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一愣,但没说话。
余叔叔就是穗穗的爸爸,好巧不巧,也在西山疗养院工作,不过他在心内科,才三十多岁却马上就要升科主任了,真正的年轻有为,青年翘楚,听说年前还要去r国进修,回来就是妥妥的科室负责人,将来的院长接班人。
据说,今年去r国进修的名额,心血管领域整个石兰省也只有两个名额,多少比他有经验比他有口碑的老专家排队呢,他年纪轻轻脱颖而出,谁不得说声运气好。
但也有人说其实是姜院长在背后使了力,目前负责选拔工作的领导是姜院长的同学,俩人私交甚好,只要把女婿的名字报上去,选拔只是走个过场啥的。
毕竟,余力对穗穗妈非常深情,即使她现在已经神志不清病入膏肓,但他依然没离婚,且完好的保留着她的所有东西,她以前工作单位的东西,他一样不落全拿回来,放在家里,专门为她留了个房间。
鱼鱼也是懂点事的大孩子了,在她看来只有爸爸妈妈才能亲亲,“我没看见漂亮阿姨的脸,那会不会就是穗穗的妈妈呀?”
“穗穗妈妈是不是从国外回来啦,然后想给穗穗一个惊喜,所以没告诉她呢?妈妈,这个秘密我也不能告诉她对不对?”不然就不够惊喜了。
她真是一只善解人意的小鱼儿呢!
清音哭笑不得,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妈妈,但你先别说,余叔叔没告诉穗穗一定有他的原因。”
“好叭。”
小丫头搂着妈妈的腰,嘴里咿咿呀呀唱着刚学的儿歌,忽然又指着天边的云彩,像是发现了不得的大事:“妈妈妈妈,粉红色的耶!”
清音对这种描述已经免疫了,什么橘子色的小狗,墨水色的桃子,粉红色,反正都是云。
两条马路之隔的地方,是一家新华书店,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去,那是本该下班在家的顾安。
顾安走进书店,顺着卖地图和地球仪的地方,边走边看,似乎是在挑选什么,走着走着很快闪身到最里面一排卖古典文学作品的书架前。
“来了?”书架的另一面,是一名年轻女同志。
“嗯,事情怎么样了?”顾安拿起一本随意翻了两下,目不斜视。
“查清楚了,顾敏身边那个叫麦克的外国人,身份是合法的,目前也没什么迹象表明他做违法乱纪的事。”
顾安皱眉,“你确定查清楚了?”
那顾敏是怎么找到杏花胡同去的?准确来说她去过两次,都挑的上班时间,小两口不在家,第一次去是顾妈妈买菜去了,第一次则是顾妈妈上隔壁的梨花胡同打扫卫生,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就走了,还给原来顾家所在大院的邻居们留口信,让顾妈妈回来的话去华侨饭店找她。
顾妈妈肯定不会去,她把事情跟顾安说了,顾安立马就觉得不对劲。
他查了一下,顾敏早在几年前就丧夫
,现在这个外国人麦克是她正在谈的对象。而麦克是去年从南方进来的外商,号称是来龙国考察投资的,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顾敏一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一边给他当翻译,上个月才开始来石兰省,说是要考察个什么美容项目,受到了石兰省当地政府的热情款待。
“他的身份比较敏感,先别动,再看看。”
俩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又说了几句,顾安就有点着急,“没事我先走。”
跟顾家的其乐融融不一样,住在医院的林眉,却觉得整个人灵魂都被抽走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头发一夜之间全白的父母,总感觉像做梦,做了一场噩梦。
“孩子真……真的没了?”她哽咽着问。
“你还敢提那个孽障?!你是要气死我吗?”林父暴怒。
林母虽然一点也不想要那个孽障,但终究是条生命,硬着头皮说:“嗯,孕期营养不良,发育不好,又动了胎气早产,六个多月怎么可能活下来?”
林眉捂着嘴巴,肩膀一抽一抽的,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很奇怪,刚怀上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害怕,她无助,可当意识到这是自己爱情的结晶时,她又无比期待它的到来,直到搬进钟家之前,她都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是上天的礼物……可一切,都在住进钟家后变了。
承诺好的一切关心、爱护都没了,只有虐待,只有把她当免费保姆使唤,甚至还花光她的钱,还打算以后抱着孩子上门找父母认亲家,谋夺林家的一切。
是的,钟母自以为谋划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但她那天冻坏了,身体不舒服,没去上课,睡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一楚。
她当时愤怒极了,当天就找钟建设对质,但凡钟建设要是能哄哄她,告诉她听错了,母亲不是那样的人,她或许还会回心转意,但他给她的是什么?
