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榆回到自在轩。


    姬林跪在院中,他无暇顾及,快步走向西厢房。


    椿白在门口守着,他见兰榆过来,抖着声音阻止道:“公、公子,段公子不许任何人进去。”


    兰榆扫眼过去,“怕我害他?呵,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我。”


    三两冲上来拉开椿白,呵斥道:“你怎么回事,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兰榆推门进屋,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兰榆原地站了会儿,决定还是不要点灯,这个时候,他必然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样子。


    “段郎?”


    他小声的喊了一句,没有回应。


    兰榆关上门,黑暗中屏息凝神,在听到某个方位传来的呼吸声后,他摸索着朝那边走去。


    越靠近,呼吸声越重。


    “段郎,我帮你……”


    刚绕过屏风,话还没说完,迎面袭来一阵风,黑暗中他被人用力的往后一推,撞上坚硬牢固的床架。


    “唔……”兰榆痛呼出声。


    他右手手臂的伤口刚好压在床柱上,撞得太狠,疼得他手指忍不住痉挛。


    一只发烫的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骨节用力,那一瞬间,杀意四起。


    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手臂处有温热的触感流淌下来,估计是缝好的伤口又裂开,兰榆眉头打结,用左手艰难的去掰他的手,嘶哑出声,“你先……放开我……”


    段浥青双眼通红,他扼住掌中细长的脖子,一点点收紧力道,黑暗中,那双处变不惊的黑眸第一次有了浓烈的情绪。


    恨意交织,怒火滔天。


    “帮我?我落到这个地步,不正好如了你的意。”


    “还有什么肮脏把戏,尽管使出来。”


    “你就这么贱吗,没有男人活不了?”


    “你生错了地方,应该生在勾栏里,被千人疼万人宠。”


    清雅出尘的谪仙人物,一朝受此大辱,自尊破碎成渣,对着厌恨之人,将这辈子最恶毒的话统统发泄出去。


    耳边的嘲讽冰冷无比,让人如坠极寒之地。


    兰榆本想告诉他,他让张河去请了葛太医,很快就能来帮他解决问题,可眼下,段浥青对他误会太深。


    也罢,跟他解释也是徒劳,眼下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小命。


    “放……咳……手……”脖子快要被他捏断,窒息感加剧,兰榆脑袋缺氧,眼前晕眩发黑。


    “咳咳……快……放手!”兰榆拼命去扯他的手,甚至开始抓挠,指甲抠进肉里,带出一道道血痕。


    可那双手依旧如同铁钳一般,死死钳住他的脖子。


    人在垂死之际,往往会迸发出平日里没有的力量,兰榆受到死亡威胁,拼尽全力抬起脚,狠狠踢向段浥青的下半身。


    脖子一松。


    段浥青站在黑暗中,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咳咳咳!”兰榆腰背佝偻下去,捂着脖子咳得撕心裂肺。


    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兰榆咳得溢出生理性眼泪,想到方才之事,全身血液逆流,叫嚣着涌入大脑。


    艹!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他又不是属柿子的,凭什么任他搓圆捏扁!


    反正今天过得糟糕透顶,无所谓更坏。


    他撸起袖子,压了一天的情绪骤然爆发,冲向段浥青,直接一拳挥过去。


    段浥青抓住他的手,眼神冷到极致。


    他没想到这人不仅不认错,还敢出手挑衅,恶习难改,身体里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再度席卷,他反手制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往下压,迫使他不得不屈膝跪地。


    一声闷哼。


    “呵,你最好再用力些,直接废掉我这条胳膊好了。”漆黑中,兰榆嘲讽出声,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段浥青眯眼。


    “我可以让你如愿。”体内的药性疯狂叫嚣,然而他说出口的声音依旧冷的掉渣。


    “好,是我错了,我犯贱,我找死,我是垃圾,求你放了我。”破锣嗓子又一次出声,却是认错的很干脆。


    段浥青眼中划过一道冷芒,正要动作,忽然察觉到掌心里一片濡湿。


    指缝间的黏腻稠到化不开。


    空气中漂浮淡淡的血腥气。


    他眼神微凛,不知想到什么,最终,松开了手。


    几乎是在他松开的瞬间,兰榆从地上一跃而起,转头就给了他一拳。


    “错你大爷,老子揍死你!”


    段浥青腹部不慎挨了一拳,气的发笑。


    他的黑眸宛若一汪幽深寒潭,在这一刻,心肠彻底变得冷硬。


    他绝不会再对这人手软。


    两个人打到一处,拳拳到肉,都拿出了要对方死的狠劲。


    屋内的动静渐大,就连院子里的人都听到阵阵声响。


    姬林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他朝三两扬声喊道:“三两,快进去看看!”


