过妹妹可别因为害怕把屏风丢了,毕竟是当着陛下娘娘满朝官员的面送的,这么大的物件,若是丢了也说不清啊。”
林惊雨笑着提醒,她起身用帕子擦去手上药膏,“好了,我得走了,便不打扰妹妹歇息了。”
床上的人背脊颤抖,手紧捏着被褥,咬牙切齿,“妹妹便不送姐姐了。”
*
层层叠嶂,奇形怪状假山石下,林惊雨走在曲折的鹅卵石小道。
杏花纷飞,枝头已秃。
她听见远处有箭声,于是抬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屏退下人,她朝先前那个空地走,走到那圆拱的门,林惊雨微微侧头,片刻又朝里走去。
“看来箭术有长进。”
秦霁初见林惊雨过来,欣喜道:“本少爷我送你的屏风可收到了吗?怕你被主子责罚,我特地交给一个小丫鬟的。”
林惊雨意味不明点头,“嗯,收到了。”
她又问,“你怎么不出席今日的宴会?”
“都是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有什么好去的?”
林惊雨一笑,“那今日去风雅阁吗?”
“怎么,发现那地好玩了吧。”
“嗯。”
“那今日本少爷再带你去。”
“慢着,我得戴个帷帽。”
“好,本少爷这就差人给你寻来。”
帏帽上的面纱很长,以至于林惊雨喝酒时,要掀开一小块,把酒杯送到里面。
“你平常经常来这吗?”
“那是自然。”
“那你的酒量应该很不错。”
“那更自然了。”秦霁初顿了顿脑袋,“不过话说,今日这酒怎这般醉人。”
他摇了摇头,嘴里说着胡话,眼皮不受控制阖上,洒了酒水落在地上。
林惊雨抿了口酒,望向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秦霁初。
“秦二少爷,你醉了。”
桌上香炉袅袅,林惊雨取下耳珠,红豆似的耳坠内里镂空,她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香炉。
她推开门走出包厢,底下歌舞升平,楼上静悄悄。
长廊上, 她帏帽上的一圈珍珠格外显眼。不一会有一个男子上前,像是盯上她似的,朝她走来。
林惊雨却在接近时揉着脑袋倒在他的怀里,“好晕,应是醉了,头好痛。”
“美人,让爷好好疼你就不痛了。”
林惊雨推开他,“好想出恭,你要不去那个房间等我,我一会再来找你。”
男人连连点头,呼吸急促,“好好,快去快回。”
林惊雨扶着柱子跌跌撞撞,她缓缓掀开眼皮,侧目看向身后,男人正往秦霁初的包厢走。
见此,她勾起唇角,抬起身子步伐很是平稳,走至转角处她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颀长的身姿,白衣斐然,小池流水潺潺,琴声悠扬之中,那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身边陪着一个红衣姑娘,二人似是亲密无间。
林惊雨双眸微眯,本想去往厨房的脚,折向那对男女,跟在他们身后。
男女进了一个包厢,林惊雨躲在门口,她不免嗤笑,她如今这副样子,像极了个捉奸丈夫在外偷人的妻子。
门骤然一开,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房间,又关上门。
“说了,想偷听就进来听。”
林惊雨隔着纱望着眼前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入目,摘了她的帏帽。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一本正经道:“你身上的气息,我最熟悉。”
林惊雨脸一红,他这是在扯开话题。
“昨夜不是说不屑来这吗,今就来包一个房间。”
林惊雨看向一旁的女子,那女子抬手,“红莲参见三皇子妃。”
林惊雨了然,“她是你的人?“
红莲欠了欠身,“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厨房做的糕点如何了。”
“嗯,她是很多年前安在扬州的细作。”
“我说昨儿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她喃喃,,又问,“扬州远离朝堂,在这安排细作干什么?”
萧沂喝了口茶,“这儿有茶,茶香。”
“我看是为了这的姑娘吧。”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一阵闹哄。
因厉声聒噪,萧沂眉间一蹙,他转头不经意间瞥见林惊雨嘴角狡黠的笑意。
他茶一顿,“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殿下这话说得。”
林惊雨握茶,望着外面的烛火,“她想看我的戏,我便给她一场大戏。”
红莲端着糕点进来,赶忙关上门,“外面来了几个人,瞧着言谈举止像是宫里的,有一个我见过,是皇后身边的婢女,看着像是来捉奸的,打开门,瞧见两个男人赤身裸体,那画面,我经过时不小心瞧了一眼,那叫一个大开眼界,也难怪皇后身边那婢女吓得尖叫连连。”
萧沂盯着林惊雨,“她们是来捉你的?”
