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呼吸可闻。
暗卫不敢抬头,脑袋深深低下,心跳如鼓。
良久,头顶上传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沁出寒意。
“何时的事?”
暗卫:“苏二苏五跟着少主,本该在昨日抵达雍京,但我们一直没有接到消息,今日又等了一天,依旧没等到少主。”
段浥青抿唇,眼底暗色涌现。
“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联络苏三他们,但无论发出多少讯息,都没有回应。”
暗卫说着,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
细微动静响起,屋内气压低迷,段浥青走到桌前,倒茶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暗卫不敢动,他家公子越生气,表情就越平静,这个时候的公子无人敢惹。
“通知苏七带人去找,沿路搜寻,有消息立即传回。”
暗卫点头,后背生了一层冷汗,“公子,家主那边……”
段浥青垂眸看向那杯茶,“如实回禀,这事瞒不住他。”
暗卫暗自吞了吞口水。
等家主知晓此事,他们所有暗卫都逃不了责罚,这次是他们职责疏忽,少主平安无事还好,若是真出了意外,他们也难辞其咎。
暗卫想不通,少主一向低调,此前更是鲜少在人前露面,被人盯上的可能性极小,此番无故失踪,当真是让人费解。
“公子,少主失踪,那咱们的计划该怎么办?”暗卫心中着急。
他们筹划多年,倾注无数心血,眼下到了收网关头,成败在此一举,若此刻计划有变,难免让人心忧。
凉透的茶水入喉,段浥青眸色沉沉,脑中快速思索着对策。
突然,他转头看向暗卫,“你今夜从前院进来,外面没人把守?”
暗卫顿了顿,解释道:“属下本来要走后院,但发现后院有人,特地绕到前院进来。”
“张河不在前院?”段浥青问。
暗卫压低声音,“属下瞧见兰榆在后院喝酒,张河在一旁守着他。”
段浥青眼神稍顿,神情若有所思。
良久,他指尖搭在桌边轻轻敲着,下了决心。
“计划不变,由我来出面。”
这是眼下最好的处理办法,然而想到公子如今的处境,暗卫紧张道:“属下打听过,兰榆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公子在这儿行事受限,恐遭此人算计。”
段浥青盯着自己的手,右手食指的指骨上还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是那夜打架留下的。
“那就让他对我不再设防,”段浥青目色发冷,“让苏三来一趟。”
*
深夜秋风穿过静深游廊,吹起墨漆竹帘。
月色下柳叶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清澈如许的水面上浮花朵朵,细叶如舟。
绕过曲水荷塘,岸边花木扶疏,树影错落,兰榆独坐凉亭里,靠在栏杆上望月,左手还握着一壶酒。
身后十步开外,张河抱剑静静守候。
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渐渐朝他这边靠近,张河敏锐侧头,看向来人。
视线相对,张河严肃中正的脸上眉头慢慢皱起来。
三更半夜,不知这人为何来此。
他视线下移,看到段浥青的臂弯处有一件雪色锦缎披风。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目光探究的看向段浥青。
段浥青朝他微微颔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抬步缓缓朝兰榆走去。
兰榆背对着凉亭入口,听到有人过来,以为是张河,他歪着头专注看月亮,并没有回头。
直到一件披风搭上他的肩头,驱走寒意,他慢吞吞的反应过来,笑着回头道谢。
“张河,谢……是你?”兰榆脸上笑意微收。
段浥青低头,看着他酡红的双颊,脚边四五个空酒壶,眼神虽还有几分清明,再放任喝下去,必然会醉。
他直接伸手拿走兰榆手中的酒壶,在兰榆谴责的目光下,泰然坐到他身边。
“兰榆,我们谈谈。”
寂寂深夜,凉亭周围只闻水声潺潺。
兰榆歪头,眼眸水洗般澄亮,目光在段浥青那张清雅俊美的面容上看了半天,忽地一笑。
“好啊,你想谈什么?”喝过酒的嗓子独有一种慵倦的散漫意调。
段浥青视线垂落,看向兰榆垂在身侧的右手,薄唇微抿,“抱歉,昨晚误会了你。”
听着耳边好听的嗓音,兰榆无声勾唇,“那你说,对不起,我错了。”
段浥青一愣。
兰榆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嘀咕,“不说算了,我……”
“对不起。”
兰榆耳朵动了动。
“我……错了。”
兰榆转过脑袋,笑嘻嘻的点头,“是的,就是你错了。”
“……”
“你凶得很,从不对我笑,这是第一错。”
“说话冷冰冰的,不够温柔,这是第二错。”
“拒人千里之外,辜负我的真心,这是第三错。”
“还有四五六七八件做错的事,我都记着呢。”
“不过……”
兰榆趴在栏杆上,眉眼弯弯,“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段浥青黑眸一瞬不瞬的凝视他。
兰榆打了个酒嗝,“唔,头有点晕,这梨花白挺好喝的,你要不要尝尝?”
