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杨水起用完了早膳, 就离开了膳厅,杨风生同方和师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方和师先行打破了沉寂, 她开口道:“为何小水看着,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从前的杨水起,是有生机的,是光人看着,都觉着明媚的人啊, 方和师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总之,从前的杨水起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杨水起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杨风生好不容易收回了视线, 他道:“她太敏锐了, 一定叫她察觉到什么了。”
他们从来没有同她说过杨家的情境, 但她自己就已经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测出了不少。
所以,她才不闹的。
她怕又给他们添了麻烦。
分明是她年纪最小, 却总是操心这些。
*
中秋那日很快便到,正值夕阳西下,暖红的黄照在人的身上, 泛着斑驳的光点, 赶走了人身上的清孤之气。
杨水起即然答应了杨风生,便不会返回,如约去了贡院门口等人。
秋闱算得上人生大事一桩, 有钱没权的人想尽了办法想叫自己的孩子们当上官,有钱有权的则更是要族中子弟出人头地, 不丢了脸面。
现在不是以前的时候,还能仰仗族中权威, 肆意妄为,随便就能捐个官出来,否则也也绝不会发生了徐家人强抓了杨平替考一事。
景晖帝任用官员多从举子进士里头选人,进士是未来入阁拜相的最低门槛,当不上进士,便只剩下了些许荫补的官,然,僧多粥少,又哪来这么的官好当?
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贡院门口挤了不少的人,不少都是夫人老爷等着家中的孩子出来。
杨水起站在混迹在人潮之中,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遮住了身影。
杨风生同她说过,今日国公爷和昭阳公主不会来,特意给他们留出来时间去看花灯。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说服昭阳的。
这些官员们同朝为官,此次在这处相遇也少不得要去寒暄。
秋闱之中,最少不得要去讨论的便是萧吟。
毕竟现今后生子弟当中,独萧吟一人最为出色。
“诶,萧阁老,萧夫人!可是来接二公子的?”一个雄厚的声音响起,传入了杨水起的耳朵。
抬头去看,就见一身穿朱红长袍,衣袖上还袖着不少的金线,下颌续着长胡,一眼看去,便知是哪家富贵老爷。
萧正听到有人喊他,也看向了说话之人。
原是都察院的李左都御史,他家的公子也在这次秋闱之列,当初萧家开设讲堂的时候,也受邀前去。
两人在这处相见,也少不得要一阵寒暄。
萧正笑着同他见了礼,而后道:“是了,则玉在里头呢,你也是来接令郎的?”
两人在贡院外头碰了面,不是来接自家的孩子,难不成是专门跑这来同他见一面不成?
两人打了个照面之后,萧正将身侧的齐峰引荐给了这位都御史大人。
齐峰对萧吟抱有厚望,只希望萧吟能一举夺魁。
他这一生,声名显赫,美名在外,可现下唯一希望的便是,能从他的手底下教出来了个状元。
虽然萧吟年纪不大,甚至说尚未到弱冠之年,但自古以来年少成名的比比皆是,谁说萧吟不会是其中之一。
齐峰的年纪已经大了,教了大辈子的书,现在也已经教不动了,若萧吟也不能夺得状元,他这辈子也再没机会了。
齐峰全然没了心思和这位都御史再说东说西,一门心思只扑倒在了贡院门口,待萧吟出来。
李都御史虽看出了他的不专心,却还是扯着他说话,他想要问问他,自家孩子平日里头在学堂上面表现如何,这回又能有秋闱几成胜算?
齐峰尽数敷衍。
他本就不怕这些做官的人,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三番五次拒绝萧正。
李都御史本还好
声好气,但见齐峰这副样子,心中难免也生出了几分气来,齐峰在看谁?除了萧吟又还能有谁。
眼里头就只有萧吟这么一个学生不成了?别的学生便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见齐峰这样不给面子,这李都御史也不再强逼着扯他说话,只是笑了笑,故作随意道:“齐先生是在想什么呢,为何我同你说话都不大爱搭理?听闻齐先生似还教导过杨首辅的公子吧?好像曾经还是和萧大公子一起的吧。”
杨水起本觉着反正是闲得无聊,无妨也听听他们那不大有趣的对话,谁承想竟听到了杨风生的名字,她竖起了耳朵去听两人说话。
齐峰终于看向了他,眼中带了几分正色。
萧正也察觉出来气氛的些许不对劲,想要出声劝阻李都御史,但他这位都御史被奇峰拂了面子,现下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李都御史呵笑了一声,继续道:“萧大公子倒是好本事,夺探花郎如探囊取物,但我听闻,杨公子当初好像也深受先生赏识吧。不知先生可曾记得我家孩子当初也在白鹿山书院读过一段时日,只他不大伶俐,那次没中,算起来这次还是第二次受先生所教,只是先生好像从来都不曾注意过他。就如现在,我问先生我儿如何,先生却一直不愿回答。”
齐峰是名动天下的大师,不少当官的富贵人家都喜将自家孩子送到他那里学习,就如这位都御史,也曾三番五次的送了自己的儿子到他席下,只上一回,三年前,他儿子没能考上。
毕竟举人也不是那样好中,齐峰一个班那么多的学生,哪能又每个都兼顾得到,若每个在他手下教过的都能中举,那他是什么?通天神佛也不止。
但这都御史就是气不过。
怎么?聪明的孩子是他的学生,他家这个蠢笨些的便不是了……不,他的儿子才不蠢,只不过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倒霉了些罢!
齐峰对萧吟的关注偏爱,又叫都御史想起了从前在书院的时候,他家儿子总是说起杨风生的事情,说杨风生如何聪慧,齐峰又待他如何如何之好,又说齐峰偏心,从来只看得到杨风生,别的学子他从瞧不上眼,他又总是编排齐峰不过只想要教出几个命世之才,以此彰显他这个老师的能干。
一开始李都御史只当是自己儿子考不上举人反倒去抱怨起来了老师,可现下看这老师的态度,只觉他儿子压根就没夸张!
什么狗屁先生老师,不过沽名钓誉之徒!
都御史想起了杨风生,进而又讥讽道:“当初听闻那杨家的公子,在齐先生底下也颇有名头,连夺几个案首,竟连萧大公子都比不上,本以为会是那年的状元,却也不曾想非也,实在叫人唏嘘啊!不过听闻齐先生同杨公子当年师徒之间情深谊厚,想来是最不好受啊,难怪如今对二公子看得如此紧张……”
想做沽名钓誉之徒,又生了一幅眼高于顶之态,且看他答不答应!
李都御史何曾叫人这般看轻过,这回是铁了心的想用杨风生的事情叫他下不来台。
齐峰听到这话,果然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那布满皱纹的脸生生被气成了焦土色,萧正即便是想要开口劝说一二,现下却也知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说什么不好往人的痛处上戳。
不说这位“颇具性情”的都御史大人,就连萧正都知道当初的杨风生多有出息,作为先生的齐峰看到学徒堕落成了如今这样,心中如何畅快?
他有些不大敢去看齐峰的神色了,只怕他下一秒就要发作,虽说他现下并无官职,但当初也好歹是在国子监当过一段时日的祭酒,如今更是门徒散天下。
不好得罪啊。
若他和李都御史吵起来,实非萧正所愿意看到。
还没来得及劝,就听得齐峰冷冷说道:“不过是一个无耻小儿,妄我当初待他如此尽心,到头来成了如今这样也权当我当初看错了眼!呵,你倒不必以他来刺激我。再者又说,令郎英才,岂是我能所教?他今日若能成,也全是他之本事,若不能成,亦是他的造化!”
齐峰说话虽然直接,可也不至于就直接说了难听的话出来,但这话言下之意,不就是暗讽李都御史的儿子无能没用,考不上了也别再来赖了他!
至于杨风生……实在是他心头的一把刺,当年他将全部精力付诸于他一人,就是连萧煦都不曾怎么管过,可是他就是这样来报答他的?!
他年事已高,就那么一个心愿,可杨风生过五关斩六将,却在最后关头作践了自己,作贱了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说谁考不上?谁考不上!”李都御史又如何听得这话,三年前他儿子落榜已是他气难平,而今成了齐峰攻讦他的由头,当即厉声质问。
眼看两人就要说急了眼,萧正硬着头皮就想出声劝解,然而还不曾开口,就听得一道声音先开了口。
“先生不该如此说。”
说话之人声音带着些许的寒意。
几人一齐朝着将才说话的萧煦看去。
不同于萧吟身上的孤清之气,萧煦这人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如沐春风,可现却见他面上竟带着几分的冷。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素来对这个先生恭恭敬敬?现下竟出面反驳了他。
萧正素来对这个大儿子放心,却也不知他这回事哪根筋搭错了,要在这样的时候出声,他眉头微皱,低声斥道:“你还嫌不够乱,现下插什么嘴?”
就连萧夫人也拦着他道:“祁明,怎可这样对先生说些话。”
尊师重道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终归是他先生,即便是说了再不好听的话,也尚轮不到他来指指点点。
况说了,齐峰说也只是说了杨风生的不好,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在这样的关头出来惹一身骚。
从前萧正、萧夫人说些什么,萧煦都会听,可是这一回却是异常执拗,他不顾二人阻拦,执意道:“如今这样,子陵他定也不想,这件事情是先生的伤,可为何不是子陵的伤。当初在书院的时候,昆阆榜上他回回榜首。”
白鹿山书院一月一次测验,成绩出来后张贴在昆阆榜上。
两年,数十次测验,毫不夸张的来说,榜首十次里面九次是杨风生。
“先生以为,这只单单是他天资聪颖吗。可书院中,从不乏聪慧之人。我同他一间院子,时常见得他的屋子夜班三更灯火通明,世人说他纨绔,可谁又见得他从前是什么样子?”
“世人不见得,先生亦不见得。”
可是他见得。
他虽不知道杨风生究竟是为什么不去参加殿试,虽杨风生数次对他恶语相向,可他还是认为,他有他的苦衷。
听得萧煦这般质问,齐峰却更为激动,甚比方才同李都御史打嘴炮之时还要生气,齐峰情绪激动,朝他质问,“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不易,我呢?!萧祁明,当初你和他关系甚好,你自是为他说话,老夫这把年纪,旁的不求,也不用求,只想从自己的手底下带出个状元郎来,我又有何错?”
“行,我知道,在你们的眼中,我齐峰是沽名钓誉之徒,但我这一辈子,到了如今,又还需要什么名什么誉,此事与功名利禄毫不相干,全是我一人之理想!我就想教个状元,证明我自己,偏你们都以为我是狼心狗肺,而他是逼不得已!”
“我倾注了的心血在他一人之身,他就这样回报我?偏就这样回报我?!”
齐峰声声质问,眼中布满了一片红血丝,几乎就差声泪俱下。
他怎会不知道旁人如何想他,可这是他的理想,虽这理想很古怪,可是,这就是
他的理想,旁人凭什么这样想他。
齐峰的这一番质问,就连将才还在同他争执的李都御史都噤了声。
“不,先生不该以此来自证。”
天色不知是什么时候黑了下来,天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起了灯笼。
嗓音玲玲如环佩相击,少年被光迎着,自不远处走来,光纤勾勒出了他修长劲瘦的腰身。
萧吟不知是何时从贡院里头出来,只不过是他们将才只顾着这边的争吵,所以没人去注意到他。
他说,齐峰不该去以教出一个状元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萧吟道:“先生之功,举世可见,不用此,也从没人质疑先生。”
没人质疑。
“先生有自己的抱负,可将自己的抱负寄托于他人,不怪要承担如此风险。”
他去怪杨风生?可杨风生又凭什么要被他怪罪。
齐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平复了些许心绪,却还是问,“萧吟,你会是我的风险吗。”
“没人会是你的风险,子陵兄他有自己的苦衷,这般结局,非他所愿。”
杨水起一直藏在人群之中偷听,听得萧吟的话只瘪了瘪嘴,暗自腹诽。
子陵兄。
他萧吟现下倒是喊得亲切。
就连萧煦都在一旁惊叹,从前倒不晓得他们两人说过几句话,现下套起近乎来那是手拿把掐。
萧煦往周遭去看,不出所料在人群之中看见了杨水起。
果然。
当初同他说主动些,不曾想还真是上道。
但不得不说,这话也确实是说到了杨水起的心里头去了。
杨风生的苦,没人能知道。
但而今,却还能有人为他说话。
说不触动,也是假的。
齐峰既已看到萧吟出来,也不想要再同他掰扯些别的了,看着他替杨风生说话,也只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行,你们萧家的两兄弟,既都为他说话,我还有何好说?我的事情尚轮不到你们来置喙,我如何,也用不着你们来评判!”
齐峰话毕,拂袖离开。
事情闹得称得上难看,李都御史本是想要来同萧正寒暄,谁晓得闹了这样的事情出来,齐峰方才的话多少还是有点说到他的心坎里头去,他看着齐峰的背影,想起他那双忧郁痛苦的眼,最后只叹了口气,道:“怪我怪我!今日这事,全因我多嘴,惹了萧阁老的座上宾不快了。”
萧正显然也没想到齐峰会对此事如此介怀,只摆了摆手道:“怪不得你,怪我,非要多这嘴。”
两人皆是唉声叹气,也没注意到一旁的萧吟已经离开了他们这边。
萧夫人本想去扯着萧吟说话,然而一转头就不见了他的人影,却不知道,是何时到了杨水起的跟前。
不是,她前几日分明听闻,这杨水起已经和国公府的那个世子定了亲啊!
他就算是对她再有什么,难不成现在还想要胡来?
不,不成!
就算是他丢得起这人,他们萧家也丢不起这人来!
她张嘴就想要把萧吟喊回来,却被萧煦拦住了。
萧夫人瞪他,“拦我做什么?他要胡闹,你也跟着一块胡闹是不是!”
萧煦开口想要哄她,然而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陈锦梨却突然出了声来,她道:“姨母,表哥说不准是有话想说,不一定是想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陈锦梨主动开口为他们说话,就连萧煦也有些意外。
不知道她又想要做些什么,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探究。
自从那日之后,陈锦梨的状态便一直不大好,萧夫人难得见她愿意主动说话,便还真就听进去了她话,难得没有再追究萧吟,末了也只冷哼了一声瞥开了头去。
萧吟绕过人群,走到了杨水起的身后,他拍了拍她的肩,问道:“你今日,是来寻谁的?”
杨水起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不是来寻杜衡的,难不成是寻他的?她听到这话有些无语发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喂,杨水起!我在这里!!”
第四十二章
今日秋闱结束, 又加之中秋,有不少的人聚在这里,人太多了, 不知道萧吟是怎么那么快就到了她的身边,因为杜衡连她的身边都有点挤不过去。
杜衡出来的有些慢了,结果方一出来就看到萧吟和杨水起站在一起,差点没叫急死,来不及挤到她的身边, 就已经先喊了她的名字。
杨水起觉着他喊得这样大声, 属实有点现眼,她提着裙子往杜衡那边跑,只想赶紧堵了他的嘴巴让他不要乱叫了, 最后也只匆匆同萧吟说了一句, “我等的人来了, 不同你说了。”
便快步走向了杜衡。
可这样情形落在了旁人的眼中,就是杨水起迫不及待奔向了杜衡。
就这样着急吗。
萧吟见她离开, 神色不可察觉地黯了黯。
秋闱正式结束,中秋也在晚上开始,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欢快之中。
他的视线却死死地落在两人身上, 几乎是带了几分自虐的情绪。
杨水起瘦了很多, 萧吟一眼就发现了。
他方才在想,她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也不喜欢这门亲事。
可若不喜欢, 她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奔向他。
他企图从他们的身上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然而,下一刻, 隔着人群,也不知道是杜衡对杨水起说了什么, 他看到杨水起笑了起来。
女子的笑容明媚,头顶的光似乎也独独对她偏爱一些,照得她若花一般,虽然这样说特别俗气,可是,这一刻萧吟才彻底明白了,书上所言,笑靥如花四字是何含义。
可这笑,若火炮轰裂,如风雨晦冥中电光翕焱,使人不敢正视。
又如雷斧断崖石,下坠不测之渊,观者褫魄。
心中不可遏制地浮起了一阵刺痛。
杨水起笑得越动人,萧吟却越不敢看。
疯了,他想,或许他真的疯了。
事实上,杨水起之所以会笑的这样厉害,是因为杜衡同他说,萧吟还在看着他们。
若想要他不再纠缠,杨水起就笑得开心吧。
不得不说,男子更懂男子在想些什么。
杜衡也知道,如何更加刺痛萧吟。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当初分明是萧吟自己先做错了事。
趁他病,要他命,从来皆是如此,再等等,只要等到他们成亲了,萧吟这根刺,就可以彻底从他心上被拔除了。
毕竟,当初杨水起这样喜欢他,他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他哪里好了,凭什么值得杨水起那样。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杨水起的手,要带她去看花灯。
杨水起被他这唐突的举动吓到,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听他凑到了耳边低声道:“不要这样,他还在看呢。”
杨水起强忍了不喜,没有甩开。
萧吟也不知道看他们看了多久,久到他们的背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也没发觉。
还是萧家一行人走到他的身边,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萧正那边也已经和李都御史说完了话,结果转头就看到了萧吟失魂落魄的模样,一问才知道,方才又是去寻了杨水起。
他本想说他两句,但即便是再想发脾气,也看出来了他的情绪不大对劲。
他蹙眉强忍了不悦,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萧夫人生怕他们要吵架,不待萧吟出声,就先道:“则玉啊,今夜中秋,城里头放花灯,和你表妹去看看吧。”
然而萧吟这一回却再没甚心思同他们说话,只留下了一句,“兄长带她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也不至于吧,即便是对杨水起有情,可也不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吧。
众人面面相觑,萧正在一旁气生气死,“反了天了,现下就已经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往后可还得了?!”
萧夫人虽也不满萧吟如此,但还是道:“差不多得了,人都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萧正也怕旁边的人瞧了笑话,只敢低声斥道:“好好好,说不得,我说不得!惯
得,全是叫你惯得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说罢,也拂袖离开。
萧夫人见他如此,也一阵郁结,“我惯得?竟说是我惯得……”
陈锦梨见她气不平,怕她气坏了,忙上前宽慰了两句。
萧夫人听了陈锦梨的话后,也好不容易缓上了气来,她看着陈锦梨那张消瘦苍白的脸,也是心疼,压了胸口的那口气下去,对她道:“这都叫什么事啊,今个儿和你表哥去放些花灯吧,我得回去倒口气先。”
说罢,便将陈锦梨交给了萧煦,自己任嬷嬷扶着离开了。
看着他们走后,萧煦终于看向了陈锦梨,他开口问,“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吗?怎成了如今这样。”
陈锦梨面容说不出的憔悴,又加之人一下子消瘦了这么多。
很难不叫人多想,可萧夫人带她看了不少的医师却始终不见好。
听到萧煦问,陈锦梨也只笑着说无事,只笑中带了几分勉强。
若是从前,萧煦可能以为,陈锦梨又是在故作柔弱之态,换取他人同情,可如今,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有心事在身。
是上回被绑架的事情吗?
可是萧吟说,除了被吓到,并未出什么事情,可现下为何又会是这样。
终究是表兄妹,自小到大的情谊,他问,“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若一直闷在心中,怎能好?”
陈锦梨看到萧煦还愿意同她说话,眼中也终于浮现了一点点亮光,她笑了笑,道:“表哥真愿听我牢骚?”
