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七宝金镯
一场荔枝宴, 除了棠静韫主仆,大致上宾主尽欢,月上中天时才各自散了。
荔水遥久不弹琵琶, 乍然上手便是胡旋舞乐,回到正院就觉出十根手指又酸又疼来。
紫翘赶忙去端了一盆温热的水来。
妆镜台上摆了一盏水仙灯, 灯色明亮。荔水遥坐在月牙凳上, 一双手浸在温水里, 思绪却已跑远。
前世,小萧氏勒令她再嫁, 拿她和老豪商换聘财,荔红枝曾塞给她两条小黄鱼, 让她能跑多远跑多远,她没要,只因她知道, 那两条小黄鱼是荔红枝苦熬无数日夜做绣品挣的活命钱,可她却深深记住了荔红枝说过的话。
——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荔氏已经没有能让商人巴结的权势了, 他们为何还愿意付出巨额聘财“娶”我们呢?我的傻妹妹,他们是慕名而“娶”, 娶回去会让你生不如死的。你想知道我是怎么从那污糟烂泥里爬出来的吗?是我自己啊, 折断一身风骨, 利用年少所学,兜售一身皮肉,费尽心机才侥幸爬出来的。我虽嫉妒你,可你是我妹妹, 你身子还比不得我,我能爬出来, 你却只有死了。
荔红枝,今生我拽你一把,能不能把握住,凭你自己吧。
“娘子,水冷了。”
兰苕过来一说,荔水遥就把手拿了出来,兰苕捧着干净的巾帕包住,帮着擦干。
这时九畹拿了一个圆圆的巴掌大的白瓷盒过来,里头放的是专用的药膏,抹在手指上,揉按一会儿可缓解酸疼。
“这是在做什么?”蒙炎走进来瞧见兰苕正挖了一块碧绿色的药膏往荔水遥手指上涂抹,张嘴就问了出来。
荔水遥抬眸瞧他,但见他已换上了一身黑缎暗纹长衫,松松垮垮的穿着,露了大半胸膛在外头,半披下来的头发上有湿痕,便知他已是沐浴过了,立马侧身低头不理会。
九畹不敢乱看,低着头,撇下兰苕悄悄溜了。
兰苕浑身僵硬,略显无助。
“你也下去吧,我来。”
蒙炎把人撵走,自己坐到了荔水遥对面,他身上是清凉的湿润气息,却仿佛把欢宴上热烈浓情的余韵带了回来。
荔水遥的呼吸乱了几分,立马把小脸板了起来,坚决不用他抹药揉按。
“宴上还好端端的,回来就不给我好脸色,我惹你了?”
“你心里清楚。”荔水遥自己胡乱揉按几下就拿帕子擦了,起身走向床榻。
蒙炎跟在她后面,她掀被上床,他就坐在床边看她。
荔水遥被他盯的受不了,就羞恼道:“今夜席上,阿翁阿家在,鲁王也在,你却还那样调戏我,显见是没把我当大娘子尊重,你今夜不许睡我的床。”
说罢就推他后背,“快走快走。”
可他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蒙炎正要解释,见她如此迫不及待,福至心灵般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就把人按在了鸳鸯枕上。
荔水遥吓坏了,红着脸,泣声求饶,“阿郎,我、我受不住你,你到别处睡去吧。”
筹办一场荔枝宴下来,她心神疲惫,身子也又累又乏,实在支撑不住了,她就想好好睡一个饱饱的觉,她不想鸡鸣的时候被他用那样羞死人的方式弄醒。
蒙炎埋首在她颈窝里,嗅着让他上瘾的体香,低声道:“你说让我去哪里睡?”
紧接着,他生怕她又说出戳他心窝子的话,故作凶狠的威胁,“你想好了再回答。”
荔水遥被他灼热的体温裹挟着,呼吸紊乱,小脸绯红,试探着道:“书、书……”
蓦的,蒙炎在她白腻滑嫩的肩头啃了一口。
荔水遥吃痛,轻叫了一声,慌忙妥协,泣道:“睡我旁边,但是你不许动我,鸡鸣的时候尤其不可以。”
蒙炎蹭着她的耳朵,闷声笑了。
荔水遥小脸烧红,挣开被按在头顶的双手,翻身朝里,躲他远远的。
蒙炎忍下冲动,在她旁边躺下,“睡吧。”
满脑子里却想着,有余丹要尽快做出来了,人参已经挖到,还缺百年以上的灵芝和黄精,前世挖到这两种药材的位置他忘了,看来还得再往秦岭深处去另寻。
却说春晖堂,老两口洗漱后并排躺在床上,一时没有睡意,便闲话家常。
刘氏回味着今夜吃过的席面,看过的胡旋舞胡腾舞,感慨道:“原来人家深宅大院开家宴是这般样的啊,真不愧是世家,从儿媳、她三姐和表妹这三个小娘子身上看,人家把闺女教养的也忒好了。”
由此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脸上神色就黯然了,“在咱们蒙家堡,玉珠和二郎那是拔尖的,可到了京城,随着大郎一朝登天,混在世家豪族子弟堆里,一下子就把二郎衬的不像样了,上不得台面啊,可愁死我了。”
蒙武也叹气,“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过两年给他成个家,借他大哥一点光,在老家不受欺负,做个富家翁还使得。”
“再看看。”刘氏到底是舍不得小儿子。
蒙武便不再多说,想起来又笑道:“还嫌儿媳抛费吗?”
刘氏笑道:“逢年过节弄这么一回家宴也能接受,也让咱老两口跟着沾光,既长见识又能吃点没吃过的祭五脏庙,话说回来,那个经了羊和鹅两层肚子烤出来的糯米熟肉饭,真真好吃,油脂精华都浸透了,一口下去,满嘴香糯。”
蒙武也分得一碗,回味无穷,便道:“往后,纵是儿媳再弄些什么抛费的,你也别摆在脸上,如今大郎官居高位,人情往来、走礼,跟咱们村里可不一样,你放放手,这一块交给儿媳吧。”
刘氏顿了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情走礼都是大郎的账房先生出个礼单,我再依照礼单带着人去公库房找齐东西罢了,也罢了,听你的。”
蒙武拍拍她,打个哈气道:“睡吧。”
刘氏心里略不自在,翻个身,朝里睡了。
夜深空寂,正房也熄了灯。
左耳房内,兰苕本已躺下去了,却忽的坐起来,推醒身边的小豌豆,低声问道:“小豌豆,娘子弹琵琶的时候把手腕上的七宝金镯取下放在桌子上了,事后你可注意镯子的去向?”
小豌豆揉揉眼睛,道:“没注意啊,许是娘子自己戴回去了呢?”
兰苕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我为娘子卸钗环的时候就没见了,抹药膏的时候也没有。”
紫翘原本就没睡沉,这会儿就醒了,坐起来道:“娘子这个时候也应是睡了,不好再去惊动,只能明日再找。娘子的七宝金镯价值不菲,又是郎主给的聘礼之一,府上应是没人敢昧下的。”
“只能如此。”兰苕操着心,却也没法子,重新躺下后,睁着眼道:“睡吧,明日一早我再问问九畹,许是她收起来了也未可知。”
正房里,九畹今夜当值,和衣睡在了书房的榻上。
月色透过纱窗落进来,照见枕边两片绵塞子。
卧房里,黑漆漆的,兰香账内,一道呼吸均匀轻盈,一道呼吸略沉浊。
蒙炎紧挨着荔水遥侧躺着,一会儿嗅她散在鸳鸯枕上的青丝,一会儿又嗅她颈窝,嗅到浑身气血翻腾,呼吸急促,又退避开,闭上眼诵念清心咒。
不知不觉终是睡了过去,仿佛一个闭眼的功夫,后花园养的大公鸡扑棱着翅膀飞上棚顶,引颈长鸣。
朝露晨曦,薄雾缭绕,初日照飞檐。
蒙炎一早醒来,坐在床榻边上佩戴护腕,一会儿便准备上朝去了。
却在此时,书房那边,兰苕隔着月洞窗呼唤,“九畹,醒着吗,快去把娘子叫醒,西客院出事了。”
九畹一骨碌爬起来,靸着鞋就去把门打开了。
纱帐内,荔水遥兀自睡的香甜,长睫低垂,朱唇微合,睡容娇乖,惹人生怜。
蒙炎把纱帐严密的掖在锦褥底下,皱眉走了出去,“何事?”
第032章 欺辱寡妇
兰苕跨进门, 见蒙炎掀开杏黄软帘从卧房出来,行礼后就忙道:“西客院的侍女来禀报,说棠十娘子的洗脸水被荔三娘子投了毒, 脸被毁了,棠十娘子身边的曹妈妈把荔三娘子打了, 让壮仆妇把人捆了, 还要见娘子揭发荔三娘子的侍女牡丹偷藏娘子的七宝金镯, 这会儿坊门开了,那曹妈妈就吵闹的更凶了, 要捆着荔三娘子回家去问罪。”
说着话,兰苕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用锦帕包着的东西, 打开里面就是一对镶嵌七种宝石的掐丝金镯。
蒙炎把金镯拿在手里,记起来了,这是他在库房里亲手挑的, 只因上面用金丝掐出了兰草的花纹,他就放在了聘礼里面, 昨夜宴席上他还瞧见荔水遥戴在手腕上, 弹琵琶的时候取下了。
她的姐妹之间闹事,他不好夹在里面, 更不好越俎代庖, 听起来事情又紧急, 便让开一个身位,道:“进去吧。”
兰苕赶紧进去了。
九畹这会儿已是彻底清醒了,连忙出去叫人打水。
床榻上,荔水遥顶着一头睡乱了的青丝拥被坐起, 惺忪着听完,脑子立时就清明了, 隐隐激动。
“快,梳妆更衣。”
她是万万没想到啊,不用她下药使坏,只是把荔三和棠十弄在一起,她们两个就乱哄哄闹起来了。
“怎么还有偷我金镯子的事儿在里面?”