是一个大巴掌,印在她枯黄的脸颊上。
在那一刻,她清醒了,看清了钟建设的嘴脸。
可是,一切都晚了。
林父林母见女儿痴痴傻傻的,虽然心里生气,但也不能真不管她,“你好好养身体,我们已经报案了,高教司和派出所要是不能弄他去坐牢,我们花钱找人也要把他弄残。”
林眉依然不出声,林母以为她是心疼钟建设,忍着愤怒给她讲道理:“你现在完全被他毁了你知道吗?你付出那么多努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的大学,都已经上了三年了,就因为这件事闹大,你的学业没了,你这大学白读了,以后工作怎么办?而且你昏迷多日不知道,当初大出血,为了抢救你的生命,不得已只能做切除子宫保命,你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你为什么还要护着那王八蛋,啊?!”
林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红着眼,真想给她两个大嘴巴子,扇掉她脑袋里的水。
林眉后知后觉,摸着肚子。
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以
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林眉忽然“哇”一声嚎啕大哭。
但凡是他们不要虐待她,不要逼她大半夜去排队,受冻之后不要抠门不送医院,哪怕是早送半天,不要拖那么久,她的子宫也不会保不住!
半小时后,或许是哭干了她一辈子的眼泪,林眉抬头,猩红着双眼,“他把我毁了,我要他赔我孩子一条命。”
林父林母默不作声,现在是法治社会,怎么赔?真弄死他,他们也得坐牢,得不偿失。
“事已至此,只能你自己想开点,过火的事也别做。”
“该告的告,剩下的你们别管。”反正她肯定会被学校开除,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她的余生,就只为一件事。
清音倒是不知道林眉居然在黑化之后走上正途,等她知道林眉孩子没保住的时候,已经进入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们也准备搬家了。
新房子那边,刷漆和地暖是最先做的,所以已经基本没什么污染了,家具那些都是原木的,只上了一层防虫防潮的清漆,闻着有股清新的木头香味。
1980年11月30号,星期天,天气晴,宜迁徙。
一大早的,找了三辆三蹦子,拉上家当,在杏花胡同住了大半辈子的一家三口,就这么搬走了。
因为是周末,他们叫了十几个亲朋好友来帮忙凑人气,秦嫂子和刚子在第一辆三蹦子上,每走几步就放一挂炮仗,还拿根柳树条嘴里念叨着,据说这是洪一姨传授的秘诀。
新家那边,大门上贴着红红的喜庆对联,大家把东西卸下来,搬着一件件往里走,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只觉得羡慕不已。
干净,宽敞,这是第一印象。
院里的土还是新鲜的,刚种上几棵苹果树和山楂树,树下的空地上,天太冷了,就暂时没种菜,光秃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一片萧索,但看着就是喜庆。
莫非是因为树丫上挂着那几根彩带和红灯笼?清音自己想着都想笑。
进入正屋之后,所有人都觉着身上一暖,找来找去,没看见炉子,也没烧炕,甚至连暖气片都没看见,但就是感觉屋里的气温非常舒适,那热度就像从脚底升上来一样。
“鱼鱼你家怎么这么暖和呀?”小菊很是疑惑。
“姐姐,我家有地暖哦。”
“地还会暖?不过好像还真是,你家的地板怎么是暖洋洋的呀?”小菊干脆脱了鞋子,在客厅蹦跶起来。
“鱼鱼你房间真大!”
“鱼鱼姐姐你怎么女里女气的,全都是粉红色,没意思,是我的话我就要全黑的,酷死了哼!”招妹扁着嘴说。
“鱼鱼……”
鱼鱼本鱼:“……”她可是要帮妈妈招待好些叔叔阿姨的呢,她忙得很呐!