    三两还站在墙角那骂椿白,叉腰指鼻恶狠狠的戳椿白脑袋,听到姬林的话,他拔腿就朝西厢房跑。


    “主子!”三两推开门,朝着漆黑的屋内大喊。


    屋内动静不小,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恰好张河领着葛太医过来,闻声不对,立即提着灯笼冲进去。


    一刻钟后。


    葛太医重新给兰榆缝好伤口,又仔细包扎完毕,叮嘱一番,这才匆忙赶去隔壁,帮段浥青解除药性。


    兰榆坐在灯下,他重新换了衣裳,眉眼无奈的抬起,“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三两哭哭啼啼的抹眼泪,见兰榆满身是伤,哽咽道:“主子被那杀千刀的打成这样,奴才心里难受,想哭。”


    “……”兰榆木着脸再次强调,“不是挨打,是互殴,互殴你懂吗?他比我好不到哪去。”


    三两看着鼻青脸肿的主子,勉强信了他的话。


    “主子你别动,嘴角破了,奴才给你上药。”


    兰榆仰起下巴,装作不经意的说道:“也就是小爷我事先负伤,武力值减半,不然今夜我定能将他按在地上摩擦。”


    三两点头,憋着泪小心的给他抹药。


    兰榆视线瞥到门外,见姬林还在院中跪着,吩咐三两将人叫起来。


    姬林不肯起,今日之事与他有关,他心中愧疚,今夜打算在此长跪。


    兰榆无声叹气,只好起身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劝他,“张河已经跟我说明情况,此事不怪你,莫要给自己找罪受了,回去吧。”


    姬林摇头,“奴行事不谨,害公子受伤,奴自知有错,请公子责罚。”


    “嗯,那就罚你明日继续给我送花吧。”


    姬林愕然抬头。


    兰榆微微扬唇,“你精心采摘的花,我很喜欢。”


    “夜深露重,回去好好歇着。”


    姬林想说些什么,看着兰榆脸上浅淡的笑意,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撑着跪麻的双腿起身,朝兰榆微微欠礼,慢慢朝外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兰榆这才轻声对三两吩咐,“去找葛太医讨一瓶活血化瘀的伤药,给姬林送去。”


    今天段浥青会出事,跟姬林送来的花有关。


    他每日清晨送来鲜花,兰榆会在自己屋里放半天,下午时会让三两送去隔壁,借花献殷勤,段浥青对他此举虽然不喜,但也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无情的把花丢出去。


    谁知今日的花被人动了手脚。


    张河站在栏杆下面,出声提醒,“公子,投药之人应该是冲着公子来的。”


    只不过那人并不知道兰榆会将花送到西厢房,加之他今日白天没有回府,阴差阳错之下害段浥青中了招。


    而这人手段并不高明,或者说,简直是漏洞百出。


    能轻而易举接近姬林,且让姬林没有防备之心,府里无非就那么几人。


    庭院里寂静无声。


    “去把人带过来。”良久,兰榆终是下令。


    张河领命而去,他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工夫,人已经被他带回。


    夏一熙被张河从背后推了一下,往前扑去,跪倒在姬林的身侧。


    “你凭什么推我?”夏一熙不肯吃亏,作势就要起身跟张河打一架。


    “一熙。”兰榆站在廊阶下,明明声音跟平日里没有区别,可夏一熙在听到后还是身子一抖。


    他不复刚才的气焰,乖顺的跪下去,仰头泪汪汪的看向兰榆。


    他明白,兰榆既然派人来找他,必然是发现了他做的手脚。


    兰榆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一熙咬唇,“公子自从得了新欢,再不踏入春归楼一步,熙儿不过是想重新得到公子的垂怜。”


    “熙儿知道这种手段为人不齿,但熙儿也是别无他法。”


    哪知他忙活半天,全都打了水漂。


    夏一熙心里暗道倒霉。


    兰榆熬了大半宿,熬得眼睛发红,待处理完夏一熙的事情,离天亮仅剩一个时辰。


    他吩咐任何人不准来打扰,草草擦洗一遍,倒头就睡。


    而夏一熙,无论他如何告饶,此人心术不正,兰榆断然不会再留他。


    后半夜,自在轩重回宁静。


    西厢房内,黑影悄无声息的翻窗进来,快速来到段浥青身边。


    “公子?”


    暗卫常年习武,视力要远高于常人,见他衣衫全部湿透,不禁担忧,“公子可还受得住?”


    “实在不行,属下带公子去青……”


    “不必。”冷玉声音拒绝的干脆。


    段浥青睁开眼,眸色沉沉,声音多有喑哑,“药性不强,尚无大碍。”


    暗卫默默闭嘴,假装没看见他满头大汗,公子素来要强,又有洁癖,以他的性子,宁愿一个人硬挨过去。


    “公子,要不您……要不属下用内力帮您?”


    段浥青轻轻摇头,他呼出一口气,手背上青筋毕现,“太医扎了针,可缓解一二,不用担心。”


    暗卫察言观色,犹豫半晌,小心翼翼的询问:“公子,您……被人打了吗?”


    颧骨有一块明显的淤青,这个位置,总不能是他自己走路撞上去的,暗卫在一进来时就发现了这处伤,刚才没敢提。


    段浥青敛眸。


    他一向能忍,无论何事都能不萦于心,自幼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这些年更是严格规束自己,行为举止从不出错。


    而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在遇到兰榆时分崩离析,成为笑话。


    那人可恨至极,与他有关的事情,总能轻易勾起他的情绪,将斯文面具一一摧毁,露出不堪的本质。


    “今日之事,不必告知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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