“嗯,既你都喊我表哥了,便说吧,有心事不说,一直憋着,容易出事的。”
陈锦梨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对劲了,若再这样下去,保不齐真要出事。
陈锦梨见萧煦愿意听她说,便也不再磨蹭。
“表哥,我想,我或许真的错了。我知道我撒了太多次谎了,现下再说这样的话,你也断然不会再信。再提起这些事,恐怕也只会叫你们生厌,但我不得不提。当初杨水起缠着他的那段时日,我做了太多的错事。我从小到大,唯一想的便是,何时能和他成婚,我不能接受她的出现啊。可是,近些时日,回过头去,才发现,将自己作弄成了现今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实在有些可笑了。”
陈锦梨同萧吟年岁相仿,萧吟又如此出众,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从小到大的心愿便是嫁给萧吟。
为此,她同他一样努力,只为了能追得上他的步伐,能够配得上他。
可是琴棋书画她是样样精通,诗书礼仪她是一个不落,怎么却将人越推越远了呢?
到底,为何如此啊。
她想了许久,想得精神萎靡,这几日浑浑噩噩,狼狈不堪,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些。
她好像确实如萧吟所说,比不上杨水起……
抛开陈锦梨对她的偏见不说,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开始被她污蔑落水,后来被她逼着离开了书院,最后却还冒雨来救了她。
陈锦梨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却独独在谈及情爱、谈及萧吟的时候,蠢笨得不像话。
她想了这么些时日,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愿意承认了。
她怎么和她比啊。
她就是永远也比不上她啊。
“颜厚有忸怩,愧之于见面,我无颜再提,更无颜面见他们。二表哥……这回也切切实实是叫我诓害了,若没我,他如今也不会被杨水起这般嫌恶。”
“你当真是放下了?”萧煦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问出了声。
“他喜欢上杨水起,其实是迟早的事啊。杨水起那样的人,还不讨人喜欢吗。”陈锦梨笑得惨淡。
好像有些人,天生就是讨人喜欢的。
就像是杨水起。
有些人就算是使尽手段,也换不得旁人看一眼。
而她便是这样的人。
“表妹,你不必因此而妄自菲薄,因为你一开始便错了。而一开始走错了路,究竟如何去求圆满。”
他又说起来了她曾害了杨水起的事情,她将萧吟和杨水起最后的结局全归于她。
是也不是。
“没有你,他们断不会闹得这样难看,可是当初的事情也全是则玉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选择去说那样伤人的话,他们走到如今,则玉他绝对是有过错的,你也不必再因此而如此介怀。但我不能对你说出什么'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了'诸如此类宽慰之言,毕竟我也没法替小水原谅。若你是真心知错,便自己同她说吧。”
“她不会愿意再理我的。”
她当初这样说他们的坏话,肆无忌惮地戳她的痛处。
陈锦梨知道,即便杨水起面上原谅,可也只是嫌她烦人,嘴上说说而已的。
萧煦看出了她的犹疑,道:“若一直不说,这件事情便一直过不去,说吧,说出来你好受,她也好受一些。”
一个正儿八经的道歉怎么说都还是需要的。
萧煦又笑道:“你也当学学则玉的,他现下知道错了,也在改了。”
不得不说,萧吟当真变了许多,从前的时候,他哪里会三番五次这样主动,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的人,又什么时候情绪有这般波动起伏。
陈锦梨听他说起萧吟,才发现他将才离开的方向,好像是和杨水起、杜衡离开的是一个方向。
她有些惊诧,“不是……他难不成是追他们去了。”
他跟着他们做什么?
萧煦脑中忽想到了什么,他的眸光闪动片刻,而后对陈锦梨道:“你不是要同她道歉,今日也未尝不可。”
萧吟去了,陈锦梨也去了,杨水起同杜衡的花灯应当就放不圆满了。
萧煦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无耻,但能怎么办,他也就萧吟这一个弟弟,自是想他如愿以偿。
无耻便无耻了些吧。
*
那边杨水起已经和杜衡往长安街去了,相较于贡院那处,这边便更热闹了些。
街道上已经高高挂起了许多的灯笼,灯火如珠夜放光华,今日没有宵禁,此刻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明亮的街道与天上的群星遥遥相望,锣鼓雷鸣,银钟被络,长安街人群熙熙攘攘,一片欢声笑语。
杜衡一直扯着杨水起说话,杨水起偶尔回个两句,杜衡看出来她心不在焉,忽然停了步,戳了戳她,杨水起有些莫名看向了他。
转过头去,却见杜衡一直笑着看她,但笑意不达眼底。
不开心了吧。
她这个样子,他应该是不开心的。
杨水起垂眸,等着杜衡说出什么责难的话来,但想象中的质问却没有来。
“杨水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杜衡目光下敛,长睫在眼下打出了一片阴影,他说这话,虽然在笑,然这笑带着一片嘲弄。周遭人群热闹,可他们两人这处陷入了一片死寂。
杜衡以为,杨水起放下了萧吟,答应和他说亲,他们或许也能有结果。
可是杨水起的心中怎么都没有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同他出来,好像也只是公事公办,完成任务一样。
杜衡出身也是高贵,又是国公爷和昭阳的独子,亦有自己的骨气。
他见过杨水起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样子,那样轰轰烈烈,可如今的杨水起,在他的面前就是一滩死水。
越是这样,他便越是不甘心。
分明同她说亲的是他,除了以前欺负过她几回,可是现下他何时欺负她了?
她为什么也不能像是从前对萧吟一样,对他呢。
他有傲气,可现下竟问出来了这样的话。
但是他仍旧没让自己彻底失了骨气,笑着问,不让自己显得那样狼狈。
杨水起愣了,她没想到他竟然问了这样的话。
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
他?
但,她怎么对他了啊。
杨水起问他,“那你们为什么又要这样对我啊。”
他想她怎么办,对着他假意逢迎,强颜欢笑才行吗。
可是这事,本就是他们杨家上赶着,当初也是杨水起自己没有拒绝,她现下这样不情愿,也不行啊,不合适的。
她爹求着旁人娶她,她却在这里发脾气气人。
杨水起撇了头去,不再看他,只是低声道:“杜衡,你给我些时间吧,我现下真的有些笑不出来。”
再给她些时间接受吧,她真的会试着接受的。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小心,生怕杜衡还不肯,那她是真没办法了啊。
可杜衡叫她这样弄得更是气闷郁结。
虽心中郁闷,却也还是咬牙道:“好,给你时间,我去买个花灯先,你静静,我也静静。”
一股挫败感涌现心头,快要将杜衡吞没。
他现下确实需要静静。
杜衡说罢,便转身往别处去了,只留下了杨水起一个人在原地。
杨水起看杜衡这样,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而后终于移开了视线,对肖春道:“走吧,随处逛逛。”
肖春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是好。
杜衡觉着杨水起这样对他冷冰冰的不好。
但她的小姐呢?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却从来没人在意过她的想法。
笑不出来就是笑不出来。
她有什么错。
难不成笑不出来也还要强迫着人笑出来,不喜欢还要强迫着人喜欢。
没这样的道理。
肖春这些话却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若要说出口被杨水起听到了,只怕她心中更不痛快了。
杜衡那边看样子是真去买花灯了,他既然说两人都要静静,杨水起求之不得,自己一个人便在街上散起了步。
中秋节,是团圆的时候,从前的时候,杨水起便总喜欢在今日扯着杨奕、杨风生出来一齐看月亮,三人坐在檐下,看着天上的玉盘,说着有的没的闲话。
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杨水起却觉着,比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要热闹得多了。
不知道今夜,北疆那边的月亮圆不圆,也不知道杨奕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她心中有事,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周遭的热闹纷呈的景象也不能叫她提起精神来。
然而,却在路过一条小巷之时,杨水起的手臂忽然被人拉扯了一下,而后,便被人拉进了巷子。
她刚想出声喊叫,然而嘴巴就被一只手捂住,背撞到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之中,鼻尖刺入了一番清冽的气味。
“是我。”
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与此同时,巷子外头的肖春发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杨水起就从她的面前消失,当即想要大叫喊人,却被江北死死地拉住,“姐姐,姐姐,是我!江北,莫要喊!”
江北上来就套起了近乎,制止住了肖春。
肖春甩开了他的手,骂骂咧咧道:“谁是你姐姐!你做什么!是不是你家公子把我小姐带走了,你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
江北见他这般叫嚷,生怕又把那杜衡喊来了,急急道:“姐姐,我家公子就是有些话想同杨小姐说,很快很快的,姐姐莫要喊了……!”
两人在这边纠缠,而此刻巷子里头。
光被墙壁吞噬,一片昏暗,不怎么明朗,而又因为小巷狭窄,两人贴得便有些近了。
萧吟捂着她的嘴,呼吸直直地喷在杨水起的耳侧,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瘙痒。
杨水起想要挣扎,萧吟道:“你别喊,我放开你。”
杨水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慌忙点头。
萧吟果真松了手。
杨水起没想萧吟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拉到小巷子里头想做什么?
说好的光风霁月,清冷自持呢?谁家好人会做这样的事啊。
杨水起回过身去,当即就想要骂骂咧咧,但还是耐着性子,她冷声道:“萧二,这样的事情,你也要做吗。”
萧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是他若是正常的去找她说话,她定不会理会他了,况且……还有杜衡在。
他还是不甘心,混迹在人群之中跟了他们一路,方才分明看出,杨水起并不开心,所谓的开心,不过是在他面前做戏。
萧吟垂着眸道:“我若不这样,你一句都不会同我说了。”
不待杨水起骂出口,萧吟又出声,他道:“你不喜欢他,你是真的不喜欢他,你骗不了我。”
萧吟见过杨水起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他自然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杨水起并不喜欢杜衡。
杨水起不喜欢他,这个想法一出,让萧吟郁结了几日的心,终于敞亮了一些。
只要不喜欢,便什么都好说了。若是喜欢,一切都有些难说了。
萧吟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她的那双圆眼瞪着他,分明是剑拔弩张之态,萧吟却还是觉得心脏跳得厉害。
好在外面吵闹的声音遮掩住了他的不对劲。
杨水起分明在瞪他,可萧吟却忽地问出来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
他说,“你说想嫁与我还做数吗。”
确实愚蠢。
他早就该知道答案了,却还是问出了声。
他以为他能听到什么回答?
曾经杨水起笑眯眯地站在他的面前,真心实意地说着想要嫁与他。
那个时候他的心跳得厉害,耳朵也红得厉害,只是他自己一无所觉。
现下,杨水起厌他恶他,他却非要在这样的关头诉说自己的心意。
可是,现下再不说,再也就没有机会能说了。
她不喜欢杜衡,那可不可以选他啊。
他也可以是她的靠山。
但,只听得杨水起的语气比将才还要冷些,她冷冷笑道:“当初你是怎么同我说来着的?二公子贵人多忘事,今日我便将这话原封不动送还于你。”
“萧二公子,还请莫要胡搅蛮缠。”
“甚烦。”
一句话就说得萧吟浑身发冷。
这话一出,还有什么机会啊。
只见她笑得厉害,似乎是在快意,可若仔细去看,分明却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当初萧吟用这样一句话将杨水起所有的心思浇灭,如今风水轮流转,这话又被送还给了他。
这一句话就够了吗。
杨水起当初不顾众人白眼嘲笑,受了诬陷也咽回肚子里头,如今这一句话就还清了吗,还是萧吟以为,多在她面前晃几眼,多说些她哥哥的好话,便什么都可以没有发生过了吗。
饶是萧吟没有这样想,可是在杨水起的心中就是如此。
萧吟显然是被杨水起的这句话说愣住了,一时之间竟都没了反应。
杨水起不想理他,转身就想往外头走,可方抬步,就被攥住了手腕。
萧吟还是执拗地说道:“可是你不喜欢他。”
杨水起被他这股无赖的劲气笑了,“对,我不喜欢他,跟你有关系吗。”
有意思吗。
现在说喜不喜欢的,还有什么意思呢。
杨水起甩开了萧吟的手,往外去走,然而走到巷口才发现出口站着一人,堵住了去路。
是杜衡。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只是知道,他的脸色算不得多好看。
杜衡的身后还站着一脸菜色的肖春和江北。
将才便是他们二人的争吵将杜衡吵了过来。
即便肖春不想让萧吟和杨水起说些什么,但也没有想到把杜衡招了过来,他们现下这样趁着杜衡不在悄悄见面,怎么那么像是……
私会。
杜衡看着站在巷口的杨水起,寒着声道:“走开。”
杨水起看杜衡一脸阴鸷,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但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开,让开的话要出事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杜衡这副样子了,这些时日他总是笑脸吟吟,也不曾什么时候有这样冷脸过,可是现下,他的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了。
即便有些害怕,却也知道不能让。
但杜衡却没有再管她,伸手将她扯到了一旁,而后大步往巷子里头走去。
第四十三章
“萧吟, 你无不无耻啊。”
杜衡大步朝他逼近,动手扯上了萧吟的衣领,然萧吟并未挣扎, 甚至就连话也不曾说,任他动作。
两人身高齐平,萧吟如此也不至于叫过分狼狈,甚至说,看向了杜衡的眼神之中, 只带着说不出的淡漠。
杜衡本就因为方才事情心中憋闷, 现下又跳出来个萧吟,他来得还真不凑巧,他们二人前面那些对峙的话一句不曾听着, 倒是将最后杨水起说“不喜欢他”的这句话听了个正正着着。
如何能再忍。
杜衡咬牙切齿道:“萧吟, 你故意的吧。”
他们说了亲, 他还想当曹贼吗。
“现在横插一脚,你还要不要脸了。”
漆黑的瞳仁没有情绪, 萧吟听到这话竟然笑了。
不要脸。
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如此形容他。
杨水起眼看杜衡想要动手伤人,忙上前拉劝起了人。
“杜衡,不成, 别伤人啊。”她看着杜衡气势汹汹模样, 极尽温声劝道,想要叫他冷静一些。
但不拦还好,一拦杜衡更叫冒火。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杜衡低吼道。
现在已经和自己说了亲的对象在一条小巷子里面和旁的人拉拉扯扯, 还在说些什么根本就不喜欢自己的话,他还要怎么去冷静?
“杜公子, 你不该如此想,我们只是说几句话。”
偏这个时候萧吟又在一旁凉凉说道, 这话实在有拱火的嫌疑。
杨水起骂了句萧吟,“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听得这话,萧吟更加收敛了神色,他道:“对不起。”
杨水起还什么都不曾说,萧吟就先道了歉,如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可萧吟这话不说也好,一说这话,杜衡更是冒火,再也忍受不住,挥手就要往萧吟的脸上打了过去。
杨水起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可却不见萧吟闪躲,直愣愣地挨了他这么一拳头。
萧吟肤色偏白,而杜衡力气又不小,很快,他的脸上就挂了彩。
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血流得很快,沿着下颌低下,他不在意地逝去血迹,即便是挨了打,仍旧没有情绪变化。
眼看杜衡还想要动手,杨水起张开了双臂挡在萧吟的身前。
“杜衡,你疯了是不是?!”
他疯了?究竟是谁疯了!
杜衡看向了杨水起的眼睛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而后看到被杨水起护在身后的萧吟,出声讥讽道:“萧吟,你装什么装啊。”
声音带着极尽的讥讽。
这萧吟为什么不躲?他方才分明能躲开的!
故意挨他这么一拳是什么意思?
现在又在杨水起的身后是想做什么?
他还看不明白他吗,不过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装可怜罢了!
可他看得出来,杨水起又看不出来。
毕竟萧吟脸上的伤是真的,又不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
杨水起回过头去看萧吟,他的嘴唇还挂着一抹殷红的血,月白锦袍勾勒着他颀长的身形,周围灯火明灭,照得他越发破碎。
然而即便如此,萧吟还是对她笑了笑,露出个叫她不要担心的神情,他不在意地说道:“没关系的,不疼的,我回去擦点药就好了,旁人问起来,也只说是不小心摔的罢。”
好,好的很!
真真是白莲花下世,比谁都会做戏!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
杜衡就不该动手!
他看杨水起仍旧挡在萧吟的面前,又见她面上露出了几分动容,心中更叫委屈和气氛。
“你护着他?”
他的眼神之中除了愤怒,还有几分受伤,他又接着道:“当初是他这样待你了,你在萧家受的苦,就这样算了?!成了天下人的笑话,谁都能骂你两回。”
“杨水起,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也这样作践自己。”
萧吟从前那样对她,她竟然还要回头。
说得过去吗。
骂了萧吟便也骂了,可他现在看着两人这副样子,落在他的眼中那便是“狼狈为奸”,气得杜衡就连杨水起也一起骂了进去。
听得这话,萧吟的眼中终于有了情绪,看向杜衡的眼神染上了几分寒意。
他想说话,可却听到杨水起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我作践自己?我怎么就作践自己了。”
为什么这样说她,为什么谁都要这样说她。
这句话彻彻底底点了杨水起身上的火线,她再也忍受不住,抬眸看向了杜衡,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寒。
她从来都不觉得喜欢一个人会是作践,可是自从她喜欢上了萧吟之后,所有人都说她是在作践自己。事实虽确实如此,可是他们每每再说一次,都无异于又往她的心上插刀。
“我当初不过是喜欢了萧吟,每个人便都我说多愚不可及,喜欢一个人,要叫你们这么难以忍受?好,现下我已经自食恶果,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你们都说我错了,都说我蠢笨,每个人都高高在上指摘我。”
每个人都说是为了她好,她的父兄,说是为了她好,将她嫁人,杜衡说娶她,可心中一直又介怀过去。
她怎么就作践自己了?难道不是他们在作践她吗。
杨水起快受不了了,头也痛得欲裂,这些话若是不说便也还好,可一说,她心中就不断泛酸,眼睛也已经红了一片,就差夺眶而出。
受不了了,脑海之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绷断。
这几日的苦痛,又加上今日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杨水起终于绷不住了。
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眼睛通红一片,红得吓人,声音带着些许嘶声力竭的意味,月光倾斜在她的发上,将她照得朦胧破碎。
杨水起呵笑了一声,声音听着十分沉闷。
“每个人都说是为我好,真的为了我好,为何从来不顾我想什么。我便又这么好欺负吗,世上所有的人谁不开心了,就能来骂我一句,只要我做了什么不合你们心意的事情,便只消说我蠢笨,我这短短十几年是多作恶多端、十恶不赦,才要你们这样,这样对我是吗。”
她真的不明白,真的不懂。
为什么谁都要控制她,她都如他们所愿了,为什么最后还要这样。
又不是她想见的萧吟,她又不想要见到他。
为什么又要来指摘她呢。
杨水起知道,她曾经和萧吟的事情会成为梗在杜衡心中的一根刺,不管她和萧吟有没有什么,杜衡总是要疑心。
她道:“算了吧,要不算了吧,你总是要怀疑我们,可是京城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每每见到一次面就要叫你难受,那还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算了吧。
他们就是不大合适的。
“算了?”杜衡看着杨水起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他问道:“凭什么算了?!为什么算了!”
他没想到会将事情弄成了这样啊,他没有想要去和她算了啊。
他只是,只是有些生气而已,一时之间就说了这些口不择言的话,他气她和萧吟私下见面,更气杨水起会对萧吟心软。
萧吟不过是在做戏,她看不出来就算了,为什么要去心疼他。他曾经那样待她,她就原谅了?
不可以啊,凭什么啊。
他还想要再说,却见杨水起根本不愿意再听他说什么,已经转身离
开。
他想要追,却被一旁的萧吟扯住了手臂,他沉了声道:“静静吧,现下还是先叫她静静吧。”
萧吟也想追,却还是看着杨水起的背影不敢追。
她讨厌他们。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杨水起的状态已经不大对了,再追上去说些什么,只怕会叫她心中更加难受。
杜衡虽然着急,但却也知道萧吟此话没错。
他狠狠地瞪了萧吟一眼,甩开了他的手,道:“你开心了?方才分明能躲开,为什么不去躲,还想在她面前卖什么可怜?同她说亲的是我,你使什么手段都徒劳无用!”