清音这边邀请了祖家姐妹俩和刘丽云刘建军,以及洪江、马干事和苏小
曼元卫国,以及卫生室的张姐李姐白雪梅等人,顾安也邀请了好几个朋友,加上秦嫂子一家,玉应春一家,顾大妈的几位师兄弟和老街坊,屋里一下子就坐了一十多号人,她和顾妈妈还真忙不过来。
秦嫂子带着洪江去厨房帮忙,中午这一顿简单点,每人一碗臊子面就能解决,晚上那一顿才是正经温锅宴。
“晚上你准备几个菜?”
“三荤三素一道汤一个凉菜,正好八个,怎么样?”
秦嫂子咋舌,把揉面这样的力气活让给大小伙子洪江干,自己在旁边剥蒜,“那倒是挺阔的,准备几桌来着?”
因为晚上还会多一些街坊和同事过来,“最低估计会有六桌,但以防万一还是多准备两桌吧。”
万一到时候别人带着家人亲朋来呢,可别让人饿肚子。桌椅板凳是早就从16号院里借过来的,来人就能支上。
“也行,反正天冷,吃不完剩下也不会坏。”
说着,秦嫂子和玉应春就开始指派大家伙干活,洪江揉面,她们做臊子,祖红和几个年轻姑娘就择菜洗菜,杨大妈她们几个老太太就帮着炒点炒货,瓜子花生啥的,买生的要便宜些,回来自己炒,吃热乎的,那才叫一个香!
刚子亮子等人就帮忙杀鸡宰鸭,有需要出力的活抢着干,顾妈妈要帮忙都被他们推到客厅里,板板正正坐着,招待客人。
厨房里本没有暖气,但柴火灶和煤炉子都烧着,屋里烤得暖烘烘的,厨房又足够大,众人摆着小板凳,边说边干,清音想去帮忙,被众人赶走:“你今天可是主人家,得招待客人呢,别来跟前杵着。”
清音把刚炒出来的瓜子儿端到客厅,客厅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客人,就连隔壁鱼鱼房间也没找到那群孩子,“这几个小家伙,又跑外面野了。”
新家与老宅之间就几分钟的脚程,孩子们肯定是回16号院显摆去了。
中午,每人来了满满一大碗臊子面,在暖暖的客厅吃完,菜品备得差不多了,清音就让大家伙休息一会儿。这个点儿,真是昏昏欲睡啊。
他们买的房子在胡同比较靠里的位置,再往里走几百米就是一堵成年人高的围墙,小菊、鱼鱼和招妹出门溜达,兜里揣着各种吃的,嘴里哈着白色的热气,“姐姐弟弟咱们回家叭。”
“你回去,你们女孩就是事儿多。”招妹左看右看,这堵墙怎么这么奇怪呢。
他使劲蹦跶,隐隐能看见围墙里,兴奋道:“哎哟,里头好多人!”
鱼鱼顿时好奇极了,小姑娘左看右看,小菊不知道从哪里搬来几块砖头,吭哧吭哧垫在一起,“我看看,我看看。”
这下,小菊就不用蹦跶了,稳稳的踩在砖头上,围墙只到她脖子。
“里头好多人住院。”
“他们生病了吗?”
小菊记得那样竖条纹的衣服,是住院病人才穿的。“不像诶,他们跳绳,踢毽子,还玩老鹰抓小鸡。”
鱼鱼眼睛瞪大,住院这么好玩的吗
?!那她也想住院啦!
“姐姐我想看……”招妹着急坏了,没蹦几下就没力气了。
小菊下来,蹲下,“上姐姐脖子上来。”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招妹的重量……三分钟后。
“招妹你咋这么重?你看着不胖啊。”
“弟弟乖,姐姐回家给你拿俩小马扎,摞在一起你就够得着了。”
鱼鱼想了想,脑海中出现那画面,赶紧摇头,“太危险了。”
两个小马扎是一样宽的接触面,那样但凡歪了一个角弟弟就会摔下来。
她找啊找,忽然在刚在自己捡砖头的地方看见一堆垃圾,她拿根棍子扒拉扒拉,“姐姐弟弟快来!”
眼前赫然是一个小小的狗洞,能直通围墙里头呢!
鱼鱼当然不敢随便钻进去,万一被人抓住怎么办,她可是最聪明的小鱼。小家伙双手叉腰,转悠转悠,干脆就趴在洞口往里看,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医院,住院能这么好玩儿!
