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微落
八个字, 便已说尽了这段旧事。
云西想,师尊大概不是很想提起这段往事,她是一个不爱回忆过去的人, 那段记忆或许早已淡忘了。
红衣师尊很喜欢同云西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 她曾经就说过, 浣鎏宗最先有的便是山门前的石阶,那是夕鎏练剑时一剑一剑打磨出来的台阶,从筑基至大乘巅峰,万阶山门。
“师尊,当初您为何不要我走一次这石阶。”
历年来, 即便是掌门捡回来的亲传也是要走一遍这八千石阶的, 可偏偏云西没有。
长愿目光放得很远, 和云西牵着手下了三千阶往下的第一台, 回道:“多此一举。”
“并非所有修仙者都需决心忘却红尘, 我既收你为徒,便从未想过再让你入那般尘世,如此便没有必要走这台阶,更何况……”
云西抬头, 疑惑:“更何况?”
“我带回你,便不需要。”
话说到这里,云西便不再追问长愿,纵然她心中存有疑惑, 却也明白有些话不必问得彻彻底底, 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她在凡间时学到过十个字,多听、多看、多思, 点到为止。
师尊要她不入红尘,却又要她入世。
两千六百阶, 她们遇到了一对互相搀扶着的老夫妻。
年近将百,苍苍白发,放在凡间这乃是长寿之人,可这一对老夫妻的年龄比云西还要小上许多,也许再过不久便要走完这一段漫长的人生。
老人家也看到了走下来的长愿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了些许喜色,额头上沾着汗水,他们搀扶着又往前上了几个台阶,竟然直接跪在石阶之上,重重磕了下去。
“求仙家庇佑!”
老夫妻磕在石阶这一下实在用力,说完这句话也不曾抬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云西和长愿停在上方不远的位置,凡人和仙人不同,他们这一辈子可能只有机会登顶一次,求仙问道机会渺茫。
长愿静静看着这对老夫妻,无甚情绪,亦没有开口问话。
“老人家,你们为何要登这看不到顶的石阶。”云西眼中或有不解,带着些悲悯,修仙者本该对万物抱有善意,悲天悯人。
匍匐在地的老人家直起身,求道:“妖魔作乱,求仙家下山救人。”
云西闻言微微皱眉,浣鎏宗外门弟子每年便有一批在山下城中当值,以此保证与外界保持联络,帮助城中百姓除魔降妖,若是出现棘手的情况,必然会回禀门内,让两位老人家登石阶求助,实在不该。
况且,浣鎏宗地界妖魔若猖狂如此,就算外门弟子不报,门内那些出山游历除魔的弟子和长老也因该能发现。
云西叹气:“你们可知晓上了这石阶便没有回头路。”
求仙问道从来就不是一条仁慈的路,这是一条用尸山血海堆出来的路,也注定是一条充满杀戮的路,仙门正道也好,妖魔鬼怪也罢,修道成神,注定都要在手上沾满鲜血。
仙门前的石阶同样没有回头,登不上便是死,三千阶可歇一刹那,可往后的五千阶,却不给人一丝一毫懈怠的机会,要么登顶要么死,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这并非仙家无情,而是本该如此,成仙成神的路,同样也是逆天而行的路,说是无情冰冷也不为过,想要得到,就必须做好觉悟。
可仙门无情,仙人总该是有情的。
云西将两位老人家从石阶上搀扶起来,并施法挡住了威慑两位老人的威压,柔声问:“你们所求何事?”
“仙家,我们来自百里外的水塬村,妖魔祸乱,城中的小仙人去过几次并未看出什么,近来各处妖魔横行,实在走投无路。”
水塬村盛产酒酿,整个村子以酿酒为生,村中靠着的山泉乃是村中人祖祖辈辈酿酒所用的水,甘甜清凉。
可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村中一户赵姓人家丢了小孩,村中人本以为乃是山中野狼作乱,整个村子人寻到山林之中,却没能找到任何端倪,山中并无野狼踪迹。
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可不过三日,又有一小孩消失不见,奇怪的是,这小孩一直就在屋子,家中人更是在院中劳作,孩子却在屋里消失了。
这下村子彻底乱了起来,浣鎏宗庇佑百里,水塬村虽处于边界,却千百年少有此等离奇之事发生,更何况距离他们不远的央山城中更是有仙家坐镇,妖魔岂能如此猖狂。
城中仙家来村中三次,却无一次找到奇怪之处,而他们村中的人数却一直在减少着,由不到一岁的小婴儿至几岁小童,越小的孩子消失越快,人心惶惶。
直到半年前的某一天,这日,起了大早的农户结伴去泉眼取水,却见到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那些消失不见的孩子出现在泉水之中,他们的血和山泉的水相融在一起,可怖至极。
可当村中人再次喊来城中仙家时,那本该在泉水之中的尸体却消失不见,原本便不耐烦的修士自然没了耐心,直言村中并无任何异常,愤然离去。
村中人数还在减少着,从年纪小的孩童到小少年,慢慢往上累积着人数。
世代在此安家的村中人起了惶恐,若是这般继续,早晚有一天他们村里人便会死绝,陆陆续续便有农户搬了出去,村里人日渐减少,可怪事却依旧在持续着,那些搬走的人也没能幸免。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城中仙家不救,谁也不知道离开村子后会不会死得更早,这对老夫妻便站了出来,他们年事已高,兴许就算没有这场祸乱,过个一两年也要入土,倒不如为村子做这最后一件好事。
他们走了很久才到了浣鎏宗山下的浣山城,找到驻守在浣鎏宗山下的弟子,说明来意,可那些弟子却说近来各处祸乱很多,无暇顾及,让两位老人家暂且回去。
行路不易,他们找了个破庙住着,每一日都会去看一眼驻守的仙人,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无奈,这才选择寻仙求助。
浣鎏宗登山前的石阶边上有一块很大的石头,上面刻着一行警示:回头无路,三思而行。
老人家并非不识得这些字,可他们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如此。
云西听完后与她师尊对视一眼,按照两位老人家的说法,他们三月之前便到了浣鎏宗山下,若是山下当真妖魔祸乱到无暇顾及,也应该有消息传回宗门才是。
可却什么也没有,这其中的关键不知如何。
“水至清则无鱼。”
长愿轻轻提点了一句,来到云西和两位老人家身边,道:“阿云,先去水塬村。”
水至清则无鱼,云西思考着这一句话,关键落在了那些守城的外门弟子身上,听了长愿的话,便没有再往下思索,温和说道:“老人家,你们带路吧。”
“多谢仙家,仙家大德!”
有云西两人在,原本两个老人家要走小半月的路竟不过半日便到了水塬村。
水塬村在群山环绕之中,仅有一条羊肠小路环山而建,乃是世代水塬村人走出来的路。
山中美景甚好,清水溪流,此月正是杏花灿烂盛开的月份,整个村子落在杏花林中,宛如花源仙境。
现下傍晚,原本该为劳作农忙之时,村子里应是一片吵闹嬉笑之声,可如今却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仅有袅袅而升的炊烟昭示着村中还有人在。
这里此刻更像无人的仙境。
两位老人家互相搀扶着,走在前面带路,水塬村中的杏花似乎要比外界的更白一些,点缀着点点粉红,随风飘落,为前后结伴而行的四人下了场杏花雨。
云西背手跟着,悄悄分了些余光去看身边人,她师尊静静看着前方,眸中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长愿静静看着走在最前方搀扶着的老人家,许是因为请来了仙人,他们言语间都是轻松的笑意。
白头偕老,百年而已,似乎极其简单。
她注意到了云西的视线,落在云西那一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却没有多余的行动,也没有偏头去看身边人。
云西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同样看到了走在前边白了头的老夫妻,背在身后的十指交缠在一起紧了紧。
她想到了大雪那一日,我们不会白头。
入村第一户人家门前的杏花树上绑着一根麻绳,上面系着一个大铃铛,两位老人停在树下,扯住麻绳一端轻轻拉了两下。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环绕的群山给予回音,将声音传递给每家每户,安静的村子有了些响声,接着一户人家开了门,家家户户不停探出人头。
“这铃铛是我们老祖宗向仙家求的,世世代代系在这里,连接的麻绳换了一根又一根,铃铛却始终是这一个。”
铃铛不是什么神器秘宝,虽然出自仙家之手,沾了些许灵气,却还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物件,也不会惹修士眼红。
这算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经年累月,铃铛在这里养得很好,日晒雨打却不曾磨损,一直被村中人信奉为仙人之物。
云西却是觉得这个铃铛有些不一般,倘若她没认错,铃铛边缘刻着的小花纹她见过,在那本让她落在师尊脚边的话本子上,因为这事,她对那张图印象实在深刻,若是不去看那两个女子过于孟浪的举动,在图里的某个角落,架子上摆放着的花瓶瓷器的边缘就刻着这个图案。
她直觉这铃铛与浣鎏宗有关,大概出自哪个浣鎏宗的器师。
“老人家,你们可知这铃铛在此多久了?”
第42章 鲤鱼
“千年万年, 村中人世代在此,若是要追根溯源,很难说清究竟哪一代得来的这铃铛。”
老人家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村中也有族谱, 可没人会往族谱里记这些东西, 最初求来铃铛的那一代会告诉下一代铃铛所来的缘由,下一代再讲给自己下一代便成了你爷爷奶奶那时候,再往后推演,讲故事的人便只留下老祖宗从仙人那里求来铃铛这句话,却追溯不到是哪一代的老祖宗了。
长愿也抬头看了系在杏花树上的铃铛, 不过她没有停留很久, 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这一会儿工夫, 村里人便聚了过来, 看到云西和长愿竟然都跪了下去, 哀求道:“求仙人相救!”
长愿对此依旧无甚变化,她修炼至今已不知过了多少个万年,像这般情景早看了个遍。
云西虽在凡尘游历百年,却很少见过这等情况, 她面上不见得有多惊讶,心中却颇为震撼,更有一种命运无常的悲凉感由心底升起,无所适从。
她道:“不必如此, 诸位起来吧。”
云西过于温和的态度给了村中人希望, 可他们却并没有起身,反而诚恳说:“仙家, 村中妖魔祸乱,如今失踪孩童少年已有三十余人, 请仙家相救啊!”