如果真如杜衡所说,什么手段都徒劳无用,他为甚这般激动,难道不是在担心害怕吗。
他最后警告萧吟,“你曾经伤过她,她不会原谅你的,别肖想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喜欢沉浸在过去,人要向前看的。”
杜衡说完话,就转身离开,只留下了萧吟一个人在原地。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那他若是能想尽办法站到前头去呢。
会不会不一样了。
杨水起忍着泪离开这里之后,没有想到巷子口竟还站了陈锦梨。
陈锦梨好不容易寻到了长安街,结果只见到江北和肖春,还有杜衡的小厮在巷子口站着,她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走近之后隐隐听到了里头传来杨水起堪称是嘶声力竭的质问声。
她的声音本尖细,但却不刺耳,可这个时候,不知为何,陈锦梨却被她的话刺得耳膜生疼。
杨水起没心没肺,为人处事更是大条,只要是她不在意的人和事,不论旁人如何诋毁她,她都不怎么会放在心上。
这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啊。
怎么就将人害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声嘶力竭的质问,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谁都在说爱她,对说为她好。
可所有人好像从来没有真的问过她想要什么。
她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啊。
杨水起没有想到陈锦梨在这里,只看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带了几分痛色。
她也可怜她?陈锦梨可怜她。
属实难得。
杨水起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往外走了,就连一句话都不曾同她多说。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旁人都热热闹闹的,独她一人凄惨得不像话。肖春跟在了她的身后,可是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多说一句话,也要被她赶走。
完蛋了,杨水起只觉好像一切都完蛋了。
往事暗沉不可说,前路漫漫无归处。
还想她怎么办,她又还能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说要受到如此对待,前途便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光明,她甚之不知道,自己活着又有何用。
人在伤怀之时,总会生出一种,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的感觉。
杨水起不知道自己的出路是什么,但是现下,她只觉得自己没有出路。
第四十四章
那边, 十几日的快马加鞭,杨奕已经带着人到了北疆。
他一路往着西北方向去,也不知道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该交代的东西也都已经交代给了杨风生和手底下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只能是凭他们的造化了。
北疆的天没有那么暑热,只是风沙大,容易迷人眼,一入了北疆的境地, 杨奕那双干涩的眼便止不住落泪。
夜晚寂寥, 群星闪烁。
杨奕离北疆总督胡宁的兵营只有片刻的路,赶了数日,终于要到了地方。
远远望去, 兵营随地驻扎, 营帐一个又一个散落在夜晚的黄土地中, 这里头白天热,晚上的却就差叫人又穿上袄子来御寒, 况且,夜晚风沙更大,现下的天气, 实在算不得好。
越是这个时候, 杨奕的眼睛便越疼。
这个眼睛是老病了,平日里头在京城里头的时候还不怎么有事,但一到了这样的苦寒之地, 便叫本相毕露。
胡宁已经在营帐之中等着这位从京城来的首辅大人了,烛火如豆, 帐篷之中安静得就连掉一根针到了沙子里头都能听见声音。
这次他犯下了死罪,可他的判决处刑并没有来, 杨奕却亲自来了。
北疆大乱,蒙古铁骑进犯,民不聊生,人间疾苦。
胡宁当初是进士出身,在来北疆之前,曾在地方做知府,他年过半百无建树,后来不知是从何原因入了杨奕的眼,生生被提拔至北疆总督。
可以说胡宁当上北疆总督,有用的不是胡宁,而是杨奕。
但杨奕现下可以说是,后悔。
非常后悔!
胡宁竖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得一阵急促沉沉的脚步声,他便知是杨奕来了。
他将反应过来,可还未来得及起身,就已经见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杨奕从外面大步走来,他想要起身相迎,然而刚站一半,却猛地被打了一巴掌。
“大人……”
胡宁知道,杨奕会生气,可他不知道,杨奕竟然会这样生气。
气到两人半年没见,杨奕进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打了他一个巴掌。
“胡宁,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看上了你!”
声音极响,旁边有人听见,都不动声色退到了外边。
不知情的人听了杨奕的这话,都以为是哪家的怨妇,胡宁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胡宁挨了巴掌,却也没有丝毫的怨言,怔愣了片刻之后,直接又跪在了他的面前。
若是叫旁人看见,西北的顶梁柱,平日里头那样得雷厉风行,可是现下在杨奕面前这般没有脾性,定都要大吃一惊。
杨奕不顾胡宁下跪,只低眉冷冷地看着他,寒着声道:“胡宁,一万人的性命,你也真叫下的去手。”
胡宁害了一万的士兵,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甚好说的。
一万的性命,原在他的眼中,不过蝼蚁,一声令下,顷刻之间,消亡殆尽。
胡宁想到那些人,眼中也露出了苦痛之色,如烈火焚心,痛不欲生,但他很快就坚定了神色,道:“他们不会枉死,大人,你定不会叫他们枉死的。”
北疆常年被侵扰,大启和蒙古之间斗争总是不痛不痒,可是温水煮青蛙,若是持续这样下去,这边迟早会完蛋。
胡宁抬头看他,神色惶惶,急切道:“连年的战争他从来不想要去管,他只顾着自己成仙!现下,死了一万的兵,总不能再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了,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啊。大人现在带着兵来了,他们不会枉死的,他们是为社稷而死,北边安定了,他们值得的!”
值得……
竟是用值得二字,就葬送了一万人的性命。
杨奕听到这话,分明帐篷里面没风,眼睛却又痛得要命。
他心里头堵得要命,眼中也开始流泪,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凄冷,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可真上了战场,人命竟然只是成了一串数字,为了他们心中的大义,死一个人是数字,一万个人也是数字。
顾小而忘大,那一万的士兵,在他的眼中竟只是小。
那什么才叫大,究竟什么才叫大!
杨奕现下只恨,恨当初竟没有看出胡宁是这样的榆木脑袋。
“你读这么多的书,到头来,就是为了算计自己兵吗?!书上的世界都是假的,你照章来抄,也抄不出来个什么名堂啊!你凭什么口口声声为了万民,就送兵去死,舍小民为大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也以为,大启兵多将广,武器精良,倒不如借此将事情闹到最大,死了就死了罢?书上说为了苍生而死,就是至高无上的,所以,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在沾沾自喜,自己这样做没有错?自己这样做是救下了北疆,救下了万民?”
杨奕知道胡宁不会回答,他自问自答,看着他不断摇头,“没有人,没有人值得被舍弃。”
“若说北境的安宁是一万士兵的血肉所铸,那便是人血高墙,满是腥臭!”
胡宁也没想到杨奕竟然会气成了这样,但听到他的这一番话,他却久久说不出
声,他甚至就是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了。
可即便是到了如今,他却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过了良久良久,他才道:“不,不是的,可他们如是不死呢,那皇上还是不会管这里,朝堂里面在争官道,争银钱,可是就是没有人为北疆的百姓争过,我不争的话,往后的日子里面,他们仍旧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对,他没有错。
杨奕眼睛越哭越疼,他擦了擦泪,强忍着痛意睁开了眼睛。
胡宁只见得他的眼睛猩红一片,眼球之中遍布了红血丝,十分骇人。
杨奕现在就连气都懒得气了,只剩下了痛心疾首。
他蹲下,在胡宁的面前,看向了他的神色带了几分嘲弄的悲悯,“你读史书,你可曾看过历朝历代有贤者之流,会坑杀士兵?可又曾在哪家本家列传之中见得哪一位贤主明君用自己子民的性命去换天下安康?逆天无道,你还不问心有愧吗。”
胡宁仍旧倔强,“我不在乎世人如何说我。”
不在乎,好一个不在乎!
杨奕冷笑,“今日我若不来,北疆如何?皇上若再厚颜无耻,你又如何?总之说在你的心中,一切都会朝着最好的方向过去,可想过,若事不成,一万性命,北疆百姓,死了那也是死了?”
胡宁的想法没错,长痛不如短痛,不做出一些逼迫景晖帝的事情,他如何肯下定决心挽救北疆残局,但他做的事情谁又敢说是对的,一万终究不能只是数字,他送他们去死,怎么下得去令?而万一事情又没有往他预期的方向走去,北疆必会落入万劫不复境地……
胡宁走的这步,太狠,太毒。
就连杨奕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也不敢苟同。
胡宁也曾设想过杨奕问的这些问题,但……赌一把,万一就成了呢。
胡宁垂首,“此事,我不觉有悔,但我会为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若有一日北疆安定,我定引颈受戮!背下千古骂名也甘之如饴!”
杨奕讽刺道:“你死又有何用?”
这天下,最不值得一提的,便是性命了。
胡宁死,杨奕死,又有什么用?
杨奕疲累至极,他起身,走到了桌案前坐下。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恨,恨当初没有识清你的面目。”
“本以为你是个心善的,倒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比谁都狠心。”
“我这辈子没看错过谁,独独你,我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宋河那副嘴脸杨奕没有被他蒙骗,偏偏到了最后,最老实的这个不声不响给他憋了个大的。
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想要当书中的圣人?够格吗。
但是不管现在杨奕怎么说,胡宁他听不进去,他若能听得进去,当初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杨奕气急了,看他一眼都累得慌,他白了他一眼,拍桌道:“跪,还跪!再等你跪下去,等着蒙古小儿来杀我祭天?”
北疆形式不容乐观,大启的首辅现下又到北疆,于蒙古铁骑来说,杀了他祭天是多么一件振奋军心的事情。
胡宁擦了把眼睛,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去到了杨奕身边站好。
分明两人年岁相仿,但胡宁在杨奕的面前却始终少了那么几分气势。
他的声音也有几分闷,低声问道:“大人的眼睛还没好吗,怎红的这样厉害,我这有些药,您拿去用吧。”
杨奕眼睛是当初刚来京城的时候用坏的。
那时候他没甚钱,就连灯油这一稀罕物,用得更是抠抠搜搜,为了省灯油钱,晚上天气若好,他便借着朦胧的月光,月下独坐习书。
天气不好,他就凿壁偷光。
为此,他还时常挨了邻居的打骂。
没法子,白天要出去务工,只能趁着晚上多学一些,而且那段时间,宋冉还怀着杨风生,他恨不得一个人拆成两个人用。
苦日子过多了,多得都有些不值得去说了,也是因此,杨奕发迹了之后,总是忍不住贪口多吃,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住了,几乎是一种病了。
也是因为此,杨水起学了去下厨。
胡宁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便时时见杨奕揉擦眼睛就知道他犯有这个小毛病,如今时日再见,当初在京城之中,只是有些迹象,现下到了北疆发作的更叫厉害。
胡宁猜测到事情大到了无法控制之时,杨奕必然会被景晖帝派遣到北疆来,是以早早就已派人去寻了药。
“猜到大人不能适应北疆这边,珠外神水干涩而不莹润,早就已经派人备下了药,现下若不如用上一些。”
杨奕面色仍未好转,“你若真为我着想,也不用叫我来处理这样的烂摊子了。”
胡宁见他还生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是个“老实人”,向来不懂如何讨上级高兴。
不过也好在杨奕并不用他讨开心,他见胡宁没话说,骂道:“还杵着做什么,派人去拿药啊。”
门外的将士拿来了药之后,胡宁帮着杨奕上了眼药,而后,待杨奕舒服了一些,就开始谈了事情。
他们这一谈,谈了许久,而后,胡宁又喊了在北疆这一边的几位领战将军,共同议了事。
虽然说杨奕的声名不大好听,但从来的没人能去否认杨奕的能力。杨奕的存在,就是叫人安心的。
只要有他在,军心也瞬时稳定了下来。
因为,好像只要有他在,便没有解决不掉的事情了。
内阁首辅、北疆总督,几位主领将军,聚集在一起,就战事商议了整整一夜,直至天破晓之时,大家伙实在是撑不住了才散开。
胡宁直接让杨奕宿在了自己这边的榻上,自己则出去先给他安排早膳。
杨奕不挑嘴,但胡宁知他爱吃,还是想要亲自准备,叫他吃好一些。
胡宁走后,杨奕坐在床边,休息之前喊来了底下的人,问道:“京城那边可暂安稳?”
下人也知道杨奕虽是在问京城,实则只是再问杨水起。
他走后,杨水起还好吧。
下人回道:“没叫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只是近来的情绪好像是不大对劲,人瞧着瘦了许多。”
杨水起不好受,杨奕是知道的,毕竟上回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吵了一大架,最后结局算不得多愉快。
杨奕揉了揉眉心,又问,“公子那边呢,可还好。”
杨风生……
说起杨风生来,下人便有些踟蹰了。
杨奕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问道:“是怎么了?”
杨风生出什么事了不成?
下人见他误会了,忙道:“公子那头倒是不曾出事,只是,近来的时日,宋侍郎总是针对于他,上回您一离了京城,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和他起了争执。”
还没有出事就好。
只是这个宋河,太不老实了,想要趁着现在,树威风,趁他一走,马上收拢杨党的人心。
他如此针对杨风生,也不是闲得慌去寻他的不痛快,不过是想要告诉众人,他杨家已经失势了,趁着现在赶紧转投于他的麾下吧。
杨奕几乎有些想笑,这样着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吞得下杨家这块大饼。
他不担心杨风生,毕竟他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轻而易举叫人爬到了他的头上,那么这段时日,他总归是要忙一些的。
他还是比较担心杨水起。
瘦了很多……
这段时日她究竟是如何过的。
*
京城之中,九月的天已经带了几分凉意。
那日杨水起罕见地发了脾气,还对杜衡说了那样的话,案例来说,两人闹成这样属实是再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再继续下去,对谁都不大
好。
杜衡既总是疑心她的心中有萧吟,那么将来他们若是真的成婚了,岂不是日日担惊受怕,到时候饶是杨水起不曾做过什么事情,也要叫杜衡抓心挠肝。
倒是不如趁着现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相忘于江湖,好聚好散罢了。
但杨水起是这样想,可杜衡那边就是不肯应,杨水起想要把事情同她说清楚,杜衡却又死活不肯同她见面。
生怕见一面,就彻底完了。
他现下冷静了下来,才知道那日是中了萧吟的计。
萧吟故意摆出那副死样子,故意惹他生了气,故意叫他动手伤人,末了还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害他一怒之下,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以至于杨水起现在是彻底想和他说再见了。
当初萧吟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却被杨水起判处了死刑。
况且说,当初杨水起还是那般喜欢萧吟,这样都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他呢,他算什么,他在杨水起的心中可什么都不是。
杜衡对自己的认知尚且清楚。
他现在不敢去见杨水起,因为只要一见到她,她肯定就要说那些他不想听的话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躲着不见。
能躲一日就是一日。
可是这样躲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
都怪这个萧吟,死萧吟!都这样了还不肯安生,当真是甩都甩不掉的烦人精!
想起萧吟,杜衡又暗暗咬牙,本在用膳,一气之下,又咬到了舌尖,鲜血霎时之间就弥漫了口腔。
“嘶。”杜衡难免吃痛出声。
杜呈和昭阳都看出来了杜衡的心不在焉还有心绪不佳,见他吃个饭都把自己舌头咬了,昭阳先是皱眉,接着想要出声说他两句,但又想到了什么,堪堪忍住。
只听先是杜呈开口问道:“吃个饭怎么也心不在焉的呢,是在想着小水?对了,我还想要问你来着呢,你最近是和她闹了甚不开心吗,你怎么也都不往杨家跑了呢。”
杜衡最近这样老实,杜呈都还有些不大习惯。
前两日秋闱已经放榜了,没有想到,杜衡还真有几分本事,竟行列第三,实在是超乎旁人的想象,国公爷和昭阳也没有想到,喜了整整两日。
是以,既杜衡争气,昭阳暂且也就说不出来什么苛责的话了。
杜呈问他,“我记着那日你从贡院里头出来,不是还不叫我们去接你,你邀了她去放灯花呢,怎么,后来没去吗?还是吵架了呢。”
杜衡越听越想,越是心烦,他不想要杜呈知道那日的事情,只是故作随意道:“没有的事,只是在想些别的事情罢了,一不小心咬了舌头。”
杜呈和昭阳都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了杜衡在做谎,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从前也不曾见得,不是关乎情爱,还是什么?
昭阳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再用膳了,她放下了筷子,擦嘴净口,之后看向了杜衡道:“过两日家中要摆宴呢,你难道不喊她来吗。”
杜衡考上了举人,还是以第三的名头,昭阳高兴,再过两日就要为他摆个席面庆贺。
不只是杜衡,这回就连杜呈也被昭阳的这话问住,他们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何意。
她这是愿意见见杨水起,打算接纳她了吗。
昭阳见他们二人这副犹疑模样,恍若她什么洪水猛兽,都要叫气笑了,她强忍了火气,和声道:“既你们都背着我说好了亲,那现下怎么也算是亲家了。衡儿中举,怎摆宴席还不喊他们呢。况说,你们二人现下是吵架了吗,所以你不好意思去寻她,那现下不将好就有个现成的名头吗?你邀她来,没有人会置喙的。”
杜衡和杜呈二人更惊,杜衡本来以为昭阳上一回的话不过是在同他做戏,而去哄他的,倒不曾想,竟还真叫转了性。
她这个态度的转变,几乎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杜呈也被惊讶得再用不下饭,他放下了筷子,看向昭阳问道:“你这是接纳她了?”
接纳?真要她接纳杨水起,怎么可能。
但显然已经看出来,杜衡现在听不得反对的话,若是再说,只是会害得他们母子决裂,倒不如先是面上顺从了他,背地里头做些甚的,他又怎么知道呢。
昭阳现在也不敢对杜衡撒气,毕竟来年二月他还要参加会试,现下当是不要同他闹了什么不愉快的,免得影响了开春那会的考试。
但是她不对杜衡撒气,难不成还不能对杜呈撒气不成,她看着杜呈冷冷哼了声气,“我既都应下了,你何故又要去问这多此一举的话。”
杜呈叫她一噎,却也不曾恼,只是喜道:“当真是接受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小水她娘去得早,就阖该有个待她好的娘亲!本还想着你不肯应下,真真是愁死我了,也不知道怎么和锦辞交代呢。”
现下既昭阳松口了,那就是万事大吉了。
杜呈也不妄那日答应了杨奕,总算也没有辜负他的所托。
杜衡看了昭阳许久,却也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最后默了片刻后,便道:“好,那便往杨家递帖子。”
那他就借着这次机会,好好给杨水起道歉,他会跟他说,他再也不会提起萧吟这个阴魂不散的烦人精了,也再不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了。
希望她可以原谅他吧。
现下,他的母亲也松口了,一切都在往着好的方向去,他们之间,会有好结局的吧。
不得不说,昭阳的态度,确实让杜衡有几分舒心,毕竟他被她控制了这么些年,现在终于可以娶得自己心悦的女子,他如何不开心。
杜衡的脸上带了几分不自觉的笑意,然而这笑落在昭阳的眼中却格外刺眼。
就这样开心?
果然是美色惑人,昭阳见到杜衡这样,越发觉得他是被杨水起迷惑,现下,看他们爷俩一个一个的,人都还没进门呢,心就已经偏到她那头去。
昭阳在心中暗嗤,她倒是想要看看,杨水起究竟有什么值得的。
*
既有了打算,杜衡亲自写了封请帖,往杨家跑去。
现下已经过了九月,天气也已渐渐舒爽起来,秋高气爽,叶子泛黄,随风而去,枯叶凋零辗转落地。
杜呈来了杨家之后,便马上就被人引了进去。
杨风生又不在家,只剩下方和师还有杨水起,二人现下正坐在院中谈天说地。
下人来禀告说杜衡来了,听得这话,杨水起没什么反应,只说让人进来。
毕竟她这些时日想着法子去见他,可杜衡怎么也不肯见,现下他自己来见,她巴不得。
方和师去看她神色,试探问道:“怎么了?吵架了?”