一个小院子,有秋千,有跷跷板,好多穿条纹衣服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正在做游戏,就像姐姐说的一样,有的在跳绳,有的在玩老鹰抓小鸡,也有的没跟大家一起玩儿,好像是在发呆,在背书。
嘴巴里小声的絮絮叨叨,她觉得就是背书。
看着看着,忽然发现秋千架下有个阿姨看着很眼熟。
鱼鱼是遗传爸妈好记性,尤其是人脸和路线,她记得特别清楚,譬如穗穗给她看过自己妈妈的照片一次,她就记得穗穗妈妈长什么样。
“这是……”她好像发现一个更大的秘密啦!
捂住嘴巴,撒丫子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把狗洞堵上。
“妈妈妈妈,我发现,发现一个秘密!”
清音连忙将小人儿拉住,“慢慢说,当心摔跤。”
鱼鱼真是太着急了,幸好大家已经开始干活,院子里没什么人。
小菊和招妹也跟在后头跑回来,很想听听那个把鱼鱼吓得不敢说话的“秘密”是啥。
三分钟后,清音终于在他们七嘴八舌连比带画这下明白一个事情——胡同深处那堵墙里是一个医院,里面住着很多精神病人,而穗穗的妈妈就是其中之一。
清音简直哭笑不得,因为整个西山疗养院的职工都知道,姜院长的闺女是个武疯子,住在书城市第五医院,而这个医院就是全省有名的精神病院。
现在五医院还没搬到后世的新院区,没想到这老院区就离她们家不远啊。
清音买房的时候比较匆忙,平时也很少往胡同深处走,都没注意这茬。
“妈妈,穗穗的妈妈不是在国外吗?她怎么会在这里住院呀?”
“妈妈,穗穗妈妈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不想让穗穗哭鼻子,所以骗她的呀?”
清音:“……”都让你猜到了,我还能否认吗?
但既然穗穗
()
已经接受这个姥爷和爸爸一起编织的谎话,清音也就不想由她们来捅破。据穗穗爸说,之所以不敢跟孩子说真话,是因为穗穗妈有暴力倾向,以前打过穗穗很多次,最严重一次直接把她头撞在墙上,昏迷了,等再醒来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这才是姜院长不得不同意将闺女送进精神病院的原因。
再继续留在家里,只会伤害孩子。
现在她们要是告诉她,妈妈被关在精神病院里,而原因还是妈妈伤害过她,对她做了很严重的事,会不会刺激到穗穗,想起以前不好的事?这是清音要衡量的。
在讲了很多道理之后,鱼鱼终于勉强答应不把这件事告诉穗穗,但作为交换条件,妈妈也要答应她,给阿姨看病。
清音没法解释阿姨的病她看不了,因为在鱼鱼心目中妈妈就是无所不能,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医生。
但缓兵之计,只能先答应,万一她憋不住告诉穗穗,那就全乱套了。
很快,来庆贺乔迁之喜的人就陆陆续续到了,来得最早的是大院的邻居们,都是过来看看也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清音一家为人不错,顾妈妈为人公道,好打抱不平,清音免费帮邻居们看病开药,顾安帮忙修理个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啥的,从来分文不取,所以即使买了大房子搬走,大家也不酸他们,单纯就是来帮着暖暖房。
刚招呼他们坐下,洪一姨一家也来了,还挑着满满一担山货,有干蘑菇、木耳、春笋、蕨菜,甚至还有两斤地瓜干,可真是实在礼物。
“一姨一姨夫你们来就行了,干啥这么客气,又不是外人,真是。”
洪一姨爽朗大笑,“山货嘛,也不值几个钱。”
清音抓起一把干蘑菇,闻了闻,“真香,外头都买不到这么好的呢。”
洪家另外两个儿子,一个在清音药厂里当临时工,一个跟着刚子手底下做工人,虽然年纪老大不小的,但为人诚恳踏实,无论是里头的正式工还是领导,都很喜欢他们。
清音觉得他们这一家子以前就是缺个机会,太故步自封了,这不一出来,哪怕做的是最底层最基础的工作,依然能绽放光彩。
像洪江,现在已经得到胖海叔信任,被他收做正式徒弟,除了拉面之外还学会炒菜,能做好几个拿手大菜呢!