“嗯。”林惊雨点头,“堂堂三皇子妃和男人在风月场所厮混,被人发现,实乃皇室之耻。”
萧沂皱眉, “你也知道?”
“我知道。”
“林缘君也知道。”林惊雨继续道:“今天殿下不在,我和林缘君组队,打马球赛。”
萧沂颔首,“真厉害。”
“没赢。”林惊雨指正,“她被我的马冲撞,从马上跌下来摔得不轻,我赔了她一张屏风。”
“嗯,赔了好。”萧沂嘴角勾起,抿了口茶又道:“她故意的?”
“想来是,但这不是重点,那道屏风是秦霁初赠我的,林缘君是他的姐姐,她认得,我便故意去找秦霁初,果不其然她派人跟踪我,哝,这不一路跟踪到这。”
林惊雨摸上帏帽,将上面一颗又一颗珍珠拆下来。
“她疼她的弟弟,自不会拿她弟弟,拿整个秦府冒险只为捉奸一个我,毕竟往大点说能搞混皇室血脉,成立个诛九族的罪名,如此她定会找一个陌生男子强迫我,待天时地利人和,捉奸在床,好毁我名誉并趁此让你把我休了。”
萧沂颔首,“所以你就把她弟弟和她找来的男人弄一起了?”
“两全其美,我特地为她着想的。”
“那秦霁初碰上你可当真倒霉,本殿突然有些同情他了。”
门外又传来一道哭声,有些耳熟,听着像林缘君身边的那个丫鬟。
“姑姑,我家小姐说了要每间屋子查过去,或许她在别的屋子。”
彼时屋内,萧沂双眸幽幽望向林惊雨,嘴角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她们可要查过来了。”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若不是因为殿下,我早就逃了。”
“万一她们将这围个水泄不通,你出去不正落虎口。”
林惊雨摇头,“事关皇室名誉,尤其对皇后而言事关整个林氏的名声,她定不会兴师动众,只能派婢女小心行事,况且我一向在她面前乖巧听话,她自然是不信的。”
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门迟迟不开,叩门声越来越重。
“我看她就在里面。”
紧接着门被破开,三四个婢女进屋,为首那个瞧见床上的人慌忙跪地。
“三……三皇子殿下。”
床上的男人惺忪抬起身,目光不悦扫向跪在地上的人,他一旁躺着一个女子,蜷缩在被子里娇嗔,“殿下,她们谁啊。”
啪得一声,林缘君的丫鬟被扇倒在地,“老奴一时听信谣言,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饶恕。”
“原来是母后身边的周姑姑。”萧沂又道:“本殿听闻扬州女子温柔如水,一时起了色念,还望周姑姑莫要告诉母后。”
地上的人一拜,“老奴定然不会告诉皇后娘娘,老奴这就告退,不打扰殿下雅兴。”
“嗯。”
待屋内又寂静,红莲从床上走下。
萧沂掀开被子,“好了,她们走了。”
林惊雨露出头,似个狡猾的狐狸,“多谢殿下。”
萧沂微微俯身,“怎么谢。”
红莲轻咳一声,“属下先下去了,你们聊。”
待屋内只剩二人,林惊雨勾了勾手指,眼尾一扬,“殿下再靠近一些。”
萧沂疑惑地俯身,随即林惊雨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似是在报复昨晚他的行径。
她松开,望着咬痕满意点头,“如此便是谢。”
萧沂皱眉,他抹了把脖子,果不其然指腹上沾血,她向来这般狠劲。
“林惊雨?”
“啊?”
“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会被你咬死。”
那这死因未免太侮辱了。
*
林惊雨回去,脚刚踏入门槛时,周姑姑便走来一拜,“三皇子妃,皇后有请。”
“母后来了?”