兰苕一面帮着更衣一面道:“奴婢也说不清,娘子快去瞧瞧,奴婢听着,咱们家三娘子想必是吃了大亏了,十娘子那个奶妈妈,自来便是个强势护犊子的,幼时您和三娘子都没少吃那老货的暗亏。”
天光大亮了,蒙炎隔着帘子道:“我上朝去了,有你处理不了的事就让百辟去北衙寻我。”
“郎主慢走。”
蒙炎听出她声音里的欢喜,迈出去的脚稍顿,她那两个姐妹闹起来了,她有什么欢喜的?但也顾不得多想,径自去了。
荔水遥靸上绣鞋,小跑向窗棂,打开半扇窗目送他走出院门,立马看向带着小冬瓜弄了洗脸水进来的九畹,“你回去一趟,先去见大萧氏,直说荔三把棠十的脸毁了,再去见小萧氏,就说大萧氏要毁荔三的脸。”
“奴婢这就去。”
·
西客院,东厢房。
棠静韫坐在镜匣前,浑身哆嗦,望着自己长满红疙瘩的脸,眼眶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个不住。
红疙瘩又痒,她忍不住就上手挠,越挠越痒。
曹妈妈绕过屏风匆匆进来,瞧见她挠急忙阻拦,“快别挠它,挠破了就真没法儿治了。”
“我快痒死了,让我挠吧。”棠静韫呜呜哭起来。
曹妈妈使劲抓着她的两只手,心疼的满脸横肉乱晃,咬牙道:“娘子再忍忍,我已经使人给四娘子传话,咱们是在她府上糟的毒手,必要她给咱们一个说法。”
屏风外,荔红枝叫嚣起来,“毒是我下的,你们却想问荔四要说法,要什么说法,难不成要荔四按头把你配给鲁王?”
说到这里,荔红枝顿时哈哈狂笑,“且不说荔四有没有那个能耐,我只嘲笑你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还不是和我一样。”
棠静韫看着铜镜里自己丑陋的脸,尖叫,“你怎配和我相提并论!”
曹妈妈冲出来,扬手就又给了荔红枝一巴掌,“小娼妇,我打死你!”
荔水遥带着人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荔红枝主仆三个被捆绑在一张翘头案的三条腿上,牡丹芍药被打肿了脸,荔红枝竟也不例外,一张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妩媚的脸上,顶着两个巴掌印。
一身横肉的曹妈妈,才刚打完一巴掌,又去往她胸上掐,待得荔水遥看清她掐的是什么地方,脸一沉就道:“小豌豆小冬瓜,把这个老虔婆给我放倒,捆起来!”
两个小侍女当即领命,迅疾如雷,小豌豆猴子一般窜上曹妈妈的后背,两只手蒙住她的眼睛,小冬瓜飞起两脚踹她膝盖,登时曹妈妈来不及呼喊就轰然倒地。
“哎呦——”
小豌豆一屁股坐她肥硕的脖子上,反剪其双手,小冬瓜左右瞅瞅,将荔红枝身上的披帛解开、抽出,利索的捆在了曹妈妈身上。
棠静韫抓起桌上的粉盒就砸了出来,躲在屏风后怒斥,“荔四,你要护着她不成?!”
荔水遥望着撒了一地的香粉,裂成两半的青玉粉盒,冷笑道:“以前我只当你年纪小,又有娇宠你的双亲可以倚仗,性情高傲些也难免,可你竟然纵然自己的奶妈打荔三的脸,你纵容一个老奴打你亲表姐的脸,原来你不是高傲,更不是目下无尘,是捧高踩低,是势利眼啊。”
荔红枝一得了自由,就把曹妈妈翻过来骑在她身上,两手并用掐她的胸尖子,掐的曹妈妈嗷嗷惨叫,又啪啪啪还了她双倍的巴掌。
狠出一口气后,正要去解救自己的两个侍女,忽听得荔水遥这么说,眼眶憋不住的就红了。
她吸吸鼻子,上前去先给牡丹解绳子,道:“荔四,你的金镯子不是牡丹拿的,宴上牡丹胳膊上一直挎着个香袋,里头放的是我的一件披风,宴席散了,我们回到西厢房,牡丹打开一看你的金镯子就在里头了,我心道不好,让牡丹把金镯子给你送回去,在院门口就被曹妈妈堵了,我思忖着定是曹妈妈偷拿了,趁牡丹不注意的时候放进去的,目的也好猜,我勾的鲁王下场和我一起跳舞,出了风头,曹妈妈怕我摘下鲁王这颗果子,就先下手为强,污我为贼,断我前程罢了。”
“知道,我原就不信。”荔水遥在堂下圈椅上坐定,道:“你脸皮那么厚,若是想要会直接向我开口,而不是偷,那不是你的行事作风。”
荔红枝定定望着荔水遥,不争气的掉下泪来。
荔水遥嘲笑道:“别人下毒生怕被人知道,你倒好,偏喊破了让人知道。”
荔红枝一抹眼,冷冷看向躲在屏风后的棠静韫,“我是寻仇的,自然正大光明。”
“头发乱的鸟窝一般,脸也肿起来了,去梳洗更衣吧,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前往棠荔两家报信,阿娘和大姨母应该会亲自来吧,反正,我是一定要等她们到齐的。”
日已高升,春光争先恐后的闯进室内。
荔红枝胡乱抓了抓头发,在荔水遥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就道:“还梳洗什么,让阿娘和大姨母都瞧瞧,咱们的小表妹是如何仗着人多势众欺辱寡居在娘家,无依无靠,可怜的表姐的。”
棠静韫呼吸一窒,抬手就挠自己的脸,呜咽的哭起来,“痒死了,痒死了。”
这时,紫翘带着侍女提了食盒进来。
荔水遥笑道:“我还没用早食呢,干等着也无事可做,一起吃点?”
荔红枝一挑眉,仿佛才认识荔水遥一般,拿起一个肉馅蒸饼就吃起来。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虽不至于和棠十一般的势利眼,却也是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娇娇儿。”
荔水遥捧起碗,搅弄里头的碎肉香米粥,没言语。
荔红枝三两口吃完一个肉馅蒸饼,抬手一指老老实实躺在地上装死的曹妈妈,“你瞧,你一来,她满身的嚣张气焰就没了,可见她不是护主心切不知尊卑,而是知道我是个狼狈投奔娘家的寡妇,无依无靠,是能欺辱的,她才敢打我。荔四,倘若你还是荔四,她兴许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摆出长辈的款儿把你也训斥两句,但你现在是镇国公夫人,你瞧瞧,多服顺。”
这时,门外徘徊着一个人,想要进来又不敢进来。
荔红枝瞧见了,嗤笑一声,“师父,既是一开始我被打被捆的时候你躲了,这会儿我妹妹来了,你再来就是自讨没趣,避开吧,本就不是你能管的。”
外头的杨总教心中有愧,默默退下了。
棠静韫痒的想死,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脸上的红疙瘩越长越多,哭着喊娘。
却说大萧氏得了消息之后,满心焦灼痛恨,等不得下人备车,自己牵出一匹马,骑上就快马加鞭往镇国公府来。
隔壁的小萧氏原本并不急,但是一听见说大萧氏骑马走了,当即牵出一匹马,紧追而来。
大萧氏到时,瞧见荔水遥荔红枝姐妹竟然还有心情在院子里看海棠花,而她的女儿却在屋里哭,顿时气的脸皮铁青,手里捏着马鞭子,抬手指了指她们,甩袖就进了东厢房。
大萧氏前脚进了东厢房,小萧氏后脚就跨进了院门,扶着门框喘气。
“两个死丫头,还不快过来扶我。”
荔红枝折下一支海棠挽发,装作没瞧见。
荔水遥顿了顿,佯装关心,慌忙过去搀扶,“阿娘和大姨母怎么都来的这样快,阿娘也是骑马来的不成?”
“你们大姨母那人,外头只看见她雍容贤淑,我却知道她骨子里狠着呢,我若不舍命追来,她的心肝毁了容,你三姐还想好,脸都给削了!”
小萧氏缓过劲,扶鬓整衣,狠狠瞪着荔红枝,“做都做了就别怕,有我呢。”
“都给我滚进来!”
小萧氏撇撇嘴,怪声怪气道:“长姐,发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小点声,这里可是镇国公府。”
说着话,小萧氏就带着荔水遥荔红枝姐妹进了东厢房。
大萧氏坐在主位上,手里握着马鞭子,棠静韫坐在旁边绣墩上,正拿浸了浓盐水的帕子敷脸,一触一哆嗦,却也缓解许多。
大萧氏死盯住荔水遥,开口道:“门窗打开,服侍人等全都退到院门外,谁都不许进来。”
荔水遥对兰苕点点头,兰苕便带着人把门窗全都敞开,而后退避了出去。
“红枝,你把解药拿出来,这事我不深究。”大萧氏身子前倾,冷冷看着荔红枝。
荔红枝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绷着脸露出一点阴恻恻的笑,道:“大姨母见过花柳病人身上的脓痂没有?我下的这毒啊,就是用那脓痂晒干磨粉又掺了一些其他毒药材制成的,哪里会有解药呢。”
棠静韫不知花柳病,可她一听没有解药,就恐惧的哭起来,“阿娘,没有解药我的脸怎么办?我的脸就毁了。”
大萧氏知道花柳病,却不信荔红枝的说辞,当即就道:“那也容易,既然你毁了静韫的脸,我就把你的脸也毁了,我没你恶毒,手里没有毁容的毒药,但我手里有鞭子,你信不信我让人进来,就用我手里这根鞭子,活生生把你的脸抽烂见骨?”
第033章 看我笑话
小萧氏和大萧氏并排坐着, 中间隔了一张茶台,小萧氏转悠着手里的帕子,悠哉的听完大萧氏发狠, 这才开口道:“长姐,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我这个亲娘还在这里坐着呢, 你想抽烂她的脸, 得问过我才行。”
大萧氏淡淡道:“我陪嫁里头有一对血玉镯,你觊觎很久了吧, 想要吗?”
荔红枝蓦的攥紧拳头,梗着的脖子软塌了下去。
荔水遥垂下了眸子。
小萧氏把两个女儿的神态变化都看在眼里, 按捺下疯狂想要的念头,猛地一拍桌子,挺直腰杆道:“一对血玉镯子而已, 怎抵得上我女儿的美貌。”
说完这句,小萧氏计上心来, 一把拽过荔水遥推向大萧氏, “你大姨母向来疼你,快为你三姐求个情, 十娘的脸既然已经毁了, 一辈子也就是个依附兄弟而活的命, 用处不大了,何必再搭上三娘,我们三娘这般美貌,又还年轻, 前程还大着呢。”
大萧氏猛地把荔水遥扒拉到一边去,捏着马鞭直指荔水遥的脑门, 一脸的恼怒,“你敢多言,再不许登棠氏的门!”