几人正聊着,门口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原来是孔老板和元卫国来了。
清音看见他们的一瞬间还是紧张的,生怕他们带什么太贵重的礼品,幸好元卫国只带了一套碗,孔老板也只是一盆绿色植物,看起来是一棵品相不错的苹果树,因为听说鱼鱼喜欢吃苹果嘛。
“对不住,小曼交代我一定要代她跟你说声抱歉,她早上临时被通知去出差,这礼物就是她跟我一起挑的,你看喜不喜欢?”
清音一看,那套碗是青花瓷的,连碗筷带盘子勺子,正好是八套,足够八个人使用的,而他们家平时也就四个人吃饭,多几个客人也正好够用。
“谢谢你们,这可太合我心意了,
真是知我者小曼姐也。”
元卫国爽朗大笑,清音就赶紧去看安置在哪里合适。
很快,马干事也来了,他是今天轮到值班,事情一做完就立马赶过来了,手里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跟他那一身规规整整的干部装,倒是形成鲜明对比。
一进门,看见刚在客厅坐下的元卫国,他就眼睛一亮,这位可是医院上下都得求着的人物啊!
一转头,又看见孔老板,顿时心头直跳,孔老板前几天刚以成本价给疗养院卖了一台目前港城最先进的x线成像仪!另外一家医院也买了一台,但却比他们多花不少钱呢,唯独他们医院拿的是成本价,大家都知道肯定是感谢西山疗养院对他儿子的救命之恩。
要是自己能跟他聊上几句,以后还有接触机会,岂不是就要在领导跟前露脸了?
马干事立马笑盈盈迎上去,清音忙着招待其他人,没注意鱼鱼和小菊又跑出去了。
此时的鱼鱼,小兜兜里揣着满满的花生和大白兔,趴在狗洞前往里侦查呢。
这里本来平时就没什么人,周围好像也没住人,他们趴着倒是没引起大人注意。
此时,刚午休完的病人们,再一次在院子里活动,但因为天气冷的缘故,人没一开始的时候多。
一眼就看见穗穗妈坐在刚才的秋千架下,平静地看着摆动的秋千,脸上神情麻木,眼珠子仿佛是灰白色的,小菊瑟瑟发抖。
“鱼鱼你不觉得那个阿姨很恐怖吗?像电影里的大坏蛋。”
鱼鱼摇头,“才不呢,阿姨是穗穗的妈妈,就是好人。”
穗穗一直说,妈妈可爱她啦,每天晚上会唱歌给她听,会讲故事哄她睡觉,还会给她买新衣服,这样的好妈妈,怎么可能是坏蛋呢?
为了引起阿姨的注意,鱼鱼拿着花生,一颗一颗往里扔,慢慢的,穗穗妈就被吸引到狗洞后面,也趴下看他们。
看见是个小女孩,女人脸上倒是难得有了表情,“你是谁?”
声音沙哑,似乎是很多年没说过话一样。
“我叫鱼鱼,我是穗穗的好朋友。”
女人笨拙地捡起花生,像个原始动物似的用牙齿撕开,忽然怔住,“什么?”
“我是穗穗的好朋友,余穗穗。”
女人的嘴里念叨着“穗穗”两个字,花生也不吃了,眼神仿佛不会聚焦,就在鱼鱼以为她是不是没听见,还想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女人忽然发狂,抓着头发就往墙上“哐哐”撞。同时,院子里有工作人员发现她发狂,立马吹着哨子跑过来,往她身上踢了几脚,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很快将她压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这武疯子又发狂了。”
“看来是没打够,待会儿老子再给你上一针镇静剂。”
“直接上电棍,妈的一天就她事儿多,都四年了,还说自己没病,没病你他妈进来养老还是度假?”
墙内顿时传出女人痛苦的呻.吟
()
。
小菊当即爆发出洪荒之力将妹妹拎起就跑,太吓人了吧!
这个女疯子,真的是个疯子啊!
话说在龙国人的大众认知里,“疯子()”分成文疯子和武疯子,文疯子经常自己絮絮叨叨郁郁寡欢,基本没啥暴力倾向,但武疯子就是会大喊大叫,攻击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她就是个武疯子啊!?[”
清音刚好准备出门找她们,听见这话也是吓一跳,生气道:“你们又不听话乱跑,是不是上次挨的揍不够酸爽?”