屋内是细小的哭声,一个丫鬟打得半死蜷缩在地上被人抬下去。
林缘君瘫在地上,小声抽泣,她后背的血隐隐渗出。
皇后一拍桌子,厉声呵斥,“我当你是个知分寸体面的人,你知不知若今日之事一传出,是弃整个林氏颜面而不顾,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林惊雨一脸茫然进来,“这是怎么了?我出去逛个街的功夫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林惊雨还抬了抬手中的匣子,“母后,妉妉给您买了一只镯子。”
她又看向地上的人,“妹妹也有。”
林缘君抬起头,她面色极其苍白,眼中翻滚愤恨,似要要吞没林惊雨。
皇后脸色依旧极差,“还有你,本宫叫你看好三皇子,你连他跑到烟花柳巷之地都不知。”
林惊雨故作诧异,“什么?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会再与你讲。”皇后又望向地上她曾赞赏的女子,她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是。”
她虚弱爬起,颤颤巍巍往外走。
皇后望着她的背影,“嗐。本宫还是觉得,她不太稳重,风言风语就被挑拨,行事也莽撞,罢了,纳她为侧妃的事容我再想想。”
“全凭母后的。”
林惊雨欠身,皇后望此又叹了口气,“也就你得本宫的心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小姐, 你瞧。”
一只燕子风筝在探枝手中栩栩如生,林惊雨一笑,“哪来的?”
“集市上买的, 小姐喜欢吗?”
“嗯,喜欢。”
今日风大,风筝飞的愈来愈高, 穿过绿枝层层假山, 又一阵风起, 忽然风筝偏了方向, 消失不见。
线缓缓飘下,林惊雨握着, “呀, 断了。”
“没事小姐,探枝这就去捡。”
林惊雨张口,想说算了, 探枝便已提着裙跑了, 被重重假山遮挡住。
“呦, 是你啊小丫鬟。”
林惊雨皱着眉转头, “秦二公子?”
“那日酒喝得好好的你怎走了, 不过还好你走了,你不知后来进了个变态,非要轻薄我,我也是醉了竟也对他起了非分之想, 好在本少爷死命捂着屁股, 才未让他得逞。”
“这样啊。”林惊雨点头。
“那今日你我再去风雅阁喝一杯如何?”
“不了秦二公子, 我与你男女有别,身份有别, 第一次你强拉我去,大街上我不好拉扯就算了,日后万不可再如此。”
秦霁初不以为意,嬉皮笑脸道:“戴帏帽不就成了,旁人也不认得你是谁?再说了,一个小丫鬟么,认出了也无事。”
语罢,他伸手要拉林惊雨走,林惊雨退后,啪得一声狠狠打开他的手。
“放肆!”
秦霁初一愣,他的手背浮起一道红指印,在这扬州,他向来众星捧月,从没有人敢这么打他。
“你怎么了,那么大火。”
“实话与你,我乃当朝……”
她的话被一阵喊叫所淹没,“快快快……抓住那个疯子,莫要让她冲撞贵人。”
林惊雨转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冲过来。
妇人脸上满是皱纹,头发乱糟糟,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
林惊雨没工夫管她说什么,只知那把刀像认定她似的,朝她砍来。
她惊慌转过身,却听见刀划过布料的声音。
是砍中她了吗?
可为何迟迟没有痛感。
林惊雨转头,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嘴角的鲜血一滴滴砸下,鲜艳如他额头的菩萨痣。
“秦霁初?”
林惊雨茫然。
那疯婆子被制服在地,“关得好好的,你们谁把她放出来的,快把她捉回去,呀,少爷,你的背。”
少年缓缓跪地,他皱了皱眉,“啧,真疼,比那些郎中的针还要疼。”
“疼你挡什么。”
林惊雨蹲下,握住他的肩。
他轻飘飘道:“我本就是要死的人……早死晚死都一样……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的未来。”
“说什么胡话。”林惊雨嗤笑,“一命换一命?你真是个傻子,”
“行行行……本少爷最傻,”
他抹去嘴角的血,点在额头,少年缓缓勾起唇角笑了笑,“菩萨痣,佑我长寿命。”
他道:“人啊……不能太迷信。”
秦霁初的眼皮缓缓阖上,连同他的气息逐渐虚弱。
林惊雨摇了摇他的肩膀,惊惶失措喊,“喂,你醒醒,我最讨厌欠别人人情。”
语罢,他又神奇地睁开眼,张了张嘴,“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去阎王那我好报你的名字记在功德簿……下辈子活久些。”
林惊雨又慌又气,“我叫林惊雨。”
“京城第一美人?”