“山中泉眼在何处?”长愿问道。
她开口第一句话便直指最关键的地方,来此是为解决村中异常,她便只问异常。
长愿不关注世人的生存如何,更不在乎村中发生过什么,源头在何处,解决掉便好。
村民在老人家搀扶下陆陆续续站了起来,而村中走出了一群男人,这些人便是那天看到泉水异常的一行人,由他们领头带着云西两人往山中泉眼处去。
路程不远,跟在云西她们身后想要看个究竟的村民也有很多。
水塬村往山里走,泉眼不止有一个,可他们历来酿酒却总用后山那个,此处的确和别处不一样,泉水涌出,汇聚成溪流顺山而行,水雾浮动,宛若仙境泉池。
可看在修仙者眼里,这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溪流上飘着残肢断臂,纯净的山水被血液污染,妖邪横生。
泉水之中有一条鲤鱼,其身躯已有十岁小童那般庞大,鲤鱼正在血水之中啃食着小孩的血肉。
原本盘在云西手腕的小龙忽然有了动静,活动活动身子变大了些,它直直盯着泉水中的肥鲤鱼,似乎眼馋极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条红龙由云西袖中飞向泉眼,在它入水的一刹那,眼前景象发生变化,原本静谧美好的画面被打破,众人看到了泉水中的一片惨象狼藉。
尖叫嘘唏,哭喊声在山林中此起彼伏。
跟随而来的村民见到水中惨象混乱起来,一声一声孽障哭骂着。
小龙从水中叼出作恶的胖鲤鱼,献媚似放在云西和长愿眼前,离了水的鲤鱼挣扎着,浑浊的眼睛很是诡异,被小龙咬过的脊背上流下牙印口水。
村民喊着妖物乱世,更有甚者在地上捡起石头便要向鲤鱼身上砸,结果被鲤鱼浑浊诡异的眼神震慑住。
“小白。”
长愿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原本神色炽热盯着鲤鱼的小血龙不太情愿挪开视线,扭着屁股变为手镯盘在云西手上。
鲤鱼妖似乎没法在岸上生存,被小龙叼出水后除了挣扎并没什么攻击力,它如何也无法跑到村里作恶,更没法将小童拐到这后山虐杀吞食。
云西沿着溪流岸边走了一圈,在泉眼处发现了微弱的阵法痕迹,灵力探入其中,阵法轻易被破除,方才小白入水的一刹便撞碎掉了这里一半的阵法,云西此刻再将其破除反而显得极为简单。
随着阵法破坏,泉眼之中忽然涌出大量灵气,丝丝灵气浸透在溪流当中,这是一个遮灵阵,从阵法痕迹上看,应当布下不过三年。
修仙需要灵气,而有些地方福泽深厚,往往会蕴含着大量灵力,这泉水便是如此,由泉眼中涌出的泉水里掺杂着灵气,水塬村世代以此酿酒,酒卖得极好便有这泉水的一份功劳。
水清无鱼,这红鲤并非生来便是这泉中活物,它自水流游来机缘巧合落到了这泉眼之处,又因为这地方灵气充裕留下修炼,经年累月藏在水中,倒也与村中人相安无事。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的夏日,在山林迷失方向的小童被野兽追到了水潭边缘,不幸跌落到水中,满身伤痕的小童落到水底,血腥的味道勾起了妖兽心中的狂念,由此沾染血腥。
可红鲤修为不够,无法化形离开水中,它顺着水流游动抓到了一只喝水的兔子,兔不食肉,它便控制野兔去农户家偷孩子,兔子体积虽小,可有妖法在身,轻易便能骗过凡人的眼睛,偷来的孩子全成了它的口粮。
妖物修炼大多能觉醒天赋,这红鲤的天赋便是幻象迷眼,所以就算这里变成了尸身血水之地,寻常凡人也无法发现其中变化。
这红鲤开了灵智,最先尝到的又是小孩的血肉,便认为小孩的血肉是好吃的,这才不动来这里取水的人,反而朝着村里的小孩下手。
而这泉眼中遮掩灵气的阵法应当是第一个修士留下的,他们来此除妖,没找到所谓的妖魔却被含有浓郁灵气的泉水吸引,动了贪念,布下阵法将灵泉遮掩封闭了起来。
灵泉封印,溪水中携带的灵气骤然减少,在池中修炼的红鲤受到限制,于是便常常控制山中野兔飞禽拐来小孩,堆积在水中的尸体越来越多。
水塬村酒产丰富,修士大多不屑于饮食凡间之物,便不曾发现这酒中带有灵气的异样,而凡人又喝不出这酒的不一样,只觉香醇好喝罢了。
根据村中人说法,三年前央山城中有一商家寻来,高价将村中出售的酒水全部买走,时间大概便是第一次寻来城中修士不久后。
村中人或许弄不明白这其中缘由,只当遇上了识货大方的商户,可云西却觉出这其中的不对。
若是推测没错,第一批来这里的修士便发现了村中水泉的异样,并在这里留下阵法封印,接着又有商户寻来,买走了先前储存的所有酒水,这便很奇怪了。
就像是计划好的一样,倘若第一批来的修士发现了异常,想要独吞这处水源,离开后应当不能告诉任何人,可却又寻来商户买下所有的酒,这未免有些奇怪,太过引人注目。
这个问题,在村民这里得到了解答,原来他们第二次去寻城中修士之时,还未出山便遇到了上山的修士,来的一批人正是上一次来村中的修士,按他们的说法,第一次没有找到山中异常,过了段时间不放心,便又来看看,还带了些同门前来帮忙。
这一次同样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一群修士来这村子里转了一圈,把方圆十里山林都寻了一遍,告诉村中人很是安全,不必担忧。
在他们离开后,村中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中间一年没再发生过奇怪的事,直到取水酿酒的村民看到血红一片的泉水,这才又混乱起来。
而他们也是在这时候第三次寻来了城中修士,可修士到这里后,此处却又恢复平常,被请来的修士愤然离开,城中修士不愿在来水塬村,村中灾祸不断,人心惶惶。
“央山城,我记得此城由吴氏一族统领。”云西思索一二说道,她会知道这城中仙门也是因为早先跟其家主打过交道。
央山城离浣鎏宗不过百余里,这城中吴家也并非什么名门大家,一般来说,有底蕴的仙门宗族都不会距离很近,一来资源分配困难,二来也算是镇守统领一方。
云西跟吴家现任家主在浣鎏宗见过一次,早些年她归来领任务,恰好遇到前来浣鎏宗寻求帮助的吴家家主,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修。
而他来浣鎏宗是为求一味药,说是要为女儿治病,她还记得当初禾姐姐给药那副不爽快的模样。
当时她见这男修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还出言劝了几句。
小白虽然缠回了云西手腕,露出的龙头却依旧看着地上的肥鲤鱼,这鱼对它来说是大补之物,很难不动心。
口水落到了云西手上,她回过神,有些无奈扯了扯衣袖,挡住小龙贪婪的视线。
长愿注意到云西的小动作,皱了眉头,她突然抓住云西的手腕,将流口水的小龙从云西手腕上摘了下来,受到制裁的小龙立马僵直身体,躺尸一般不敢动作。
云西在长愿要将小龙扔在地上的前一秒拦住了人,“师尊,这妖物对小白乃是大补。”
小白也是妖物,若是今日换了任何一个妖物在这,这胖鲤鱼早被吞了个干净,妖物极少克制欲望,小白能把叼在嘴里的肉放到现在,想必忍得很是辛苦。
长愿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她并不介意小白吞了这妖物,左右她们本就是来解决妖魔的,将这妖物斩杀和被小白吞了没什么区别。
只是,她目光停在云西手上,道:“手腕。”
长愿没把捏在手里的小龙扔了,只是手上用力不少,小龙根本无法挣脱,就连对地上鲤鱼的眼馋都歇下了心。
云西细细擦掉了小龙留在她手腕上的一点口水,长愿甚至捏了个水诀帮其清洗了一遍,等云西又擦了一遍才罢休。
她好像介意极了小龙流口水这一事,最后还是把手里的小龙抛了出去。
长愿冷声道:“下次这般,便真把你扔了。”
第43章 抱你
小六脚龙硬邦邦落在地上装死, 暗地里尾巴却朝着肥鲤鱼轻轻拍动。
它大概真的很想吃了这鱼。
“仙人,这孽物如何处置。”
村民们碍于鲤鱼恐怖怪异的模样不敢动手,站在远处询问云西两人, 而那些失去孩子的人家, 要么哭得撕心裂肺, 要么则是死死瞪着鲤鱼,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
可村民终究凡胎肉-体,即便用尽办法也无法杀死鲤鱼,被鲤鱼控制过偷孩子的山中野物也早已被其吞下。
“我们会将这鱼带走,为那些不幸遇害的孩子超度转生, 这灵泉的水染了煞气, 切记十年内不可再取。”
怨煞之气不易消散, 更何况是三十多个孩童所汇聚而成的怨气, 又受过灵泉水的浸泡, 若是她们此行未到这里,兴许过个三两年,不等鲤鱼动手,这村子也会被怨气覆盖。
其实云西将这水中怨气清除后, 水自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之所以说十年不可饮用,只是想用这些时间冲淡对惨案的印象,怕这些村民心里膈应罢了。
她在这里重新布下了一个阵法, 又一次将灵泉水遮掩起来, 和上一个布阵者不同,这个阵法并不是为了封闭灵泉的灵气, 反而是将其遮掩起来,水中还有灵气, 却不再那么明显,这灵泉是水塬村的福泽,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些。
长愿一直在一边静静看着云西,她没有出声阻拦,还在最后结阵时加了一道属于自己的灵力进去,有了她的庇佑,灵泉水便很难再被其他修士发现。
做完这些,云西将作恶的鲤鱼收了起来,轻叹一声道:“师尊,接下来我们便去央山城吧。”
解决了水塬村妖魔作乱的内因,自然也需要找出外因,而这条脉络直指央山城,甚至与浣鎏宗也有些牵扯,于情于理,她们都需要解决问题。
云西两人告别了水塬村,没有向村民询问更多的事情,更没有说出猜想,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差距太大,若是心生恨意难消,可能酿成祸端。
央山城。
云西和长愿施法遮去了原来的相貌,云西换了一身青衣,伴生晃了晃身子变成不起眼的青色长剑挂在云西背上。
长愿同样和云西一般换了身素色衣物,将那张摄魂张扬的脸遮住,可即便换了相貌,她依旧好看得很,而那双眼睛没变,依旧是平淡的情绪。
云西看着长愿有些走神,记忆里那个红衣明艳的师尊和如今当真完全不一样,从师尊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年少时的影子。
“可有不妥?”
长愿微皱眉头,她虽长久住在南雪山不曾入世,却也知道出门在外为行事方便最好遮掩一下身份相貌,再者虽然云西没说,她也是跟着对方一起施法的,难不成哪里出了差错。
这般想着,长愿用神识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她连修为境界都遮挡了起来,应当不会有错才是。
云西回神,下意识道:“师尊,为何不换红衣?”
红衣师尊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长愿愣了愣,云西自觉说错了话,刚想阻止,便听对方说道:“年少时爱穿,如今这样子,一身红衣倒显得不伦不类了。”
长愿难得回忆了一下过去的事,其实她最初并不爱红色衣物,太过张扬鲜艳,可打打杀杀难免会受伤沾上血,而红色衣物跟血是一样的颜色,不容易被看出来,久而久之便习惯了穿红衣。
“说起来,夕鎏送了我第一身红衣,我也因此留在浣鎏宗。”
那段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实在有些久远,她几乎快要忘得干净,忽然想起,本该平静的语调染了些沉重,却让人捉摸不透。
云西有些惊讶,她没想过师尊居然是因为一件红衣留在了浣鎏宗,一守便是无数个万年。
她觉得不像师尊说得这般简单,却不知如何问出口,也没有一个好的开口机会,她能感觉到师尊很不愿提起那段旧事,即便她问了,大抵也不能得到答案。
若是问了是给师尊增添烦恼,那她宁愿不知道这其中缘由。
云西从来不是一个会纠缠人的性子,点到为止,她大抵一辈子不会做出太过扰人的事。
“我的确还存有过去的衣物,只是不再穿了。”长愿深深望了云西一眼,而后移开视线。
她自顾自说了一句,依旧是那般平淡的语调,神色也没有变化,却又似乎多了分惆怅。
云西忽然拉住长愿的衣袖,慌张道:“我、师尊……”
许久不见的红线又一次出现将云西的心脏捆住,纠缠着连接到长愿心脏的地方。
或许是这红线太紧了,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心上更是一阵一阵揪着细密的疼。
“为何?”云西失神问道。
长愿的灵力顺着红线蔓延到云西体内,缓缓松解那些捆紧云西心脏的红线。
“不适合了,如今没人能伤到我,自然不需要遮掩。”
长愿这般回答云西,可那红线竟然越发不听话起来,将两人缠得更紧,似要捆碎云西的心一般。
“师尊……疼……”
长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庞大的灵气灌入到云西体内,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震开了作乱的红线。
“动情,红线则出,情深红线则紧,神兵利器亦无法斩断,只能如此。”长愿缓下灵力,“阿云,不要想我的过去了。”
她安抚着云西,混乱的红线渐渐平息下来,消失不见。
长愿轻轻将云西抱在怀里,从进城开始便注意到两人的男修走了过来。
这男修生得横眉竖眼,身形圆润,连眉清目秀都算不上,放在整个修真界都只能占一个丑字。
他大步走来,嗓门粗硬,“两位仙友,去我家中坐坐如何,我看这位小娘子身子不太好,我家中有名医……”
男修身后跟着一群打手,态度一点不像邀请人去,而是人必须跟他走,云西这会儿缓过来许多,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着红了脸,正要推开长愿。
还没靠近的男修先飞了出去,长愿甚至没分给那人一个眼神,只动了动衣袖,便将人掀飞。
“少爷!”