两人坐在水榭中,杨水起正趴在方和师的腿上,出神地看着水榭的顶。
她想了想而后回道:“他嫌弃我,嫌弃我以前追过萧吟。”
杜衡分明就是介怀此事,他的言行之中,分明就有此等意思,也算不得杨水起多想什么。
但此事也怪不得杜衡,当初杨水起毫不收敛,全然不为自己的往后做打算,那事闹得满城皆知,现今杜衡娶她,也蛮倒霉。
她不怪他,她只是觉着既如此耿耿于怀,终究还是不大合适。
方和师掐了把她的脸,叹了口气道:“你这当初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如今的夫婿见了,心中不悦属实正常。但,话又说回来,我看世子不像是那样心胸狭隘的人,他当不会追着这件事情不放过。”
方和师问道:“我想,或许,他不是生气,只是吃醋了呢?”
“我又不喜欢萧吟了,他有什么好吃醋的。”
杨水起在这事情上想的简单,简单得简直有些过分了。
萧吟这人,实在太过出色,这次的秋闱不出所料,他果真又是解元,而且当初杨水起那
样喜欢他,杜衡心里头怎么不泛酸。
那日他本就气极,又见两人在小巷子里头拉拉扯扯,气性一股脑涌上了心头,便是不管不顾说了些太叫难听的话。
但在杨水起看来,她分明不喜欢萧吟,那日两人私下见面,她都已经同他说得清清楚楚了……
但是,杜衡好像也确实不大知道,孤男寡女,于小巷之中暗自见面,在杜衡的眼里他们就是在拉扯不清。
杨水起不知道该如何,因为这件事情,杜衡好像也没有错。
在她盯着亭榭房梁失神之时,方和师柔声问她,“所以小水,是如何想?你喜欢国公府的世子吗?”
喜欢吗?
还用问吗……
那当然是不大喜欢的了。
但是她爹她哥好像很喜欢他。
而且,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杨水起发现,杜衡好像确实也没有那般讨厌,以往或许是自己因为是被逼迫的缘故而顺带着看他如何都不大顺眼。
可是若静下心来想一想的话,好像他确实也没有那么不堪说。
她道:“姐姐,我不知道该去怎么说。”
太奇怪了,这些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光是让人想想都有些头疼。
“那你讨厌他吗?”方和师问她。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杨水起如实说道。
方和师笑了笑,道:“既没那么讨厌也是好事,他们喜欢他,想来他也是不大差的。”
她话音方落下,就听得下人们的通传声。
“世子万福。”
听得此声,两人齐齐噤声,杨水起也从方和师的腿上爬了起来,坐直了身子。
她看到杜衡笑着朝水榭这处走来,好像前几日他们之间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嫂嫂好!”杜衡笑着喊了声方和师。
第四十五章
嫂嫂?
杨水起心中暗忖, 这杜衡还当真是会做人,也真真是聪慧。
不但知道了方和师的身份,也知道说什么话能讨人开心。
果真, 方和师听到这声称呼之后双靥微微发红。
还从没有人这般喊过她,因为杨水起从小都喊她“姐姐”,也习惯了喊她“姐姐”。
“嫂嫂”这个称呼对方和师来说显然是有些陌生的。
眼看方和师被他这话说红脸,显然是有些害羞,杨水起先她一步开了口解围, 她对杜衡道:“你怎么一上来就套近乎的, 不许占我便宜。”
杜衡去喊方和师嫂嫂,不就是在暗示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吗?
分明上一回闹得这样不愉快,亏得他现下竟能装作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也不知这杜衡脸皮为何能如此之厚。
“我有事情同他说, 姐姐, 你先回去吧。”杨水起对方和师说道。
这方和师不走的话, 杜衡少不得要扯着她到处套近乎,现下她还有正事想同他说, 不想听他插科打诨。
方和师看杨水起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们之间的事情,她掺和了也不大好。
她拍了拍杨水起的手背, 叮嘱道:“有话便心平气和好好说, 莫要生了气说了不开心的话。”
杨水起只是道:“姐姐,你去吧,我都省得的。”
听她如此说了, 方和师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起身离开了这处。
方和师走后, 水榭之中诡异地陷入了一片安静,气氛也不较方才那样活络。
杜衡站在杨水起的对面, 只垂着头,叫人看不清是何神情。
杨水起见他迟迟不开口,便道:“上回的事情,若你还是生气,我们……”
我们不妨就这样算了。
既走不到一处,那便算了。
否则这样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事,倒不如趁着纳征下聘还未完的时候,便说了结束。
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杜衡抬起头看向了她,他兀地打断了杨水起接下来的话,他道:“对不起。”
“什么?”杨水起有些错愕。
旋即又想,或许是那天她生了那样大的气,叫他放在心上。
杨水起马上道:“那日是我心情不大好,你不用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的。”
“怎么不放在心上?你从前也不曾经发过这样的脾气,你很委屈对吗……嫁给我你觉得很委屈……”
他怎么会不知道杨水起一点都不喜欢他呢,可他总是想着,总会好的,他们以后会是夫妻。
夫妻。
这个词语太陌生了,但杜衡却无限为之希冀渴望。
只要成为夫妻,终会好的吧。
杜衡的头又垂了下去,他闷闷道:“说了那样伤人的话,还是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他又道歉了一遍。
杜衡心气高、性子傲,毕竟身为国公爷和昭阳的独子,从小到大便是叫人众星拱月着长了大,如今却一遍又一遍为自己说错的话道着歉。
他怕他道歉得若再晚一些,就要落得了和萧吟一样的下场。
杨水起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要叫他别这样,却听杜衡接着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我也知道我这次不过是趁人之危。”
“我是嫉妒萧吟,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惹得你如此喜欢。上一次看你们在一起,我就是很生气,我怕他又要把你骗走了,我一生气就说了混话,你原谅我,成不成。”
杜衡的话显然已经开始走了心,眼看再要说下去。杨水起马上道:“别这样……杜衡,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说下去就是了。”
她自觉受不起杜衡如此真情袒露,他敢说,她也不再敢听了。
杜衡见杨水起避他如同避蛇蝎,生怕他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忍不住呵笑了一声。
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那副样子,他看着杨水起,又笑得没心没肺,他道:“不生我气了吧?我是真心实意想同你道歉的呀。”
他都这样了,她又怎么好去再继续说些咄咄逼人的话下去。
况且那事杜衡误会确实也不大怪他。
她终于道:“行了行了,不生气了成吧。”
杜衡听了这话,笑容更甚,又自然而然地往她身边坐下。
杨水起没说什么。
既然婚约还在,那她总该适应这些的。
杜衡见她没甚反应,心中稍喜,他将手中的请帖递给了杨水起,说道:“再过两日我家要办宴席,你来不?”
杨水起拿了帖子来看,粗略扫过几眼,起先也没什么,不过是寻常请帖罢了,只是名字那处倒都还好,一看杨水起小脸霎时通红。
诚邀吾妻杨水起……
“杜衡,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杨水起是没有见过比杜衡还不要脸的人了,只不过是说了个亲,就已经往拜帖上头些这等“污言秽语”!
从前杨水起觉着自己已经是顶顶的不要脸,现下发现杜衡比她竟然还要厉害些。
“你本就该是我的娘子呀,我这样写又没错,你会来的吧,你应当会来的吧。”杜衡不管杨水起的羞赧,还在嬉皮笑脸。
杨水起听他说得这样露骨的话,脸红得更叫厉害。
当初她好像也是这样对萧吟说过这些话。
难怪会脸红啊。
少女羞红未褪,满脸红晕,生气瞪人却也像眼含春水,柔和的光线透过水榭照在她的侧脸上,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说浑话的是杜衡,现下红了脸的也是杜衡。
他察觉到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却也不曾在意,只是神色忽低认真了许多,看向杨水起道:“你当初为什么那么喜欢萧吟啊?你告诉我,我学学行不行啊。”
萧吟究竟好在何处,以至于杨水起这样不遗余力的去喜欢他。
杜衡稍带委屈的话传入了她的耳中之时候,杨水起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杜衡是个有傲气的人,杨水起不是不知道,可是现下他竟然说,说要去学萧吟,这话让杨水起错愕万分,连带着看他的神色都带了几份复杂。
她忽然想,挺好的,杜衡挺好的。
过日子嘛,能挺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人生小满胜万全,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事情是那样叫人称心如意的。
就如天下无双,从来都只存在于世人的口中,她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的人。
杨水起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若谁在她的面前红了眼,她总也再说出不什么苛责的话。
虽然杜衡没红眼,但这幅样子比红了眼睛还叫她难受。
杨水起不再看他,转头看向了池中慢慢蔫巴的荷花。
现下这个季节,荷花也蔫得差不多了。
杨水起道:“别说这样的话了,你就是你,学别人做什么?”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闷,还带了几分鼻音。
“可是我若只是我,你又不大会喜欢我。”
杜衡的这句话听着便更叫可怜了。
杨水起鼻子更有些发酸,她收回了看向别处的视线,垂着眸低声道:“我会的,试试吧,我会试着去……”
会试着去喜欢他的。
可是她现下终归只是在尝试,还说不大出来这样露骨的话。
在喜欢的人面前,杨水起确实可以说是奔放,可现下在杜衡面前,两人从前只晓得拌嘴,这些话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直言出口。
秋风拂过两人的面,将杨水起身上的带着的清香送入了杜衡的鼻中。
听到她这话,他几乎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问道:“当……当真?”
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现下仅仅是因为这样的话就结结巴巴了。
杨水起不自觉地笑了笑,却撇开了头去,说道:“我骗你做什么,骗你我能寻得什么好处。”
她才不当什么感情骗子,既然说了,那便真的会试着接受他的。
杜衡闻此,眼睛都亮了亮,心中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甜意。
嘴巴甜一些果然是没错的。
他就是吃准了杨水起心软。
风吹过了一阵又一阵,杜衡的马尾被吹得飞扬,带了几分年少不羁之气,他笑得开怀,道:“好,那你尽管试试,保管叫你发现是个打破灯笼都寻不着的好郎君。”
又是这样不要脸的话。
杨水起索性白了他一眼,而后,就往水榭外头去了。
“喂!等等我呀!”杜衡马上也追了上去,他又是缠着杨水起的身后问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不留我下来用晚膳吗。”
杨水起被杜衡问住。
好像确实,他亲自来杨家送这么一副贴子,留下来用膳也没什么的,况且说,将才分明也是杨水起自己说过,要试试接纳他,喜欢他。
总不能现下就反了悔,又翻了脸。
她看着杜衡,难得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可是午膳才刚过,你一个下午都要等在这处吗。那你便等着吧,我先回房了。”
杨水起故意的吧,也打量着杨风生和杨奕现在不在家,就没人理他了。
一个下午就等在这处?那岂不是难等?!
眼看杨水起真要转身就走,杜衡忙抓住了她的手臂,回笑道:“不成,你得陪我。”
杨水起如何肯依,还未开口就听杜衡道:“既我们闲着没事,说说你爹吧。”
说杨奕做什么,她和他谈杨奕?有什么好谈的,他能比她了解他,又还是说他要从她这里了解杨奕吗?
他不懂杜衡为什么突然说起来了这个。
还没问出声,就听杜衡道:“没什么,只是我想这些事情你不大知道,便想先同你说了,免得你还要生他的气。”
因为杨水起上一回那样生气,叫杜衡听出来了些许端倪,猜到了她一定是不满意杨奕的安排,不满意他就这样将她嫁了人。
毕竟那日她的话,显然是有此意的。
而且,杜呈跟杜衡说过,上一次城门口,送杨奕离京之时,杨水起并没有出现,恐怕那个时候肚子里头也还是在生气。
没法子,杜衡心中也觉得是自己没用,谁叫他不能讨杨水起开心,才会叫她这样生了杨奕的气,气杨奕将她嫁给了自己。
他想,他还是有必要为此负责任的。
杜衡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当初为何执意推了二皇子入水吗。”
这事,杨水起应当不知道的。
当初这事还是杜呈同杜衡说的,而后来杜衡也是无意从杨风生口中得知,杨水起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们总是不愿意让她掺和一点杨家的事情。
总是什么也不愿意同她说。
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确实没有人能比他们对杨水起更好了,但是他们总是不愿意让她接触些别的东西,即便哪一天杨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能笑着说:别担心了,什么事情都没有的。
这样真的好吗。
杨水起又不是傻子,但是他们却将她当作傻子一样保护。
她若是生气,也当是在情理之中。
杜衡想,她小叔叔的事情,她或许应该知道一些的,若是知道了,或许就不会这样生杨奕的气了。
这个下午,杜衡就和杨水起坐在一起,将杨家曾经的事情同杨水起说了。
杨水起听后,也如每个听过这个故事的人一样,错愕,只是剩下了错愕。
她的小叔叔,她的母亲……
她从来都只是知道他们很早就去世了,却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死。
因为这些事情,杨奕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同她说。
她从前生气过,怨恨过,恨他为了报仇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她,不要哥哥,也不要他自己的性命。
尤其是杨奕离京之后,她时时刻刻百思不得其解,被困于此不得解脱。
可是现今从杜衡的口中知道了真相之后,她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责备的话是决计再说不出来了。
生命久如暗室,他们的一生,就是一桩又一桩的惨案。
她怪他,可是现下,还是更心疼他。
她默了许久,才道:“杜衡,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同我说这些,因为他们都瞒着我,不想要叫我知道。你留下来吧,我给你下厨。”
若杜衡不跟她说这些,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同她说。
他们能瞒着她一辈子。
然而杜衡见她这样,却难得没有顽笑,他的神色有几分认真,说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想换什么的,只是想,你应当知道这些,仅此而已。”
她不应该被瞒着的。
杨水起笑了笑,这次笑得真心实意,“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又不是特意做给你吃的,只是今晚刚好无事要下厨而已啊。”
许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说,杜衡脸上喜色溢于言表,他笑道:“好,那我给你打下手成不。”
“你吗?”
“对呀,你给我做饭,我总不能白白吃了,到时候叫咱哥知道了,他得说我不大懂事了,我给你净菜生火。”
嫂嫂、咱哥……
杜衡果然不叫放过任何一个套近乎的机会。
但这回杨水起没再叫反驳什么,甚至脸上笑意依旧不曾褪下,她笑了笑道:“好,那你便帮我吧。”
好像确实,杜衡真没有那样不堪说,挺好的,她想。
见杨水起这回没有反驳,杜衡脸上笑意更甚,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见天色差不多黑了,便一起往厨房去了。
*
这日杜衡回家之后,嘴巴便没合拢过,甚之还和底下的人都打起了招呼来。
他这副样子,骇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问起了他手底下跟着小厮,才知道人原来是从杨家回来的。
难怪……难怪如此。
这世子爷平日里头何尝这样过,前些时日活像谁倒欠了他几万两白银似的,今日叫乐得像个傻子似的呢,原是去杨家了。
看来这世子爷当真是喜欢上了杨水起,光是去见了她一回,便郁气全消,成了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但是世子
爷高兴,他们底下的人日子也就好过了起来,是以对这位还没有嫁入门的世子夫人也都多了几分喜欢,若是杨水起入门之后,杜衡能日日这样开心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杜衡开开心心从杨家回来的事情传到了昭阳的耳中,她正躺在美人榻上小憩,闻此冷冷一笑,“好本事,还没入门便已经这般厉害,也不知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下去,倒时候真叫进了门岂不是要踩在我的头上蹦跶了?”
昭阳不再继续去想这些叫自己添堵的事情,她眉目一敛,对着老嬷嬷问道:“交代你的事情可办好了?”
嬷嬷在旁回道:“公主放心吧,已经说好了。”
昭阳闻此,手上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佛珠,满意道:“好了就行,国公府门庭显贵,若不叫她吃些苦头,真要叫人以为国公府是那么好进的。”
嬷嬷在旁心中暗自叹气摇头,这杨水起也真叫倒霉,便碰上了这么个未来婆母,饶是这嬷嬷都有些对昭阳即将要做的事情有些不耻于口。
昭阳心肠歹毒,她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现下,她还是为之一震。
罢了罢了,谁叫她命不大好呢。
第四十六章
两日很快过去, 昭阳给杜衡张罗的宴席就已经摆好了。
杜衡这次秋闱放榜,位列第三,实是出人所料, 昭阳高兴在所难免,一高兴便要摆宴席叫大家都一起高兴高兴,她形事高调乖张,但又因为是当今圣上的胞妹,旁人也都不敢轻易拂了她的面子, 便都给面子上门, 说些恭喜的话了。
又加上杜衡现下已经说了亲,更叫喜上加喜,贺喜的话便更是多了起来。
昭阳在门口拉着杜衡一一笑着收下。
杜衡本叫不大耐烦, 但听到了什么诸如百年好合之类的字眼, 便又觉着也没什么, 陪笑便陪笑吧,至少还能听到些他想要听的好话不是吗。
宴席分了两个席面, 男子在南,女子在北。
因今日本就是给杜衡办的宴席,而国公爷又在上值, 男客那边便要让杜衡去应酬, 这些都是年岁相仿的公子,因为年岁大些的,都在衙门里头了, 其间杜衡多次想要溜走去寻杨水起,却想到昭阳事先对他的警告。
“你们现下终究只是定了亲事, 不要在今日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难堪。你且耐些性子,否则被旁人看到你急不可耐去女眷席寻她, 又要有风言风语。”
杜衡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的道理,他不想叫旁人再说了她的坏话,便也只好耐了性子四处寒暄。
昭阳那边围着一群高门贵妇,现下也都说些恭维的话,今日萧夫人也收到了拜帖。
她本不大想来,毕竟这事有何好显摆的。不过是个秋闱罢了,有必要这般大张旗鼓吗?又或许是萧夫人已经习惯了这些,毕竟萧煦和萧吟一个叫一个出息,这样的事情她早就已经看淡。
她不想来,但萧吟不知怎的,非要来这。
萧夫人下意识觉得萧吟这等反应不对劲,更加不想要来,萧吟却道:“若是不来,明日保管有人说母亲托大。”
细细思之,好像确如此,萧吟是此次的秋闱的解元,而杜衡只第三,若是萧夫人不来,好像确实微妙,不知晓的人要去谣说萧家的第一看不上他们国公府的那个第三呢。
即便说这话的人不会多,但只要是有一个说了,那也是要命的。
萧夫人便带着自家的萧吟还有陈锦梨来了。
因为萧煦今日上值,便不曾来。
男客们一个席面,未出阁的小姐们一个席面,而昭阳则和夫人们坐在一起闲话。
萧夫人的方向刚好可以看到男客的席面,只见那边众人簇着杜衡说话,还有不少的人也扯着萧吟套近乎。
毕竟萧吟就光光是站在那处,也很难叫人忽视,忍不住想要叫人上去攀扯。
不待细看,就听到了昭阳忽然喊到了她。
“萧夫人。”
萧夫人听到了昭阳喊她,便回了头,嘴角扯起了一个得体的笑来,她道:“公主唤我,是何事?”