荔水遥没防备,踉跄着跌后两步,扶着椅子靠背才稳住了身子,抬起头时,已是眼眶泛红,眼泪汪汪的。
荔红枝呵呵冷笑两声,兀自寻了把靠背椅坐下了,“大姨母听着我阿娘说这一番话很熟悉是不是?我听着也熟悉,这不是当年,哦,也没有那样久远,细算来才是大前年的事儿,在您的生辰宴上,棠静韫踩我扬名,您也说了一番类似的话,说我是个寡妇,名声又在孙家时毁了,能给棠十利用一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了堵我阿娘的嘴,您拿出了一件镶玛瑙的金镜匣,而我呢,我只能哑巴吃黄连,这口气我隐忍至今,等的就是今日。”
荔红枝蓦的看向棠静韫,“小脸蛋很痒吧,痒的恨不得用手抓烂,正是我从孙家内宅所得,正配你。”
棠静韫哭向大萧氏,“阿娘,阿娘你为我做主。”
“别怕,阿娘为你做主。”大萧氏把棠静韫搂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我听明白了,你就是想报复静韫,但你要知道,我不是吃素的,我再问你一遍,有解药没有?”
荔红枝两手一摊,“大姨母听说过得了花柳病的淫1棍有治愈的吗?我是没听过的。现在才刚刚开始呢,先是奇痒难耐,再就是溃烂了,一点点的往肉里面烂,直烂到你的骨头里,最后快死的时候,棠静韫,你会浑身生蛆,骨头被蛀空,拿小棍子一敲就碎成渣渣。”
刹那,棠静韫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她死死揪扯着大萧氏的前襟,哭嚎道:“阿娘,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大萧氏这才慌了,又惧又怒,厉声喊道:“余芳家的、刘明家的进来!”
喊的正是陪同棠静韫前来捉拿荔红枝的那两个壮仆妇。
小萧氏也慌了,当即起身把荔水遥拽在自己手里,顶到大萧氏前面,“萧雁回,你敢动我女儿一下试试。”
大萧氏搂着痛哭的棠静韫,看也不看荔水遥一眼,冷冷道:“我忍你许久了,你若想鱼死网破,我奉陪便是!”
荔水遥被拽着,被顶着,似被风雨摆弄的柳条一般,竟还是荔红枝看不过去,把她从小萧氏手里扯了出来。
“笨死了,你不会躲呀。”
荔水遥用锦帕捂着脸,委屈的啜泣。
这时,两个壮妇应声走了进来。
大萧氏把马鞭子递给余芳家的,冷冷道:“抓住荔三,把她的脸给我抽烂!”
小萧氏护着荔红枝把荔水遥推了出去,厉声道:“你是死的不成,眼睁睁看着她使人抽烂你亲姐的脸吗,论亲疏远近,你也该向着你三姐姐,把你镇国公府的老兵卒都叫来,给我把她的人打烂!快点去!”
荔水遥跌在地上,小脸上泪痕斑斑,却已是有了决断,“小豌豆小冬瓜进来,把棠氏的人撵出去。”
两个小侍女闻声而至,大萧氏见状便知这是两个武婢,心便沉了下去,脸色越发难看。
小萧氏得逞,顿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
大萧氏搂着棠静韫却是气的浑身哆嗦,脸上青红交加。
荔水遥捂着脸,哭道:“大姨母,你虽然也疼我,但阿娘说的对,论亲疏远近,没有个我向着你却不向着亲娘亲姐姐的道理,未免闹到亲戚都难做的地步,还请大姨母带着人自己走吧,真让我叫了老兵卒进来撵你们出去,棠氏的脸面就丢大了。”
大萧氏盯死小萧氏,嘴唇直哆嗦。
小萧氏扬眉吐气,亲亲热热的去把荔水遥扶了起来,“我的好女儿,阿娘没白疼你,往后啊,阿娘仰仗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小豌豆上前一步,道:“大娘子,郎主让奴婢问,西客院怎么让外人把持住了,大娘子被挟持在里面了不成?郎主让奴婢进来求大娘子一个准话。”
大萧氏怒极反而清明了,当即拥着棠静韫起身,“咱们走。萧锦书,是荔三毁了静韫的脸,本就是棠荔两家的事儿,犯不上把镇国公府扯进来,咱们回去再算总账!”
荔红枝嗤笑,施施然站出来,道:“大姨母息怒吧,解药是真的没有,她的脸只要别上手挠,痒上三四天也就好了。”
棠静韫本正委顿在大萧氏怀里满心绝望,闻言立时站直身子,瞪大眼睛追问,“你没骗我?”
荔红枝冷笑,“倘若不是你的奶妈子仗势欺人抢我的洗脸水,你的报应来的也不至于这样快。好让你们知道,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我,谁若还存了欺辱我的心,保不齐下一次就是神仙也难救的剧毒。”
小萧氏顿时僵直了身子。
荔红枝说完,径自出去了,回了西厢房。
小萧氏追到西厢房,扶着门框子开骂,“死丫头,你是我身上血肉养出来的,家景艰难,用你一回是你该当的,还不是把你又弄回家来了,也没让你死在那里呀。”
大萧氏闭了闭眼,拉着棠静韫的手就往外走。
荔水遥跟在后面,送至院门外,就见蒙炎正背手站在门旁梅树下,麒麟补子圆领绯袍,饕餮吞肩,玄黑护腕,腰系蹀躞带,足蹬黑靴,威严赫赫。
大萧氏僵了一下身子,虽是脸皮发烫,仪态却先从容起来,“让蒙镇国见笑了。”
蒙炎没理会,大步走到荔水遥面前,见她眼眶泛红,腮上泪痕犹湿,浓眉就拧了起来。
荔水遥低下脑袋望鞋上衔珠,“你不是上朝去了吗?”
“落了东西在书房回来拿。”
大萧氏回身望去,但见蒙镇国偌大身躯微微躬着俯身和荔水遥低声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荔水遥绯红的百褶裙一转,她背过了身去。
“一场误会罢了,都处理好了,你拿了东西就快走。”
蒙炎盯着她发髻上轻摇浅荡的兰花珠钗,轻哼了一声,“她们闹她们的,你却哭了,夹在里头受气了?”
“没有。”
“你就嘴硬。”
荔水遥一手捂着脸,一手回转身推了他胸膛一下子,低泣,“我知道了,你回来看我笑话的。”
蒙炎心梗,气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大萧氏盯着蒙炎看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蒙炎站直身躯,回身就淡淡道:“不送了。”
“甥女婿见外了,不必送。”大萧氏大大方方的说了一句,扯着棠静韫就走了。
荔水遥撇下蒙炎,连小萧氏和荔红枝的去留也没管,呜呜哭着就奔回了正房,踢掉绣鞋上床,把纱帐弄下来严严实实掩好,一下子就绷不住笑了,扯了绣被在怀里揉搓,很好很好,大小萧氏反目成仇第一步达成所愿。
兰苕九畹等侍女在卧房门外徘徊,忧心不已,九畹环顾左右,心里顿生怒意,便低声问道:“你们谁瞧见服媚了?”
兰苕当下冷冷一笑,“给本家夫人当哈巴狗呢,不必理她。”
却说荔水遥佯装伤心,自己躲在纱帐里不见人,实则暗自心喜,不知不觉抱着绣被就睡了过去,再被叫醒时,已是午后。
荔水遥望着窗外的春光,只觉浑身懒懒的,“阿娘呢?”
兰苕拿来一块帕子递给荔水遥,道:“服媚带着在后罩房那一片转悠了一圈,老夫人赶过去相见,本家夫人没打照面就打道回府了。”
荔水遥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定是小萧氏在服媚的通风报信下知道了蒙炎给她库房钥匙的事儿,小萧氏暗地里想打主意,阿家得了消息怕我偷婆家肥娘家就快快的赶过去盯着,小萧氏心里有鬼,不敢和阿家碰面,这才忙忙的溜之大吉。
“我来辞行,你是出来和我在厅上相见,还是我进去?”
隔着杏黄软帘,荔红枝的声音传了进来。
荔水遥懒怠动弹,就道:“你也不是没闯进来过,这会儿倒规矩起来了,进来吧。”
荔红枝掀帘而入,见荔水遥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模样坐在锦褥上,身上披了一件蛱蝶兰草纹天水碧织金长褙子,便嘲笑道:“这嫁了人,有男人疼着到底是不同了,瞧把你娇懒的。”
说着话,在荔水遥妆镜台前的月牙凳上坐下,轻扯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我这就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有。”荔水遥望着她盈盈一笑,“那日出府,我亲自去了棠氏一趟,是我让大姨母想个法子把你弄回荔氏的。”
荔红枝猛地一拍台面,气道:“果然是你!”
“是我啊。”荔水遥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羞愧,反而是微昂着头,一派天真烂漫的娇态,仿佛孩童打架,你打我一下,我自然就还你一下啊。
荔红枝一下子就想到是自己先算计她的,顿时就泄了气,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罢了罢了,扯平了,多亏你把我和棠静韫弄在一起,让我出了一口隐忍日久的恶气,我走了,如你的愿便是。”
荔水遥望着她起身,真的要走了,便道:“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混下去?”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混下去?”荔红枝放下掀起的帘子,转身望着荔水遥,既觉得好笑又在心里领了她的情,“你是想说我朝三暮四的不要脸胡混吧,往后直说便是,我不生你的气。”
荔水遥也笑了,一面指使兰苕去找东西,一面道:“三姐姐,对于荔氏你怎么看?”
九畹紫翘一起搬了一把圈椅过来放在床榻前。
荔红枝坐了,翘起二郎腿便道:“你直说吧,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荔水遥倚向靠背,道:“荔氏不是个好归宿,阿娘能嫁你一次,就能嫁你第二次,再者,你我都知道,两个嫂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兄长也不是好倚仗的,三姐姐可想过另谋出路?”
荔红枝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都能想到,我如何想不到,正如你所说,阿娘能嫁我一次就能嫁我第二次,我跑到天边去,只要阿娘想嫁我,她就能压着我上婚车,不然,我何以舍了脸面不要,一会儿勾搭蒙镇国,一会儿又觊觎鲁王的,只想着似你这般嫁个有权势的,好摆脱她罢了。”
这时兰苕捧了一个方正的紫檀木匣子过来。
荔水遥推给荔红枝,道:“这里面有五个金锭子,共五十两,一个铺子的地契,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不知道三姐姐有没有勇气开个小酒馆,我带了荔氏最值钱的东西出来,那就是书籍,其中包括一本《中馈录》,里面不仅有食单,还有酿酒的方子,我试着酿酒,到时候改个名字便充作小酒馆的招牌酒水,如何?”