原本嚣张至极的众人连忙去接男修,不知对方太重还是怎么,竟都被人砸倒下去。
一边看热闹的人嘘唏,又开始议论纷纷,无非是什么这吴家公子今日踢了铁板,这两位姑娘真够倒霉,肯定要被缠上。
从云西两人进入城中便有很多视线有意无意往她们身上看,想不注意到都难,更有传入耳中的嘀咕。
而话语中另外一位欺男霸女,强娶豪夺的主角便是这男修。
感觉望向两人的视线越发变多,云西脸更红了些。
长愿则是不满皱眉,还不等两人将视线放在男修身上,便听到:“你们可知我家公子是谁!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伤人,我们公子看这小娘子疾病缠身想要出手帮助一二,你们真是不知好歹!今日若是不给一个说法,别想离开这央山城!”
凑热闹的城中人又是一阵嘘唏。
“吴大公子这狗腿子先发制人的招数越来越不讲理了!”
“散修无人庇佑,两位姑娘怕是要遭殃。”
“要我说,这吴大公子真恶心,男女通吃就算了,这两个女修一看就是一对,我都看到红线了,遇见这等不是人的东西真是……”
“一对又怎么样,他又不是没干过强拆鸳鸯的事,咱们还是安静看戏吧。”
……
云西皱眉,从周围人议论纷纷的话中,她听明白了些。
央山城吴家独大,吴家大公子作恶多端,没人能奈何他,这人极其好色,甚至对别人议论他这事颇为自得。
他起初对城中人下手,后来越来越过分,入城的只要不是那些惹不起的大宗世家,便都会出手,虽然自身修为不高,可他这十多个侍卫却都是元婴,这些年落在他手里的散修不计其数。
就算有修为高的,也因为吴家就在城中,忌惮这人不敢闹得太过过分。
而这一会儿,云西两人便被吴大公子的侍卫围了起来,长愿下手那一下不重,可男修修为实在太低所以摔得比较惨。
男修觉得丢了面子,从地上爬起来后便阴沉着一张脸,可面前这两个女修实在好看,想着想着,他便也没那么生气了,“赵一,怎么对人家姑娘说话的!”
狗腿子赵一闭嘴,嚣张的气焰却没被压下去,“是,公子。”
“我名吴逊,央山城吴家人,想必你们也知道这城中谁家最大,若是识相,便跟我回家坐坐。”
男修脸上的贪婪几乎遮不住,特别是在看向云西的时候,长愿虽也好看但那张脸无甚表情,寡淡无比,没谁喜欢这样的人,可云西不一样,看起来虚弱可欺,病恹恹的模样实在勾人。
这样的人在床上动情哭起来,实在是……
长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云西轻轻拉住了长愿的手,顺势往对方怀里倒,长愿扶住人,望向云西的眼神关切。
云西传音道:“师尊,吴家。”
长愿了然,她们若是直接去吴家想必会被拒之门外,而不管以谁原本的身份去,都会被防备,不如趁此机会混入。
其实以长愿的身份修为,她大可以直接动手,没人敢阻止,可如今事情尚且不算明了。
若是水塬村之事与吴家无关,到时可不好收场。
正巧她们缺少一个身份,不如顺着这央山城中人猜测的样子来演,染病在身虚弱无比的女修和有点本事的冷面道侣。
云西假装咳了两声,对面男修得意笑了笑,以为云西两人怕了自己。
长愿在云西咳嗽时连忙又扶住人,而后拦腰将云西抱了起来,冷声对一边的男修道:“走。”
第44章 吴家
云西惊呼一声, 脚下一轻,双手抱住长愿的脖子,面上更红了些, 她将头稍稍靠近长愿心口, 传音:“师尊?”
长愿将人往怀里揽了些, 遮住云西过分红了的脸颊,“阿云,你演得不太好,要更虚弱些。”
云西闻言又咳了两声,将虚弱无力演了五分出来。
剩下一半虚弱感则是长愿给她强行加上的, “夫人前些年突破失败留了些旧疾, 这样走比较快。”
她的语气足够生硬淡漠, 完全不像一个担心妻子的好道侣, 但许是因着长愿这张脸够冷的缘故, 竟奇妙地说服了众人,没人提出异议。
想来也是,她们道侣的身份还是看热闹的人自己猜测来的,演得再假也没人怀疑, 而吴逊就更不会怀疑了,就算他发现了不对劲也不在意,他的目的本来就是将人带回家里,巴不得这两人能走快一点。
吴家气派非常, 央山城不过是一个小城, 吴家在仙门中根本排不上号,可这府邸看起来要比浣鎏宗的山门还要豪华气派许多。
黄金门, 玉石为砖,可谓豪横至极。
守门修士皆为化神初期, 云西上次见到吴家那位家主是在十年前,而当时那人明明不过化神中期修为,若是如此,如何能驱使同为化神的修士在府邸当守门人,这太奇怪。
而吴家人对自家大公子当街带回两个女修见惯不怪,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忙自己手里的活,当然也有打量云西两人的,毕竟吴少爷虽抢回来过一对的夫妻,却没有像云西两人这样抱着走的。
吴大公子的院子不像修士的院子,与典雅朴素毫不沾边,其实单看这家人铺张浪费的院子就该知道,可大公子的院子却更离谱,极尽奢靡,甚至有许多俊男美女,还皆为没有修为的凡人。
“这是我们公子的院子。”赵一依旧气焰嚣张,颇为炫耀介绍着家里,目光扫过院子里一群俊男美女时,说道:“他们是我们公子的家人,当然,你们既然来了这里,以后该也是其中一位。”
家人,这个词从赵一这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微妙,至少云西没忍住神色变了变,她把头缩在长愿怀里,以免被人看出不对劲。
长愿即便听了这人的话,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反而在感觉到云西轻轻拿手指戳自己的时候,动作小心将人放在了地上,又怕人站不稳摔倒,让对方靠着自己。
赵一见这两个女子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有些失了兴趣,反抗惊慌恐惧什么都没有,甚至人家连眼神都不给他,没有一点掉入虎穴的自觉,这时候还如此含情脉脉看着彼此,傻子也该知道他们不是真心想要帮人看病的吧。
吴逊自然也是不满,他先在众人面前出丑,如今到了家还被无视个彻底,哪里能满意。
“两位仙友,不如跟我去屋里看看,实不相瞒我于医术有些研究,就让我为这位小娘子……”
吴逊没能如愿靠近两人,话没能说完,他又一次飞了出去,这次直接落在了水池里。
“阿云,不用暗中查了。”
从踏入吴家开始,她们便已经入了阵法之中,寻常人可能察觉不到,这阵法极为隐蔽,进了院子的修士若非阵法之主,到死也无法离开这里。
而这一群被困在吴逊院子里的人,大概曾也是修士,因为被吸干修为变成了凡人,被圈养在这里。
而这些人定然还被施了某种秘法,摄取心神,从这些人看到云西两人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麻木的眼神行动上,不难判断出这些。
想必以往那些被骗或是强行拐来这里的修士都遭到了毒手。
而如今,吴逊被人打得落在水池里,这些人依旧麻木坐在一起说笑侍弄花草,这其中的怪异不可谓不多。
因为长愿突然动手,赵一尖叫起来,院子里混乱一片,那些原本在外忙活的婢女小厮全跑了过来,众人又一次将云西两人围了起来。
吴逊从水池被拉上来,衣服往地上滴水,他恶毒看着长愿,这女人实在不识相,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盘上就敢动手。
云西将挂在背上的青剑拔了出来,伴生在她手里抖了两下,似乎在回应云西,一群围着两人的修士都是元婴,连丫鬟小厮修为都这般高,说不奇怪都没人信。
“大乘期,你居然没病?”
吴大公子惊讶了一瞬,继而看向云西的目光更是热切,他一千年才修到金丹大圆满,若不是后来用了那法子突破,怕是就要止步于此,这女修看着年轻修为却如此之高,若是能得到她,修为精进岂不易如反掌。
云西皱眉,对于吴大公子看她的目光不喜,她觉得有些熟悉,来不及细想,更多人围了过来。
“何人敢在我家欺辱我儿!”男人的声音浑厚无比,接着乌泱泱一群人将这个院子围了起来。
来者正是跟云西曾有一面之缘的吴家家主,相貌体态与十年前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这修为,云西一探,小小惊讶了下。
大乘初期,跟自己一样的修为。
吴大公子见父亲出现,面上更有底气三分,笑道:“就算你们都是大乘又如何,今日进了这门,往后便只能是我们家的养料,就是不知道你们的滋味如何。”
家中修为最高大乘,其余修为最低也是元婴,更有大阵,想跑出去不易,更何况他们还有底牌……
可惜,吴大公子终究算错了,长愿大概真的十分厌恶他说话,又一次将人甩了出去,丝毫没有给吴家人反抗的机会,直接用修为压制了所有人。
她用平静的视线看着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的吴家主,道:“勾结邪魔,盗取修为,养尸炼魂,你可认罪。”
长愿每说一个字,吴家主面上的表情便维持不住一些,忌惮道:“你是何人,口说无凭,莫要血口喷人!”
“阿云,鲤鱼。”长愿并没有回答男人的话,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满身怨气的鲤鱼被云西丢在了吴家院子,赵一先变了脸色,惊恐道:“你、你们哪里……”
“赵一!”吴家主冷声截断对方的话,看向长愿。
本以为这次只是倒霉遇到了厉害的,没想到人家居然顺藤摸瓜查到了这里。
“放任妖魔作恶,坐收其利,买通浣鎏宗外门弟子,迫害凡人,你可认罪。”
吴家主颇为忌惮看着长愿,却依旧道:“阁下居然能查到这些,不知可有所求。”
他不想跟眼前这个女修硬来,从对方能压制阵法内所有修士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绝对不是对手,除非能将那个人唤出来……
若是这女修识相,有所求,便赶快拿了东西走,不纠缠才是最好。
“无所求。”
吴家主咬牙,面上挤出来的笑很是牵强,这女人轻飘飘一句无所求断了他的后路,当真是可恶至极,他神色阴沉,瞥见抱着剑站在一边的女修。
大乘初期修士,和自己一样的修为,若是先拿下这个女修,或许是个牵制女人的好办法。
“无所求,那仙友想如何,不如留下好好谈一谈?”他眼中闪起一道精光,背在身后的手运起灵气。
而此时,长愿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空中遮去身影的白衣笑脸面具人被定在空中,想要动手的吴家主一惊,出手的灵气无法收回,竟直接打在了白衣人身上。
“大乘巅峰,杏百。”
长愿拿过云西的青剑,长剑刺入白衣修士胸膛,将其剿灭。
吴家主这才彻底慌了,他的底牌便是这个大乘巅峰的白衣人,大乘巅峰的修为,在整修真界甚至可以横着走,如今仙门修为过了成仙劫的修士总共不过半百,这位他从没听说过,也不知那些宗门大家的哪一位。
吴家主不明所以,那些过了成仙劫的老家伙千百年不出一次山,怎么今日就跑出来了一个,还真是倒霉,只是不知这人是成仙的那种境界。
“央山城吴氏一族勾结邪魔,我在此将其诛灭,望各仙门严查自身,不可再犯之。”
长愿万里传音,声音在整个仙门回荡,凡是修士都听到了这一句话。
“万里神识传音……你、你是……”
至此,吴家主终于认出长愿的身份,惊恐道:“长愿!那她是,云西?”