“你怎么知道。”
“本少爷我收藏过她的画……不过……她不是已嫁人妇了吗……”
说完,他彻底昏了过去。
秦家二公子的房间,丫鬟端着血水进进出出,送了一盆又一盆出来。
林惊雨站在院子,她一袭白衣,鲜血斑驳,皆是秦霁初的血。
林缘君听闻消息,被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进院子,彼时一个丫鬟端着血水出来,她拽住那人,血水溅出在她身上,她不管不顾问,“如何了,少爷他怎么样了。”
“回……回小姐,少爷的血止不住,大夫说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轰得一声炸裂在脑海,林缘君愣住,手颤抖,大颗泪珠掉落。
她看见站立在院子中的林惊雨,失控地走过去。
“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弟弟。”
她伸手扇向林惊雨,手腕却被死死握住。
林惊雨掐紧她的手腕,冷然道:“你弟弟因何如此,你自己心里清楚。”
女子目光惊恐,她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他。”
林惊雨甩开她,“你要是想让秦霁初好好活着,就给我本本分分待着。”
林惊雨走进寝屋,秦霁初脸色苍白躺在床上,除了额间菩萨痣,以及刺目的鲜血。
秦夫人趴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大夫在旁握着血帕子束手无策。
林惊雨道:“去拿烙铁过来。”
烙铁被炭火炙烤得通红,林惊雨挽起袖子握住铁柄,秦夫人见此慌忙拦住,“你做什么。”
她推开林惊雨,林惊雨的手不小心蹭过煤炭,被烫红了一小块,嘶得皱眉。
秦夫人指着她,面目狰狞道。
“果然,你和你母亲一样,她害了我,现在她的女儿要害我的儿子,你们母女俩要怎么才能放过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但你若再拦着我,你的儿子可就死了。”
她冷然瞥了眼妇人,走到秦霁初榻前。
“况且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们母女俩对本皇子妃大不敬,本皇子妃理应处罚你们二人,来人,把秦夫人带下去,好生伺候。”
林惊雨走到床前,大夫拱手要行礼。
她望着床上的人,“不必多礼。”
“三皇子妃用得可是烙铁止血法。”
林惊雨点头。
“可是此法太痛,就算涂了麻药,也非常人能忍。”
“那便有劳大夫替我按住他。”
林惊雨俯下身,盯着秦霁初额头的痣,“想活命,就忍忍。”
火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背脊,皮肉滋滋作响,冒着烟。
林惊雨瞧见秦霁初的眉头紧皱,额头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痉挛。
“再忍忍,再忍忍。”
林惊雨喃喃。
“血终于止住了。”大夫欣喜道。
林惊雨松了口气,可大夫摸了把他的脉后,笑又转为愁容,“秦二少爷本就患有心病,经此一遭,怕是活不了多久。”
“心病?”
“这是秦二少爷打娘胎里带出的,罕见至极,秦老爷寻遍名医都无法医治,日日用针灸药材吊着,这才活到现在,只是这一次,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原来他点菩萨痣,是为长寿。
“此病就没有医治的可能性了吗?”
“听闻明德堂李氏先祖曾医治过一个此症病人,只是李堂主已过世百年,别说人,药方也早已失传。”
明德堂李氏,不正是祖母的娘家。
林惊雨问,“听闻大启一统天下后,明德堂四分五裂,满堂医书暂放在扬州,可否从中找找有无老堂主留下的药方,如此罕见之症,定当有所记载。”
“不瞒三皇子妃,医书皆被家师收藏,只是皇子妃有所不知,这大启一统天下前,明德堂乃是畲族人,这畲文,我与师父皆难以翻译,实在束手无策。”
“大夫放心,不瞒大夫,祖母曾是明德堂李氏族人,我自幼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这畲族文字认得些许。”
大夫拱手,“那便有劳三皇子妃了。”
*
四方是一排排医书,林惊雨坐在案前,打着烛火一页页翻。
夜渐深,烛花积了一层又一层。
林惊雨的下巴坠了坠,扛不住,倒在案上睡过去。
风破开了窗户,入夜寒风瑟瑟,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忽然一片柔软包裹住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一件披风,带着熟悉的气息,是竹子清香。
林惊雨睡眼惺忪抬起身,目光与一双清冷的眸对视。
“萧沂?你回来了?”
他起身,随手捡了一本医书,“是呀,才回来就见你为别的男人累倒在书案。”
“毕竟是他替我挡刀子,就当我还他的。”林惊雨皱了皱眉,“而且殿下早出晚归的,干什么也不带我。”
他道:“等时机成熟我就带你。”
“哦。”
林惊雨继续看医书,萧沂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烫伤,他忽得握住,“谁干的?”