荔红枝紧紧抱着紫檀匣子,抠着上面的灵芝仙草花纹,红着眼眶,压抑着道:“她那人,会不讲道理的来抢的!”
“你打开看看地契上写的谁的名字。”
荔红枝连忙打开,展开契书一看,心花怒放,“这铺子是圣人赏赐给蒙镇国的?”
“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早没脸了,当垆卖酒算什么,让我当堂跳胡旋吸引酒客都行。”荔红枝捧起紫檀匣子狠狠亲了一口,笑嘻嘻道:“真真是没看出来,我娇嫩如兰的妹妹竟在这短短数日间就把蒙镇国那样的凶人拿捏住了,快些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我也好学学。”
“没做什么,他自愿给的。”
“啧啧啧,瞧把你能耐的。”荔红枝笑颜如花,“有蒙镇国给咱们姐妹撑腰,我定能小酒馆干成大酒楼,和得胜楼比肩!”
“少放些豪言壮语,先想着安身立命为是。”
“知道知道。”荔红枝已是畅想起来,“不知这铺子后面带不带院子,我得赶紧去瞧瞧,若是没有院子,我就在附近租赁一个。实话和你说,我早不想看两个嫂子的脸色过日子了,家里头的小侄子小侄女也长了势利眼,越发不尊重我这个姑母了。”
随后,姐妹俩又说了些开小酒馆的细节之处,荔红枝便急切的去张罗了。
第034章 腹痛如绞
日暮炊烟起, 鼓声催人急。
一百零八下净街鼓敲完后,各个里坊关门,金吾卫出街巡游。
平康坊的坊门也关了, 里头却是灯火辉煌,北曲最热闹, 丝竹管弦, 吹拉弹唱, 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相比之下, 中曲、南曲就文雅许多,有小桥流水的江南园林, 有诗情画意的馆阁楼台,还有独门独院的绣楼,出入多是皇亲国戚, 世宦郎君,达官显贵, 他们这一等的人物多有将外室养在此处的。
当中有座婵月楼, 以歌伎林挽月清丽婉转如百灵鸟的歌喉而扬名,以楼中头牌苏婵儿的美貌而吸引了诸多文人雅士慕名而来。
彼时, 苏婵儿正在自己的闺房中弹奏阮琴, 在她旁边的逍遥椅上, 躺着一个郎君在闭目听曲,高冠博带,身穿墨绿色紫竹纹大袖袍衫,腰系丝绦, 生得一副隽秀逸清好相貌。
雕镂着嫦娥奔月的大圆窗半开,楼下文人墨客和官妓们谈诗论赋的说话声听的一清二楚。
“果然在这里。”鲁王出现在窗外, 往里面一瞧就笑着指给蒙炎看,“一下值就属他溜的快,不在家里,有八成就在苏娘子这里了。”
说着话,鲁王和蒙炎就推门走了进来。
上官大郎闻声坐起,笑看他们道:“你们两个可算是想起我来了,今夜咱们兄弟小聚,一醉方休。”
苏婵儿见状,放下阮琴就起身去倒茶。
三人来到外面厅上,坐定后,蒙炎就道:“酒改日再喝吧,寻你帮忙。”
苏婵儿一听,把茶盘放在桌上就安静的退了出去。
上官大郎捧茶,先后放到鲁王和蒙炎面前,戏谑道:“有什么是你这位御前大宠臣做不到而我能做到的?大将军直说便是。”
蒙炎道:“棠氏棠伯龄有个庶长子棠延嗣,现正在北海郡下的宁安县做县令,我想让你把他弄上京来做官。”
上官大郎看稀奇一般的瞅着蒙炎,笑道:“让我捋捋,你新娶的夫人出自荔氏,荔氏与棠氏世代联姻,荔氏棠氏现在的掌家夫人是出自兰陵萧氏的一对姐妹,分别是你新夫人的生母和姨母,两家得了你这个贵婿,这就开始利用你的人脉权势布局了吗?你向我开口,是也同流合污的意思?啧,以前我怎么劝你你都不听,才娶了娇妻就改主意了?这枕头风果真厉害。”
“上官大郎,你会不会说话,别卖弄你满肚子的世家谱系了,升调一个七品小官进京,兄长自己也能办到,只是杀鸡焉用牛刀,你是吏部左丞,你办这事儿正好,也不会引起御史弹劾。”
上官大郎笑道:“你急什么,明日我就把棠延嗣的甲历调出来看看他的考绩如何,有个中上的考评,此事便成。但是,大将军,据我所知,棠氏这一代有嫡子棠长陵,年幼时便有神童之名,在世家宦族里也薄有声望,棠氏想推举的是这一位,您却突兀的把这个棠延嗣提出来,可是有什么深意?”
蒙炎提起茶壶为上官大郎添茶,道:“大周需要休养生息,陛下需要武将勋贵们安分,但多有挟功跋扈者,陛下每年都要在常科之后特意颁布诏令,举办制科,要四野无遗贤,实则也是在做抬举士族的事情,棠氏也是士族,陛下看中棠伯龄,认命他为集贤殿学士,常召在身侧论经谈史,陛下的意志不能违背,倘若棠氏注定会成为被拿来平衡武勋的士族之一,那么第二代棠氏掌舵人是谁都行,只要不是棠长陵。”
“大将军和那个棠长陵有仇?”上官大郎两手捧起茶杯,敬了一下,喝了一口。
蒙炎喝酒一般喝干杯中茶,“我夺了他妻。”
正在喝茶的鲁王一口喷了出来,正喷在上官大郎脸上。
上官大郎反应快把眼睛闭上了,用袖子一擦就兴奋的道:“我只知道棠长陵和小嫂子是表兄妹,未曾想,棠荔两家私底下还定过婚约?”
“许是在棠长陵眼中,我是夺了他妻的,我于他是夺妻之恨。”蒙炎心想,不然何以前世要哄骗荔水遥把他毒死。
“我明白了,阿耶想扶持士族平衡跋扈的勋贵,棠伯龄入了阿耶的眼,咱们既然不能逆着阿耶的心思来,那就压着棠长陵,扶持他庶长兄。兄长放心,这事儿我放在心上了。”
蒙炎提壶给鲁王添茶。
鲁王端起茶杯一口干了。
这时,苏婵儿捧着一攒盒下酒菜,林挽月托着一套酒具,二女香气飘飘的走了进来。
苏婵儿便笑道:“郎君们来奴家这里小聚,只喝些淡茶岂不无趣,不如喝点小酒,奴家弹阮琴,让挽月妹妹唱一支新曲儿助兴如何?”
蒙炎放下茶杯便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吧。”
“回吧。”鲁王顺势起身。
上官大郎起身相送,提醒道:“避着点金吾卫,别让抓到,独孤家的人可不给你们俩面子。”
苏婵儿顿时慌了,捧着攒盒不知所措的看着上官大郎。
林挽月目送蒙炎离开,咬着唇儿,泪水涟涟。
苏婵儿把攒盒放在绿石面瘿木茶台上,偎向上官大郎,不安的询问,“郎君,鲁王殿下和大将军怎么就走了,是婵儿哪一句话说错了吗?”
上官大郎搂着苏婵儿往卧房里去,笑道:“我们大将军在曲江宴上掐了尖,府中有勾他魂的,可不就猫挠似的在外头呆不住,至于鲁王殿下啊,还没长大呢,你们在他眼里也就是个人罢了,比不得他的宝刀宝剑漂亮。”
苏婵儿听了,娇笑连连。
林挽月在这屋里呆不住,放下酒具走了出去。
·
明月当空,露水在芭蕉叶上凝成了一滴滴的水珠,蒙炎大步流星,挟风而过,芭蕉叶轻颤,露珠便似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入了水池,荡起圈圈涟漪。
卧房漆黑,厅堂上点了两盏落地水仙灯仅做照明之用,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
月洞窗下的大矮榻,紫翘九畹倚着凭几做针线活,兰苕守着一张小茶台煮茶,茶烟袅袅。
小豌豆小冬瓜坐着绣墩,趴在茶台上写大字,谁先写完一张谁得一块糖。
服媚独坐,灯下打络子。
荔水遥在四面平青玉石面大书案前坐着,细细翻阅《中馈录》,一根兰花白玉簪松松斜挽着一头乌云似的青丝,一身桃夭色抹胸襦裙,灯光晕染她的脸,粉粉嫩嫩,娇娇艳艳。
蒙炎站在博古架的这一边,看呆了。
“郎主回来了。”兰苕眼见荔水遥装作没看见,不得不起身开口打破一室寂静。
蒙炎清清嗓子,走到荔水遥身后,满心期许的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荔水遥翻一页书,眼皮都不抬,淡淡道:“哦,郎主竟然也知道‘晚’?”
兰苕浑身一绷,赶紧给九畹她们使眼色,片刻功夫就都退了出去,九畹贴心,还给带上了屋门。
蒙炎莫名觉得是自己不对,上前去赔笑道:“不知道你在等我。”
荔水遥轻哼,继续看书,“谁等你,不过是白日里睡多了,晚上走了困。要我说,郎主还是把铺盖行头搬回前院书房,你自有你的作息,我也有我的,还是互不干扰的好。”
蒙炎心里正愧疚呢,听她如此一说,叉腰气道:“暴露了。”
“什么暴露了?”荔水遥终于抬眸瞥他。
“你就是想把我从你的床榻上撵下去罢了。”蒙炎俯身,凑到灯下看她正在看的书,就道:“你看酿酒的方子做什么?还想自己酿酒不成?”
荔水遥合上书,坐直身子与他对望,“我从库房拿了一匣五十两金子和一张铺子的地契出来,交给荔红枝了,我们姐妹俩打算合伙开个小酒馆,需借蒙镇国的势,你给不给借?”