萧夫人坐在下坐,同昭阳有些距离。
“这回给萧夫人递了帖子,也实叫厚颜,毕竟萧二公子才是解元,倒叫我这番大张旗鼓,反倒像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不知昭阳是什么意思,但她决计不是一个如此谦和有礼的人,说得话也当不会如此好听。
萧夫人当然知道她这是在客气,也没当真,只是笑着回话。
“解元不解元的有什么好说,亦是同旁人一起参加明年的会试,也不会多了些什么。一甲二甲三甲都是甲,旁人谁也不会细细究之。况说,中了举人,就已经天大的喜事,便是办得在热闹也不叫过分,何来喧宾夺主一说,大家都有喜可贺,夺什么宾,喧什么主,实在是公主抬举了。”
不得不去说,萧夫人这么些年的大家主母当真也不是白做,昭阳这阴阳怪气的话一下子就叫化解。
一些和萧夫人交好的夫人也都暗暗为她松开了一口气。
在昭阳那头说错了话,是个麻烦事。
也不知道她突然对萧夫人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但好歹萧夫人不偏心眼儿的时候也是个体面人,说的也都是体面话。
昭阳听了之后感觉,果真满意,她又道:“也难为夫人这般谦虚,二公子人中龙凤自是无可指摘,无人置喙。只是现下算起来也到了年纪,寻常人家在这个岁数也早已经娶妻生子,只不知道萧夫人是如何打算。”
上头比萧吟大一些的萧煦都还不曾娶妻,昭阳不去提,反倒是年岁更小的萧吟。
显然是有猫腻。
这事情吧,萧夫人如何不急?但是兄弟二人的脾性一个比一个倔,萧煦说不动,萧吟更是如此,萧夫人不似昭阳强势,既然如今他还在科举,先放一放,待科举结束之后再说也来得及。
到时候萧吟中了进士,又何愁说不到亲事。
饶是现在,萧家的门槛都快叫人踩破了,中了进士之后,还了得。
萧夫人还在措辞回答,想着用课业搪塞过去,却听另外一人开了口。
“二公子人中龙凤,我时常会听殿下提起。如此一来,择妻这一事更要慎重,萧夫人挑媳妇儿想来也是挑花了眼,姑母帮她急也没用呀。”
萧夫人朝着说话那人看去,看她打扮华贵,头戴紫玉钗环,袖上刺着描金蝶,生得算是貌美,只身形过于消瘦,两颊些许凹陷进去,便显得有些刻薄。
又听得她唤昭阳做姑母,除了皇太子妃又还能是谁。
景晖帝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专选出身不高的女子做皇太子妃。
皇太子妃李春阳出身不大高,但是当初也是景晖帝亲选。
他看人家世清白,相貌才情也都算过得去,金口一开便定了下来。
现今一人得道,全家升天。
李春阳的举手投足之间也带了不少的贵气,同很久之前那个土里土气的皇太子妃,恍若两人。
听到李春阳替自己说话,萧夫人心中登时生出来了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她没事帮自己说话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得李春阳继续道:“我家小妹也时时同我提起二公子,只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坏了。
萧夫人心下就这么两个大字。
听她这话……岂不是她家妹妹看上了萧吟?
如真如此,真是糟了。
旁的不说,就说自从李家得道之后,仗着自己是皇太子妃的母族,形事颇为高调。
人可以蠢,但不能又蠢又坏。
而这李家便是典型的蠢坏。
他们一家的人都生了一副眼高于顶的性子,得了势之后便如何都藏不住了,偏偏李春阳又是皇帝钦点的皇太子妃,旁人也不能如何,况又说将来登基的又必然只有皇太子朱澄一人,谁又敢去闲得不痛快得罪了将来的皇后?
但又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如此蠢笨,景晖帝当初才会选了她做皇太子妃,毕竟但凡聪明一点的,都能借此东风扶摇直上,可李家只贪图眼
前快活。
若真是叫李春阳母家的妹妹看上了萧吟,岂不是倒霉事一桩?
这还不如杨水起呢。
头一回,萧夫人头一回因为萧吟如此出色而头疼。
如此招蜂引蝶。
引得还都不是些个善茬。
萧夫人只能想得办法想要搪塞过去,却被一个想要谄媚皇太子妃的人抓着不肯放过,那位夫人笑道:“听闻皇太子妃的妹妹生得貌美无双,我早早就有耳闻,好像今日也来了呢。若能见上一见也是甚好,说不准萧夫人见了就改了口呢。”
这话调笑意味十足,听得萧夫人眉头微微蹙起。
说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她家儿子娶妻是看相貌不成?说得杨水起曾经追他那段时日不好看似的。
不可否认,别看杨奕生得大腹便便,但杨家兄妹,哪个生得是模样差的。
就连昭阳都听得眉头直蹙,她道:“二公子至今未有通房,你当他真是垂涎美色之人?你怎好意思当着萧夫人的面说这等话。”
净是说些讨嫌的蠢话。
见看这马屁拍歪了,那位夫人神色悻悻,没再说话。
不过,萧夫人倒没想到今日李春华竟也在,她微微侧头不动声色看向了那头女子们的席面。
昭阳也真是,若是李春华真对萧吟有意,她现在和杨水起在一个席面,岂不是有得好闹。
她今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啊……
那边,杨水起一个人坐在角落,应对着这场百无聊赖的宴会。
她今日是一个人来的,方和师本怕她一个人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被人欺负,要跟着一起来。
但杨水起害怕担心有些人又管不住嘴,要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被她听去定要伤心,便也不敢叫她一起。
杨水起虽然是首辅之女,却不混迹于京城的贵女圈,因为瞧不起他们一家的人太多,杨水起也不喜欢她们,不同他们打起来都是不错,遑论亲近。
而旁的杨党的人之前确实也有许多人想和杨水起套近乎,但因为多怀有目的接近,杨水起便也不大喜欢,但直接冷落却也不好,只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之态。
那些人见她如此,只当她是眼高于顶,既她不搭理,她们便也不再凑上去了,最后时常还喜欢凑在一起说她小话。
是以,事到如今,整个席面上头,旁的贵女,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只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头。
陈锦梨坐在杨水起的不远处。
因着萧夫人将她看作亲女一般,也时常喜欢带她在各位夫人之间走动,她自己又活泛会来事,在贵女之中结交了不少的手帕交。
旁人也因着萧夫人的缘故,多少会给她一些薄面。
但因为上一回她侮辱了杨水起的事情被揭穿之后,便有许多人同她断了往来,现下只有从前玩得最好的手帕交还在。
然平日里头素会侃侃而谈、嘴巴伶俐的陈锦梨,今日却没了交际的心思,无论旁人同她说些什么她都心不在焉。
身边的好友见她一直看着杨水起失神,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声,“你瞧她做些什么?你们又怎么了吗。”
当初他们之间的事情闹得那样大,没有谁不知道。
但不知道陈锦梨现下看着杨水起发什么呆?
又想到了陈锦梨近些时日状态不大对,看来是有心事啊。
见好友如此说,陈锦梨知道自己的视线太过露骨,马上收回了眼。
她闷闷道:“没什么事。”
她只是……只是觉得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有些孤独。
她有些想要过去同她说些什么。
但,总还是觉得怪别扭,若是现下过去,一定是会挨了她的骂。
她的好友还没有来得及细问,就听到了一声娇笑兀地响了起来。
堪称炸耳。
这声音带了十足的娇媚,光是听听,都要酥了人的骨头。笑声突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
陈锦梨朝着说话那人看去。
女子用帕子捂着嘴巴在笑,只露出了一双狐狸眼,睫毛纤长,一举一态窈窕至极。
也不知道她们一群是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只这笑声听着十分刺耳,几乎是有些吵了。
为首发笑那人,正是方才那皇太子妃的妹妹,李春华。
话说,笑便笑了,偏偏那个眼神看带着讥讽刺着杨水起。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取笑她。
陈锦梨曾经也喜欢这样欺负杨水起。
当初杨水起在萧家的时候,也常常是一个人,陈锦梨便和交好的朋友凑在一起,在背地里头发出一阵又一阵看似无意的讥笑,旁人问她们在笑什么,便说是没什么。
这个笑,十分的不礼貌,也十分的不怀好意。
群体的拥簇,若有若无的讥笑讽刺,都是欺负一个小女子的好手段。
旁的人听不出来,可只有被针对的当事人,才能知道这笑有多恶心。
偏偏那些被笑话的人饶是想要发脾气却也发不出来,因为旁人问她为何生气,她还能说什么?说因为看到别人在笑,所以就觉得她们是在嘲笑她,所以心里头就不舒坦了嘛?
你又有什么证据说她们是在笑话你呢。
还要反倒你一耙,说你是小肚鸡肠,才会这样想。
或许也正是因为陈锦梨做惯了这样的事情,所以现下旁人一这样,她便能十分敏锐的察觉到。
换句话来说,她是小人,所以也能明白李春华的心思。
李春华笑得厉害,她道:“不行了,不行了!没见过这样有趣的事情,你们说说,这世上竟的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虽不曾指名道姓,但其间暗流涌动,又有谁听不出来。
李春华笑着说完了这话,几人便又凑在了一起说起了小话,具体说些什么,旁人也听不见,只是几人说完了,又向着杨水起投去了恶意的眼神。
十分耐人寻味。
杨水起对她们的嘲笑却充耳未闻,只自顾自地用着饭,甚至还在她们那群人看向她用眼神肆意扫射她之时,笑着看回去。
既她们现下不敢明目张胆欺负她,那便说明尚且有所顾及。
既然她们有顾及,那么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这样的嘲笑,又能侮辱了谁呢。
她在小的时候尚且会因为旁人的嘲笑而挺不腰杆。
但是现下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因为正常人是不会这样笑话旁人的,若这样笑话旁人,决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如此,她又何苦因为她们的嘲弄而羞愧?
杨水起从小到大,出门在外,听了不少的人嘲弄声。
若是真将这些话听到了心里,又因为她们那肆意嘲笑的眼神而怀疑自己,那她早就不得解脱。
李春华见杨水起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还瞥到她时不时地笑着看向她们,眼神之中好似有几分嘲弄不屑。
什么意思?她凭什么这样看她!
李春华还是第一回 见到杨水起这样的人。
寻常女子若是被她这般笑话,哪个能忍受得了?若不是雷霆大作,若不是满心愤懑。
可李春华的嘲笑之意都已经如此明显,杨水起非但不觉羞愧,竟还对她笑?
李春华脸上的笑再挂不住,她看着杨水起问道:“你笑些什么。”
杨水起笑着回道:“没什么,想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李春华直接道:“有趣的事情?敢问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咄咄逼人,杨水起却仍旧平淡,只是眼中已经没了笑意,她道:“有趣的事情太多了,要一一同小姐说吗?你若是想要听书,便去茶楼里头听着好了,说书人保管说得比我有趣呢。”
此话一出,素日和李春华
不大对付的小姐们便一齐嗤笑出声。
毕竟她那为人做派,比杨水起还叫讨厌一些,杨水起只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但李春华便不一样了,分明做派无耻,却还想要博取个好名声。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脸。
全身上下,唯一值得看的也就是那张脸了。
杨家和李家分明都是半路发家,怎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春华没那么大的耐性,听到旁人的笑声,果不其然瞬间就炸开了毛,她尖着嗓子质问道:“你们笑些什么?!”
她的姐姐可是皇太子妃,将来可是皇后,她们怎么敢去笑她!
因着本就出身不大高,李春华对于这些刺耳的笑声便十分敏感,便是旁人不在笑话她,她都是时时会以为是在嘲笑她。
有些直性子的人出声讥讽道:“怎么了?难不成只许李小姐笑,便不许旁人笑了吗,还真要扯着人给你说个所以然出来才能满意吗。”
李春华这人本就叫人看不惯,现下有了讥讽的机会,也不愿意放过。
可是她也自知没理,只能暗暗记下了这一笔,看向了杨水起的眼神带着毫不避讳的怨毒。
后来这里头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叫传到了昭阳的耳朵里头,她心中暗哂,小门小户出身,即便是得了机会飞升,仍旧是改变不了骨子里头的劣根性,然而面上却笑着道:“不知各位夫人可曾听闻过九月杜鹃?”
有人面露惑色,问道:“杜鹃花一般在春夏之际盛开,九月杜鹃是何意。”
昭阳笑了笑道:“此话是不错,寻常秋天哪里会有杜鹃。但我家的园子里头现下杜鹃开得既茂又盛,今日刚好是九月初九。”
“九月杜鹃,繁荣茂盛,寓意美满。”
她对来传话的人道:“好了,让她们莫要拌嘴了,领几位小姐去院子里头赏赏传言中的九月杜鹃,沾些喜气也是极好。”
下人得了令便退下了。
这事不过一桩小插曲,昭阳的令下去了,就又转头继续聊起了天来。
那一边下人将小姐们领去了院子里头看杜鹃花。
国公府的杜鹃花在后湖那处,一行人走在看花必经的桥上,不远处桥下鲜艳的杜鹃花果然开了一簇又一簇,十分的漂亮艳丽。花朵盛开,在阳光下面发着鲜艳的光芒,夺人眼目。
国公府太过富丽,就是连着桥梁也是修建得又长又高。
杨水起一个人走在人群之后,陈锦梨寻了个机会走到她的身旁。
“杨水起。”
她还是出声唤了她。
杨水起没有理会,只看着桥下头潺潺的流水,湖看着有些深,那些凋零的荷花早也就被除了干净。
见杨水起没有理她,陈锦梨急得上去扯了她的袖子,“你看看我成不成,我想和你说些话。”
杨水起终于正眼看向了她,又低头看了眼扯着她袖子的手。
陈锦梨的马上就收回了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杨水起,我真的错了……”
她现下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杨水起连萧吟都不再继续往来,又何论是她。
杨水起瞥她一眼,“起开,你若是还想做戏,我是不信的。”
陈锦梨的嘴巴里头说了多少次知错,即便次次说得真心实意,又有哪一回是真的认错。
即便知道陈锦梨现下有几分真心实意,但杨水起也不想和她多做往来。
说完了这话,杨水起就迈过了她,往前头去了。
可还没有走几步,就被李春华带着几位小姐围了上来。
李春华生得确实不错,腰若蒲柳,身材饱满,典型的媚态长相。
但也或许是因为她的举动太过无礼和小家子气,便衬得人有几分恶毒。
她依旧是对方才事情耿耿于怀,她问,“你将才到底在笑些什么。”
杨水起都不知道这人到底为什么能如此介怀此事,况且说了,不是她先去笑话她的吗?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惹了她,但杨水起现下不想和这人多做纠缠了,李春华这人,比陈锦梨还要没头没脑一些。
“只许你笑,不许我笑?有这样的道理?”
杨水起冷嗤了一声,便不理会她,想离她远些。
说不通的这人。
李春华听到这话,眼中都闪现了几分错愕,自从她姐姐当了皇太子妃,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再这样同她说话了,即便旁人看不惯她,也不过是暗地里头讥讽两句,倒也没有杨水起这样说的直白。
她有些发懵,耳边响起了一阵又一阵轰鸣声。
从前那些早就被忘却的讥讽嘲笑声,因为杨水起的这句话又重新被勾了起来。
秋天的风带了已经带了几分冷意,杨水起今日出门的时候倒不知道天这样冷,现下才发现穿的实在有些过于单薄。
走过李春华身边的时候,将好有阵风吹过,将她的发丝吹得肆意飞扬。感受到了冷意,杨水起搓了搓臂膀,想要将衣袖拢得更紧一些。却在此时,忽感觉腰间袭来了一道力,猝然的一道重击,叫她突然失了平衡,杨水起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入了水中。
落水之前,杨水起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李春华当真就是个疯子。
陈锦梨气起来不过自己跳水里来脏污她,这李春华火气大起来上手就是直接推她。
第四十七章
周围响瞬时起了惊呼声, 没人想到杨水起突然落了水,肖春吓得大喊,“救命啊!!快救人啊!”
杨水起会水, 但这个国公府的湖看着就颇深,谁说就不会淹死人了啊?!
他们这一家人怎么就和水脱不开干系了呢!
肖春若是会水,早就也跳下去了,只是不会水,若跳了下去反倒成了累赘, 只能先喊人赶紧下去救人!
似有两三仆妇听到了肖春的声响, 忙往水那边跑去。
陈锦梨也惊了一跳,瞪向了李春华,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当真不是什么疯子吗!
将才杨水起路过她的旁边, 就掉到了水中, 难不成是说杨水起自己发了癔症,自己跳下去的吗?
有人落水, 这里乱成了一团,惊呼声音十分吵闹。
陈锦梨大步走到了李春华面前,质问道:“你做什么推她?!”
向来柔声细语的小姐, 在此刻却声色俱厉。
她方才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李春华动手, 但在杨水起旁边就只有她了,两人刚刚又呛了嘴,除了她又还会有谁?
李春华却面不改色道:“我推她?陈小姐说这话可有证据?你看到我推她了, 还是说旁人看到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陈小姐好像和杨小姐还闹过不愉快, 好像……”
她故作思考,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恍然大悟道:“好像不就是陈小姐自己跳进了水里头,污蔑的杨小姐吗?”
众人看陈锦梨的神色瞬间有些意味不明的味道。
李春华捂着嘴巴说道:“谁知道这个杨小姐又是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呢?为了脏污于我?”
陈锦梨这回是切切实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初坑害了杨水起的事情,没有想到现在还能成了回旋镖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只是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杨水起啊!!
陈锦梨见没人信她说的话,忙对身旁的丫鬟道:“快去!你快去喊表哥过来!”
男客那边离这没多远,一盏茶的时间肯定能带过来萧吟。
丫鬟听了陈锦梨的话也知道现下事态刻不容缓,赶紧跑去寻了人。
陈锦梨也来不及再同李春华争辩些什么,只赶紧趴在桥边,往湖下看去。
杨水起不受控制地往湖中沉,水流铺天盖地地往鼻中渗去,将才在岸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这湖不浅,如今掉了下来发现果真如此。
但也好在因为杨平的缘故,杨水起从小便被教了游水。
她不是不会水。
突然的落水叫人惊慌,但惊慌之余,她也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现下这个时候,越是慌张,越是要命。
见她落水,已经有两三会水的仆妇往她这处游来,杨水起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强迫自己放松安心。
不怕,不用怕。
没什么好怕的。
已经有人来救她了。
只是水太冷了。
入了秋的水不亚于冬,冰冷刺骨的水侵占了每一寸肌肤和肆无忌惮灌入鼻腔之中,杨水起冷得手脚都有些僵硬。
只要仆妇们将她救上岸就好了。
杨水起朝着她们伸手求救。
然而手将触碰到其中一人,脚腕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下拉。
她想出声呼救,手上扯着仆妇的力气也是越发用力,然而不论她如何想要扯着她们救命,她们却竟不为所动,她们这行人虽抓着她的手,却并没有真的使劲想要将她带离湖中,仍任由她被那股大力扯入水中。
方喘上一口气的杨水起,鼻腔之中马上又被灌满了湖水,身子若沉木,被那双手拖住下沉,如临深渊,眼前一片黑暗笼罩。
她马上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想要呼喊求救,然而水却铺天盖地涌入了鼻腔喉管。
空气越来越少,几乎叫她要喘不上气,脑中已经出现星星点点白光,几乎快叫溺毙在水中。
杨水起浑身发冷,就连挣扎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湖水浸透了她的眼,绝望也渐渐淹没了她。
可就在此时,那道扯着她脚腕的力道突然消失,一旁的仆妇也马上将她从水中拉了起来。
杨水起有了喘息的机会,猛地又吸了几口气。
但还不待顺气,竟又被扯了下去,窒息感再次扑来,长此反复三四次,虽她们确实在不断朝着岸边靠近,但杨水起也早去了半条命。
*
男客席面。
杜衡方才有事被昭阳叫走,那些人便都去寻了萧吟说话。
萧吟坐在席面上,手上把玩着酒杯,同旁边的人随意寒暄,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在听,没怎么开过口。
然而不知道是何种缘故,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心跳得厉害,莫名地有些发慌。
是怎么了。
还不待到他细想,就听到了有人唤他。
手指一颤,杯中的酒不自觉地撒了出来。
他认出人来,是陈锦梨身边的丫鬟。
她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道:“不好了,二公子,杨小姐落水了!!”