小菊放下妹妹,摸了摸屁股,天啊,鱼鱼妈妈也是个母老虎啊,生气的时候可是谁都打,连忙溜了溜了。
鱼鱼脸上早没了刚才的惊魂未定,悄咪咪往四下里一看,确保没人,这才递过去一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拳头。
“干嘛?”清音才不被她收买,准备打屁股。
“妈妈,这是阿姨给我的东西。”
清音一愣,她手心里,是一根乱七八糟的,脏兮兮的布条,隐约还能出来应该是从病号服上撕下来的。
“小菊不是说她忽然发狂吗,怎么还会传东西给你?”
鱼鱼眨巴着大眼睛,很诚实地说:“阿姨在撞墙之前,很快的往我手里塞了这个东西,鱼鱼不说谎。”
清音自然是相信她的,只是心里觉得奇怪,莫非是听见她说余穗穗的名字,刺激到她仅存的理智,所以下意识扔出这个东西?可这根布条除了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也不知道在身上揣了多久,汗液、血渍和圆珠笔写写画画的痕迹多如牛毛,有的地方还是用牙齿咬过的。
实在是太埋汰了。
鱼鱼却很执着,“阿姨给我,一定是信任我,妈妈你快帮帮阿姨吧。”
“帮谁?”正撒娇呢,爸爸就进来了,鱼鱼赶紧调转方向,抱着大腿巴拉巴拉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顾安本来就不太看得上穗穗爸,那个叫余力的男人,此时一听,也来了兴致,“你真没弄错,布条真是那个阿姨给你的?”
“会不会是阿姨扔的垃圾?”
鱼鱼很肯定地摇头,“阿姨听见穗穗的名字,才,才把东西给我,然后才,才……”
她急了。
顾安赶紧抱起来哄,“好,爸爸妈妈都相信你。”
清音无奈,但这种时候即使心里觉得是鱼鱼想多了,还是把布条递过去,“喏,你看看,她啊,就是跟着小菊电影看多了。”
一整个暑假,他们每天给她三毛钱的巨款,她全挥霍在电影院里,清音都担心她会不会看成近视眼。
顾安接过来,看着看着,忽然拧眉,再一看,赶紧拿到卧室里,打开台灯,把布条举起来,对着强光,看了足足两分钟。
“怎么了?”
清音也有点紧张,鱼鱼可以说是脑洞大开,但顾安这样的表情,绝对是有事儿。
“上面用圆珠笔画的点和横线,是摩斯密码。”
清音:“???”她以为
()
就是乱写乱画。
“破译出来(),是在向外求救。
清音:???
而且?[,从精简和准确程度判断,这个女人应该是一名非常熟悉摩斯密码的人。”
“可我记得,姜向晚就是市博物馆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啊,据说是大学毕业后就在博物馆工作了,后来因为受姜院长牵连,还被停职过一段时间,怎么会……”
顾安反复检查,确保自己没有遗漏信息,“我们需要跟姜院长谈谈。”
布条子太小了,只有短短三四厘米,又要保证不会被截获,压根不可能露出太多信息。但光是用摩斯密码求救这一条,就足够古怪。一名普通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怎么会懂摩斯密码?至少清音当医生就不懂,身边各行各业的朋友们也不懂。
清音虽然没见过姜向晚,但听刚才小菊说的,她在里面发狂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打骂,说明她这几年没少受罪,她被困在里面要是真有隐情,那么……
“对了,那天鱼鱼说看见一个女人和余力很亲密,在车里亲吻,你觉得会不会跟这有关?”
顾安不好说,可惜鱼鱼也没看见那女人的正脸,只说穿着花裙子,很漂亮,头发很长,顾安也没办法做出判断。
出了这样的岔子,清音作为主人家,还是得打起精神招待客人,快到饭点的时候,穗穗家也来送礼了,余力只是来露个面,很快离开。
没吃饭好,不然清音感觉自己会按捺不住总去看他,看多了影视剧,她脑海中已经脑补出很多诸如丈夫和小三合伙把原配送进精神病院,意图取而代之的戏码。
幸运的是,姜向晚还能求救,就说明她还有理智,并未完全疯掉。
第一天,清音第一次主动去院长办公室,敲门。
“进。”
姜院长正在桌上写着一份材料,见是她,愣了愣,“你是中医科的小清?”
