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砰砰砰。”
……
没有一丝光亮的、万籁俱寂的世界里,沈明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这不是邪神的心跳声,而是他自己的。
他感到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格外剧烈,并不断地、不断地开始下沉。
他只恢复了一刻的光明,还来不及好好享受,就发现一切都是妄想。
这世间的一切美好果然皆是梦幻泡影。
婆娑殿内,长明灯的光亮有些泛黄,像是金身佛像留下的余韵,散发着神圣、佛性、庄严的气息。
光亮中,隐约有白色的香雾萦绕不散。
沐浴在佛光与香雾中的沈明烛,却显得更加清瘦、病态、孤独。
好似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似乎是身体已僵硬到无法动弹。
直到听到一声“妈妈”之后,沈明烛总算有了动作。
那是他额间的冷汗把暂时凝固的血痂晕开了,灵灵得以从他眉心处钻出来,疑惑而不安地唤了他这么一声。
沈明烛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面前的灵灵。
“灵灵,你肯听我的话吗?”
“当然!”灵灵很用力地一点头,“灵灵什么都听妈妈的!”
“那么好。我教你点香许愿。这次不可以再把香吃掉。只要你听我的话,你会安全,我也会安全。我们都能活下去。”
沈明烛拿出一根银针,扎破自己的手指,再将里面的鲜血挤出来,皆数喂养给面前那看起来格外微弱的游魂。
“你做的每一步,都要按我的要求来。不听话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不要!妈妈不能不要我!”
灵灵一下子哭了,周围的黑色雪顿时变大。
“我一定听妈妈的话!妈妈不能不要我!”
灵灵依然没有灵慧,教起来颇为困难。
不过这次沈明烛不再受倒计时的困扰,有充足的试错时间。
花了一段时间后,他总算把灵灵|教|会了。
于是灵灵点了三根香,向菩萨许下了“和妈妈长长久久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心愿。
之后,婆娑殿通往邪神心脏的那道门便打了开来。
沈明烛蹲下身,慢慢地摩挲到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手指微顿了片刻,他从司星北的背包里找到捆仙锁,将他和夏镜元的尸体绑在一起,然后拖着两具尸体第二次走进那“邪神的食道”。
他再次感到脚下的血肉在颤动,也再一次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邪神的心跳。
其后,他拖着两具尸体,跟着灵灵进入邪神的心脏,被那块巨大的颤动着血肉挤进血管,最后被血水冲到了瀑布下方的石潭里。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沈明烛看到了随着月光起伏的山脉,以及银色的如绸缎般美丽的瀑布。
这一回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眼前只有深一片浅一片的漆黑团状物。
这让沈明烛有一瞬的恍然。
如果他一直是个瞎子,他是怎么独自从瀑布走到地藏王庙的?
等等……我真的走回去了吗?
我现在拖着的两具尸体……是真实的吗?
我真的从地藏王庙里又出来了一次吗?
沈明烛的太阳穴传来巨大的疼痛。
他发现自己有些搞不清楚了。
他只能暂时假设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夏镜元和司星北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这种情况下,不久前回榕树那边的,是他们的灵魂。
沈明烛决定回榕树下看看。
“灵灵,带我去榕树下。”
·
大概六分钟后,沈明烛回到了榕树下。
他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就好像这里的人凭空消失了。
这里的人呢?
沈明烛立刻对灵灵道,“去休息棚里面看看。”
灵灵点头,很乖巧地飘远了。
过了一会儿,沈明烛看见她从漆黑一片的虚空回到自己身边,歪着头说:“妈妈,那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想到什么,沈明烛的心脏跳得快了几分。
他板着脸道:“灵灵,抬头往上看,树上吊着几个人?”
过了一会儿,只听灵灵道:“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她好像当过我的妈妈……呜呜呜……可惜她死了……呜呜呜……妈妈你不要死……”
灵灵说的这两个人,应该就是王柔和李良彬。
其他人虽然全都消失了,但起码并没有挂在这树上。
沈明烛稍感放心。
可转瞬他又想——
等等……
树上真的只有这两个人吗?
