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春归楼里,夏一熙的包袱已经收拾完,他坐在凳子上,愣愣的看着自己住了两年的地方。


    姬林走进来。


    “走吧,公子让我送你出府。”


    夏一熙昨夜哭的眼睛红肿,他坐着没动,目光专注的望向春归楼的大门,渐渐地,眼神从希望到失望,又多了一抹怨恨。


    他握紧手,指甲嵌入肉里,心肝跟着一起疼。


    他不是最早入府的男宠,却是所有男宠当中,最会讨人欢心的,为了向上爬,他可以不择手段,使出浑身解数,哪怕是别人不耻的下作伎俩,他也可以豁出脸皮去做。


    而他那些风月场学会的本领,明明曾经都很好用,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一点用都没有。


    甚至还因此被赶出府。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又忍不住往外冒。


    “公子真是好狠的心,伺候他两年,说打发就打发,一点情面都不留。”


    说完,他又开始嘲讽姬林,“假惺惺的来送我,还不是为了看我落魄出丑,现在你满意了?春归楼里只剩下你跟洛卓,洛卓不可能与你争宠,从今以后府上只有你最得他心。”


    “不对,我说错了,兰榆现在专宠段浥青,哪怕是你,也只有乖乖靠边站的份,我也真可怜你,每日清晨天没亮就起来,摘花摘的满手伤痕,你看那纨绔看过你一眼吗?”


    “不过是徒费工夫,给他人做嫁衣。”


    “你也就是入府比我早几年,闷葫芦似的,呆板又无趣。”


    “论服侍人的本事,还得是我。”


    姬林静静听着他一句又一句的谴责抱怨,良久,他忽地一笑,


    “你笑什么?”夏一熙怒道。


    “笑你傻的可爱。”姬林温柔说道。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姬林目光移向那张檀木架子床,轻轻一叹。


    “临走前,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入府两年,在这张床上与你鱼水交欢的人,并不是公子。”


    下午,兰榆睡醒时,三两告诉他,夏一熙已经离开将军府。


    “他不肯走,在春归楼闹出好大的动静,还一直在骂主子,张河带人将他丢出府,这才消停呢。”三两给他系好腰带,又仔细检查一遍他手臂的伤。


    三两没细说,夏一熙今日骂的格外难听,祖宗十八代都被他问候个遍。


    “青楼里出来的就是薄情寡义,要奴才说,就该一枚铜钱也不留给他。”


    兰榆正要洗漱,闻言转头看他,“我吩咐你的事,你没办?”


    三两撅嘴,“主子的命令奴才哪敢不听,趁着张河动手,奴才往他包袱里塞了一万两银票。”


    “嗯,他没什么傍身的本领,给他一笔钱,日后也好过活。”


    兰榆将他逐出府,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夏一熙好不容易从青楼脱身,肯定不会再回去过仰人鼻息的生活,而他又爱花钱,故而兰榆昨夜特地吩咐三两,在人离开时,偷偷的给些钱,免得他出府后饿死街头。


    三两伺候兰榆用膳,他现在伤了右手,使不上力气。


    昨夜打架让他的伤势雪上加霜,今天一醒来,右胳膊跟断了似的,动一下就疼的钻心。


    三两心疼不已,非要拿着匙勺喂他,兰榆拗不过去,只好当个残废,由他一口口喂饭。


    “公子,王管家来了。”张河站在外面通禀。


    王管家知道夏一熙被赶出府,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有望拿回自己的掌家之权,得知兰榆已经起床的消息后,他立马屁颠的赶过来。


    他先是好一番奉承溜须,又对他的伤垂泪抹眼,虚虚实实大讲一通,这才委婉又隐晦的提到自己此番目的。


    只是他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兰榆优雅的擦拭嘴角,笑了一笑,“本公子怜惜王管家岁数大,总有精力不济的时候,若是不慎出了差错,本公子到底是打杀发卖了您呢?还是留您老一条命?”


    王管家嘴角一点点僵硬。


    “府中事务我已经交给姬林,他听话懂事,甚合我意,王管家可有异议?”