蒙炎见她仰着小脸,一副理直气壮的娇态,禁不住唇角微扬,伸出两臂一下子插入她腋下,将人整个提着抱了起来,托着臀扣在腰上,便往卧房走去。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荔水遥慌忙搂着他脖颈,俏脸瞬间就红了,“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我这也是正经事,让你歇了一夜便够了。”
是夜,拆开花瓣,令娇兰滴露。
后半夜轻风微雨,逐渐淅沥,瓦当滴漏处滴滴答答,庭中假山水池里的小锦鲤排成队的游曳到了芭蕉叶下。
鹅黄纱帐内,如兰似麝,荔水遥咬着手指睡了过去,眼尾发赤,犹有泪痕。
蒙炎大睁着眼睛,犹嫌不足,便把床头柜子上的灯点了,细观她灼灼秾艳的身子,但见她黛眉微蹙,便忙把灯吹熄,靠着床边躺下,暗自平息。
翌日清晨,蒙炎戴上斗笠,披上蓑衣,顶风冒雨骑马上朝去了。
荔水遥睡醒了才起,用了一碗胭脂米燕窝粥便罢了,两条腿酸软无力,便令把书房月洞窗下的矮榻铺上锦褥,拿来绣被,打开窗棂,窝在绮丛中,伏在窗台上观雨。
雨打芭蕉,一片片蒲扇似的叶子越发浓翠鲜艳起来。
芭蕉叶下,锦鲤追逐嬉戏,一只青蛙不知从何处而来,蛙鸣一声跳了进去,水花溅起,惊的锦鲤四处奔逃。
荔水遥被逗笑了,手指微动,起了念头。
兰苕正坐在小几旁碾茶,自小就服侍这小祖宗,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瞥见一景,便知她想做什么,便道:“娘子是想作画了吧,奴婢这就去把画具拿出来。”
荔水遥心上瑟缩了一下,望着细雨芭蕉,轻声道:“不画了。”
兰苕不解,只以为是暂时懒怠动笔罢了。
这时值守院门的仆妇沿着风雨连廊走了过来,站在窗外禀报道:“大娘子,您姨母家派了一个有体面的妈妈送东西来了,现正在大门处倒座厅上等着要见您。”
九畹正帮着紫翘劈线呢,闻言放下就站了起来。
“去接来我见见。”
九畹应声,走出屋门,穿上木屐,打了一把油纸伞就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九畹就把一行人领进了院门。
那领头的妈妈生得一双细长眼,五短身材,头上珍珠排簪绿包髻,穿了一件绿色秋菊纹缎地褙子,荔水遥微勾唇角,讥道:“果然是个有体面的。”
兰苕向窗外看去,见是大萧氏跟前倚重的赵妈妈,就下榻穿鞋,迎了出去。
赵妈妈早已瞧见了倚在月洞窗上的荔水遥,指使着两个抬东西的仆妇把黄杨木大板箱抬到窗外,欠身一礼,兀自起身就笑道:“四娘子,您猜猜这大板箱里是什么好东西?”
“啊,赵妈妈下雨天来见我,原来是要我陪着您老人家玩猜谜的游戏?棠氏没有陪玩的?”
赵妈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连忙轻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赔笑道:“老奴说错话了,昨日在这里闹了笑话,您大姨母回去就把曹妈妈罚了,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去了,您大姨母又想着昨日被你阿娘激怒,上了头把你委屈着了,等不得雨停就催着老奴送东西来给四娘子您赔罪。”
说着话就让仆妇打开了箱子盖,荔水遥垂眸,正瞧见那一大块的雌黄,腹中肠子便仿佛互相挤压着绞缠起来,疼的她额上冒汗。
“四娘子您瞧瞧吧,满满一箱子的颜料矿石,有孔雀石、青金石、石墨、雌黄、朱砂,都是您大姨母为您攒下的。”
“我瞧见了,盖上吧。”荔水遥捂着腹部,忍着疼,淡淡道。
兰苕进来瞧见异样,赶忙脱鞋上榻,“娘子不舒服吗?”
赵妈妈这才发现荔水遥的脸色发白,连忙问道:“四娘子这是怎么了?”
箱子合上了,把雌黄盖在了里头,荔水遥脑子里刹那绷直的那根弦松弛下来,腹腔内的绞痛感也慢慢消失了。
“坐姿不正,岔了一下气罢了。”荔水遥坐正身子,隔窗看着赵妈妈道:“大姨母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赵妈妈立时掏出一张竹纹洒金绿帖子来,笑着递过去,道:“四娘子,三月三上巳节,府中开启竹园,举办曲水流觞宴,广邀亲朋好友前来,游园赏竹,水边洗濯,拔除不祥,祈福禳灾。”
荔水遥捏着竹纹帖子,顿时笑了。
赵妈妈细细打量荔水遥脸上神情,见她笑颜如花,心中大定,没做停留便回府复命去了。
第035章 雌黄
春雨变细了, 如蛛丝,似有若无。
荔水遥用隐囊和绣被堆了个窝,侧身躺在里头, 继续看着窗外赏雨,心里却在想着前世接到这张竹纹帖子时, 她是真的开心, 开心能见到表哥和亲人了, 满心里都是期待,而今再去回想前世经历的那场曲水流觞宴, 只觉得自己愚蠢。
这场曲水流觞宴就是一场针对蒙炎的算计而已,可笑的是, 自己当时竟然完全不觉得有问题,如同陷在大小萧氏和棠长陵编织的蛛网里,一点都没有察觉, 甚至那么自然而然的为虎作伥。
这时蒙玉珠拿着绣棚找了过来,扶着门框往里面探头探脑, “嫂子, 我能进来吗?”
荔水遥从久远的思绪中回神,坐起来就道:“我在书房。”
蒙玉珠透过博古架的空隙已经瞧见了, 得到准许才欢喜的走进来。
“把绣鞋脱了, 上榻来玩。”荔水遥见她拿着绣棚子, 就笑道:“过来吧,闲来无事,教你几样针法。”
蒙玉珠赶忙爬到荔水遥身边跪坐着,咧开嘴, 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嫂子, 我不说你就知道我来是想干嘛的,还主动说出来,嫂子嫂子,这就是善解人意是不是?其实我老早就想来找嫂子玩,可又怕嫂子嫌我烦,嫂子你要是嫌我烦了就直接跟我说哦。
嫂子,阿娘外头请的那个老绣娘针法只会那几样,我都学会辨认了,阿娘就把人辞了,我在自己屋子里总无事可做,又想做点什么,又想找人说说话,今日下雨也出不去,唉,下雨天就是不好。”
荔水遥听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耳朵就有点受不了了,连忙吩咐道:“小豌豆,把糖盒子拿来,快把她嘴堵上。”
蒙玉珠身子顿时僵住,但是看见荔水遥脸上是带着笑的,她就又咧开嘴笑了,“我爱吃糖。”
荔水遥见她笑的天真灿烂的,会心一笑,“那就多吃两个。”
说着话把她的绣棚子拿了起来,见上面已有三种针法,分别是平针绣、回针绣和结粒绣,稍微一想就问道:“叶子、花瓣绣都学过了吗?”
蒙玉珠含了一颗琥珀糖在嘴里,连连点头。
“双面针法和十字针法呢?”
“这两个没有学。”
“那我绣出来教你辨认这两种。”
姑嫂两个一个一针一线的绣,一个憨憨的看。
正在这时,值守院门的仆妇又来窗外禀报,“大娘子,您娘家又来人了,是个更体面的妈妈。”
荔水遥轻笑出声,“这个下雨天可真热闹,九畹。”
“奴婢这就去接来。”
一炷香后,院子里进来一个脸上没肉,瘦条条的妇人,身穿铜钱纹棕红色织锦褙子,盘着高髻,插着一对鎏金葫芦簪,戴着一对金耳环,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包袱的小婢,正是小萧氏跟前的吴妈妈。
吴妈妈径直进来了,瞥见荔水遥乱糟糟的窝在绣被堆里,顺嘴就训斥道:“四娘子,这可不是咱这样人家大家闺秀该有的做派。”
荔水遥被她逗笑了,兀自低头扎针,“阿娘让吴妈妈来盯着我奉行起卧行走的规矩的?赐座。”
九畹得令,立时搬了个绣墩放在吴妈妈身后,笑道:“吴妈妈,我们国公夫人赐座,还请您老人家坐下。”
吴妈妈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讪讪坐下了,但是想着背后有人给她撑腰,心里坦然,腰杆子就挺直了,笑道:“四娘子,您一个族表姐嫡长孙办满月酒,夫人说手里不凑手,问您要两样拿得出手的满月礼,不拘是什么金锁金项圈玉如意,要两样一眼看上去就贵重难得的。”
荔水遥仔细想了想血缘较为亲近的表姐们,也没想出来一个,“族表姐?哪个族表姐连孙子都有了?”
吴妈妈笑道:“是您外祖家,这一个表姐虽是出了五服的,但也姓萧,就是族亲,所嫁夫婿是尚书省的何左司,管着官员的升迁之事,品阶虽不高,却是个有实权的,逢年过节呀往她家送礼的都踏破门槛子,夫人想着为二郎君谋个官职,就想借着送满月礼走动走动,托她说合。”
“阿娘怪会扒拉远亲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倘若四娘子肯出力,二郎君的官职根本不用愁,夫人也不用上赶着巴结远亲,夫人受委屈了。”
说完,吴妈妈就斜眼偷瞄。
说着话的功夫,荔水遥已经用双面针法绣出了一片叶子,笑道:“吴妈妈回去告诉阿娘,大将军心又正,意志又坚,我是个没用的,枕头风是吹不动的,至于阿娘想要一看就贵重的满月礼,我也不知什么样子的是一看就贵重的满月礼,我的嫁妆都是阿娘置办的,阿娘想要哪个就点出来,我这就让九畹去找。”
吴妈妈连忙道:“四娘子,可不是从您的嫁妆里找。”
荔水遥抬眸瞥她,“不是从嫁妆里找,还能去哪里找?”
吴妈妈左右看看没看见服媚,就直辣辣的道:“四娘子可别装了,后罩房那一排十多间库房的总钥匙不就在您手里吗,是兰苕收着的吧。”
说着话就去瞪立在一旁的兰苕,“快拿来。”
九畹噗嗤一声笑了,“吴妈妈,您让兰苕拿什么出来?您老人家这玩笑话开大了。”
蒙玉珠含着糖,两腮鼓鼓,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吴妈妈。
荔水遥随口就道:“阿家怕我年轻守不住财,那日阿娘去后罩房溜达了一圈后,就过来把钥匙拿走了。”
蒙玉珠含着糖的嘴巴不动了,眨巴眨巴的看着荔水遥,荔水遥对她轻挑黛眉,使眼色。
“小姑,琥珀糖好吃,还是胶牙软糖好吃?”