*
那一边桥上的人也渐渐都看出来了些许不对劲,这……怎么这么奇怪呢。
他们隔得距离较远,看不大真切究竟是何事,也根本就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底下扯着杨水起的脚腕,而那些仆妇看似是在救人,实则不过是按着她不叫她到处挣扎。
秋冬之际的湖水光是冻,都能将人冻死,更遑论她被如此三番五次折磨。
杨水起在水中浮浮沉沉,这样来回了几遭之后,只恨不得干脆淹死了算了。
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将要溺毙之际,却又给你了希望,可是在给了你希望之后,又重新让你落入了绝望。
陈锦梨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她眉头紧紧蹙起,看着湖面喊道:“你们干什么?!救人要这般久?”
救个人罢了,怎么还浮浮沉沉,半天没有救上岸来?
国公府的桥建得有些高,他们实在有些看不清。
当然没有人回答陈锦梨的话,只有李春华阴阳怪气道:“光喊有什么用?你自己怎么不下去救人呢,喊得倒是……”
喊得倒是比谁都大声。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突然噤了声。
萧吟的忽然出现,瞬间引了桥上的人拥簇去看,李春华也因为萧吟出现而默了声。
她不再顾得和陈锦梨拌嘴,也趴到了桥边去看。
只见萧吟已经脱了外头的锦服,丝毫不曾犹豫,直接往水里跳去。
旁人也叫他的举动惊到,似也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连一丝犹疑都没有。
围在桥上看热闹的小姐颇多,一时之间都叫七嘴八舌纷说着,只李春华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李春华暗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形容面色都有些怨毒。
只见水中,萧吟很快就已经游到了杨水起的身边,眼看那些人还扯着杨水起不肯放手,萧吟面上覆了冰冷寒意,色若阎罗,他冷冷道:“谁还敢碰她,我要了她的命。”
萧吟在知道这里出事了之后马上就赶了过来,可是饶是再如何的快,一盏茶的功夫也要。
但,杨水起足足在水里面待了一盏茶的时间都还没有被人救起来。
从湖中到岸边不过一点的距离。
显然不对劲。
萧吟的湿发些许黏在了脸侧,水珠顺着额间淌下,凌冽的神色将那些仆妇吓了一跳。
听得此话,却还有人再嘴硬,“我们是国公府的人,杨小姐落了水,我们救人而已,萧二公子好生不讲道理。”
江北抱着萧吟的衣服,气得在湖边喊道:“你个囚攮的,仔细你的眼!还敢喝吣些什么!”
萧吟懒得同她掰扯,神色愈发狠戾,嘴角浮起冷笑,看向了说话那人,“今日神来杀神,你,要试一试吗?”
他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犀利,冷傲不驯的外表之下杀气涌现,让人根本就无法去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没有人再敢动了。
湖水冰冷彻骨,就连萧吟这样的男子都有觉得有点冷,遑论是杨水起。
她现下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一丝人气,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睁不开,只感觉自己被人揽在了怀中,怀抱宽厚又有力,她却不知道是谁。
太痛苦了。
“好难受……杀了我吧……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杨水起气若游弦,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几乎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说了这话。
她的第一句,不是旁的,而是杀了她。
萧吟正揽着她往岸上去,却听到这一声响,他浑身震颤,瞳孔都随之缩动。
他听到了什么?
她说杀了她。
她们到底将她怎么了啊。
萧吟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不知所措,他只能紧紧地揽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杨水起,别怕了,你不要怕了啊,我来了啊,不会有人再去欺负你。”
自从上一次在小巷之中,杨水起说了那么一番话,哭着跑走之后,萧吟便也有些不得解脱。
怎么就,就将人逼至了这种地步。
他想过,放手吧,或许现下放手就会好一些。
可是,她现下说她想死啊。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她们对她做了些什么。
他将她带到了岸边,从江北手上拿过了方才脱下的锦袍将她牢牢裹紧,扯起干净的衣袖为她擦着脸,为她擦净了眼中的水珠。
动作恍若信徒一般虔诚。
旁的人见了都晃了神,都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谪仙一样的公子竟会做这样的事情。
实在叫人惊讶。
当初的人都说是杨水起对着萧吟死缠烂打,但现下,分明是萧吟自己,对她如此缱绻。
萧吟擦着她的眼,然而怎么都擦不干净,一直有泪从里面滚落。
杨水起止不住地哭,眼泪如何都擦不干净。
怎么办啊,该怎么办。
她现下很冷吧,很难受吧。
水这样冷,她在水里面泡了这样久,她该多害怕啊。
她没有这样怕过,自从二人闹掰了之后,她在
他的面前一直都很强势,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怕成了这样。
萧吟跪在地上,石子硌得他膝盖生疼。
他说,“你是受了什么委屈吗,她们怎么欺负你了,你同我说好不好。”
萧吟的话一点又一点传入了杨水起的耳中,听着不那么真切。
杨水起强忍着泪意睁开了眼,发丝粘在脸上,眼睛红得吓人,日光斑驳,她的脸色惨淡如霜,纤长的羽睫至今还在忍不住地轻颤,整个人破碎而凄凉。
杨水起气都要喘不上来了,胸腔中呛了一堆的水,压得她难受,直到现在,那股窒息的感觉仍旧萦绕胸口久久不散。
萧吟见她睁了眼,又不厌其烦地问了她一遍。
“告诉我,告诉我她们是怎么欺负你的,好不好。”
他的声音极尽温润,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
听到这话,杨水起眼中的泪又是止不住地流。
可还不待她开口说话,那些小姐们都从桥上跑到了湖边,肖春看到杨水起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得半死,哭着扑倒在了她的脚边。
陈锦梨在一旁也看得面色发白,拿着帕子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杨水起这样子,就跟已经死过一遭一样。
哪里又还有点人气啊。
李春华看萧吟抱着杨水起,却还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如今杨小姐都说了亲,萧二公子这样,于理不合吧?”
虽然说是救人要紧,但是人都救下来了还将人揽在怀中,有点分寸没有?
将好李春华话毕,就听得一声怒斥,“萧吟,你抱着我未过门的娘子做些什么?!”
这个登徒子,他不过走了一会,就叫他寻到了空当!
方才杜衡本在主持男客之间的宴席,但也不知道是何缘故,昭阳喊他去了一趟,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衡来不及再和萧吟争吵些什么,瞥眼看到了他怀中的杨水起色若死灰,一时之间也傻了眼。
怎么回事?
杨水起是怎么成了如今这样!
杜衡急急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但是杨水起现在哪里有力气回答。
昭阳在听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之后,也马上就跟这些夫人们来到了这处。
她看着倒在萧吟怀中的杨水起冷冷说道:“像什么话,都定有了婚约,怎么能再和旁的人授受不亲?”
杨水起的身上还披着萧吟的衣服,倒在他的怀中。
成何体统?!
昭阳势必要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她看着杨水起的眼中透露出了一股不善,道:“当初就听闻二公子和杨小姐牵扯甚多,如今看来,果真是叫如此,男女大防,现下你们这样的做派,是将国公府摆在了什么地方?若是说杨小姐落了水,已有仆妇在救人,何须萧二公子亲自下场?”
昭阳咄咄逼人,势必不肯放过此次机会。
萧吟却也不退让,直接看着昭阳顶道:“救人?便是从湖中游到岸边,不过片刻,为何一盏茶的功夫还救不下人,是救人还是在杀人?”
昭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东拉西扯,顾左言他,我们现下说的是为何你们要行这样的乖情悖礼之事。”
听到昭阳这样说,萧夫人第一个不认。
“不过是救个人罢了,怎么就扯到了乖情悖礼?那是非要为了守那老舍子规矩,看着人叫活活淹死了才行?”
昭阳眉毛一挑,看着萧吟似笑非笑问道:“所以是说,萧二公子专为了救个人,而从男客的席面,奔至后湖这一处?旁人都不曾来,就萧二公子来了?又还是说,现下人分明已经救了人来,还非要将人揽在怀中不肯放手?”
昭阳咄咄逼人,言下之意也十分明显,暗指萧吟其身不正,其心可诛。
即便昭阳如此说,可萧吟仍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杜衡急得都想要上去抢人了,但看杨水起那副气若游弦的样子,却又不敢动。
杜衡强忍着火气对萧吟说,“松手,你给我松手。”
再不松手,昭阳说些折辱他的话便罢了,别连着杨水起一起说了。
萧吟没有理会杜衡,只是看向了昭阳,眼神若一滩深不见底的泉,然而不知道为何,旁的人却从中察觉到了些许的杀意。
寻常的落水,何至于成如此地步,人从水里头出来,第一句话便是让她去死,单单是落水,又为何会成为这个样子。
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除了昭阳,又还会有谁?
本来萧吟还有几分不大确定,可是现下看她如此说话行径,心中已然确认,是以,看着昭阳的不善之意,越发明显。
杜衡察觉到了萧吟的视线,为何这样看她?
昭阳做了什么事情。
杜衡一时之间也没了言语,抬眸去看昭阳,试图在她的脸上看出来个什么名堂。
但昭阳哪里还会理会杜衡,只是又问道:“好,既然你们这般不知廉耻,我的儿子也不做大冤种,那什么莫名其妙的婚约,不作数了!当我们国公府是什么都能进来的吗。”
不作数?!
杜衡懵了,他质问道:“什么不做数?”
他都没有说什么,凭什么昭阳就先帮他定夺了。
杜衡看着昭阳争执,“你不能这样,不可以!”
昭阳马上道:“我可以!我是你的母亲,我是国公府的主母,我不容许这样的人进我家的门,我就是可以!”
这一回是杨水起和萧吟之间给了她机会做笺,她怎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了?!
杜衡看到昭阳意已决,可偏偏这事确实是他们不占理,今日这样多的人看到,看到杨水起被萧吟抱在怀中,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杜衡知道,昭阳好面子,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她怎么能说不做数就不做数了呢。
杜衡扯着昭阳的袖子恳求道:“母亲,不要这样啊母亲。”
昭阳见此,只是低眉瞥了眼杜衡的手,而后冷声道:“我意已决,你不用再说了。”
此处陷入了一片死寂,一旁的人见此情形都眼观鼻鼻观心,不约而同噤了声。
昭阳不愿意理会杜衡的恳求,转身就想要走,然而还不曾迈步,就忽地就到听到了“哐”的一声。
膝盖砸在石子地上发出来一声闷响,周遭更静,只剩下了潺潺水声。
杜衡跪倒在了地上,扯着昭阳的衣袖,求道:“母亲,你别这样对我啊,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行吗。他只不过是救人,没什么的呀,我都不在意,你为什么要这般在意啊!”
昭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也根本就不敢相信杜衡,居然跪在地上同她求饶!
平日里头那样硬气的一个人,怎么都不肯低头,可是现下,竟然跪倒在了地上求她!
昭阳如遭雷劈,就连头都不敢回过去看。
她怕一回过头去,就要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她气得发抖,想要骂他,骂他不知羞耻!骂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竟只为一桩婚约跪求她!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极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杜衡,你起来,不用跪她。”
杨水起一开口,旁人才发现她原是真的已经快没了气。
若不是周遭静得安静,她的声音别人一定听不见。
杨水起强撑着从萧吟的怀中站起身来,不过,当然是站不稳。
萧吟见她差点要摔倒了,赶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有些太轻了,方才萧吟抱着她上岸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现下光是抓着她的臂膀,却更觉如此。
杨水起也没有挣扎,因为她实实在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接连几次的溺毙,让她就是连说话都是在强撑。
昭阳回过了身去,瞪向了她,满是怒气的眼中还夹杂了几分不可置信,像是根本就没有想到杨水起会说这样的话来。
可还不待到她开口,就听杨水起丝毫不带退让抬眸回视了她。
她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几缕湿发粘在脸旁,她那双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刺向了昭阳,就这样堵住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
“方才我落水后,有几个仆妇跳入水中救我。”
“可是后来脚腕处不知谁抓住,我不断下沉溺水。”
“仆妇装模做样拉了我几把
,实则不过是想要将我按住,不叫我挣脱。”
“再我将要溺毙之时,她们又放我喘了几口气,而后又如此反复。”
平淡无力的声音若落石砸入水面,惊起了惊涛骇浪。
第四十八章
将人反复于湖水中溺毙, 便是这上古的刑法也不曾这样狠酷,难怪杨水起脸色如此苍白,难怪又说她现下呈现着一股将死之气。
被如此折磨, 没死都是命大!
此事在国公府发生,手底下的仆妇自也听其调遣,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自就和昭阳脱不开干系。
况且又端看昭阳方才的态度,旁的人看着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他们看杨水起这副样子, 也不会犹疑她口中话的真假, 看向昭阳的眼神登时更叫复杂了些许。
昭阳厉声道:“休要血口喷人。”
旁边方才下水救人的仆妇也都跪了一地,忙告饶道:“冤枉啊!姑娘怎敢这样冤枉我们呢,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万万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啊。”
杨水起无力争辩, 一阵风吹过, 又将寒意刺了几分进肌肤里面, 她的身形忍不住晃动,垂着脑袋低声道:“将才她们在桥上头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方才救我的仆妇是两人,现下为何多出一人来了?是不是就是她在下面扯着我的脚腕。”
对啊,方才分明救人的是两个人, 为何现在有三个湿了身的仆妇?
肖春忙道:“是, 分明就是两个人扯着小姐,为何凭空多出来了一个人!”
肖春气极,声音俨然带了几分哭腔。
李春华见她说话, 古怪地笑了一声,她道:“是吗?你说是便是了吗。你是她的丫鬟自然是为了她说话。我将才瞧着怎么本来就是三个人呢?何来凭空多人一说。”
见到李春华这等无赖说法, 陈锦梨辩驳道:“她说的话不做数,那我呢, 我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她的丫鬟,我说的话可曾做数?”
陈锦梨就站在一堆贵女之中,发出声音十分突兀。
李春华仍旧不买账,她道:“可是你方才还污蔑我推她落水,现下就将自己撇得和她没干系了?”
“就是你推的!”
陈锦梨气得理智全无,声音都有些刺耳。
萧夫人见她这样失礼,赶紧将她拉了回来,劝道:“梨儿,不得无礼。”
“不过是呛了几口水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李春华在那头咄咄逼人,不肯放过,可是不知为何,却觉有一道冰寒刺骨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眼看向萧吟……果不其然是他。
李春华莫名有点发虚。
李春阳也看出来了萧吟的情绪不对,怕李春华已经触了他的霉头,出面打起了圆场。
李春阳对李春华道:“小妹看错了吧?姐姐都教你多少回了,没有看清楚的事情就不要瞎说了,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自己可要负责。”
李春阳言笑晏晏,说这话的时候也颇和善。
然而方才还颇为不饶人的李春华听了这话,竟还真低着头嗫嚅着改了口,“是,姐姐说的对,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得罪昭阳是不大好,但得罪萧吟更不大好。
皇上器重萧家,皇太子以后也要重用萧家。
而萧吟,将来前途无量。
李春阳好歹也当了几年的皇太子妃,脑子也已经些许活泛,权衡之下,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萧吟手指拢得越发紧,他知道杨水起被他们欺负了,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竟这样欺负她。
昭阳怎么敢?她究竟怎么敢的。
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明了。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疯了吧……昭阳真不是疯了吗。
杨水起已经到了极限,浑身很冷很冷,冷得不像话,冷得她的牙冠止不住上下打颤,冷得她的四肢没有一点力气。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杜衡说道:“对不起杜衡,太冷了,今天的水太冷了,所以……”
杜衡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他不住地摇头,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蓄上了泪,他看着杨水起低声恳求道:“不要……不要说了……不要这样对我……”
杨水起的嘴角牵起了一个勉强的笑,她道:“算了,我们还是算了吧,国公府的水太冷,我有点不敢再来了啊。”
说完这话,她就再也撑不住力,昏倒了过去。
萧吟马上将人拦腰抱起。
秋风萧瑟,一阵又一阵的风不断拂过,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将杨水起虚弱的声音送到了杜衡的耳边。
也将他早就岌岌可危的心吹得支离破碎。
杜衡听到此话,瞳孔颤动,黑眸里面的光点悉数破碎。
他绝望地垂了头,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场的夫人都是高门贵妇,当家主母,什么手段没有见过,但昭阳今日这样的手段,实在有些骇人。
想也知道是昭阳看不上杨水起,想在人进门之前叫人吃些苦头,立立规矩,只是这个手段……也太难看了些吧。
一个女子如何受得住这样的磋磨。
旁的人对她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虽面上没人敢说什么,可谁知道心里又是如何编排她的,事情发展到如此事态,有些超出昭阳的意料。
她也不知道萧吟会横插一脚,本想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就推翻了这门亲事,但她做的事情却同时也被抖落了出来。
昭阳却还嘴硬,她厉声斥道:“没有证据,休要血口喷人……”
她还想再说,却听得一道声音响起。
“现在还想要狡辩吗?”
是杜衡。
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着头,叫人看不清面上是什么情绪,只是语气带着十足的嘲弄。
竟然能厚颜无耻到这样的境地,事到如今了,还要去说一些狡辩的话。
旁边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李春阳先开了口道:“姑母,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今日的宴席便先走一步了。”
李春阳给李春华使了个眼色,李春华马上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到了她的身旁,跟她一起告退离开,而后旁边的夫人见此,也都纷纷带着自家的孩子一起走了,最后只剩下了萧夫人。
她看着萧吟抱着的杨水起一时之间犯了难,如若现下的情形让萧吟带着杨水起一起回去了萧家……岂还得了?
可是不带杨水起,让她留在这龙潭虎穴吗?岂又不是就看着她去死吗。
到时候杜衡若和昭阳吵了架,保不齐就要拿了杨水起来撒气。
萧夫人倒也不曾这样狠心冷情……至少说昭阳做的这事,她绝不会做。
陈锦梨见萧夫人犹疑不定,忙挽住了她的手腕,劝道:“姑母,现下杨小姐性命堪忧,救人要紧啊,便是说出去,也不会败了表哥的名声,若再犹豫下去……万一她撑不住了可如何是好。”
萧夫人无非是忧心萧吟,但谁能拿救命的事情作笺,陈锦梨这样劝说,倒是真劝到了她的心坎里头去了。
她最终还是先对萧吟道:“走吧,则玉,我们也先走,现下救人要紧。”
萧吟抱着杨水起离开,路过昭阳之时,他身上的寒意冻人,下颌锋利,眼中是藏不住的冷意。
忽地,他抬眸看向昭阳。
“公主,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此处,萧夫人和陈锦梨也马上跟了上去。
众人散开之后,此处只留下了昭阳同杜衡二人。
秋风惨淡,刺骨的寒意似在此处蔓延开来。
杜衡仍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此刻,昭阳竟有些不大敢去低头看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衡终于有了动作,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在石子地上跪了些许久,膝盖充
血,还踉跄了一下。
昭阳下意识想要去扶他,幼年时候,杜衡蹒跚学步,便是昭阳亲自在一旁看着,她生怕他会摔倒,在他每一回踉跄之时,都会在旁稳稳地伸出手将他扶住。
这一回,她一同幼年,在他踉跄的时候下意识就想要去扶他。
可是就连杜衡的袖子都不曾碰到,就已经被他狠狠地打开手。
他甚至还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她更远一些,好像光是和她接近,他都有些无法忍受。
昭阳见他如此,也被伤了心神,她身心俱颤,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为了她,就这样对我?”