“秦夫人。”林惊雨昂头,“不如殿下替我去杀了她。”
“还不能。”
林惊雨道:“说说的,殿下不必当真。”
她抽手,萧沂拽紧,“别动,上药。”
清凉的药膏涂在她的手背,又疼又痒。
萧沂见她皱眉,“疼了就与我讲。”
“有些痒。”
“那需不需要我替你挠挠。”
林惊雨望着伤口,“那倒不必了。”
萧沂涂完药就要离开,林惊雨在身后问,“殿下就不留下陪妾身?”
他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冷,“留下来?看你为秦家二公子累死累活?”
林惊雨扬唇,饶有兴趣问,“殿下吃醋了?殿下不是说不会吃醋吗?”
他转身,双眉微蹙,盯着林惊雨,“怕你玩上心,到时候回去拖也拖不走。”
“怎会,妾身这辈子,心只属于殿下。”
林惊雨含情脉脉一笑,拍了拍一旁的垫子,“殿下过来坐。”
他犹豫了会,望着她的笑靥,最后妥协走过去坐下。
烛火摇晃,林惊雨继续看医书,萧沂不经意间瞥了她一眼,瞧见她眼眶忽溢出泪,滑落一颗又一颗。
他握着书卷的手一顿,疑惑问,“怎么,我陪你,感动哭了?”
“不是。”
“那寻到救秦二少爷的药方了?”他握着书卷的手掐紧,“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到哭。”
“也不是。”
林惊雨摇头,她指着经书道;“殿下你瞧,这是祖母的字迹,原来祖母还编过医书,这字瞧着青涩,应是祖母年轻时编制的。”
“跟你的很像,你的字跟林老夫人学的?”
“是的,我琴棋书画都是跟着祖母学的。”
萧沂若有所思点头,“那确实是跟对人了。”
“祖母宽仁大度,慈善贤惠。”林惊雨轻轻叹了口气,自嘲道:“只是我随了郑小娘,祖母的气度我是一点也没学到。”
“没关系。”萧沂漫不经心一笑,“等你死后,我差人写一堆夸赞你的话,让你留名青史,千古赞颂。”
林惊雨无语,“怕是与你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背上千古骂名。”
萧沂一笑,“那本殿努力努力,最好是前者。”
*
林惊雨整夜没睡,到翌日的傍晚,终于从破败的医书里寻到明德堂老堂主记载的病症及其对症疗程药方。
“大夫,你看。”
大夫欣喜若狂,花白的胡子仿佛在颤抖,“多谢三皇子妃,老夫此生死而无憾了。”
他又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大夫请讲。”
大夫拱手一拜,诚恳道:“这些医书,可否请皇子妃翻译成书,造福百姓与后人。”
秦霁初病情渐渐好转,整个秦府喜气洋洋,连林缘君都高兴地围在秦霁初身边,没再使幺蛾子。
那最好,她也懒得与她勾心斗角。
翻译医书耗了她大半精气神,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从前祖母所留被她翻烂的医书,此次翻译那些疑难杂症,她亦大有所获。
只是太累了,如今她只想好好躺着休息,过几日便要回京,又是船上度日,时而河浪折腾得没法入眠。
但此刻在地上,也有人折腾,让人无法入眠。
“三皇子妃,秦夫人约您去满芳园一叙。”
林惊雨揉了揉额头,“嗯,知晓了。”
她跟着婢女走在长廊,尽头是一个月亮门,进内里面别有洞天,皆是些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是京城风格,她穿过白玉小桥,远远望去凉亭上站着一个妇人。
“看来秦夫人很想念京城。”
林惊雨打量四周道。
“我本是京城人,不得已才嫁到扬州,不过好在扬州刺史是个好人,知我思念家乡,特地为我修建这座院子。”
林惊雨一笑,“秦夫人叫我过来是叙旧京城风光?还是秀恩爱。”
“三皇子妃说笑了。”
秦夫人盯着林惊雨半晌,跪下,磕了一个头。
“多谢三皇子妃,救臣妇小儿一命。”
“秦夫人若想答谢便算了,秦夫人是长辈,我受不住。”
林惊雨转身欲走,不想与她纠缠。
身后的人道:“作为答谢,臣妇告诉三皇子妃一个秘密。”
她道:“一个隐藏了十九年的秘密。”
林惊雨一顿。
身后的人继续道。
“林夫人当年所生的那个孩子,左肩上有一朵梅花胎记,三皇子妃可知。”
林惊雨缓缓转过头,望向跪在地上的妇人。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神色不像有假。
而自己左肩刚好有一块烫伤。
仔细一看,不规则的疤痕轮廓像一朵绽放的梅花。
第60章 第 60 章
“若臣妇猜得没错, 三皇子妃身上也有块梅花状胎记吧。”
秦夫人顿了顿,“差点忘了,那梅花胎记被郑小娘烫掉了。”
林惊雨摸上左肩, 神色微动,她阖了阖眼,胸口的心脏狂跳, 似洪水猛兽要冲破胸膛。
她睁开眼, 冷然道:“没有。”
“三皇子妃就不想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谁的血吗?”