“胶牙软糖好吃,只剩一块了。”
“闲着无事,过一会儿咱们去灶房做糖玩去,我不大喜欢桂花味儿的,但兰苕她们喜欢,我喜欢玫瑰味儿的,早早的就吃完了,因着成亲,还没顾得上做。”
吴妈妈连忙去瞥坐在荔水遥旁边的大眼睛小娘子,老脸顿时就涨红了,“四娘子怎么不早说。”
荔水遥笑盈盈的道:“自从知道阿娘耍心眼替换了我的聘礼,我在婆家的脸就丢尽了,腰杆子都直不起来,早说什么?阿家小姑都是知道的,也不必瞒着,吴妈妈这还不走,难不成还有脸留下来用饭?”
把吴妈妈臊的再也坐不住,临走还撂下一句,“四娘子嫁人没几日,翅膀子就硬了。”
吴妈妈一走,荔水遥就兴致勃勃的张罗起来,“紫翘,去把咱们做软糖的银模具都找出来,春雨绵绵,静极思动,咱们多做些花草的、小果子的软糖留着吃。”
蒙玉珠开心坏了,跟着荔水遥下榻,兴冲冲的往外走。
“嫂子,我刚才把攒盒里剩的一颗柿子形状的软糖吃了,你的那个模具还有其他形状的呀。”
“有呢,各色花朵的,各色小果子的,共有二十多种吧。”
这边厢,姑嫂两个做糖吃去了,那边厢,吴妈妈回到荔氏就在小萧氏跟前狠狠告了荔水遥一状。
“夫人,四娘子一句一句都在怨恨您昧下她的聘礼,她说那些话,分明是借奴婢的嘴传给您听的,她这是自以为有了倚仗,便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啧啧,实在是想不到,四娘子在家时的孝顺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
小萧氏气的猛拍桌子,手腕上的金镯子磕在上头发出“叮铃当啷”的脆响,“一个两个都怨我贪财,可我也把她们金尊玉贵的养大了,我在她们身上花的钱就白花了不成,竟然还敢拿自己国公夫人的名头压我,真真是个小贱人,这是还没坐稳国公夫人的位子呢,就敢对我不满,倘若让她坐稳了还得了,回头我去见她,是不是还得行跪拜礼啊!”
吴妈妈一撇嘴就道:“这可说不好。”
这时,一个戴金钗,梳高髻的贵妇人抱着个孩子进来了,开口就道:“阿家,我娘家小兄弟二月二十二成亲,请您置办一份像样的贺礼。”
小萧氏抓起桌上茶杯就砸了过去,“上上个月嫁女,上个月百日宴,这个月又成亲,你娘家怎么那么多事儿,还想要一份像样的贺礼,我看你就很像样,送了去吧!”
这贵妇正是荔云鹰的媳妇郑氏,怀里孩子被吓的哇哇哭,她也哭闹起来,“阿家握着公账,人情走礼不问阿家要问谁要去,阿家看我不顺眼做主休了便是。给二郎君跑官就有,给我娘家走礼就没有,阿家也太偏心了些。”
话落,把孩子往地毯上一放,她就哭着跑了,留下个正在吃奶的孩子躺在那里嗷嗷大哭。
小萧氏又气又恨,脑仁一抽一抽的疼,阴阴冷笑一声就道:“你的孩子你想扔就扔,你一刀子捅死了我眼睛也不眨一下,又不是我生的,我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说完转进内室“嘭”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郑氏没走远,就躲在门外,见状慌忙跑进来把孩子抱走了。
吴妈妈见势不妙,一早就溜了。
第036章 山神庙
这日黄昏时分, 跟着出门的偃月回来禀报,蒙炎被陛下留宴,怕是要后半夜才能回来, 让荔水遥早些安寝。
荔水遥果然听话,早早歇了, 将竹纹洒金帖子特意放在妆镜台上, 还特特在旁边放了一盏莲灯。
子时末, 蒙炎回到府上,在外院洗去一身酒气才往正院来, 一进卧房,一眼就看见了唯一亮光的地方, 他心下发暖,以为是荔水遥给他留的灯,走过去猛地瞧见竹纹帖子, 不用打开他就知道,这是棠氏竹园曲水流觞的邀请帖。
刹那, 前世种种翻涌上头, 激的他陡生戾气,豁然走至床边, 掀开纱帐, 幽幽兰香扑鼻而入, 他举起灯照亮,看见她酣睡正浓,粉脸朱唇,娇怜可人。
将将升起的戾气刹那间土崩瓦解。
他把灯放在床头矮柜上, 在床边坐下,夜深人静时才敢放纵自己痴痴望她, 怎么会有人,又乖又气人又可爱又似捏住了他的命门,难道是道祖嫌他杀孽太重,专给他配了这么个小娘子,折磨他以赎罪孽?
罢了,今夜且睡。
蒙炎将灯捏灭,挨着她躺在床边边上,把眼睛闭上了,可前世的那一幕却冷不丁跳了出来。
就是这间卧房,就是这张床榻,在他出征前夕,她含羞带怯以想为他留下子嗣为由,终于大发慈悲的允许他留宿。
她举起酒樽敬他,他激动的一口干了,抖着手去解她腰上如意结,却忽生五脏俱焚之感,他急忙运功压制,可越是压制毒素在血液中流速越快,几息之间就吐了血。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给我下毒?”
她惊恐的瞪大眼睛,慌的把酒樽一把扔了,“我没有,是迷药啊。”
“你竟恨我至此?”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榻上,血水从口中涌出,喷了她一脸。
她浑身惊颤,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呼吸急促,眼泪扑簌簌的掉,“是迷药,表哥说是迷药,不是毒药、不是毒药,我虽然恨你,也因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畏惧事发,但、但没想过让你死,我只想自己死了赎罪,你眼睛里也流血了,耳朵里也流血了,你别死、别死。”
“你做了什么?”他满面血煞狰狞,撑着一口气死死瞪着她,“总让我做个明白鬼!”
“我恨你拆散我们,也决心不与你做真正的夫妻,但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做红杏出墙的事……我做不来那样的事,可是、可是……连我自己也厌弃自己,日日煎熬愧悔,担惊受怕,求你杀了吧。”
蒙炎蓦的睁开眼,紧咬牙关,浑身紧绷,豁然翻身。
荔水遥迷迷糊糊被弄醒,软音娇泣,“轻点。”
“烦死了!”
荔水遥被凶了一下,怔了怔,委屈的哭起来。
“娇气!”
少不得初时凶猛如兽,后时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温柔细致,绵长而已,至鸡鸣时分。
暂歇不久,天蒙蒙亮了,蒙炎便起身准备上朝去。
“哼!”荔水遥见他离床,立马把纱帐严严实实掖在了锦褥下。
蒙炎系着长衫带子的手一顿,唇角就压不住的上扬。
“半夜里你怎么没这么硬气。”
“哼!”
蒙炎一笑,往屏风后去了,用凉水洗漱后,更衣,在厅堂上瞧见茶台上摆着一个攒盒,装满了各色精致可爱的糖果,就问道:“哪里来的?”
九畹昨夜在书房当值,听见卧房有动静,她就先一步起来了,摸着茶奁内的茶壶水还温温的,就给倒了一杯放在茶台上。
“昨日娘子和小娘子一起做的。”
“寻个她用过的小香袋来给我装一些。”
九畹顿了一下,连忙往卧房去了,少顷拿了一个绯色绣水仙花的巴掌大的香囊出来。
蒙炎捻了一颗玫瑰形状的软糖放嘴里,一尝果然是玫瑰味儿的,就道:“这个玫瑰花的多装几个。”
“是。”
蒙炎喝了杯茶,把香囊挂在自己的蹀躞带上就走了。
大门外,偃月正牵着两匹马等候在拴马石柱旁边,其中一匹马鬓毛乌黑油亮,高大健硕,瞅见蒙炎出来就哒哒着走上前喷鼻息。
蒙炎摸出两颗玫瑰软糖放在手里喂它吃了。
临水伯府、武陵子府同在镇国公府所在的这条永兴大街上,没一会儿临水伯荣笑生、武陵子兵部侍郎花锦城都从自家的府中出来了,瞧见蒙炎在门口,纷纷骑上马聚拢了过来。
“大将军。”
“大将军。”
蒙炎翻身上马,领头前行,“走吧,上朝去。”
路遇上官庭筠,上官庭筠正有点小事要和蒙炎说,便并辔而行。
“昨日公厨午食时,下属何左司与我共桌,闲谈了两句,他说自家夫人是兰陵萧氏远亲,清明节那日他夫人收到了大将军您岳母送去的一提盒甜糕和一对金柳钗,他夫人受宠若惊,亲自上门拜见,言谈间他夫人品出这里头的意思,您岳母竟是想给您二舅兄谋个官职,何左司知道了心里惴惴不安,就问我,这可是大将军您的意思?我说,大将军若想给他舅兄谋官职何用贿赂你,把何左司吓的不轻。”
蒙炎弹起一颗玫瑰软糖吃进嘴里,道:“不必理会。”
上官庭筠就笑道:“吃的什么,给我来一个。”
蒙炎就抓了几个给他,“我家夫人做的糖。”
随后又给了右手边的荣笑生一把,荣笑生分了一半给花锦城。
上官庭筠品出这话里的炫耀之意,顿时就道:“当谁家没有夫人似的,我夫人做得一手好羹汤。”
蒙炎冷哼,“尊夫人既如此贤惠,你怎得还在外头包小情人。”
上官庭筠顿时被一颗糖噎住了,咳嗽个不停。
蒙炎不再理他,打马快行。
荣笑生含笑指了指,紧随着跟上。
花锦城瞧他咳嗽的厉害,好心的递上去一个水囊。
“这是真噎住了吧。”
上官庭筠接在手里喝了一口,叹气道:“咱们也追上去吧。”
春晖堂,早食。
刘氏拾掇出一提盒的早食交给九畹,送走她便喜滋滋的对蒙武道:“算算日子,三月三过后,就有喜讯也是说不准的。”
蒙武咳嗽一声,拎着编了一半的竹篾斗笠往门槛子上坐了,继续编织。
刘氏不再言语,带着笑脸领着侍女们把饭厅拾掇的干净如新。
刘氏一通忙完坐在榻上捻糖来吃,忽然想到什么就快步走到蒙武跟前,也在门槛上坐了,小声道:“真是想不到儿媳的娘竟是那样的人,昨日玉珠跟我说儿媳的娘竟打发身边人来问儿媳要咱家的库房钥匙,乍然一听我还当自己听错了,亏得儿媳是个拎得清的,假托是我把钥匙拿走了,你说说,怎么着也是兰陵萧氏,行事作风怎么是这个样式的,在咱们乡下也少见。”
蒙武顿了顿,道:“甭管是乡下人还是豪强世家人,都是人,乡下人有淳朴善良的,也有穷凶极恶的,豪强世家里有似皇家那般有本事的能坐天下,自然也有蛮横不讲道理的。”
刘氏悄声道:“我寻思着儿媳娘家是显穷相了。”
“可别当着儿媳的面说。”
“知道,我又不傻,那不是打儿媳的脸吗。”
·
二月二十,春风和煦,尚书省礼部贡院开考,蒙炙的书童乐天背着个大书箱,探头探脑的出现在春晖堂门外。
“进来吧,早看见你了。”刘氏坐在榻上,脸色黢黑,“既是国子学给他们这些不够格参考的学子放假了,他人呢?”