他努力推销,段浥青不为所动,“不用,我从不饮酒。”
“你这人……”兰榆摇头叹息,“当真是无趣的很。”
段浥青无动于衷。
从小到大,身边有很多人都说过他性子沉闷,不够有趣,他却觉得没什么不好。
与其要跟人虚与委蛇,倒不如闷一点,省去很多麻烦。
只是眼下……
“算了,脸在江山在,谁让我喜欢呢,这些都可以忍受。”兰榆自说自话,打断段浥青的出神,起身又要去拿桌上的酒。
段浥青抬手挡住他,“你胳膊受伤,不宜饮酒。”
兰榆都要忘了自己胳膊还有伤,他迟钝的想了半天,委屈点头,“嗯,被划了一刀,很疼的。”
段浥青眸光微动,他轻声启唇,“抹了药就不疼了,有没有上药?”
“没有,三两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一个人不好包扎。”兰榆垂着睫毛,慢慢摇头。
他喝了酒,意识被酒精麻痹,几乎是段浥青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乖的不像话。
之后,他迷迷糊糊的跟着段浥青回到东厢房,在他的指令下,脱去外衫,露出受伤的胳膊。
张河不放心段浥青,也跟着进屋,不过他很有分寸,只是站在房间门口。
亲眼盯着段浥青给兰榆包扎上药。
那瓶金疮药是葛太医给的,张河见过,等段浥青包扎完,他便退了出去。
段浥青收拾好桌上的狼藉,起身要走,临走之际,想到兰榆今夜说的话。
他神色挣扎半天,最终,唇角扯起,露出一个笑容。
“早点休息。”
他关上门,快步回到西厢房。
屋内点了盏小灯,段浥青快步走向洗漱用的铜盆,将双手完完全全的浸入清澈的水里。
烛火的微光打在他的侧脸,下颌刀凿斧削般凌厉,鼻梁处投下浓郁的阴影,他面无表情的一遍遍搓洗双手,直到双手洗的发红,指尖泡到发白,他才停下。
那双眸子黑沉沉的注视水面,寂冷如渊。
翌日,兰榆醒来时,大脑好一阵宕机。
好不容易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他脸色几经变化,最终化为一句。
“系统,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系统似乎不在,并没有回他的话,倒是三两推门进来时听到这句,好奇的走过来。
“主子,谁吃错药了啊?”
兰榆噎了一下,低头按揉太阳穴,宿醉后不仅头疼,嗓子也哑了,他问三两,“昨夜你去哪了?”
三两给他倒了杯茶,“主子昨日吃得少,奴才辞了那手艺不好的厨子,昨晚去酒楼挖大厨去了。”
“……你把厨子辞了?”兰榆蹙眉。
他没想到自己一顿饭没有胃口,就给厨子招来麻烦。
三两点头,还想邀功,他这次找的厨子厨艺精湛,费了他好大精力才挖来的,定能让主子满意。
就听兰榆淡声说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辞退府里的人。”
三两笑容僵在嘴角,低下头去,“哦,奴才知道了。”
刚刚用完早膳,姬林捧着一束寒梅走进自在轩。
“姬林,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兰榆问道。
姬林暗暗呼吸,勉强朝他笑了笑,“公子,府门口被人泼了许多狗血,不堪入目,奴已吩咐人去打扫,公子莫要往那边去。”
兰榆沉默,俄顷,他淡笑一声,“好,我如今被禁足在府,倒是眼不见为净。”
隔壁西厢房的门被打开。
廊下说话的众人扭头看去,就见段浥青从屋内走出,他手持书卷,穿着流云暗叶纹的雪白衣裳,墨发束于脑后,用一支木簪整齐挽着,站在那儿一句话没说,便让人觉得风华大增,眼前一亮。
段浥青看向被众人围着的兰榆,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缓步走到兰榆面前。
“今日教你习字。”他清声道。
“不……”
兰榆正要拒绝,他手臂的伤还没有好,胳膊抬一下都费劲,写字是不可能写字的。
然而他话刚开了一个头,就见段浥青忽而朝他笑了笑,他不笑则已,笑起来时,仙姿玉色,令人满目惊艳。
“我在凉亭等你。”
说完,他率先朝后院走去。
徒留一群,被震撼到傻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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