林惊雨扭过头去, 没有回答她的话, 抬脚准备离开。
秦夫人嗤笑,“您不敢听?”
妇人点了点头, “想来姜芙那贱人定当会欺辱你, 她眼里最容不得沙子了,可三皇子妃,您不想报复回去吗?”
片刻后, 女子转身。
秦夫人道:“想通了?”
林惊雨提了提裙摆上台阶, 坐在凉亭, 缓缓开口道:“你不必用激将法逼我, 这些年来郑小娘待我与林琼玉天差地别, 不疼女儿,疼外人,也曾隐隐猜想过。”
她道:“我只是突然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妇人随之坐下, 她执起石桌上的茶, 给林惊雨斟了一杯, 恭敬道:“请。”
林惊雨接过,道:“请讲。”
“我与你爹, 曾有过一段情,和一个孩子。”
真新鲜的事,她那迂腐,自诩清高的父亲年轻时没少干风情腌臜事。
林惊雨皱眉,“我三叔父他知道吗?”
“他知道。”妇人声线颤抖,“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死了。”
“你灭的口?”
秦夫人忽然面目狰狞,掐着石桌,“不,是你亲娘害死的。”
林惊雨淡然道:“你唤林夫人就成,不必说是我亲娘。”
“林夫人?”姜芙摇头,“她不配,我和你父亲自年幼时相识,若不是因为林姜两家联姻,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更何况我当时还怀了他的孩子,可是姜芙那个贱人,她一点也不肯放过我,强逼我喝下堕胎药,我的孩子……被姜芙给害死了。”
她的神情又转为悲哀,“后来,我听从家里安排,嫁给了你三叔父。”
林惊雨问,“听闻三叔父为人温和,虽是庶子却有惊世之才,一举高中,连父亲都比之逊色,如此也是个良配,比我那虚伪人模狗样的父亲要好个不知多少倍。”
“是呀,确实要比那个烂人好不知多少倍,可你三叔父自幼体弱多病,我本以为好好养着就能如此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千算万算姜芙竟为争夺家产,在他病弱时亲口告诉他这个秘密,害得他急痛攻心,一命呜呼。”
她字字句句蓄着满腔愤恨,林惊雨握紧茶,心中自嘲,如今倒愈发觉得自己像姜芙了。
“那日林府女眷进庙祈福,姜芙不小心摔了一跤,动了胎气不得已在寺庙生产,我那时就知,我的机会来了,我趁她昏迷偷了她的孩子,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我的夫君,我就杀了她的孩子,正当我要将她溺死时,同怀孕的郑小娘经过,她倒是打一手好算盘,想狸猫换太子,让她的孩子成嫡出,为此甚至不惜吃下早产药。”
“所以,自此之后,林惊雨是林琼玉,林琼玉是林惊雨。”
“你若是想回去重置身份,可以去找姜芙身边的贴身嬷嬷。”
“你收买了她?”