乐天咧着个大嘴进来,打躬作揖,“老夫人安,二郎君本来是要回家的,被上官九小郎君和褚六小郎君喊着吃得胜楼去了,说今日出新菜。”
刘氏一听就立即道:“他身上带够银子了没有?”
乐天就笑道:“老夫人放心便是,二郎君把每月的月例都攒着呢,平日里也从不乱花用,十分够用。”
“你下去吧。”
打发走了乐天,刘氏就跟坐在左下首靠背椅子上的荔水遥道:“大朗宽厚,每月给他两个弟妹一人十贯钱零花,我们还在,本没有让他这个兄长养着弟妹的道理。”
荔水遥便笑道:“虽是如此,长兄亦如父,何况,我瞧着小郎也十分敬重兄长,清明节那日挨了郎主一脚,爬起来还笑,性子开朗不记仇,我虽嫁进来的时日还短,却觉着小郎是个知足常乐的人,这样的品行最难得。”
刘氏仔细打量着荔水遥,见她说的真诚,脸上就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嘴上却道:“你是不知道啊。”
“他们国子学有旬考、月考,考评有好几等。”刘氏掰着手指头数道:“上上、上、中上、中、中下、下、下下,他是每次都得个下下等,每次他拿着他的考卷回来让签字画押,我都愁的不行,怎么都想不通,一个娘生的,大朗是那样的天赋,一丁点大就被道长看中收了去,轮到他这里,家景这般的好,让他学武身子骨撑不住,学文脑瓜子不灵光,竟活脱脱一个大蠢物。”
荔水遥笑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郎主虽是个顶顶有出息的,可是阿家,郎主幼年就离开了你的怀抱,在你跟前承欢膝下的时候少之又少,小郎却是个能守着您二老日日尽孝的,这便是他们兄弟的分工不同罢了,顺天应命,不必强求。”
刘氏沉默了一会儿,眼眶微红,“当年那道长来家里要孩子,我本不舍得给,可正逢那年有旱情,收成不好,蕙兰又生了大脖子病,家里总共凑不出一贯钱来,那道长就说蕙兰的病他能治,果然治好了,大半夜里还往院子里扔了两袋大黄米,天一亮大朗就被带走了。”
荔水遥见她落泪,心念一动便想出了安慰之语,笑道:“阿家,郎主是山神转世也未可知。”
刘氏一下子就不哭了,忙忙的问道:“这是什么说头?”
“我读史书模模糊糊发现,每逢乱世并不会持久,必会有个圣主出来结束乱世,重建秩序,就会迎来盛世,圣主出世,神明仙灵有感便会下凡转世相助,郎主幼年就被道长选中收了去教授他武功和医术,说不定是那道长早就算出会有山神投生到您腹中,早早就隐居在那里等着了。”
刘氏猛的一拍巴掌,“是了是了,就是这么回事,我记着我生他那夜就听见山里的野兽跟疯了一样的乱吼乱叫,整个村里的人都吓的关门闭户,等我挣命把大朗生下就消停了,还有还有,大朗一落生就是睁眼的,那时候我搂着他喂奶被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瞅着还觉瘆得慌,经你一说,那莫不是从小就有的神性?我大朗立下如此不世功勋,定是山神转世没跑了,哎呦喂。”
刘氏忽的又想起什么,顿时激动的站了起来,“咱们老家后面有一座山峰上就有个破败的山神庙!”
“阿家,你千万别当真呀。”荔水遥跟着站起来,连忙解释,“我哄你开心的。”
“我的儿,你怎么就想起来用山神转世的话哄我呢,想来就是福至心灵,有感而发,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啊。”刘氏握住荔水遥的手,“我的儿,家里内宅的事儿都交给你了,我这就跟你阿翁说一声,收拾几个包袱回老家去把那座山神庙修葺起来,塑金身!添供奉!烧香火!”
话一说完,撒开荔水遥的手就小跑出春晖堂,往田地里寻人去了。
留下荔水遥在原地吐舌头,心头惴惴,她这是闯祸了?
第037章 竹园雅集图
晚上蒙炎散值归家, 人刚到门口就被蹲守在那里的小红请到了春晖堂,春晖堂榻上堆了三四个大包袱,刘氏噼里啪啦一通把原委说了, 然后就告知蒙炎她和蒙武要回老家去修那座山神庙。
蒙炎完全听懂了,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希冀来, 阿娘说的对, 虽是哄人的话, 却偏偏就想起说他是山神转世,可见自己在她心里是有点影子的。
翌日, 天蒙蒙亮,蒙炎点齐一什部曲, 令龙雀、龙牙率领护送,就把刘氏和蒙武送出了大门。
蒙炎站在影壁处,望着才过了十七岁生辰的荔水遥, 再望一眼十五岁的弟妹,全都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好像在奇怪, 你怎么还不走?
他实在是不放心,先逮着蒙炙嘱咐道:“家里只剩你一个男子汉了, 别只顾着憨吃傻玩, 顾着些你嫂子和玉珠, 别让在莲湖修缮廊道的那些匠人冲撞了。”
蒙炙已是压不住激动的心了,大眼睛里全都是即将撒欢的灿笑,把小胸脯拍的呱唧呱唧响,“大哥你放心去吧, 家里有我呢。”
蒙炎顿时心梗,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荔水遥促狭一笑, 跟着撵人,“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蒙炙说出“家里有我”,他只想踹死他,可当听到荔水遥说出“家里有我”四个字时,他就不想出门了,可他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他得去啊。
喟然一叹,毅然转身跨出门槛,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蒙炎一走,蒙炙嗷呜一嗓子就想撒欢去,可他一看眼跟前的嫂子和小妹,一个美貌的让人不放心,一个傻乎乎的,顿时抓脑挠腮,最终长叹一口气,塌下肩膀,蔫哒哒的挥手道:“你们俩玩去吧,我去莲湖监工。”
荔水遥觉得好笑,目送他,道:“午食安排好了会让人给你们送去的。”
蒙炙没甚精气神的举起手挥了挥,表示知道。
蒙玉珠顿时笑道:“嫂子,咱们挖个坑玩捶丸吧,我把花七和荣二也叫来。”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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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府,一大早,大萧氏就指挥着奴婢仆妇清理竹园。
地上干枯的竹叶要全都清扫出去。
园中的亭台楼阁都要擦洗干净,栏杆花窗若有松动的还需修缮。
为防假山洞内有蛇虫鼠蚁出没,撒了雄黄,熏了艾草。
流觞渠要清淤,水渠岸边的青石座台也需擦洗一遍。
整个竹园的全景图尽在大萧氏心中,一处一处,一样一样,有条不紊,事无巨细的安排了下去。
流觞渠两岸有堆叠成景的假山,翠柳花树掩映着凉亭轩室,流觞渠的尽头有一架大水车,驱动着假山流瀑,在这帘瀑布之上是一座小水榭,彼时有人在里面打开了窗棂,俯视而下将整条流觞渠的景观尽收眼底。
大萧氏拾阶而上,走进水榭就道:“真的决定那样做了?”
棠长陵背手站在窗前,望着流觞渠,听着瀑布落潭声,铿然道:“是。”
“好。”大萧氏推开相邻的窗棂,也望着外头,笑道:“你比遥儿果断,我最是不喜遥儿的优柔寡断。不过,倘若遥儿和你一样果断,我们的谋划也做不成。”
“阿娘,我被迫放弃遥儿,犹如经过一场剥皮剔骨的极刑。”棠长陵蓦的攥紧拳头,双眼中暴发浓烈的恨意。
“古往今来,凡能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为顾全大局放弃了小情小爱,你有自己要背负的家族使命,遥儿身为族中女儿,也有她要履行的使命,联姻就是我们这样人家女孩儿的宿命。到底,她气运还算不错,曲江宴上未曾御前献艺就被镇国公一眼瞧中求了去,那日去镇国公府接你妹妹,我冷眼瞧着,那镇国公对遥儿当真是痴迷,遥儿的心又还落在你身上,三月三,事必成。”
大萧氏棠长陵母子等着三月三,荔水遥蒙炎也在盼着。
却说,自从刘氏蒙武离了家,荔水遥也放纵起来,捶丸、蹴鞠、荡秋千玩了个遍,又去和修缮莲湖的工匠沟通,修出了一个垂钓台,不知不觉三月三就到了,朝廷也放了假,让官员们祓禊去灾。
风恬日暖,檐下飞来一双燕子,落在了红漆雕梁上。
蒙炎这日穿了一件银线刺绣饕餮纹石青色大袖袍衫,踏着连廊往正房这边来,面无表情,满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前世荔水遥红杏出墙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是今日的三月三吗?