他想到曾在浣鎏宗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修,当时就是云西开口夕裳禾那个抠门的女人才给了药,那时他已三千岁,化神中阶,而浣鎏宗云西不过百岁却和自己一样的境界。
没想到如今他们依旧是同等修为,若不是秘法,他此生再无突破的可能,天道当真不公。
吴家主看向云西的眼神是热切的,带着仇恨与贪欲,云西终于想了起来,上一次她感受到这般眼神是在浣鎏宗出言帮忙之时,那时,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就是这般,只是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青色长剑在长愿手里发挥出百倍力量,一剑便可斩灭在场所有人。
“师尊,且等一下。”
长愿不明所以,但因为云西的话停了动作,没有完全落下这一剑,云西往前走了一步,问吴家主:“那日你为女求药,声声句句不似作假,为何要这般?”
“今日为何不见吴家女儿?”
勾结邪魔,迫害人命罪无可恕,可云西想不明白为何一个肯为女儿求药的父亲能做出这样的恶事。
吴家主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大笑起来,“云西仙子问得好,我的确是个好父亲,求药为救女儿的命,我这一生给了她两条命,让她还我一次……”
“诛。”
青色长剑应声落下,将已然有些癫狂的吴家主斩于剑下。
第45章 书者
云西被长愿揽着腰往后退去, 眼前富贵金玉屋轰然倒塌,因着长愿威压竟无一人有所行动,吴家所有人连带着院子埋葬于此。
“师尊, 那些被拐来的修士还在。”云西眼中闪过不忍。
“他们被邪术吸干了修为, 又被练成不人不鬼的傀儡受尽折辱, 救下也难恢复神智,在此身死道消,也算一种解脱。”
长愿的语气带着丝丝凉意,宛如一个人间看客,平淡叙述着他人的遭遇。
“师尊。”
“阿云, 即便他们恢复了神智, 得知自己受尽屈辱, 大抵也再难踏入修行了, 从头开始很难, 心乱则万物皆变。”
云西不语,咽下要说的话,她又何尝不知师尊话里的意思,修士修行本就万难, 道心易破。
只是,她总归无法眼睁睁看着生命如此在眼前消逝,以这样一种凄惨的结局。
吴家院外早已围满了一群看热的修士,还有许多闻声赶来的凡人百姓, 众人只见两女子从倒塌的金玉黄金院中飞出, 落于院外。
在外看热闹的修士惊呼:“是长愿仙尊和云西仙子!”
方才收到长愿的万里传音,紧接着这吴家院落便坍塌陷落, 而从里出来的又仅有这两名女子,云西两人的身份不可谓不好分辨。
众人应声看去, 云西站稳后与长愿拉开了些距离,往前走了一步,此时她已恢复原来相貌,抱剑拱手道:“诸位仙友,吴家修炼邪术,残害一方,望各位仙友留意身边,莫要遭了毒手。”
虽然师尊一举灭了吴家老巢,却难免没有在外逃离的邪修人士,防人之心不可无,央山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吴家能在这里作乱垄断消息,自然不可小觑。
“多谢云西仙子提醒,实不相瞒,这吴家在城中也有许多铺子,我们这便去寻那等打算逃窜之人。”
众修士散了一半,云西和长愿正欲离开,原本看热闹的凡人却轰然乱作一团,推搡拥挤着争夺落在地上的玉石黄金。
就连一些未离开的修士也加入其中,搜刮院中值钱的宝物。
墙倒众人推,长愿带着云西消失在吴家院落外。
*
百里之外城中客栈,现如今正是人声鼎沸之时,长愿坐在窗边静静饮茶,云西坐在她手侧位置,在她们对面,坐着一个极为秀气好看的男修。
这人正是住在问清山混日子的李无岸,近日他因着无所事事被师兄丢下山来除魔,恰好就在距离央山城不远的位置,收到长愿的传音,便赶了过来。
李无岸手里拿着一个折扇,撑开立在桌面上,正对着云西和长愿,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三个大字:我很闲。
长愿视若无睹,云西轻轻笑道:“您怎知我们在此处?”
李无岸收了扇子,道:“师兄将我赶下山斩妖除魔,下山后我自知难当大任,便将领队的任务交给了雨画师侄,谁曾想没睡几天,掌门师姐便传音将我从梦中骂醒,让我去查吴家那档子事,正巧查完遇到了你们。”
“难怪那日禾姐姐说让我和师尊等消息便好。”
李无岸颇为幽怨看了云西一眼,又碍于长愿在此不敢胡言乱语,继续道:“我去央山城那日恰好遇见卷铺盖偷跑的酒铺掌柜,好声好气询问一番,这才得知那日他受了吴家的大公子身边狗腿赵一的指示,去那水塬村买酒,如今那些酒早已卖完,他私藏了一坛,临走时送于我。”
这话要让当日那个掌柜听到,怕是要在心里狠狠吐李无岸口水,好声好气,这人也真好意思说出口,那明明就是威逼利诱,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长得如此秀气的人,脾气能那般暴躁,三两句话就要他把挂在城墙上当旗帜,实在可恶。
“至于那些收了吴家贿赂的外门弟子,这事也不难查,无非是吴家怕水塬村和城中事情败露,拿了许多灵石丹药贿赂人,说了些好话,例如百里外太远,不劳烦他们来这里等等,起先也有弟子不信,奈何人家给的多,且几年来当真没有祸事发生,便有了这档子事。”
“当日两位老夫妻向浣鎏宗弟子求助,那些人收了贿赂,却没想到两位老人当真去登了浣鎏宗的仙阶,又恰好遇到下山的你们二人,这才败露事迹,如今那些涉及此事的外门弟子皆被宗门所查,想必掌门师姐不会轻易将这件事揭过。”
“对了,如今那吴家真惨,我带弟子去后,他们家里只剩下一堆尸体还在,连一砖一瓦都被人抢了去。”
根据李无岸所说,那日第一次去往水塬村的便是这吴家弟子,在发现水塬村灵水秘密后,将其封印起来,他们并没有找到祸乱的妖魔,又找了人将水塬村的酒买完,想要以此彻底断绝水塬村灵水的秘密。
第二次则是因为有人从村中搬出,并到处说村里有妖魔作乱,吴家怕有修士因此发现秘密,这才主动派人先去了水塬村,而这次他们找到了祸乱的鲤鱼妖,并将其困在灵泉处,打算借鲤鱼妖之手灭村。
而第三次所去村中的自然也是吴家修士,被困在灵泉处的鲤鱼妖沉寂了一年多,突然爆发杀人,那一日去取水的村民便看到了水中惨象,而去那里的吴家修士率先动手将真实画面遮盖了起来,装作被耍的样子愤然离开。
李无岸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拿起桌上的水狂饮。
云西沉思,她能够明白为何吴家发现妖魔而不除的理由,修士手上可以沾血,但凡人的血却万不可多沾,凡事相生相克,天道亦有规矩,吴家虽修炼邪术害人,可被残害的多是修士,所受雷劫之时,也不会被天道审判。
李无岸注意到云西沉默不语,捏着水杯看着她,问:“小师叔,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云西摇摇头,叹气道:“并未,我只是不太明白,既已得到机缘,为何仍要残害无知的百姓。”
水塬村的人何其无辜,他们不知泉中秘密,即便知晓对于凡人来说也并未有太大帮助,无非是饮水多了延年益寿一些,何苦赶尽杀绝。
李无岸正想说话,便听一直沉默着的长愿道:“怀璧其罪。”
云西饮入口中的水无甚滋味,默默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
李无岸看看长愿,又将目光放在沉默的云西身上,轻咳道:“小师叔,正是仙尊说的这个道理,水塬村的人没错,错的是众人眼红他们所拥有的灵水,人心永远都是贪欲的,正如倒塌的吴家,如今还不是连一个瓦片都不剩,若不是觉得死人晦气,怕是吴家那些尸体上的衣物都会被人扒个干净。”
“若是浣鎏宗没了长愿仙尊,掌门师姐和各山头诸位修为高超的长老,无人庇佑,那些早就眼红的人怕是能把咱们宗门的山门踏破。”
正这时,客栈忽然响起一阵吵闹声,原来是一说书先生慢悠悠走进了客栈中,他身边拥簇着一群人,修士凡人皆有,只听众人喊道:“先生,您平日里健步如飞,今日怎么走个路这般磨蹭,莫不是故意为了钓我等的胃口!”
说书先生摇着羽扇坐在客栈中央的台子上,笑道:“老夫哪敢钓着诸位的胃口,平日里也不见你们如此捧场!”
有熟客笑骂:“先生,您也不看看平日自己都讲的什么东西,我们可不爱听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有这个闲时间,不如去杀两头妖兽来得痛快!”
原本听了李无岸的话,正在沉思的云西也因为吵闹被吸引了目光,诧异问:“那说书先生要讲何等故事,竟然有这么多修士捧场。”
李无岸转着手里的水杯,又一次将折扇撑开,白纸上的黑字有了变化,写道:且听。
老先生迟迟不开始讲,云西看着李无岸的扇子疑惑,对方见此笑道:“小师叔,这位可不是普通的说书先生,您肯定知晓书仙人这个名号吧,正是眼前这位。”
书仙人,传闻中唯一一个过了成仙劫的散修修士,人如其名,总混迹在各大客栈讲书,天上地下,无所不讲,无所不谈。
而凡书仙人讲故事的客栈,必然座无虚席。
“今日故事为何?”云西好奇问。
李无岸将折扇合上,笑而不语。
台下乱成一团的修士回答了云西这个问题,只听有一人大声喊道:“诸位且安静下来,今日讲的可是云西仙子和长愿仙尊的故事,再乱下去,先生如何开口!”
此话一出,原本乱作一团的众人安静下来,书仙人似笑非笑看了一圈,目光在云西三人的位子上停了一瞬,转而开始讲故事。
“话说上回,我们讲到云西仙子和长愿仙尊情缘天定,十八岁那年命定红线显现于天下,此后长愿仙尊闭关百年,而云西仙子在山下除魔斩妖,为善世间百年……”
“那日,长愿仙尊一人立于海上,徒手撕裂西海域秘境,众人皆知,秘境乃天道所赐,若是能轻易撕裂,何来福泽一说。”
“先生,依您所见,长愿仙尊修为如何。”
有人打断书仙人的话,只见台上说书先生神秘莫测摸了摸胡子,笑道:“自然深不可测。”
他继续讲,“撕裂秘境后,长愿仙尊压制百魔,于众目睽睽,天神雷劫之下走向云西仙子,只身挡下五十四道雷劫,血污雷雨之中,抱走了云西仙子……”
书仙人将这段话情景讲得生动真实,众人宛若亲眼所见,叹为观止。
良久,有缓过来的修士又问,“那先生以为,长愿仙尊太上忘情之道,能否为云西仙子所破,我们又何时能饮上一杯两位的喜酒。”
第46章 烧饭
客栈哄闹一片, 七嘴八舌讨论着长愿仙尊和云西仙子。
云西悄悄收回了目光,不自觉拿起水杯,放在唇边却发现里面早已没了水。
她有些尴尬捏了捏手中杯子, 偷偷看长愿此时的模样。
长愿面上依旧一片平静, 正拿起茶壶往杯子里添水, 动作平稳,丝毫不受影响,水过一半,停下动作。
注意到云西的视线,她微微侧了头, 疑惑道:“何事?”