“她儿子欠了赌债,姜芙瞧不起赌徒,由她一家子自生自灭,是我给她儿子还的债,那日若没有她,计划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妇人嗤笑道:“她打压我,逼迫我离开京城之时,你知道我憋笑憋得有多辛苦吗?自此之后,她的孩子近在眼前,她却有眼无珠认不出,像欺辱我一样欺辱她的亲生骨肉,以她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保不齐会杀了她的亲生骨肉。”
“嗯。”林惊雨点头,“你的目的达成了。”
姜芙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一个卑贱庶女,在她眼里就是一条随意可以踹一脚的狗,十余年的低贱日子,叫人觉得可笑。
“你的大仇得报,但我们没有,你害了我。”
林惊雨缓缓起身,她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这杯茶,敬你。”
茶水滚烫,她自上而下浇在妇人的头顶,冒着烟,所流之处皆红肿,妇人不吭声,抓着石桌指尖泛白。
林惊雨扔了茶杯,居高凝望妇人狼狈的模样,“出去记得说是自己浇的,不然我不敢保证你的儿子下一次心病是什么时候发作。”
她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开,身后的人忽而咯咯笑出声,似个疯子。
“不过,一想到姜芙知道你的身份,她一直欺压的人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那表情,想想就期待。”
林惊雨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冷然道。
“抱歉,没法如秦夫人愿,我一想到我骨子流着她的血,我就嫌恶心,说不出口,也不想承认。”
身后之人的笑戛然而止。
林惊雨走了没几步,看见林缘君。
林惊雨嗤笑,“怎么?想替你娘报仇?”
“哪敢啊,您可是三皇子妃,又是林家嫡女。”林缘君眉梢一挑,“不过,姐姐倒是豁达,要是我巴不得现在就寄信回京城昭告天下。”
林惊雨摇了摇头,“所以啊你我不同,你以后也不必模仿我的模样,怎么仿,形是形,心是心,永远都模仿不出来。”
“姐姐何必如此冲,我是来替我弟弟道谢的,听闻姐姐被阿娘叫到此处,特地来谢姐姐,多谢姐姐相助,救我弟弟一命。”
语罢,林缘君朝她拱手鞠了一躬,虔诚不知真真假假。
“不必。”
林惊雨淡然道,与之擦肩而过,毫无一点情面。
她走出园子,不一会,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喂,你怎么走得匆匆忙忙的。”
林惊雨抬眉,秦霁初生龙活虎站在面前,穿了身红衣,脸色也极好,看来药方对症,治疗不错。
“你们秦家的人怎么跟笋一样,一颗颗冒出来。”
秦霁初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今日心情不好,你别跟着我。”
林惊雨往前走,少年在身后轻脱口而出。
“心情不好就去喝酒啊。”
林惊雨转头,严肃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三皇子妃了,还这么没规矩。”
“你说过,你不会高高在上的,再说我们清者自清,管旁人这么说。”
林惊雨嗤笑,“跟你一起,清白也能传出谣言。”
一阵风吹得四周树枝摇晃,枝叶沙沙作响,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与风一道送进耳朵里。
“妉妉。”
林惊雨转头,见是萧沂,他一身墨袍,温润如玉站在树下,因树遮住阳光,斑驳阴影的缘故,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他眸色晦暗不明,嘴角笑意浅淡。
他缓缓抬手招了招,“妉妉,过来。”
声音温柔,却隐隐带着警告,不容人违背。
“草民秦霁初,参见三皇子殿下。”秦霁初行了个礼,却又不知礼数地凑近林惊雨,小声道:“想不想让他吃醋。”
“我们是夫妻,吃什么醋。”
“本少爷我混迹江湖多年,一眼就看出你们夫妻……”他意味不明道:“有点膈应啊。”
林惊雨讥讽, “怕不是红尘多年。”
“妉妉,过来。”萧沂又道。
他望着眼前唇红齿白,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和青衣看似温柔,蕙质兰心的美人。
二人很近,极其亲昵的模样,一贯波澜不惊的眸逐渐显露不悦的浪涛,宽大袖口里的手捏得仿佛能听出细小的骨肉摩擦声。
“瞧,男人的占有欲。”秦霁初调笑道。
“皇子妃姐姐,你说他现在会不会想杀了我。”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冷然道:“不会,他向来不会计较情爱之事,不过,你若再近些,别说他,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他不惧,嘴角笑意不减,“你救了我一命,如今我的命借你玩一次。”
林惊雨皱眉,“什么?”
紧接着秦霁初的朗笑道:“三皇子妃的美貌令我叹为观止,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草民仰慕已久,可否有幸能为三皇子妃作一幅画。”
叹为观止的美人一愣,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却听萧沂的声音。
“不必了。”
转头时,萧沂已走过来,男人温润如玉的笑意,却隐隐有股寒气,他揽住林惊雨,把她拉过来。
“我家夫人不太爱作画,恕不能圆秦二少爷愿望。”
秦霁初点头,“那可惜了。”
他扬唇笑了笑,拱手作揖一拜,“那草民告退,就此别过。”
转身时朝林惊雨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像是背地里有某种私情,尽入萧沂眼底,他的眉皱得更深。
他轻咳一声,语气平淡道:“你若夜里要与他私会,记得藏严实些,若被人捉住了,还要本殿过来捞你。”
他又顿了顿,思考道:“以作画为借口不错。”
乱七八糟的。
林惊雨今日心情不好,没功夫与他拉扯,也懒得阿谀奉承他,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语气极冲,“殿下今日又被谁下药了。”
然后甩了他的手,耷拉着脸往前走。
*
“怎么了,不让他作画生气了?”