灵灵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再等等。
这个灵灵……真的存在吗?
沈明烛抬起头看向那棵榕树。
巨大的榕树枝条依然如触手般舞动在他面前的虚空中。
他那双灰白色的瞳仁呈现出了些许茫然。
忽然之间,那棵榕树有了颜色,枝条从墨黑变成碧绿,生动鲜活地浮动在他的眼前。
微微一侧头,沈明烛看见了两具熟悉的、倒挂着的无头尸,它们确实属于李良彬和王柔。
邪神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
“我的弟子,别忘了你我二人之间的约定。”
“你要杀人,敲鼓,把他们的人头献祭给我。”
“先前你感受的那片刻的光明,是我给你尝的甜头。交易尚未达成。你要将欠我的还给我,我才会赐予你永久的光明。”
“你不知道这里的人去哪儿了是吗?你找不到人献祭是吗?不用担心,我帮你想了个主意。”
“你的师兄,还有你那位姓夏的朋友已经死了。所以……
“你不必费力气去找其他人的下落,也不必纠结该杀哪一个。不如你就把他们二人献给我吧。
“我重新施加了法力,让你能看见榕树了。
“所以,把司星北和夏镜元的尸体挂上榕树吧。然后你去木鼓屋敲鼓。
“当听到鼓声,我就可以降临凡间,收割人头。
“我的弟子,我给了你片刻光明,可你迟迟没有履行约定。
“你欠了我的债,你要尽快做出偿还!”
沈明烛大脑剧痛。
他下意识半跪在地,一幕幕过往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看见师父五谷散人牵起了他的手。
“小烛,别担心,以后师父罩着你。师父会照顾你一辈子。”
可后来他的师父倒在了血泊里。
画面很快一转。
他闻到了浓烈的花香,有栀子、茉莉、香雪兰……
他知道那是隔壁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卖花的姐姐来了。
他听见了她的手机ai播放出来的语音:“你是瞎子,我是哑巴,我们都没人要,以后要不要搭伙过日子?”
然而不久后,这位姐姐也去世了。
现在又轮到了司星北。
沈明烛跟他许多没联系了,关系算不上亲近,但毕竟喊了他那么多声“师兄”,二人之间总有同门之谊在。
对他好过的人,亲人、朋友,甚至只是靠近过他的人……
全都一个一个死去了。
就好像这这一辈子长路漫漫,他却注定孑然一身。
没有任何人能伴他左右。
“我的弟子,你现在是不是非常痛苦?”
“痛苦、孤独、怨憎……它们永远伴随着你,你永世不得解脱。”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犯孤煞,会克死身边的所有人呢?”
“其实确实是这样啊……”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入地藏王庙,如果不是你执意要点香……你的师兄又怎么会死呢?你身边那位夏镜元又怎么会死呢?”
“如果你再谨慎一些,那位叫王柔的演员怎么会死呢?”
“如果你再慎重对待一下自己算的卦象,其实你也可以阻止那位在榕树边撒尿的摄影师吧……”
“这些人的死,全都跟你脱不了关系。你摆脱不了这段因果。
“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内疚。
“你太过内疚,不愿把因你而死的司星北、夏镜元,献祭给我,对吗?”
“那么,你何不以死谢罪,把你自己献祭给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起来。
沈明烛抬起双眸,看见一根蛇一般的榕树枝条垂落到了自己的面前。
“沈明烛,我亲爱的弟子,把自己挂上树。
“你给我点过香,还走进过我的心脏,我们之间有特殊的羁绊,你无需敲鼓,我也能取走你的人头。”
“来吧,被内疚压垮的你……去死吧。”
“沈明烛,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挂上树,心甘情愿地……把你的人头,献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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