云西连忙收回视线, 接过长愿方才放下的水壶, 给自己添水, 可她实在心绪不宁, 落入杯中的水流也有所晃荡。
长愿见此,道:“不必为他人所说困惑,且行且看。”
“嗯。”云西点点头,只添了半杯水便停下动作。
李无岸又一次撑开折扇, 这次正对着说书先生的位子,白纸红字极为显眼,上面写道:有趣。
说书先生恰好看到他扇子上的字,面上笑着的表情不变, 冲台下众人挥了挥羽扇, 老神在在说:“诸位所问,我亦不知。”
说书先生的话又引起一阵骚乱, 可这于他便没了关系,摇着羽扇消失在客栈里。
李无岸见此, 起身道别:“仙尊,小师叔,我去与那书仙人叙叙旧,便不打扰你们了。”
话毕,不等云西两人与他道别,身影便消失不见。
而此时,距离客栈不远的巷子里,消失在客栈里的说书先生靠在墙边,手上快速摇着羽扇,似是要将上面的羽毛摇掉一般。
见李无岸来,他再没了方才在客栈讲书那般神秘从容的气质,语速又快又急:“完了,这下全让长愿仙尊听到了,她会不会追杀我啊!”
李无岸再一次撑开折扇,又是白字红字:不知。
书仙人见此直接将手里羽扇朝人砸了过去,怒道:“你为何不早说长愿仙尊在这里,要这般陷害于我!”
“书兄,你这般行为太不礼貌,还有这副面孔我看着实在眼疼。”李无岸接住羽扇,答非所问。
书仙人咬牙,挥袖一变,真实相貌竟和李无岸有三分相似,此刻神态却是谨小慎微,慌乱无比。
李无岸将羽扇还给书仙人,颇为无语说:“你这些年造谣的人不少,且又不是第一次讲仙尊的事,仙尊若想要追究你,还能留你到现在?”
“再说,当初你到处讲沈家那个小姑娘的事,被人追了三座城,不也还好好活着。”
书仙人瞪眼,气道:“不一样!沈家小姑娘再有能耐,心狠手辣,也没法真将我如何,仙尊可不一样。”
李无岸摇头,撑开折扇道:“怕什么,你找云西小师叔说两句好话,长愿仙尊就算真想追究你,也不会动手。”
书仙人当真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倒也可行,不过我这个月要先找个深山避避风头,莫要找我了!”
*
另一边,客栈里众人散去,逐渐安静下来。
云西问道:“师尊,您可知晓书仙人?”
往日下山游历,云西听过不少关于书仙人的事迹,传闻中书仙人最初师承浣鎏宗,入了内门后整日躲在藏书阁读话本,无心修炼,还在宗门内摆摊讲书,惹得许多弟子无心修炼,后被其师赶出师门,辗转各处客栈讲书,又因修书道,于讲书之时过了成仙劫。
长愿思索一二,说道:“略知一二,他与李无岸同父异母,关系甚好,往日他师尊评价,此人极其怕死。”
云西颇为汗颜,这句话她倒从来没有听旁人说过,方才见这书仙人说书时神秘严肃,宛若高深莫测的老前辈,想必遮掩了真实相貌,只是,完全看不出怕死一说。
“水塬村一事解决,阿云,接下来你想去何处?”
云西想了想,原本她和师尊便没有目的,如今解决了水塬村一事,更是没了方向。
“我有一处故居,师尊想不想去看看。”
往日初到世间游历,她没有去那些修士云集之处,反而先去凡人地界待了许久,那时找不到客栈住店,索性买下了一处院落,偏僻清静。
如今算来,已有数年未归,也不知那小院落了多少灰尘。
云西有些紧张,害怕师尊不愿与她一同去那处凡间小院,也怕那地方数年无人居住,无法居住。
长愿没什么意见,对她而言,去哪里没什么不同,她并不会觉得不妥或是难受,且在南雪山是她和云西,去小院也是她和云西,左右只有她们二人,在哪里都一样。
云西那座小院距离浣鎏宗所在的地界很远,更靠近原本东海域那一块,越过几座仙人城,在往东去灵气越发稀薄,修士的身影从越来越少到完全消失不见。
没有灵气的地方无法修炼,正常修士都不会选择来东面属于凡人聚集的城池,即便来了也是匆匆而过,少有停留。
凡人城中街道比起修仙界城中的街道拥挤许多,行人匆忙。
云西从储物袋拿出钥匙开门,长愿看了一会儿,抬头去看门前的牌匾。
落云小院。
牌匾上四个字秀气端正,笔锋走势透露着丝丝温柔,正如写下四字的主人一般。
“师尊,院子里这些年生了杂草,收拾一番才能居住,先去客栈住两日?”
“不必,这里就很好,我同你一起。”
云西这处院子并不算小,她们不急于一时,便没有请人帮忙。
长愿虽然一直住在南雪山修炼,烧火熬药都不太会,却对于整理院落颇为得心应手,有了她的帮忙,云西轻松许多。
她们甚至没有刻意动用术法加快速度,三天很快过去,院子也被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而正是这三日,一条街道的邻居都知道这常年没人的院子住进了两个好看的姑娘,一群人跑来串门。
云西脾气好,温温柔柔跟前来家里搭话的街坊邻居讲话,她们的邻居都很热情,送了许多青菜吃食给两人,更有大娘拉住云西的手,问她有没有婚配。
这大娘似乎是个热衷说媒的,对云西这个新邻居有着异样的热情,一口一个好姑娘,直叫得云西红了脸。
最后,大娘败在长愿寡淡漠然的眼神中,心不甘情不愿离开。
云西手里拿着堆邻居送来的吃食,无奈道:“这街道的邻居很是好客,总是送许多东西过来。”
买下这院子后,云西却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她常常去各处除魔斩妖,几乎每次回来都会隔上许多年,也因此,换过许多不同的身份,无一例外,都被人塞了许多吃食。
长愿看着云西抱的一堆东西皱眉,问道:“像今日这般说亲,也如此热情吗?”
云西愣了愣,低头红了脸,道:“遇见过几次,我拒绝了。”
她的确被拉着说过几次亲,甚至有一次为了不被说亲,特意换了男装回来,没想到反而日日有媒婆往家里跑,差点将她家的门槛踏破。
云西怕长愿继续问,连忙道:“师尊,我今晚做饭给你吃,这些年我学了些吃食,正好今日方便,你且等着。”
说完,她抱着一堆东西跑去了灶房。
她实在不好意思被人一直追着问这个问题,何况这人还是长愿。
云西的心有些静不下来,只能集中注意力在饭菜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做饭给旁人吃,也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生疏。
长愿没有追去灶房,坐在桌前等着云西,她大概不明白云西为何要突然跑开,此刻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云西做的饭菜很简单,四菜一汤,两副碗筷。
她去了一趟集市,买了些大米和油盐等,大抵能吃上半个月。
这些年,世道渐乱,云西很少再有坐在这处小院安稳烧菜吃饭的日子,外出除魔斩妖的日子一天一天变多。
如今难得有机会,又是跟她师尊一起,若是可以,她想跟师尊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师尊,我只会这些简单的饭菜,或许不合你胃口。”
云西有些紧张看着坐在对面的长愿,对方轻轻点头,道:“无妨。”
长愿看了眼桌上的四道菜,随意夹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放入口中,在云西紧张的目光下,又道:“尚可,你为何不吃?”
云西微微红了脸,“师尊喜欢便好。”
她心不在焉吃着饭,一整颗心都挂在长愿身上,每当她师尊要夹没动过的菜时,她都要紧张许久,见对方没有反感,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两人吃饭的时候很安静,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而饭桌上的菜慢慢变少,直到干干净净。
“师尊,您若喜欢,等回南雪山,我再烧给您吃。”
桌上的饭菜见底,云西稍稍有些惊讶,虽然饭菜分量不大,可毕竟有四道菜,她还以为师尊只会每个菜尝一两口,没想到对方竟同她吃完了这顿饭。
她虽从来没见过师尊表达喜恶,却能感觉到师尊定然是喜欢这顿饭的。
只是,长愿却道:“不必麻烦,修仙者应不重口腹之欲,有这等时间,不如好好修炼。”
云西轻轻点头应是,长愿似乎察觉了自己话里的不妥,叹气说:“阿云,我已有许多年不曾吃过凡间食物,你手艺……很好。”
“在这里住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师尊?”云西惊讶,抬头看着长愿。
长愿同样看着云西,轻轻点头,说:“既然来了凡间,合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云西这次听明白了长愿的话,她们两个这段日子学着凡人生活的方式,每日三餐不落,简简单单过完每一天。
当然也不必真的同凡人一般劳作,偶尔出门走走看看,与人交流闲谈便好。
“师尊,半个月后,城里会热闹起来,这里七月初七有一个名为乞巧节的节日,我们一同过节可好?”
“好。”
第47章 酸甜
在凡间小院住的日子很快, 眨眼间便过去了十多天,这段时间,两人度过的日子就当真如长愿所说的一般, 晨起晚睡, 三餐顿顿不落。
两人偶尔也会结伴出门走走转转, 由于长愿和云西两人生得实在太好看,云西性子又太好,不过几日,几条街的人家都知道那许久不住人的院子如今住了两个好看的姑娘。
只是这一个姑娘性子极好,另外一个却总是冷冷淡淡, 只有你跟她说话时才会点点头, 像个哑巴一样。
认识的人多了, 云西和长愿平淡的日子也多了些打扰, 特别是街头街尾那些爱说亲的大娘大妈, 几乎每日都要敲开小院门,跟云西交流许久,云西性子好,能耐着心跟人说话, 长愿却总在一边拿书听着,宛如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七月初七,乞巧节。
即便小院所在的地方比较偏远,还是能听到城中热闹的声音, 云西和长愿便在傍晚时候出发。
出了门, 一条巷子里的熟人纷纷跟云西打招呼,问她们是不是去过乞巧节, 有没有准备荷包等等。
告别左邻右舍亲切的问候,云西终于喘了口气, 长愿道:“我以往竟不知,你这般受人欢迎。”
“是这地方的人太热情,大家都很好。”云西谦虚道,微微红了脸。
她悄悄抬眼看对方侧颜,长愿目光向着巷子前方的路,注意到云西的视线,偏了些头,云西赶忙收回视线,假装往前看。
巷子尽头那户人家门前坐着一个年近将百的老人家,注意到有人走来,眯着眼看向云西两人来的方向。
恰好云西两人走到这里,注意到老人家的视线,云西对她柔柔笑了笑。
老人家有一瞬恍惚,开口道:“你们可是落云小院新来的住客?”
“是,老人家,您好。”云西点头笑。
老人家又看着云西眯了眯眼,突然说:“这位姑娘,你可是那云公子的女儿?”