萧沂坐下,倒了一杯茶,瞥了眼林惊雨满脸不悦的模样。
她道:“不是。”
萧沂忽然发现她眼眶红润,察觉不对劲,于是问,“发生什么了。”
女子缓缓开口。
“方才,秦夫人跟我说,林家主母当年生的那个孩子,左肩上有一块梅花状胎记。”
林惊雨剥下外衫,露出白皙的肩膀,冰肌玉骨,美人如画,格格不入的是一块狰狞的烫伤,丑陋又恐怖。
亦蓄着她从前的不甘,她不解郑小娘从前为何会如此待她,将烙铁印在亲生骨肉。
如今她明白,原来骨肉不是从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
就不会心疼。
萧沂眉心微动,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眼眶红润,却是冷然的模样。
眼底不屑,却又控制不住眼泪。
她道:“很丑是吧,是呀,我也嫌它恶心。”
窗口绿荫穿过道道金光照在屋内,萧沂迎着道道金光,视线落在林惊雨的肩膀,
他放下茶,走过去,低头在那块伤疤舔了舔,他闭眼似握着一个至宝,温柔舐吻。
林惊雨身体一颤,他握得更紧。
半晌后,他抬头,近在咫尺,林惊雨能瞧见他漆黑的双眸倒映出她的眼睛,男人抹去她的眼泪,笑意如春风。
“等回去后,尽管你闹,闹它个天翻地覆。”
他道:“反正,我给你擦屁股。”
林惊雨蹙眉,带着哭腔又气又恼,捶了下他的肩膀,“我说你衣冠楚楚的模样,能不能用词文雅一些。”
他搂住她的腰,“行,我给你兜底。”
“不需要。”林惊雨认真道:“这是我的事情,与殿下无关,况且如今这局势,殿下也不好出面,此事我自己能解决。”
“行。”
他相信她的能力。
他把林惊雨拉到窗边,让她坐下,林惊雨不明所以,“干什么?”
“作画。”
“秦霁初乱说的。”
“你别乱动。”
他执笔,蘸了蘸颜料,林惊雨皱眉,“纸呢?”
“没有纸。”
随即一道又凉又痒的触感落在林惊雨的肩膀上,她低头,入目是一瓣梅花。
“你……”
萧沂一本正经道:“别乱动,一会就好了。”
他认真执笔在她肩上画画,像是在雕刻一件艺术品,聚精会神,同时温柔得有些不太像他。
“好了吗?”
林惊雨的腰挺着有些酸,她倒下去时,一只手握住她的腰。
萧沂道:“好了。”
林惊雨低眉,见一朵鲜红的梅花绽放,遮盖住狰狞的疤痕,或许这才是原本之色。
“谢谢。”林惊雨道。
“谢什么。”他声音低哑。
“谢谢殿下替我遮盖住这道丑陋的疤痕。”
“丑陋?”萧沂指腹摩挲着她的肩头,盯着似在反复观赏,“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它丑陋,每到情浓时,我唯爱舔舐这道疤痕。”
林惊雨一愣,片刻后扬唇一笑,方才眼底的愁色褪去,调笑着打趣。
“没料到殿下有如此癖好。”她昂头,因方才哭过,双眸如浸泡过的琉璃珠子,盯着他眉尾一扬。
“更没料到,原来殿下最喜欢妾身此处。”
“那倒不是。”
他又道:“林惊雨,你说得没错。”
林惊雨一头雾水,他说得自相矛盾。
“什么?”
他目光闪了闪,唇边浮起一抹讥笑的自嘲,像是在批判自己。
“男人果真都是一个物种,得不到的,越喜欢。”
偏他又生得副清冷双眸,正人君子面,金光随着被风吹得摇晃的枝叶,浮动在他俊逸的面庞,他生得白皙,也许是因年少时不见阳光,略显病态。
林惊雨摸上他如鹰的鼻梁,她勾起唇一笑,“那妾身便等殿下荣登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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