昭阳还不曾说几句话就已经叫杜衡打断。
“我这样对你?我哪样你了!”杜衡看着她,带着说不出的嫌恶憎恨,瞳孔都痛苦得失去了焦距,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她不是都已经答应他了吗?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鬼知道他前两天有多高兴,本来都已经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说愿意接受他了,那是他辛辛苦苦求来的啊!
她怎么能这样对杨水起,又怎么要这样去对他?!
既然办不到,又哄他做什么,骗他做什么呢?
看着昭阳,杜衡不断摇头后退,眸中除了嫌恶之外,竟还带了几分恐惧。
他指着昭阳质问,手指都止不住地战栗,他既怒且哀,“是人吗,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吗?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啊!你为什么就要这样对她啊!水这么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他从前只知昭阳骄纵,毕竟她公主出身,从小被人宠溺长大,嫁人之后,夫君良善,待她也好,是以便一点不顺心的事情都忍受不了。
他从小到大都被她控制,直到前段时日,她终于松口答应让他和杨水起说亲,他竟然以为她是真的变好了,以为她是真的不介意这些了。
他怎么敢相信她啊?
他怎么敢一次又一次地期待她啊?
杜衡笑了,笑得眼中都淌出了硕大的泪珠。
他笑得可怜,这笑却抓住了昭阳的心脏,将其挤压揉搓。
她从来没有见过杜衡这样,即便是从前,她数次干涉了他的决定,插手他的人生之时,也从来没有见到他这般过。
昭阳事到如今,生出了一分悔意,她后悔将事情做的这样明目张胆,她应该再小心一些的,不应该叫杜衡发现的。
她不在意旁的人如何看她,说她强势也好,说她狠毒也好,但她在乎杜衡,她没有想要他如此恨她啊!
可事到如今,好像已经没有再去后悔的余地了。
杜衡一开始还边笑边哭,可是到了后来,只剩下了嚎啕大哭。
原来被巨大的苦痛兜头是这样的感受,从前昭阳待他,他从来没有此感,可是现下,他再也撑不住了。
为什么这狗屁老天要这样对他啊。
没有可能了。
他同她再也没有可能了。
她说国公府的水太冷了,她说再也不要来了。
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可是他连恳求留下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前他可以把萧吟赶走,赶得远远的,可是现下,他还有什么脸啊。
杜衡才知道,原来绝望是这般的滋味。
“你是我的生身母亲,我从前只恨你,厌你,即便你掌控支配我,我也从没有想过弃你。”
“可是,我今日要弃你。”
他弃她,全是因她歪心邪意,居心不净。
“你就因为她而说要弃我?”昭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说弃她。
她是他的母亲,他却竟说要弃她?!
“你明知而故杀,你太过分了啊。”杜衡看着她,哭了又笑。
明知故杀,还不过分吗。
她明明知道他那样喜欢她,却还是要这样对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为什么啊。
水声激荡,交错着风生肆虐,杜衡似乎在一片幻境中看到,那个小姑娘,红了脸说,她会试试的,试试去喜欢他。可是下一秒,幻境便全然消失,他又看到她红着眼说,他们算了。
他那未曾过门的娘子啊,再也没有了。
昭阳害他至此,还想要他当儿子吗。
为什么不又干脆杀了他呢。
杜衡哭得疲累,头痛欲裂,他又笑又哭,状若疯魔,失了魂魄一般地迈开了步子,离开了此处。
只留下了昭阳一个人在肆虐的秋风中凌乱。
国公府的湖很深,昭阳想借此给杨水起一些教训,她本来是想要叫丫鬟不声不响将她推入水中,而后,早在岸边安排了人等待行此事。虽然,她安排的丫鬟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已经叫李春华先行一步。
但,她将她反复溺入水中,也是事实。
水太深了,几乎已经叫她没了命。
而今日,她的孩子也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长桥下深湖中,差点淹死了杨水起,也自此埋葬了母子之间仅剩的亲情。
第四十九章
杨水起被萧吟带走了之后, 一行人马上就上了萧家的马车,马车迅速驶往萧家。
杨水起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冷,就连呼吸都比之方才还要更加微薄。
萧吟察觉到了杨水起的生命似在一点一点流逝, 面色也被吓得苍白一片,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萧夫人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即便说她从前也不大喜欢杨水起,但现下人都只剩了一口气,难道还要再说些什么苛责的话吗?
救人要紧吧。
至少,若杨水起现在真死在了萧吟的怀里, 萧吟绝对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萧夫人见萧吟被吓得面色惨白, 心里也不大好受,她忍不住道:“小吟,别怕, 会没事的啊, 别这样怕。”
小吟。
从前萧吟年幼的时候, 萧夫人便一直这样喊他。
他幼年时候尚且粘人,还总是喜欢跟在萧夫人的身后。
可是后来萧吟再长大了一些的时候, 性子便不像是小的时候那样,而是变得十分冷淡,后又因为一直忙于功课, 也不怎么和萧夫人亲近。
所以, 在他年纪稍大的时候,或许只有十岁不到的时候?萧夫人就再没怎么喊过他小吟,而是唤他萧吟, 再在后来被景晖帝赐了字,便喊他则玉。
小吟小吟, 萧吟太过早熟,这样的名字便不大适合他了。
不是萧夫人不愿意同他亲近, 是萧吟总喜欢一个人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头,不喜欢和旁人说话,除了兄长,没谁和他亲近。
她已经很久没有喊过他小吟了。
因为她觉得萧吟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他太成熟了,以至于她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忘了他一直都只是个孩子。
可是今日,萧吟这副样子,让萧夫人似乎看到了从前那个需要她的安慰,会依赖她的小儿子了。
她不自觉就唤出了他小时候的旧称。
萧吟听到这话,果真镇静了一些,他的手没有抖得那么厉害了。
他看向萧夫人,眼中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强势,只剩下了空洞和呆滞。
“怎么办啊母亲,怎么办啊。”
萧吟的声音带着噬骨腐心的痛意。
现下他真的不知道该去怎么办了。
任何事情都可以有解决办法,可是独独杨水起逐渐变冷的身体,叫萧吟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不能早些猜到昭阳会动手呢。
昭阳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让她进门。
他为什么就猜不到啊。
是不是他没用,太没用了。
他总是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以为使些恶劣的手段,杨水起和杜衡的亲事迟早会被搅浑;又以为他时不时地在他们之间出现晃眼,总会叫杜衡起疑心猜忌。
他有那么多的想法,为什么就不能去
想一想杨水起呢。
为什么就不能替她想一想呢。
那日在长安街的胡同里,可以说是他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确实是让杜衡吃了醋,可是最后的结果,还不是杨水起哭着离开了吗。
到了最后,还是把她也伤害了吗。
而今日,他为什么又不能早些看穿昭阳的意图呢。
方才,昭阳派人先行喊走杜衡离席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啊。
可是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他总是这样,总是以为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可是现下,就连人都保护不好。
他怎么还敢如此厚颜无耻,自以为是。
知子莫若母。
萧吟平日里头的时候淡着一张脸,轻易不能叫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今日,萧吟的脸上一丝伪装都没有,伤痛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面上。
萧夫人又如何不知道他现下在自责。
她握了握他发颤的手,说道:“小吟,不是你的错,你现下能做到这般,已经很好了啊。”
一旁的陈锦梨也出了声,但她生怕自己惹了萧吟更加烦躁,只敢小心翼翼劝慰道:“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她这样良善,上天会庇护她的。”
她这样善良的人,上天一定不会轻易夺走她的性命的。
马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萧家。
“快快!快去寻府医来!”萧夫人还没下马车就已经掀开了帘子去喊。
另外一边,萧吟也已经马上就抱着人往府内去。
一日的宴席,后又闹出来了这么多的事情,现下天也已经沉了下来,血红的夕阳染红了半片天际,萧家顷刻之间乱成了一团。
萧正同萧煦听到了风声之后也马上出来查看,他们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萧夫人一回了家便着急忙慌唤了府医。
萧吟已经抱着杨水起进了屋子,而医师现下也已经在里头看病了,萧夫人则和陈锦梨焦急地站在门外等待。
萧正来后,紧蹙着眉问道:“不是去国公府了吗,是出了什么事情?谁生了病,竟这般大张旗鼓。”
不见萧吟的身影,莫不是萧吟不成?
不该啊,若是萧吟,她们二人现下又杵在外边做什么,何不进去看看?
萧夫人看向了里屋,神色一言难尽,她道:“是杨家的那个。”
萧煦马上道:“小水?”
萧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嗐,真叫倒霉的,名字里头带个水字,就和水脱不开干系,今个儿差点就叫那水给淹死了。”
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否则就萧夫人从前对杨水起的态度,现下提起她来当也不会是这副神情。
什么叫差点叫水给淹死了?萧煦快叫急死了,他追问道:“母亲,你说清楚些,今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夫人也不大清楚前因后果,不知道杨水起究竟是怎么掉进了水里。她只是后来赶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她被人按死在水里头的事情,具体的前因后果,还是要问陈锦梨,她一直在旁边,知道的清楚一些。
萧夫人让陈锦梨来说,陈锦梨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番。
除了昭阳的事情,她还将杨水起和李春华吵架的事情也说了,她说,“李春华和杨水起吵完架,前后脚的距离,杨水起还没有走出去几步,就掉下去了。”
陈锦梨此话,直指李春华。
萧煦沉吟片刻,“表妹的意思是,你觉得是李春华推的她。”
陈锦梨没有正面应下,只是低着头喃喃道:“她就是个疯子。”
饶是陈锦梨再怎么想出来作践人,陷害人的法子,也只是自己掉入水中诬陷,装委屈霸凌,虽说都是欺负,但李春华便是装也不会装,若不开心了,直接就推人。
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萧煦自然是听到了陈锦梨的嘀咕声,面色也难看了些许。
李春华……
萧正面色沉沉,冷着嗓子道:“都是些什么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些正常人了。”
一个两个的,正经事一点没有,光想着如何害人去了。
但对杨水起,现下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来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萧正刻板死守,但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触动。
萧正脸上难得没那么严肃,他叹了口气道:“这事,昭阳实在有些过分了,终归还是个小女子,如何经得如此折腾,岂不是直奔着她的性命而去?”
便是萧正都看不下去昭阳行径,心中唾弃不止。
若是真看不上人,何不能开口去说,非要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即便萧正不想要萧吟和杨水起扯上什么干系,但人都被如此虐待……还能说些什么,萧正现下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煦的神色十分难看,他一直也是将杨水起当妹妹看,现下受得这等委屈,实在有些超出接受范围。
便是光光落了水倒也还好,毕竟杨水起也会水,然而却是强硬着被人按在了水中。
萧煦沉声问道:“消息可曾传回杨家?”
萧夫人摇了摇头。
萧煦想了想,便道:“我去吧,我去说这事。”
这事若叫杨风生知道,只怕是要拿了剑去寻了昭阳,还是他去说好了。
这回萧正和萧夫人也不曾阻拦他,任由他出门,剩下的三人无言,又将目光看向了屋子里面。
萧正也没有在此事待多久就离开了,而后又是疲累了一日的萧夫人也离开了此处,只剩下了陈锦梨等在屋外。
时间流逝,其间一直有丫鬟跑进跑出烧水,从傍晚到了天黑,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临近亥时医师和萧吟也终于出了门来。
秋日的夜晚带了几分寒意,陈锦梨搓了搓臂膀,她赶紧迎了上去,问道:“人如何了?”
医师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道:“人现下差不多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恐怕是会留了病根,养伤的时候恐怕也会遭不少罪。”
这样的伤,想好也是难。
听到没有生命大碍,陈锦梨暂且松了一口气,但养伤遭罪,又叫她蹙紧了眉。
医师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叹着气就离开了此处。
医师走后,陈锦梨看了看有些失魂的萧吟,低声唤了声“表哥”。
萧吟没甚反应,陈锦梨知他心中不好受,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道:“我进去看看她。”
萧吟听到了这话仍旧没有反应,他已经知道陈锦梨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便也没有阻拦。
夜晚风声萧瑟,饶是江北都有些受不住这些邪风,又合论萧吟。
他身上的衣服从回来之后便也一直没有换过,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已经有些干了,在外面只穿着一身里衣,也终是有些冷的。
江北看得心疼,他道:“公子,你还是先去泡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来吧,不然定要着凉的呀!”
眼看萧吟仍旧没甚反应,就跟块木头似的垂着头,江北便继续道:“若你也病倒了,谁来照顾杨小姐呀……”
萧吟闻此,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江北见他这副样子,便赶紧使唤底下的人去烧了水,扯着萧吟去了净室内。
净了身后,萧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去,墨发未干暂披散在了身后。
廊庑之下,他瞳孔深邃,步伐深沉,这副样子比平日看着带了几分阴鸷之气。
待他净完身换完了衣服回来之时,没想到陈锦梨还在里面。
陈锦梨正坐在床边,看着杨水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萧吟过来了也不曾察觉。
萧吟轻咳了一声,她马上站了起来。
“这里有我,你回去休息吧。”萧吟无甚表情说
道。
他守在这里就好了。
他想要守着她醒过来。
陈锦梨听话的从床边走开,她知道现下这个时候萧吟的心里头比谁都难受,也比谁都想要守着杨水起醒来。
她往外走去,路过萧吟时候,还是忍不住道:“表哥,从前的事情……”
她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对不起。
害得他们成了如今这样。
如若不是她,他们根本就不会闹得这样难看。
萧吟听到她的话,还没有待她说完,便出声阻止,“我知道的,你不用再说了。”
这回,他看得出来,陈锦梨终于不是再做戏了。
她从前自以为自己的演技高超,实则在众人眼中破洞百出,现下真心实意的道歉,也显得情真意切。
但陈锦梨以为,若没有她,萧吟和杨水起走不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也是大错特错,没有她,亦是会有别的事情,萧吟一日不认清自己的本心,杨水起迟早一日弃他而去,陈锦梨亦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罪不至死。
陈锦梨在萧吟这里罪不至死,但在杨水起那就不一样了。
原不原谅陈锦梨的事情,一切都只能等她醒来再说了。
陈锦梨走后,萧吟便坐到了床边,他垂眸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她的身上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裳,肌肤在微弱的烛火之下冷若白瓷,脖颈纤细的厉害,依稀能看到血管跳动,即便是昏迷的状态,面上眉头依然紧紧蹙着,眉宇之间昭显着无限的苦痛。
屋内的人已经退了干净,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一头如墨黑发垂在肩头,鼻子高挺在光下留下一片柔和,没有平日那样的不近人情。
灯芯已经到了该剪的长度,烛火跳动,噼啪作响,溅出了被压抑的火花。
萧吟伸出手指来,试图抚着她眉头的皱纹,怕弄醒了她,动作是说不出的轻。
微弱的灯光中,萧吟披散着发坐在床边,背影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
终于,皱纹被抚平。
萧吟本该收回手,但看到杨水起的昏睡的容颜,却忍不住抚上了她的脸。
玉白指尖不住地颤动,眉毛,眼睛,一路划下,直至唇畔。
而后,萧吟若触了电一般,慌忙收回了手。
他在做什么呢?
可是将才手就如不受控制一般。
他在心中唾弃自己无耻的行径,看向她的神色仍旧带了几分苦痛之意。
“快醒来吧,杨水起,我真的有点害怕啊。”
再不醒来,他真的有点害怕。
第五十章
萧吟这边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杨水起, 后来受不了了,便坐到了一旁的矮凳上面,趴在床边休息。
而另外一边, 萧煦也终寻到了杨风生。
他寻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在醉红楼中。
不过这一回是在谈生意。
他最近很忙,时常从杨家睡了一觉便出门,日日不见得人影。
萧吟说有关乎杨水起的要事来寻,杨风生才从里面出来见他一面。
杨风生的神色难掩疲惫, 眼下青黑明显, 萧煦见了忍不住蹙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杨风生没时间同他贫顶,直接开口道:“有话就说, 里面在忙。”
里面的饭局还要靠他维系, 他不能出来久了。
萧煦方才也看到了里面的饭局, 怕他转头走人,也不再说废话, 直接道:“小水出事了。”
杨风生眉头蹙得更叫厉害,“今个儿她不是去国公府了吗,出了什么事情?”
现下天已经黑透, 杨风生一直待在里面, 也不知道杨水起那边能出什么事。
在国公府还能出什么事情?
杨风生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了萧煦,试探问道:“昭阳?”
萧煦点了点头, 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
萧煦话毕,四周霎时间安静得吓人。
比深夜还要死寂。
萧煦似乎听到杨风生的指骨被捏得咯嗤作响。
杨风生沉默了许久, 而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拔腿就走。
萧煦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马上追上去扯住了他的手臂,“冷静,子陵,冷静些。她是公主,不可以。”
即便说昭阳做了这样的事情,可还是不可以。
杨风生能如何?他现下还能如何?
杨风生听到萧煦的劝说,却还是不应,只大力拂开了萧煦的手,执拗要走。
萧煦扯不住他,只能追在他的身后,不断劝道:“现下皇上就等着抓了你的把柄,恨不得就借着这个机会去寻了你的错处,你若动昭阳……不,即便你没动她,你擅闯国公府,足够就让他借题发挥了,别这样,这么些天,你苦苦经营,要为此就付之一炬吗。”
杨风生马上顿步,回过身来,扯上了萧煦的衣领,他将他扯起摔到了墙上,道:“你监视我?”
“萧煦,你恶不恶心啊。”
真真有毛病,他都这样对他了,他还这样不依不饶?萧家的人是祖传的厚脸皮?萧煦同萧吟一个死德行。
杨风生现下被火气冲昏了头,不管不顾道:“好,反正我苦苦经营也弄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先去杀了昭阳,再捅死自己,小妹反正也熬不过去,我爹也回不来,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就在底下见面好了!”
天不要他们活,那大不了鱼死网破!
之前萧吟虽帮他一同威胁住了员外郎,杀鸡儆猴一段时日确实有效,但时间久了,跟着他们吃不到肉了,恶从胆边生,手下的人自会铤而走险去寻下家,而宋河又在那头抛出橄榄枝,独独那个被萧吟盯上了的员外郎跑不掉以外,其余的,谁能受得了,谁能不跑?
萧吟只能解燃眉之急,剩下的,再多的也难做。
今日里头的饭局是杨风生攒的,本意是,杨党底下的官员出了事情同旁人闹了不愉快,来找杨风生出面解决。
这事若放在从前,找不到杨风生的头上,只要拿出杨家的名声,谁不怕?现下没法,只能让杨风生亲自请了人来,出面解决他们二人私下的龃龉。
处理的好,暂且能挽回一点人心,处理的不好,军心溃散得更加严重罢了。
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杨风生即便再如何想要支撑,却不过是苦苦挣扎。
萧吟脖子被衣领勒得生疼,他在看黑暗中试图看清杨风生的那带着苦痛的表情,他道:“……你别这样说,还没到最后,怎么知道再没有余地啊……”
“别这样,还会有办法的。”
杨风生听到这话竟笑了,这笑声在昏暗之中听着带了几分悲切,“一开始就是死路一条,有什么办法。”
“怎么会没有办法?事事未到最后,谁说没有转圜余地。你忘了吗,曾经你在书院里头,说要当能臣,开天立命,怎么不过辗转三年,事情到了你的嘴巴里头就是死路一条?”
萧煦从不怪杨风生如此对他,他定有他说不出的苦衷。
可是从前那样年少气盛的人,如今竟也说死路一条?解决事情的方法,竟然也成了同归于尽?