“云公子?”长愿疑惑。
云西猛地红了脸,大概三十年前,她为了不被人上门说亲,扮成男相在这里住了几年,没想到竟还有人记得。
她轻咳了两下,微微颔首:“嗯。”
老人家笑了起来,说:“我就说不会认错,姑娘你笑起来和云公子一般好看,温温柔柔,一说话便会脸红。”
她似乎回忆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打不住话道:“那时候,云公子在这里可受欢迎了,住在这里不过几个月,上门提亲说媒的婆子将人门槛都踢倒了,那时候,我女儿还心悦云公子呢,可惜老婆子我去提亲那日,云公子说心有所属了……”
老人家越说,云西脸便越红,没想到会有人将那时候的事记得如此清楚,还当着她师尊面说了出来。
长愿是会抓话头的,这么长一句,只问:“心有所属?”
她看着云西,自然不会当真以为那所谓的云公子是云西的父亲,只是不太明白云西为何要扮作男相住这里。
云西有些尴尬,低声道:“师尊,那个……不是。”
老人家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人,继续说:“两位姑娘长得真俊俏,说来奇怪,住在这落云小院的人,一个赛一个好看,那时候我还是几岁小童,有一位姑娘买下了这处院子,那姑娘是个温柔的人,送了许多糖果给我,那是我第一次吃糖果……”
老人家似乎很热衷讲过去那些事,一直说了下去,云西两人在此听了许久,这家院子的年轻人将老人领回屋子,冲着云西两人点头,歉意道:“阿娘年纪大了,总爱絮叨年轻时候的事,打扰两位姑娘了。”
说完,牵着老人进了屋子。
等那户人家关上门,两人耳边才总算清静起来。
“师尊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长愿摇头,“不会。”
“那个老人家叫小翠,我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她才刚到我这里。”云西手比到腰的位置,“后来她慢慢长大,每次我离开久了,便会换一个身份回来住,没想到她都记得。”
长愿轻轻勾唇,眸中似乎多了丝笑意,轻哼了一下,云西有些诧异抬头看她,问道:“师尊,你方才……是笑了吗?”
她和师尊一起在南雪山住了许多年,很少见师尊笑过,所以一时有些诧异。
长愿的笑本就很浅,转瞬即逝,她没有回答云西的话,道:“为何,要扮作男相?”
云西顿了顿,别过眼不对视,轻轻柔柔说:“这城中人太热情了,总要上门说亲,那次回来,便想着换一个身份,不承想,来的人更多了。”
长愿收回看着云西的目光,“你相貌本就极好,换作男相,自然更受欢迎。”
一路无言,等两人慢悠悠走到城中心,天色也暗了下来,那老人家絮絮叨叨讲了许久,云西和长愿便也安静听了许久,时间竟也过得极快。
这会儿城里自然是极其热闹的,满城挂满了灯笼,将夜色照亮,星星慢慢从天边亮出微光。
街上许多年轻的姑娘少年,提着明灯或是戴着面具,穿梭来回。
“这凡间的节日也颇为有趣。”长愿跟云西走了一段,面前一位姑娘将荷包塞给了同行的少年。
她问云西,“这是作何?”
只见那塞荷包的姑娘红了脸,而接过荷包的少年也紧张起来,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云西轻轻拉着长愿的衣袖往后退了些,不好意思道:“她们说,这个节日、大抵是要给心仪之人送礼物的。”
长愿应了一声,转过目光不去看那对互诉心意的有情人。
云西顺着长愿的目光看过去,视线里出现了圆圆点点的红,是一个卖糖葫芦的中年男人,那人也注意到了长愿和云西,向两人走了过来。
吆喝道:“姑娘,要买两串糖葫芦吗?”
长愿刚想拒绝,云西却已经拿出了铜钱,道:“要。”
“好嘞!两位姑娘,祝你们今夜玩得开心,有心仪之人,千万不要错过。”男人笑呵呵离去,嘴里依旧吆喝着。
两人目送这人离开,云西拿着两串糖葫芦,递给长愿一串,“师尊,给你。”
长愿接过,学着云西的样子咬了一口,微微皱眉,评价道:“酸。”
云西笑弯了眉眼,说:“酸吗?我这个是甜的。”
长愿看着云西手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糖葫芦,摇摇头,“都一样,滋味怎会变化?”
云西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举到长愿面前,“师尊若是觉得酸,不如与我换换,这串说不定会甜一些。”
长愿跟云西交换了糖葫芦,云西咬了一颗,笑着说:“师尊这串也是甜的。”
长愿又尝了一颗,这次表情无甚变化,轻声道:“无甚区别,酸。”
云西垂眸继续咬着糖葫芦,口中没了滋味,心底轻轻泛起一丝疼,慢慢说道:“是吗?可我吃着……很甜。”
即便是酸的,长愿还是吃完了手里那串糖葫芦,她说,天下粮食皆为众生之本,不可随意浪费。
云西和长愿无言走了一段路,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姑娘追了过来,挡在云西面前,她先看了一眼长愿,又红着脸看云西,鼓起勇气道:“姑娘,这个给你。”
她双手捧着一个绣工极好的荷包,即便戴着面具,还是不敢直视面前人。
云西怔住,悄悄看了眼身边人,长愿面上神色依旧无甚变化。
她垂眸,温温柔柔回绝了眼前姑娘的好意,道自己并非良人,早已心有所属。
那姑娘失落离去,留给两人一个背影。
天空亮起点点缀缀的光,将夜空照得更亮起来。
长愿抬头,平静无波的瞳孔因为照亮夜空的孔明灯起了涟漪。
云西也注意到了面前的景象,出口打破两人间沉默的氛围,指着前方说:“师尊,我们也去买一盏孔明灯可好?”
卖孔明灯的摊子有许多,最远处的河边有一个带着小童的中年妇女,摊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旁边还放着笔墨。
见两人过来,女人道:“两位姑娘,买一盏灯许愿吧。”
云西选了一盏灯,问:“许愿?”
女人点点头,笑道:“两位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每年七月初七乞巧节这日,点一盏灯写上愿望,明灯带着愿望飞到天上,住在云端的神明会为有情人降下祝福。”
“祝福吗?”
女人为云西递了笔,道:“没错,看姑娘这样子,是有心悦之人吧?”
云西接过笔,轻轻点头。
小女孩也拿了一支毛笔,仰头递到长愿面前,声音清脆道:“姐姐,许愿!”
云西看了过去,女人揉了揉女儿的头,笑着看着面前两位姑娘,说道:“姑娘不妨试着写写,心诚则灵。”
长愿和云西各自拿了一盏灯,云西思索许久,写道:唯愿师尊喜乐常安。
孔明灯中微光闪烁,照得云西这行字明明灭灭,她偏头去看拿了笔一直没有动作的师尊,良久才看到长愿在上面写了一个字,仅仅只有一个字。
安。
长愿转头,问:“何事?”
“安。”云西低声念着,“师尊只写这一个字吗?”
“嗯,愿尘世常安,众生皆安……”
长愿也看到了云西灯上所写的字,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声,颦眉叹道:“阿云,这便是你的愿望吗?”
云西将手中的明灯转了个方向,又在背面写下一行字:师尊所愿,亦是我之所愿。
写完,云西毫不犹豫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长愿那盏只写了一个字的灯也跟着飞上夜空。
长愿似乎轻轻叹了一声,只是未曾有人听到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48章 放肆
孔明灯, 飞得很远很高,与星光月色一同点亮夜空。
若天上云端当真住着神明,这数千人寄去的心愿, 大抵真的会被神明许以最真挚的祝福。
夜晚的城喧闹无比, 长愿和云西在此, 身后便是喧闹的人群,两人之间却在这一刻无比安静。
城中河道水面映衬着写下众人愿望的明灯,而属于她们的那盏,早已没了踪迹。
“师尊,这世间当真有神明吗?”
云西低头看着水面, 轻声问道, 若这世间有神明的话, 她和师尊之间斩不断的红线, 会不会也是那神明绑上去的。
而她的心愿, 从来就不像写出来那般少。
她想和师尊在一起,想那情缘成真,想要写下一句简单的话,云西心悦长愿。
“世人许愿多求一个心安, 信则有,不信则无。”
“不信、则无吗?”云西唇角的笑有些苦涩,轻声说:“师尊信吗?”
“我信,信这世间该有神明。”长愿轻叹, “阿云, 你以为何为心动?”
云西原本就不平稳的心跳猛地颤了一下,骤然变慢, 她耳边那些嘈杂纷乱的声音逐渐变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长愿和她两个人。
其实,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和师尊出来这些日子,她哪一天不是抱着期待过的,云西不是傻子,如何能看不出来。
她师尊始终如一,动情太难,何为心动。
云西压下心底止不住的苦涩,却遮不住眼底唇角的失落,温温柔柔地笑添了丝哀伤,反问:“师尊,何为心动啊?”
长愿转过身,面对着云西,将此刻云西眸中唇角的失落尽数收下,神态仍旧一如既往平静,她说:“不知。”
不知,云西眸中黯淡些许,她不敢在这时候开口说话,怕压在心底的苦涩跑出来,怕喉中哽咽太过明显,也怕眼角的湿润不受控制。
云西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她该是温柔坚定,眼底盛满笑意的。
长愿依旧面对着云西,说出口的话轻柔了些,却字字诛心,她又问:“何为命定良缘?”
云西依旧答不上来,若她们是一对有情人,彼此是对方命定的良缘,那大概是皆大欢喜。
可偏偏,云西和长愿的关系是师徒,云西和长愿不是一对有情人。
她们的关系看似坚固无比,却又异常脆弱。
长愿转过身子,微微抬头看着远方的夜空,轻声说:“阿云,我从不信命,也不是你的良缘。”
云西耳边彻底安静下来,眼中只剩下一片安静没有涟漪的水面,原本映照水面的星星点点亮光全部消失不见,平静无波,没有起伏。
忽然,水面猛地一声巨响,强烈的冲击力搅乱了水面的平静,也打破云西压在心底所有的苦涩。
耳边喧闹起来,一群人围到水边惊呼。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这可怜的姑娘投河自尽了!”
“年纪轻轻为何投河自尽,这小姑娘怎的如此想不开!”
“听说是被情郎辜负,唉……有情人难寻,可悲可叹……”
水面又是一声巨响,这次跳入水中的人是云西,她沉入水底一把抓住那投河自尽的姑娘。
岸上又是一阵惊呼,有人喊道:“姑娘,你莫要也学她一般想不开啊!”
河中的水遮掩住云西湿润的眼眶,给了她放肆的机会,在无人能看到的水中,眼泪疯狂涌出,转而消失不见。
云西拉住投河自尽的姑娘浮出水面,轻声说:“姑娘,人生这般长,莫要轻易放弃。”
那姑娘显然伤心至极,正欲转身推开云西,却看到了云西眼角的微红,还有那化不开的失落,哭道:“你劝我莫要轻生,又为何自己要哭?”