    王管家哪敢有异议。


    兰榆的言下之意他听得懂,他不是那个听话的人,所以没资格要回管家之权。


    王管家拉着老脸从自在轩离开。


    走了很远,他又回过头,盯着自在轩看了半天,神情阴恻难辨。


    你不仁在先,休怪他不义。


    兰榆今日没有出门,亦没有去隔壁找段浥青,在房里当了一天咸鱼。


    昨夜他俩撕破脸,打的难舍难分,他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嘀嘀作响,仇恨值疯狂上分,把系统给吓了出来,见到眼前场景,更是直接化身为尖叫鸡。


    演了这么久的孙子,他现在不想演了。


    大约是见他摆烂的彻底,系统滋滋响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一天,将军府所有人都在议论,兰榆正在跟段浥青冷战,段浥青即将失宠,姬林公子重获公子欢心。


    三两听到那些话时还挺高兴,他一贯看段浥青不顺眼,这回胆大包天对主子动手,依他看,过不了几天,那穷酸书生一定会被主子厌弃,然后让他滚出将军府。


    等他被驱逐出府那天,他定要拉着张河去将人狠揍一顿。


    三两见兰榆始终闷在屋内,便劝他出去散心,到南风馆抑或是流仙阁喝喝花酒,听听曲儿,说不定还能再遇到一两个可心的宠儿。


    “不去,脸都还肿着,出门让人看笑话么。”兰榆在软榻上翻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闭上眼继续睡觉。


    三两倒是忘了这茬,尴尬的笑了两声,再不提让他出去玩的事,打算主子脸上的伤好了再说。


    想到这伤是怎么来的,三两心中窝火,见兰榆睡着,他便悄悄退出去,脸色不善的来到西厢房门口。


    这两日西厢房的房门紧闭,除了椿白,谁也没见到段浥青,可这并不能打消三两的怒气,他正准备推开门冲进去将人大骂一顿,张河匆匆进来。


    “快进屋通知公子,罗公公来了。”


    罗万甲是奉皇帝的口谕而来。


    御史中丞的夫人含恨殉情的消息不胫而走,昨夜便传到陛下耳朵里。


    今日上朝,言官们的唾沫星子差点淹了承华殿。


    东德宫的宫门口,还有一群学子跪地请愿,为钱大人一家讨公道。


    众口悠悠,成化帝只好让罗万甲走这一趟。


    “公子,陛下有旨,罚您禁足一月,在府上吃斋念佛,抄写佛经,以此告慰亡灵。”


    兰榆淡定的听完口谕,请罗万甲进屋用茶。


    下人们退下,罗万甲走到兰榆身边,脸上的严肃神色立即敛去,恢复往日的和蔼亲切,“陛下也是无奈之举,公子暂且忍忍,不必真的吃斋念佛抄经文,这些自可以让下人去做。”


    “公子就当是在家里休息一个月,按陛下的意思,或许不用一个月就可以解除禁足,公子只管放心,陛下最是心疼你,万万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着,以手掩唇,小声附耳说道:“陛下特地吩咐老奴,带了十瓶御赐梨花白给公子,今夜便会送到府上,公子在府上有美酒佳人作伴,倒也不会无聊。”


    兰榆又是一笑。


    罗万甲看到他脸上的伤,又关心的问了几句。


    兰榆状似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半夜起床小解,忘记掌灯,不慎撞到桌角,公公回去后可不能跟皇伯伯提这事,不然他定要笑话我。”


    “好,老奴替公子保密。”罗万甲笑呵呵的说道。


    他留罗万甲喝了两盏茶,之后,罗万甲起身告辞,他还得赶在落钥前回宫,兰榆送他去门口。


    临走时,罗万甲忽又想起一事。


    “公子,今日在东德宫宫门前,还来了许多段公子的同窗好友,他们为段公子求情,希望陛下能帮他恢复自由身。”


    兰榆眨了下眼,心道不愧是书中的万人迷白月光,哪怕身陷囹圄,也依然被人记挂在心,时刻想要救他于水火。


    不像他,只会被千夫所指,成为人人眼中敢怒不敢打的过街老鼠。


    晚饭时,兰榆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他嫌屋里闷,起身去后院散步,来这一个多月,还不曾认真看过这里的风景。


    三两目光凝重的扫向一桌的菜,五官皱起来,拧着眉,暗忖待会儿就去辞了这大厨,做不出主子爱吃的饭菜,就没资格留在这里。


    夜里,寂然无声。


    乌鸦在树梢上叫了两声,黑暗中,段浥青蓦地睁开眼。


    房门被人打开又迅速关上,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段浥青起身下床,赤足站在脚踏上,目光清冷的看向暗卫。


    “何事?”


    暗卫单膝跪地,声音出现少见的恐慌。


    “公子,少主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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