“你好姜院长,我叫清音,这边出了点状况,需要您下楼处理一下。”顾安说了,这些话一定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聊,不能在他的办公室。
姜院长微微蹙眉,去接穗穗的时候他是个慈祥小老头,但工作中,他是一个不假辞色的领导。
“什么事?”
“是下面有个病人闹起来,说是要找您。”
姜院长这才把钢笔盖上,匆匆出门,一直来到中医科,见一个人也没有,清音拉了拉他,“您来这边。”
中医科旁边还有一个空房间,顾安昨天来检查过,没有任何窃听装备,应该是安全的。本来他们大可不必这么复杂,但姜向晚的摩斯密码求救实在是太可疑了,她一定是在躲着什么很厉害的人物。
“说吧,什么事。”
“您看看这是什么?”清音递过去一个东西,上面每一个横线和点点,都代表着不同的意思,这也是顾安的意思,先试探他,万一他也是姜向晚被困的元凶之一呢?
姜院长看了看,“这是一本国际
()
通用的摩斯密码对照表,这样的我家里有好几本,你什么意思?”
“您家里的,是姜向晚以前用过的吗?”
“是啊,那丫头,从小就喜欢研究这个,最开始我只给她找到一本俄文版的,她不满意,还发脾气……”他的脸上,露出怀念和宠溺之情。
清音仔细研究,发现他在说起密码本的时候非常坦然,一点也没紧张或者怀疑,仿佛在说小女孩的蝴蝶结洋娃娃之类。
在他看来,这个东西,不是什么间谍,不是什么密信,就是姜向晚的玩具。
清音松口气,看来他应该不是元凶。
马干事以前跟她扒过,姜院长当年被人贴大字报,写举报信,革委会的上门抄家,在家里抄出好几本密码本,这就成为他搞间谍活动的“证据”,虽然没多久澄清了,但也落下一个□□的帽子,恢复工作的时候为这事上面还专门讨论过很多次。
普通人都会想啊,你一个医院院长,家里藏着几个摩斯密码本是什么意思?一本可以说是兴趣,几本可就说不清了。
要是正常人现在再看见这东西,定会想到那几年的遭遇,定会大发雷霆,至少也是有多远扔多远,但当这个东西是女儿的心头爱时,姜院长却只有怀恋没有愤怒。
这足以说明,他是真爱姜向晚的。
清音这才掏出昨天那张布条,“这是姜向晚传给我们的。”
姜院长一愣,接过来看了看,很快发现上面的记号,心里一凛,“你是什么人?你们又是谁?”
清音于是把昨天的事原原本本全说了一遍,当听到姜向晚听见穗穗名字发狂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像是极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太阳穴突突跳。
“所以,我和我的丈夫怀疑姜向晚是被人冤枉,故意设计送进精神病院的。”
“不可能,她发病的时候我见过,六亲不认,不可能有假,这两年我经常去看她,可她每一次都会发病,五院的院长我认识,没病的话不可能故意关押她。”
“或许,她有什么苦衷,不得不妥协装病?”
姜院长浑身一震,忽然想起个事。
“我在牛棚的时候,余力半夜里给我所在的公社打过两次电话,说她受了我的事刺激,忽然发狂,已经伤害到他和孩子,我当时回不来,后来回来后确实在穗穗头上看见伤疤,孩子也确实记不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姜向晚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吗?”
“还没,我极力反对,我虽然没什么通天的本事,但也有一些正直可靠的学生,在没得到我亲自签字之前,余力不敢。”
清音想了想,“那您想一想,回来后是不是发现姜向晚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像个正常人,但发狂的时候却能当着你的面打穗穗?”
“对。”所以他才同意。“不行,无论是真假,我一定要把她接回家!”
“对了,还有个事,您或许应该知道,大概在两个月前,有人亲眼看见余力医生在汽车上跟一名女同志亲密接触。”
“什么?”姜院长“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钢笔。
清音知道姜院长要一段时间消化这个消息,他不笨,以前只是没把人往坏处想。
而当前最重要的是,无论是真疯还是装疯,都必须先把她接出来,才能知道事情原委,谜团要解开只能等姜向晚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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