岸上人乱作一团,没人能听到两人小声说的话,云西怔了怔,唇角勾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却透着丝丝善意。
那姑娘似乎放弃了挣扎,任由云西带着她靠近岸边,一群人将姑娘接了过去。
云西轻声拒绝那些想要拉她上岸的人,一双好看又熟悉的手递到了面前,云西抬头,是长愿弯腰伸出的手。
见云西良久没有动作,长愿道:“水中凉,莫要愣着了。”
云西还是伸出了手,任由长愿手心的温暖包裹她,将她带出水面。
岸边人群渐渐散去,那位寻短见的姑娘被一群人拥簇着送回家。
“你哭了?”长愿看见了云西眼角的红,问她。
“河中水沙沉浮,大抵是被迷了眼。”云西摇头,寻了个解释的理由。
长愿闻言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面,这河水的确算不上干净,她道:“的确如此,我们回去吧,你这身衣服要换。”
云西站着没动,捏诀念了个术法,原本湿透的衣物恢复如初。
“师尊,就算衣服湿了,我也不会轻易生病,不是吗?”云西低头,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河中的水确实透着丝丝冷意,在云西跳入水中后,给了她缓冲的时间,让她得以不在这人面前失态。
因为如此,她多了份勇气,问道:“师尊以为,何为天命?”
云西直直望着长愿的眼睛,似乎要将面前人一分一毫的情绪都读懂一般,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
长愿眼中的情绪依旧平淡,没有丝毫变化,说出口的话也是如此,像她这个人一般:“天命难改,天命人为,天命悲凉。”
她的心,似乎比那冰冷彻骨的河还要让人清醒,比南雪山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薄凉,一字一句,字字句句。
云西却偏想任性一回,她这一生才活了百年,如果她的一生注定要断情绝爱,那她想要任性一次,只要这一次便好,她道:“若我偏要信命,一定要同师尊在一起呢?”
长愿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她说:“阿云,可你不会如此。”
长愿足够了解云西,她了解云西,要比云西了解她还多,她说:“你也不该如此。”
云西从小在南雪山长大,小小一个人会为了一株花草枯萎难过,却不会因自己跌倒受伤流泪,她天生就是一个良善温柔的人,做不来强迫别人的事情。
不该如此,云西觉得心口有些酸胀,难受得厉害,她说:“可我想要遵循这命,我想要如此。”
长愿静静看着云西,没有反驳,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
云西往后退了一点点,蜷缩在衣袖中的手早已将掌心戳破,指尖染了点红。
她回忆着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着那日压在她耳边说话的师尊,那一句试试,将她本该藏起来的心思戳破了一个洞。
人都是贪心的,云西也是一个贪心的人,她同样经不起诱惑,守不住那份隐秘的心思。
云西语气弱了许多,带着她一贯的温柔,又似乎有些歇斯底里,问道:“师尊,你那日说的试试,究竟是何意思呢?”
为何要给了她希望,又亲手将这希望掩盖。
长愿却靠近了云西一步,逼迫云西直视她的眼睛,看向她那平静无波的眼中,她说:“正如你想的那样,我想要和你试一试,可我不懂心动,亦不会心动……”
云西却不愿轻易放过长愿,“可那夜,师尊分明动了情。”
她以为她早该忘了那一夜的荒唐,可那一夜的记忆宛如魔障一般,动没动情,云西自认为她分得清。
若没有动情,为何要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为何要她抱紧,为何一定要自己喊她的名字。
师尊分明,就是动了情的。
可长愿依旧平淡,“情和欲,不可混为一谈。”
“没有情,又怎会有欲。”云西步步闭紧。
长愿轻轻叹气,似乎有些疲倦,她道:“阿云,你好好想一想,那日的我,和现在的我可有区别。”
云西又一次怔住,笑着红了眼眶,轻声说:“那日的师尊是师尊,今日的师尊亦是师尊……”
“你说得对,那日的长愿是我,如今的长愿也是我。”长愿往后退开,不再步步逼近云西,
她似乎当真有些疲惫了,不再故意逼迫云西。
云西眼中没有泪,只是有些失了力气,问道:“师尊,你曾对我说过,无情道并非断情绝爱,可你太上忘情数万年,是不是真的丢了情。”
长愿愕然,似乎没想到云西会这般问,不过她并未失态,认真想了许久,说:“并非如此,世间万物、众生皆为我之所爱,我并非不懂情。”
“可师尊不知心动为何,不懂情爱如何,也不知我的心意。”
“阿云,我不愿信命,我这一生一直在逆天而为,捆住你我的是红绳,是天命,可我不愿如此。”
“我非你良缘。”
长愿斟酌字句说完了这段话,静静看着云西,等着因为她的话而失魂落魄的人回答。
云西有些哽咽,看着长愿说:“师尊,你总是这般。”
她觉得师尊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从来都把话与她说得很明白,就连像这样拒绝她的话,也说得像往日教她术法那般,没有起伏波澜。
可偏偏,长愿很多时候又是温柔的,虽然不爱笑,却总是对她很好,好到让她生了妄念。
而她,也果真如长愿所说的一般,天生不是一个肆意妄为的人,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过是太上忘情而已,那是她从小就选好的路。
如果太上忘情当真能忘了情就好了,这般,她便不会一直念着这人,也不会控制不住心底的欢喜,给师尊带来困扰,更不会像今日这般,步步逼近,变得不像自己。
“师尊,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如此。”
第49章 拜师
夜色渐深, 城中逐渐安静,人群散去。
长愿和云西踩着夜色离开,她们没有回落云小院, 而是离开了这座城。
两人心照不宣, 漫无目的顺着羊肠小路慢慢走。
夏夜的风带着暖意, 吹在身上却冷到心底。
云西在心里默默数着步子,不知道走了多久,长愿突然停下来,似乎想要开口打破两人此刻的安静。
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映着云西在月色下的模样, 大概在斟酌字句, 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云西也停了下来, 眼里盛着细碎的笑意, 静静等着长愿说话。
可等了许久, 在她身边的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夜色下,她们安静得不像话。
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静谧,黑暗中一个女人的身形渐渐显露出来, 她似乎受了伤,跑起来一瘸一拐,速度却不曾减缓。
那女人身上穿着普通农户的衣裳,上面打满补丁, 如今不知被什么东西割烂, 布条拉拢着。
女人时不时向后看一眼,似乎后面追着什么凶神恶鬼, 喘着粗气不停往前跑。
云西和长愿早早便注意了这在黑夜中奔跑的奇怪女人,看了过去, 只见黑暗之中,一个瘦弱的身影跌倒,扶着树干站起,身后却出现了一个粗壮的身影,那人拿着一个大斧头,正要朝着女人劈砍下去。
“伴生!”
伪装成普通青剑的伴生应声由云西身后飞出,划破夜空,将要落下的斧头挡开,金属碰撞在夜空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原本对峙的两人快步赶来,瘦弱的农户女人吓得又一次跌倒在地上,在云西扶住她的时候,惊得尖叫了一声。
靠近了看,那被打掉斧头的粗壮身影是一个男人,他此刻眼眶发红,周身缠着黑气,明显被什么邪祟之物控制。
长愿隔空一点,将毫无理智要冲上来的男子定在原地,口中念了一段术语,原本发狂的人渐渐平息,最终失去力气跌倒在地。
而随着男人跌倒在地上,一缕黑气从男人身上飘了出来,长愿施法困住黑气,让其无法四处逃窜。
而本由云西扶着安抚下来的瘦弱女子则快步跑向了倒下的男人,跪在地上哭道:“孩他爹,你怎么样?”
她不停摇晃着,原本脱力晕倒的男人咳嗽了两声。
“不用担心,他没事了。”云西温声说,她不敢太大声,怕吓到这个此刻精神脆弱的女人。
那女人见倒在地上的男人渐渐转醒,眼中也没了异样的猩红,紧绷的情绪在此刻放松。
女人转身跪在地上磕头,哭喊着:“仙师、仙师,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云西和长愿对视一眼,上前扶住这可怜的女人,她磕破了额头,却不知疼一般还要继续。
云西阻止了她,并在女人的讲述中得知了为何丈夫会发狂拿着斧头追砍她,为何要向她们求救。
女人家住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村子,村子靠山而生,这一片有许多这样临山而建的小村,往往一个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甚至连个村名都没有,一群靠着山的村子都叫临山村。
可最近几日,村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裹着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没人敢跟他说话,他也从不主动找人搭话。
奇怪的事情便从这人来了以后发生,从那日开始,村子里的小孩总会消失不见,小至几岁小童,大到十五六岁的少年,众人猜测是那个黑衣人偷了孩子,拿了火把要将人烧死,没曾想,对方不惧火烧,反而村里的男人一个一个像中了邪一般,发狂打架,拿着斧头砍人。
根据女人所说,她将自家孩子藏在了床板放贵重物品的小地窖里,独自将自家发狂的男人引了出来,可如今村里乱成一片,实在可怖。
云西和长愿跟着女人来到村子,果然如她所说一般,村中吵闹一片,鸡鸣狗吠,撞门劈墙,一片混乱。
“小娃!”女人尖叫一声,扯着受伤的腿快步靠近自家院子,云西两人见状连忙追了过去。
一个精瘦的男人闯进了女人的家,将家中东西打碎,肆意发狂。
床板下面,听着摔东西声音的小男孩缩在黑暗中,死死捂住嘴,可他撞倒了东西,响声引起精瘦男人的注意。
男人走近床边,正要掀开床板,女人冲进了屋子,用尽全力将他推开,挡在床前。
云西立马施法控制住男人,将他体内作乱的魔气引了出来。
床板下传来呜咽声,女人连忙掀开床板,小男孩看到母亲,手脚并用从床下钻出来,抱住女人哭起来。
女人抱住小男孩,身体止不住颤抖,慢慢哄着吓到的孩子。
长愿用灵力控制住这飘出来的一丝魔气,对云西说道:“我去寻魔修,你留在这里。”
“师尊放心,村子这边交给我。”
长愿带着魔气离开,云西看了眼颤抖着哄孩子的女人,施法将这屋子罩了起来。
村中发狂的人很多,地上一片又一片血迹,甚至有不幸被砍死打死的尸体。
云西找了个村子里较高的位置,施法将十几户人家用法阵罩起来,挨家挨户寻人太浪费时间,她拿出一截竹箫吹响,箫声动听悦耳,有平息躁乱控制行为之效,那些陷入魔障发狂的男人顺着箫声聚集过来。
这些发狂的人在箫声的控制下逐渐恢复平静,箫声一停,却又要攻击彼此,云西捏诀施法,定住在场数人,同时引出侵入他们体内的魔气。
可这并不算结束,据女人所说,临山村大大小小在这一片有将近十个,而丢了孩子的村落,不止她们一个。
每个村落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好在修仙者可御剑飞行,行路速度比普通人快上许多,云西挨个找到了这些村落,用同样的方法将魔气从发狂的村民身上引出。
可即便如此,将全部魔气引出,救下村民依旧花费了许多时间,收集的魔气足够多,她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缘由,这魔气本是一种蛊毒,被人恶意散播在村子中,此蛊专门吸食成年男人精血,控制人心。
这也是为何村中发狂砍人的多是成年男子,而受害被砍多为女子的原因,这些被蛊毒影响的发狂者会止不住杀戮,等杀光了村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他们便会互相残杀,最终活下来一个,而那个活下来的,想必会被魔修带走,另作他用。
传说中魔修极其残忍,有一种秘法便是如此,通过蛊虫种下魔气,让种下魔气的普通人自相残杀,而最后活下来那个,会被魔修炼为傀儡,或是用来吸食增强自身修为。
等云西完全处理好村中魔气,天色已经渐亮,她留了一丝魔气,朝着魔修所藏之地寻了过去。
另外一边。
有魔气指引,长愿很快找到魔修藏身之地。
此处魔气弥漫,鬼气森森。
长愿没有管诡异的阵法图案,毫不犹豫跟着魔气入了山谷深处。
在山谷中心,一口巨大的锅摆在谷中,锅中传出一阵又一阵孩童哭叫喊闹的声音。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不耐烦‘啧’了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巨大的锅盖,盖在巨锅之上,哭闹声被锅盖遮掩。
他点燃了锅下的火柴,噼里啪啦的火焰开始燃烧。
黑衣人没有再管锅中的小孩,反而盯住了一个被他锁在笼中的小女孩。
他一步一步靠近小女孩,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道:“别怕别怕,一会儿你就有好吃的了。”
小女孩缩了缩身子,眼睛却死死盯着黑衣人,眸中翻滚着仇恨情绪。
黑衣人扯着嘶哑的声音笑了起来,“没错,就是这样,你就应该这样!”