萧煦不能接受的是这个。
杨风生听到这话,不知是不是被唤起了从前的回忆,他竟真就渐渐松开了萧煦的衣领,甚至还将褶皱抚平,说的话都难得带了几分好声好气。
他道:“萧祁明,当年书院同你交好的两年,我很开心。但是这世道,从来都和书院里头看到的不大一样。大家明面上非黑即白,私底下呢,谁又真的干净啊。”
“可官场做官,没人看你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皇上的眼中,你是清流,我是佞臣,仅此而已就够了。而佞臣,有价值是宠臣,没价值,丧家之犬不如。”
他现下就是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
是。
他也曾心怀希望,也想要考取功名济世救民,也向往书上面所说的大道为公。
曾经他和萧吟交好,因为他知他们志向相同。
但从书院里头出来之后,经历了景晖帝那一遭之后,再去看这世上事之时,才发现史书根本不忍卒读。
越看越叫人心伤。
他杨风生,想当济世之人?下辈子吧。
这辈子,只能当了阴沟里的蠹虫。
或许是知道自己即将走到了尽头,再如何也挣扎不动,他今夜竟同萧煦说了这些。
萧煦沉默良久,才出声道:“所以,这就是你同我决裂的原因吗。”
三年之前,杨风生同他闹到了如此下场,萧煦一直不知道原因,如今才知道,他就是顾虑这些?
“你好狠的心啊。”萧煦嘲道。
他一直都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到头来原就是因为他这样的猜忌,所以就一声不吭,毫无征兆地疏离了他?
杨风生道:“若待旧友反目,何不早早就断了干净。”
“尚未发生的事情,何必要去这般揣测,如此度日,岂不艰辛。”萧煦不想同他争执这些,他又道:“你为什么要这般躲,你又怎么知道,一定反目?”
凭什么就说,他们一定会反目。
“子陵,不吵了,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能这样对我。”
萧煦是个极端温柔的人,即便这三年被他如此对待,可是到头来除了说了那么两句讽刺的话,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他转了话题说道:“小水还在我家呢,去看看她吧。”
他又说,“还有昭阳,你放心吧,不用你动手,则玉也会去的,你别看他年岁不大,比谁都有主见。”
“知道你们现下时运艰难,断不会叫你们受了委屈。”
杨风生沉默了良久,事情已经这样,实没有再争下去的必要了,他最后还是应下,道:“好。”
*
到了萧家的时候,已至深夜,萧吟已经坐在旁边的矮凳上面,靠在床边睡着。
他太累了,又哭得那样厉害那样伤心,就算是神仙也撑不住。
萧吟终究还只是个少年。
也会累的。
萧煦解下了身上的外裳,动作极其轻柔盖到了他的身上。
萧吟眠浅,萧煦生怕动作大些便吵醒了他。
杨风生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杨水起,又看了下趴在床边休息的萧吟,神色有些凝重,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往外去了。
萧煦看了眼萧吟有些疲惫的背影,末了心疼地叹了口气,跟着出去。
两人站在屋外的廊庑下面,无言片刻,还是杨风生先开口道:“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们了。”
“谢什么,该做的。”
萧煦没想同他这么生分,虽然是现下是清楚了三年之前他为何突然疏离,但若一下回去当年在书院那会,实在是有些难。
杨风生的眉头仍旧蹙得很紧,迟迟不曾松开。
若是从前的时候,他必不会叫昭阳好过,但现下,他什么也做不了。
萧煦又说了些叫他宽心的话,最后问道:“医师说了人暂且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现下这般晚了。你,宿这吗?”
杨风生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道:“不了,回去了,她还在家里等我。”
她,自然是方和师了。
除了方和师也没旁人了。
从前萧吟在书院里头的时候也时时听他谈起她,听闻他们两个这几年也闹得不大好看,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萧煦笑了一声,这声笑在夜风中听着极淡,“嗯,好,明日带着她一起来萧家看看小水吧。近段时日,她也不宜挪动,还是先留在这吧。”
杨风生不置可否,杨水起这个样子,醒来都是勉强,短时间内再叫移来移去确也不好。
他没再说什么,应了声便转身往外走了。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身后的萧煦喊住。
“做什么?”杨风生回头看他。
“子陵,没什么扛不过去的事情,还有我们呢。”
他一直都在的,只是当初他从不曾信任过他。
杨风生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月光下,他发现萧煦这么些年好像一直都没有怎么变过,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眉目柔和,但说的话却带着说不出的强硬,迫使人不得不去正视。
杨风生却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回去,什么也不再说,转身离开了。
*
天光破晓时分,一束光从悄悄透过窗棂踩上了屋内的地面,泛着斑驳的光点。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为整片大地覆上了一股清孤之气。
杨水起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只知道醒来过后浑身乏力,处处都泛着酸疼,就连嗓子眼都像是在冒火,嘴唇干得发疼。
眼皮沉重,她强行撑开了眼,看向了四周。
十分陌生的装饰,并不是她的房间,她垂眼,终于看到了床边趴着的人,手指不可遏制地抖动了一下。
就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带醒了本就浅眠的萧吟。
看到杨水起醒来,他先是怔了怔,而后哑声道:“醒了啊。”
他的声音较平日听着哑了许多,眼中也是一片猩红,嘴边竟还冒出来了些许青茬。
杨水起看得喉中一梗,嗓子疼得更是厉害。
萧吟怎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从前多意气风发的一个人。
饶是杨水起后来没有怎么同他往来,便是往来也多是争吵,但她的印象之中,萧吟一直都是朗朗如日月之怀的君子模样,何曾这般。
她记得最后是萧吟救了她上来的。
是他把她从水里面捞出来的。
也是因为她,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一直都在因为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赎罪。
杨水起扯了扯嘴角想说话,然还没开口就先被萧吟制止,他道:“等下,喝点水先,润润嗓再说。”
知晓她现在嗓子定干哑生疼,萧吟马上起身去唤丫鬟倒来了水。
他将杨水起从床上扶起,靠在床头引枕上,端着水杯便喂她喝了些水。
杨水起确实口渴得不行,将唇贴上了杯口,然或许是杯子太小,萧吟的手指又将杯子下端整个握住,唇瓣不小心竟擦过了他的手指。
分明水这样温,可萧吟的手却冰得吓人。
杨水起被这手指冰得眼皮颤了颤,想要退,却听萧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了?是水冰吗。”
杨水起见他这样,也没多想说什么,只是想要自己接过茶盏喝水,却听萧吟又道:“无事,便这样喝吧。”
这样,杨水起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或许萧吟也没将这事当回事,观他面上如此坦荡,别是自己多想些了什么。
喝了水之后,嗓子也果真舒服了些,没叫方才那样烧得厉害。
萧吟也又坐回了床边。
他问她,“好些了吗。”
杨水起垂着眼,点了点头。
好定是好些了的,毕竟昨日都难受得有些想死了,现下除了身上痛些之外,也没叫那么难受。
她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吟刚想问她要不要先用些粥,毕竟人从昨日昏到现在还一点东西都没吃。
可还没开口就已经听到杨水起先开了口。
“谢谢你,萧吟。”
她说谢谢他。
杨水起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还带着些鼻音,萧吟听到了这话,眼神之中带了几分错愕。
他们之间说来也有趣,从一开始杨水起追着他到处跑,到了后来,两人之间几乎每一回碰面又都是在争吵,可是现下,终于没有吵架了。
萧吟低下了头,却没有应下她的这声谢谢。
他说,“杨水起,你不用谢我的,她没想杀你,她就是想折磨你,我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被他们欺负完了,我根本就没有救你。”
他去的时候,杨水起已经被他们折磨得快要死了,他怎么担得下她这一声谢谢。
杨水起听到了萧吟的这话,却难得笑了笑,她嗤笑了一声,道:“萧吟,你怎么这般老实啊。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要同我说和吗,现下怎么不干脆承了恩
情,然后……”
“然后挟恩图报吗?”萧吟问她,见到杨水起笑着点了点头,他撇开了头去,闷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她就这样想他。
“你又生气了啊,萧吟?”
杨水起凑过头想去看他。
萧吟抬眸,将好同她视线相撞。
天刚刚亮堂,有光照在他们的脸上,视线交错的瞬间,两人都怔愣住了,古怪的气氛在周遭蔓延,空气中滋生了些许不大一样的味道。
杨水起先打破了沉寂,她轻咳了一声,错开了视线,道:“是真的谢谢你,你不是一直想同我说和吗,我不会再同你吵了。”
毕竟在她那样绝望无助的时候,是萧吟出现,抱住了她。
如果没有萧吟,那真的太冷了,她或许真的撑不住离开湖水。
说完了这话之时,萧吟的眸光似乎闪了闪。
三个月,从她离开萧家,再到了现下她说不会再吵架了,整整三个月。
萧吟因为他当初做过的错事,被她冷落了三个月,还看着她和旁人说了亲。
今日听到了这话,他的手指都有些止不住地颤动,杨水起愿意原谅他了,那他们之间就什么都好说了,就什么机会都有了,再也不会像是从前那样,说什么都要挨了她的嫌弃。
萧吟低着头,从喉中溢出来一声笑。
真好。
她终于肯原谅他了。
鬼知道他这三个月有多煎熬。
却在此时,门外边传来了声响。
两人抬头去看。
是陈锦梨。
她的眼下一片青黑,看着显然也是没有歇息好的样子。
“我今日醒得早,后来怎么也睡不着了,想着你还昏着,便来看一看你醒了没,现下你醒了就好,你们说,我便不打搅你们了。”
陈锦梨来的路上便想着杨水起快些醒来,可是她现下见到人真的醒着,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
只是她也看得出来,现下她和萧吟相处得不错,她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刻打搅了他们。
她转身就要走,却听萧吟喊住了她。
“你先在这看顾下她吧,我去厨房盯一下早膳。”
什么早膳要萧吟亲自去盯,不过是个托词罢了,但萧吟给她递了台阶,陈锦梨自也不会推开。
她停离开了步。
萧吟看向了杨水起,用眼神询问她可否。
看到杨水起朝他递了个无事的神情,便没再留,往外去了。
萧吟走后,屋子里面陷入了片刻的安静,杨水起看向了门口有些无措的陈锦梨,道:“来坐吧。”
陈锦梨向她投去了个略带不敢相信的眼神,最后还是没有犹疑,走到了床边。
她站在一旁,尚没有坐。
她没有犹疑,不一会就开了口道:“对不起。”
她想了想后又补充了一句,“现下真的要很认真的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从前的事情,太过了。
真的太过了。
陈锦梨怕杨水起不相信,忙接着道:“我这回没有做戏了。我知道我一直骗你,你也很难再信我了。我同你说你或许不会相信,自上回从那件破庙被你救回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了。你是个好人,你很好,只是从前我只知道表哥,便容不得任何人接近他。你太好了,也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也就太怕了……”
杨水起听着她说这话,默了良久,而后又听她道:“杨水起,这回我真的没撒谎……真的没有。”
陈锦梨都快要急哭出来了,杨水起也不是故意想要如何她,见她这样,终于出了声,道:“我知道你没有做谎,你莫要着急了。”
陈锦梨若是假意,往往话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现下,真心说着话的时候,便生怕掉了眼泪会叫旁人误会。
她讷讷地看向了杨水起,“真的吗?”
“如何是假。”
陈锦梨硬生生将泪憋了回去,神色终于放松了些,看着她笑了笑。
她还肯原谅她,便是已经是极好的了,其他的,她也不大敢再去奢求了。
两人终究还是有些生疏,陈锦梨也不敢太同她亲近,只敢小心翼翼看着她,生怕讨了她的嫌弃。
饶是萧夫人对陈锦梨极好,但终是寄人篱下,她从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默了许久,陈锦梨突然开口提醒她道:“那日你落入水中之后,虽然说后来的丫鬟是公主安排的,但推你的定是皇太子妃的妹妹。我看得清楚,那个时候离你最近的便属她了。”
杨水起也约莫知道会是她,毕竟李春华自宴席开始之时便时时刻刻针对于她,而后又同她在桥梁那处起了争执,再然后她就落了水。
“嗯,多谢提醒。”杨水起听到了陈锦梨的话也只简单道了声谢,而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锦梨见她这样,便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而后萧吟从外面端了粥来,彼时他已经束好了发,净好了脸,又恢复成了素日的模样。
清风朗月。
而后杨水起用了些早膳之后,身子便又累了,要躺下休息。
萧吟和陈锦梨便往外出去了。
又过了不久,杨风生就带着方和师上了门来。
这个时候杨水起也已经又醒了一番。
方和师看到杨水起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心疼得直落泪,但又怕哭了出来,白白惹了杨水起担心,眼睛都红得不像话了也不曾掉泪。
“太过分了些,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若当初不喜欢,早些说不成了吗,非要闹得不死不休?”
方和师终是忍不住怨怼,从未见过这般歹毒之人。
屋子里头只有杨家三人,杨风生则一直站在旁边,紧紧抿着唇,不曾说话。
杨水起抱了抱方和师,头靠在她的肩头,她道:“姐姐,我现下不疼了,你别气了,不要气着自己了。”
事情已经发生,再去回想也没办法了,除了把自己气得半死不活,也没什么法子了。
杨水起的怀抱确实也叫方和师稍稍定下了些许心来,她抿了唇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过了会,杨水起悄悄地抬眼去觑杨风生的神色,她试探道:“哥哥,我同杜衡说不作数了。”
“说亲的事情不作数了。”她补充道。
她怕杨风生会因为此事不快。
会因为她自作主张退了亲而不快。
三人先前没少因这事而去争吵,吵来吵去无非是杨水起自己不想嫁人,而杨奕和杨风生又一直逼迫她嫁人。好不容易杨水起终于妥协,但杜家又做了这样的事情,杨水起从前是不想嫁,如今是不敢嫁了。
杨风生听到这话,愣了片刻,而后低眼就看到的一双圆骨楞登的眼睛试探看他,夹杂着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他生了气。
什么啊。
这么看他做什么。
现下这样的情形,他还能再逼她嫁人?他在她的眼里头现在就这般禽兽?
他被杨水起这神情看得一阵郁结,但于此同时,很快就泛起了一阵心疼。
怎么就这么几个月,被磋磨成了这副样子。
杨风生被杨水起这眼神看得一阵又一阵泛酸,他挪开了眼,故作无事般地随意整理着衣袖,不在意道:“你个泼皮现下知道察言观色了?从前不见得这般老实。”
“我还能不老实吗?”杨水起眼神木然,讷讷道。
她现下没这个资本了。
老实些吧,听哥哥的话,听爹爹的话。
杨风生听到这话,手上动作猛地一顿,眼中的水汽几乎要瞬时涌了出来,他马上背过了身去,生怕下一刻就要失态。
他喘息了几口气,平复了些许心情之后,才开口道:“好了,不用你说退婚,我也会去退,别担心这些了,没人会怪你的,
好好养伤。”
可怜的孩子,谁又会再去怪罪她呢。
想象之中的苛责没有到来,杨水起的眼睛亮了亮,抬头去问,“当真?”
不问还好,一问直接叫杨风生的泪跟着掉了下去,“现下就这样不信我了?再说了,你是不是傻,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还把你再往杜家送?”
那地方就是个火坑。
杨风生强忍了哭腔,声音听在那二人的耳中也不过是有些闷而已,没得什么不寻常的。
说了这话,杨风生转身夺门而出。
方和师看了眼有些发懵的杨水起,柔声道:“他就是心疼你,别怕,我去看看他。”
说罢,揉了揉杨水起的脑袋,也起身跟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杨风生背对着她,用袖子拭泪,分明挺拔的背影,现下看着竟弯了些许。
方和师没说话,过了许久,待他平复了心情才上前抚了抚他的背,她的手很柔软,带着一股安心的意味。
她道:“子陵,没事的,小水她不会怪你的。”
杨风生已经擦干净了泪,可眼睛还依旧是一片通红,“可是,是我害她成了如今这样不是吗。”
如果不是他们,不将昭阳放在眼里,没有想到她可能会去阻拦,否则会有如今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如果不是他们非要让她嫁进杜家,又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吗。
一个两个总是说为了她好,可是现下怎么就将把她害成了这样。
“没有人会想要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从来都不会怪你。”
即便方和师如此说,杨风生依旧是放不下心里头的那道坎。
方和师也没有再劝,就这样在这陪着他。
*
这几日杨水起一直在萧家养伤。
方和师本来想留在萧家照顾杨水起,但终究还是没有再留,一来二去是身份尴尬,怕旁人要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二来杨水起那日直接被萧吟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现下如若方和师留下照顾,也要在萧吟的院子住下,虽然不是不行,但终究是有些古怪,最后杨水起怕她操劳,也将她劝了回去。
没法,方和师只好每日从杨家来看她才算放心。
而萧家的人在杨水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也难得没有再说起什么。萧正同萧夫人二人,从前虽谁都看不大上杨水起,可是近些时日,也罕见闭了嘴,甚之萧夫人还来看了杨水起几面,送了好些补药。
这几日萧吟也总是很忙,早出晚归,即便如此,也总会在晨起出门时候看杨水起一眼,归家之时同她说几句话。
这日一早,萧吟又早早出了门,今日,他去往的地方是山中的一座古寺。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晨时天就不见亮,被一片雾蒙蒙的乌云笼罩,而山中更甚,被雾气浸染的山间寺庙更显古朴幽静。
马车沿着山路缓缓驶去。
马车上,少年今日罕见一身玄衣,正以手撑着下颌闭目休息,片刻后,他倏地睁开了眼,掀开帘子对外头问道:“她到了吧?”
口中的她,是昭阳。
今日跟着他的不是江北,而是手底下的暗卫。
世家大族之中,豢养的暗卫门客不在少数,萧吟的手中,也有一批自己的亲卫。
暗卫回道:“方才十一已经回来传话,说是看着人进去了,现下已经在里头了。”
萧吟松开了帘子,又和马车之外隔绝了开来。
既人到了,那便可以。
马车很快就到寺庙的门口,钟声潺潺,从寺中流出。
承恩寺是早几个朝代之前就存在的古庙,听闻先/祖国的那段时日,曾在此地寄居过一段时日,传闻此地菩萨显灵,佛祖神通广大,也有不少的人从这里回了家后都能求仁得仁,是以后来名声也越来越响。
时至今日,已经是个十分出名的寺庙。
皇亲贵胄,王公贵族也往往喜欢来此地焚香顶礼,求神拜佛。
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落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点从空中飘落。
雨幕之中,这座寺庙显得更加古老。
一个身着玄衣长袍的束发男子从马车上踏步而下,紫金腰带衬得腰际劲瘦。他从雨幕中来,身上沾染了些许雨水。
因着是落了雨的缘故,今日的寺庙中也不见有多少人。
萧吟伸手接过了递来的伞,往寺庙门口去。
有人认出了萧吟。
“公子来了,住持在里头等您呢。”话毕,便引他去了一间屋子。
木鱼敲击声,伴随着低沉的念经声从屋子里面传出,萧吟抬手扣门。
声音戛然而止,而后片刻,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来了。”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和尚。
这个住持法号静能,外人多尊他一声静能大师。虽说本朝皇帝景晖帝修道,以方术为尊,但在民间儒释道三合一,大多数人崇尚佛教为主,而这静能大师便深受时人尊敬。
萧吟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他道:“大师久等。”
萧吟在门口处拍散了身上的雨气,便进了屋。
静能眼中带着笑,问道:“昨日他们便说你要来,怎么了,是有何事寻来。”
静能和萧吟年岁相差太多,若是算起来,静能就是比萧吟的父亲萧正都大出了不少岁,按理来说是祖辈的人物,但听二人谈话却十分熟稔,像是相识不久。
萧吟道:“今日确实有事想请大师帮忙。”
“但说无妨。”萧吟不轻易开口求人,若是开口了,想来对他而言是要紧事了。
他默了片刻,眉头微蹙,似乎在想着如何去措辞,静能没有催促,只待他开口。
而后,终于听他道。
“大师,我有一心上人,她被人欺负了,我想要给她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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