“等你吞下了这些小孩的怨念血肉,我再将手上沾满亲人鲜血的胜利者喂给你,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最锋利的刀。”
不论黑衣人说什么,缩在笼中的女孩始终不曾吭声,只是那双眼中的恨意更甚。
锅中呜咽哭声逐渐平息,起锅之时,怨念丛生,只余一颗血红的珠子。
黑衣人将小女孩从囚笼中扯出来,拿着珠子塞到她嘴边,裸露在外的双眼满是疯狂的红,“吃,快把它吃下去,这可是大补之物!”
小女孩拼命挣扎着,可她小小一个人,如何也挡不住一个大人,更何况是一个残忍又疯狂的魔修。
眼看这血红的珠子就要强行塞进小女孩嘴中,一道纯净无比的灵力朝着黑衣人袭了过来。
长愿终究来晚了一步,这黑衣人布阵手法精妙,她在外浪费了许多时间。
黑衣人被灵气打个正着,手中的血珠落在地下,小女孩趁机将其一脚踩进土中。
“谁!”
黑衣人看着长愿,不可置信道:“你是何人!”
可长愿只是轻飘飘看了黑衣人一眼,不曾回答对方的话,强大的威压将黑衣人定在原地,他没有办法,话语尽数被压在喉咙里,渐渐失去声息。
长愿静静看着站在一边的小女孩,她将踩在脚底的红色血珠一点点慢慢碾碎。
在长愿打量小女孩的时候,对方也迎着她的目光看了上去。
她似乎一点也不怕长愿,声音有些哑道:“你是仙人,你很强。”
长愿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小女孩却突然迎着长愿的目光跪了下去。
她一字一句道:“我是韦语阑,我要你做我师!”
长愿问:“为何。”
“不为何。”韦语阑丝毫不避讳长愿的眼光,语气坚定道:“不为何,你强,我便拜你为师。”
第50章 引路
云西跟着魔气寻到谷中入口, 此处怨气横生,阵法被强行破坏。
她围着阵法痕迹走了一圈,停到被强大灵力破坏的阵法痕迹边缘, 仔细看查:“这是师尊的灵力……”
云西读一本关于魔修的旧书时见到过这种阵法, 是颇为顶尖的一种聚怨锁灵阵, 而这人想必是个布阵高手,阵法中套了隐匿手段,难怪师尊会强行破阵。
这阵法是邪魔之物,这般强行破坏,原本困在其中的怨灵便有了逃出的机会。
“伴生, 起云剑阵。”
青剑化作银剑困住怨气, 云西捏出一道道法诀, 白色火焰在她的控制下燃烧。
她并没有打散这里的怨气, 反而在净化此处的怨灵。
谷中, 韦语阑一步不落跟在长愿身边,长愿不牵她,她便主动追上扯住这冷漠仙人的衣袖。
太阳升起,在山顶露出一角, 漆黑山谷染上浅金色,银色剑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在其中结印施法的云西宛若神女一般,白色火焰轻轻柔柔飘在剑阵之中, 度化怨气。
韦语阑跟着长愿走出山谷, 恰好看到云西散掉白色火焰,收剑。
她眼中满是防备, 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长愿身后,与云西对上视线后, 仰头看着长愿道:“师尊,她是何人?”
“师尊?”云西诧然,师尊二字压在唇上,怔在原地。
她手执银色长剑,熟悉的触感温度无法填上心底异样的不安,她停在原地,视线从小姑娘扯着的衣袖挪到那张熟悉的脸上。
她的师尊依旧如以往般,看不出丝毫情绪,宛若没有起伏的水面。
云西看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找不到一个合理解释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长愿能够回答她,她低头看了眼拉着自己衣袖的小女孩,平静道:“你若拜我为师,她便是你师姐。”
小姑娘闻言往前迈了一步,依旧扯着长愿衣袖的一角,脆生生笑道:“师姐,我是韦语阑,从今往后,也是你的师妹。”
说完,见云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她又微微仰头问长愿,“师尊,师姐名姓为何?”
长愿看着云西,轻声说道:“云西。”
“云西师姐!”小姑娘高兴喊道。
云西愣在原地,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她耳边回荡着小姑娘的话,还有那一句云西师姐。
师姐。
她强装镇定收了剑,压下心底泛起的异样情绪,告诉自己,师尊只是收了一个徒弟,只是如此而已,这样挺好的,以后南雪山不再只是她们师徒二人了,小师妹看起来性子很活泼,南雪山大抵会多些欢声笑语。
再者说,师尊是这天地间修为最高之人,开宗立派需要收徒传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应该明白的,万年千年都是如此,师父不止有一个徒弟,从来都是如此的。
况且,师尊也从未说过此生只收她一个徒儿。
是她习惯了师尊淡漠不问红尘的模样,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所以……她才会如此难受吗?
韦语阑见云西许久没有动作,疑惑问:“师姐为何不说话,师姐?”
长愿将自己被小女孩扯住的衣袖慢慢抽出,轻叹:“阿云,我们该回去了。”
云西回神,勉强扯出一抹笑,目光落到跟在长愿身后的人儿身上,道:“来年宗门招收新弟子,小师妹,要一起吗?”
浣鎏宗每过五年招一批新弟子,前来登仙门的人有许多,但真正能入宗门的寥寥无几。
韦语阑抬头。
长愿道:“她根骨绝佳,乃天命之女,在凡尘注定不得安生,不必如此麻烦。”
“你若执意拜我为师,随我回去走完仙门八千阶,若能走完,我便收你为徒。”
“师尊,不可。”云西出言阻止。
浣鎏宗仙门的八千阶并非那般好走,五年开一次山门收徒,每逢此时,掌门便会开启大阵落下威压,一步一问,一步一劫,仙路难行,却没有性命之忧。
可若不在开山收徒之时拜师问仙,这一劫一步会困难百倍,且有性命之忧。
如那两位老人家一般决心赴死登山寻仙,他们所承受的威压和劫难与拜师之难根本无法比拟。
数万年来,仅有如今浣鎏宗的宗主夕裳禾一人如此登山,她一心要拜宗主为师,不成功便成仁。
可夕裳禾登山那年已不是瘦弱小童,而眼前的小姑娘,不管怎么看也才七八岁的模样。
天命之女也好,普通女孩也罢,她不愿看到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以这种方式逝去。
“我走。”
未等长愿说话,小姑娘先一步喊道。
云西早已从师尊要收新弟子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她蹲在小姑娘面前,劝道:“仙门八千阶难行,你且等一年,到时再登山,亦可拜入浣鎏宗。”
“可我要拜她为师。”
云西轻叹,温声哄道:“你那时登山,若是过了,师尊也会收你为徒。”
韦语阑看了看云西,坚定摇头,说:“可你不是她,我今日要拜她为师,一刻也等不得,若是错过了,她便不会收我为徒。”
云西见劝不动眼前执拗的小姑娘,又望向不说话的长愿,劝道:“师尊,定要如此吗?”
长愿看向韦语阑,问:“你可决定好了?”
“我跟你走。”
“八千阶,一步生退意便是死,即便如此你也要拜我为师?”
韦语阑丝毫不惧,说道:“至亲死于眼前我没有死,魔修囚禁折磨我没有死,留在凡尘受难折磨是死,我不怕死,我跟你走,我要拜你为师。”
她字字句句满是坚定,明明是一个小孩,却似乎经历过许多。
长愿道:“好,我不问你出身何处,若你心生退意亦不会救你,如此,你可还愿。”
“愿意。”
云西劝不住一个小姑娘,也劝不住长愿,不顾生死亦要拜师,云西不知道韦语阑经历过什么,也猜不到。
看至亲死在眼前,被魔修抓走折磨,云西从未有过这般经历,无法体会这其中的苦楚。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自她记事起,便和师尊一同住在南雪山上,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师尊,始终放在心底的人也是师尊。
*
浣鎏宗山下。
云西欲言又止,这一路行很快,她们只在一座城停留了一夜,给小姑娘换了身干净衣裳。
换上干净的衣服,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更瘦弱了些。
洗掉身上的泥污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身上有几道狰狞的伤疤。
云西皱眉,望着小姑娘的伤疤久久不语。
她似乎有些明白这孩子为何一定要拜师,为何不惧怕死亡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看着这人选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她问:“小师妹,你心中可有道。”
仙山难登,拜师不易,可若是心中有坚守的道,却也并非不可攀登。
“何为道?”韦语阑愣住,停下要踩上石阶的步子,想了想,突然笑说:“师姐,我不需要。”
她从不懂什么是道,也不需要道。
云西望着决心登山的小姑娘,心下无奈,她拦不住,也无法告诉对方什么是道。
眼前的小姑娘说她不需要道,说来,她又何尝不是如此,空有一身修为,却连自己的道都分不清是什么。
韦语阑见云西垂眸,又说“师姐,这山我一定要上。”
云西看向站在一边的长愿,后者听完小姑娘的话,率先走上石阶。
“既要上山,便莫停留,跟上。”
小姑娘转过身,毫不犹豫踏上仙门石阶,她跟在长愿身后,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两人的身影在云西面前逐渐变小,她终于缓过神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守在后面。
云西看着走在最前面属于长愿的身影,八千仙阶于长愿而言,不足挂齿。
可她在引路。
此刻的云西是羡慕韦语阑的,仙人引路,这小师妹她无论如何也要认下了。
云西从小便知道长愿心软,对方总是端着一张无甚悲喜的脸,将所有心软温柔都藏在这种淡漠之下。
小师妹值得,根骨绝佳,天命之女,注定要走一条不平凡的路。
可云西此刻却想追上去,想要问一问她的师尊,问问长愿知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但她不能,只能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看着她师尊故意放慢步子,带那个小小的姑娘一步一步往前走。
说好了只任性一次,她没有上前质问的资格。
她是长愿的徒弟,不可越矩质问尊长。
她是卫语阑的师姐,不该心生怨念妒忌。
她是浣鎏宗的小师叔,应当以身作则,守礼克己。
她是众人口中的云西仙子,是长愿仙尊的首徒,应当悲悯众生。
三千长阶已过,往后五千阶,一步比一步难行,稍有懈怠便是万劫不复。
长愿始终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看一眼,依旧往前走着。
韦语阑跟在长愿身后,一声不吭,强忍着落在她身上的威压。
这五千阶,她每一步都行得极难,她咬破唇角让自己清醒,依旧是原来的距离,跟在长愿身后,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云西始终跟在后边,眼中闪过担忧,闪过难过,最后全部消失不见,她还是温温柔柔的云西。
八千仙阶,往上登的三人皆难行,前两者承受仙阶威压,引路人步步问道,寻仙求师者阶阶问心。
而落在最后面的人,不需要承受仙阶威压,亦不用步步问心问道。
只是,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在自问其心,自问其道。
云西每往前走一步,都要在心底念一遍自己的名字,她是云西。
可她又不只是云西,她有师尊,心生爱慕。
她有其道,太上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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