卧房的窗棂开着,荔水遥正对镜簪钗,蒙炎蓦的立在窗外不动了,便看见她从一个螺钿长方匣子里拿出了一支青雀钗,抚摸了一会儿,这才插在了发髻上。
贴花钿,点面靥,玉手抹朱唇,妆容娇艳欲滴,身上穿着蕊黄色的齐胸襦裙,竟是一副闺中女儿家的装扮。
蒙炎躲在窗外,看红了眼,胸腔中似有火烧一般,但他摸着掩在袖中的物什忍下了,抬手敲窗弄出动静,板着脸道:“走吧,辇车备好了。”
荔水遥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微噘了一下嘴。
“娘子,奴婢也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服媚穿一身水红色蝴蝶飞舞的襦裙走到荔水遥身后,含笑催促。
她本就妩媚丰腴,又把腰肢收的细细的,越发显出凹凸有致,体格风流来。
荔水遥扶着兰苕搭过来的手,望着服媚一笑,“走吧。”
服媚跟在荔水遥后面,望着荔水遥的腰肢,隐秘的对比了一番,撇撇嘴,便把丰臀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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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世家呢,首先要有别家没有的能传承的东西,比如荔氏是礼乐,棠氏是经学,其次要有惊才绝艳的族中子弟,越多越好,姻亲多,门生故吏也要多。
棠氏经历战乱时,出了两个人,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以棠季年为首积极入世决心辅佐末帝力挽狂澜之既倒,于楚国末年官至司徒,一手把持朝政,熬至回天乏术时,和末帝一同饮下毒酒,伴在君侧,共焚于垂拱殿,忠君之名广传天下。
另外一派以棠伯龄为首,退出朝堂返回祖地,他带着一批愿意跟随他的族人,妇幼老弱搬进了北冥山,逍遥谷,在那里有棠氏所建的别院,带着族人耕读治经,恬淡生活,是他保全了棠氏的根基。
故此,到了大周立国,秩序重建以后,他又带着族人入世,应召入朝为官,棠氏仍旧屹立不倒,在士族中占了一席之地。
今日,重启竹园,举办曲水流觞宴,姻亲故旧,门生故吏都给两分面子,驱车前来。这其中,官最大,权势最盛的,当属表亲荔四娘子所嫁的镇国公。
棠府包括了竹园,竹园却因名气而独有一门,今日此门洞开,广迎宾客。
门边站着两个棠氏郎君迎客。
当蒙炎的车架抵达时,其中一个郎君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就出来一个高冠博带,身穿竹纹锦衣,生得姿容秀美,芝兰玉树的美郎君,正是棠长陵。
“蒙镇国还请下车。”
车内,荔水遥听到棠长陵的声音就咬住了嘴唇,蒙炎见状冷笑,蓦的攥住她一只手腕就拉出了车厢,自己先下车落地,回身就当着棠长陵的面将她拦腰抱了下来。
棠长陵不过一顿而已,便含笑道:“表妹,我们多日不见了,你可还好?”
荔水遥低头看着蒙炎铁钳子一般箍着她手腕的大手,默默想,不是多日,而是隔了两世啊,我的好表哥。
荔水遥唇角上扬,缓缓抬头,嫣然一笑,“表哥可好?”
蓦的手腕上一疼,荔水遥黛眉微蹙,就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推蒙炎的手,压低声音道:“放开。”
彼时,流觞渠左岸,已安置了一张四面平拖泥云母石面长方大案,大案四周配备了十六张靠背椅。
别处,竹林内、假山洞中、花树下也有茶台,酒桌,棋台,琴桌,沿着流觞渠十步一个海棠氏高几,上面摆着鲜果、精致的点心和酒水。
客人已经来了许多,瞧见蒙炎携夫人到了竹园门口,有一部分早已放下身段积极和新贵打成一片的便上前来逢迎,还有一部分不愿意同流合污的便侧目以对。
“表妹,女眷们多在园子深处亭台水榭处游玩赏花,阿娘此时应是在落瀑水榭招待舅母们,你也去吧,这里有我招待蒙镇国便够了。”
荔水遥泪盈盈的望棠长陵一眼,蒙炎咬着后牙槽看见往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便把她放了。
荔水遥一得了自由就带着兰苕服媚匆匆往园子深处去了。
落瀑水榭,正是前世她观摩此次曲水流觞修禊事,最终画成那副《上巳节·竹园雅集图》的地方,就是她画的这幅图,成为每每蒙炎的功勋被人谈及一次都会被扯出来唏嘘嘲笑一次的污点。
蒙炎死后,棠长陵更是把这幅画做成屏风摆在了落瀑水榭,此后便常有人前来观看,或是政敌,痛快嘲笑一番大笑而去;或是仰慕他的人,唏嘘一番,从此就不在人前提起;或是昔日同袍,洒泪怒骂,鲁王曾想用重金买走销毁,反被棠长陵讥讽一顿撵走。
这些都是她的罪过。
荔水遥拾阶而上,站在水榭门前,蓦的攥紧双拳又松开。
“还不快进来。”
第038章 逮住了
荔水遥推门而入, 便见大萧氏正翘着兰花指,捏着墨条磨墨,小萧氏正在调和颜料, 舅母们的影子也没有,可见棠长陵是扯谎。
大萧氏笑道:“早看见你上来了, 在门口站着不进来是个什么意思?”
小萧氏斜睨着, 开口就道:“人家是镇国公夫人, 哪里还会把咱们姐妹放在眼里,许是擎等着咱们姐妹给她磕头行礼呢。”
东窗下摆着一张斑竹美人榻, 荔水遥走到那里兀自坐下,“阿娘和大姨母在忙什么?”
“明知故问, 伺候四娘子你动笔绘画呀,真是好大的架子。”
小萧氏把青金石的颜料和匀了便又去和朱砂。
大萧氏笑道:“今日曲水流觞亲朋故旧雅聚,是十分难得的事, 若不画下来岂不可惜,你画技卓然, 由你来画最合适。”
荔水遥往山下一望, 来客越发多了,便道:“怎么画, 这么多宾客都画上去不成?画人物需细笔勾勒, 十分费功夫, 手指手腕必是要遭罪,我怕疼,不画。”
大萧氏压下要发脾气的小萧氏,柔声哄道:“你只画在云母石大案落座的那些人物便是。”
小萧氏赶忙提醒, “你表哥生得这样一副好姿容,便弄一个众星捧月的布局, 其余人等草草了事便可,都不过是陪衬而已。”
荔水遥粲然一笑,“不画。”
大萧氏胸有成竹,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下意识的夸奖道:“好孩子。”
刹那反应过来,淡然的微笑就僵在了脸上。
小萧氏搅和颜料的手凝滞了一下,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荔水遥直勾勾看着小萧氏,黛眉轻挑,“正如阿娘所说,我身为镇国公夫人,可不是谁家的画匠,棠氏内学堂有现成的书画博士,也是教授过我的师傅,因何不让她画?”
“反了她了,反了她了!”小萧氏一怒举起朱砂碗就要往荔水遥身上砸,大萧氏连忙拦在前头,“砸不得她了。”
兰苕拢住了荔水遥,预料之中的痛没有砸下,主仆两个就都抬起头去看,但见大萧氏附在小萧氏耳边说了两句话,小萧氏就直直看向荔水遥头上的青雀钗,冷哼一声,撇下朱砂颜料碗径直出去了。
荔水遥便哭向大萧氏,道:“大姨母也如我阿娘一般,想要强扭着我画吗?”
大萧氏沉着脸道:“先头你阿娘和我说你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我还不信,说你从小就孝顺,谁都能忤逆尊长,只你不会,可你也太让大姨母失望了,是从本心里以为自己攀上高枝了不成?可我转念一想,你自来傲气,本性高洁,绝无可能短短时日就变成个攀权附贵的性子,你和大姨母说说心里话,你在和我们别扭什么?”
荔水遥咬着嘴低下头,轻声啜泣。
大萧氏见她只委屈巴巴的哭却不说话,便觉厌烦,撂下一句“自有人能从你嘴里掏出话来”,就也出去了。
此时,水榭内只剩下主仆两个了,至于服媚,自从入了竹园就溜走了。
荔水遥扬起没有一滴泪的小脸,叹气道:“她们都拿我当傻子哄。”
可笑前世,她竟一无所觉。
兰苕跟着叹气。
·
那边厢,蒙炎在竹林中漫步赏竹,棠长陵陪同着,就低声道:“蒙镇国,为妨以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有件事想和您说明白。”
“何事?”蒙炎佯装不知。
“我与表妹自小便是有婚约的,是我们两个母亲的口头约定,我们自小便是知道的。”棠长陵语气低落,又佯装豁达,“但皇命不可违,蒙镇国事前也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我先放下了,便劝表妹出嫁,表妹重情,许是心中还有些挂碍,但请蒙镇国放心,我意坚决,只要蒙镇国待表妹娇宠着一些,她定会回心转意。”
蒙炎背手在后,蓦的攥紧拳头,沉默片刻后,道:“我不知。”
“造化弄人罢了,不怨任何人,蒙镇国也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愧疚。”
蒙炎冷冷的想,你这番表演想要的不正是我的愧疚吗。
一个十七岁的小郎君,年未弱冠已经有了如此心机,自己前世栽在他手里,一则是色令智昏,二则便是轻敌了。
“你想要什么?”蒙炎顺着他的意思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
棠长陵捏紧手指,声腔依旧低落,微微一摇头就道:“小子薄有才华,虽因病错过了今年的常科,来年再下场便是。”
蒙炎便道:“陛下每年都会下旨举行制科,能参考制科的多是我们这般的功勋之臣举荐的人才,制科是陛下亲自监考,但凡通过的便是天子门生,初封便可入翰林,陪侍陛下左右,乃天子近臣,前程远大。”
说完,蒙炎转身往回走,棠长陵落后一步不紧不慢的跟着。
此时云母石面大案处已经聚集了许多文人士子,侍女们奉上了好几套文房四宝,有人挥毫泼墨,有人吟诗诵赋,还有人饮酒高歌。
这时小萧氏身边的吴妈妈寻了过来。
棠长陵停下脚步,等着吴妈妈上前说话,待得吴妈妈在他耳边说完,他蹙了下眉,就往竹林深处去了,那里有一条通往落瀑水榭的小径。
落瀑水榭四面的窗棂都让兰苕打开了,竹风花香都温柔的涌了进来。
荔水遥跪在美人靠上,两手扶着窗台往下看,云母石面大案处最是热闹,偌大一个长方桌,蒙炎一人大马金刀坐着,独占北面上首位,周围没有敢靠近的。
而前世,蒙炎却坐在了下首位置,棠长陵被拱卫着坐了北面上首位,那时她满心满眼里只有棠长陵,便把他七分的相貌化成了十分的俊美风流,整个人物更比旁人大了一倍,而蒙炎,她把他画的十分小,潦草几笔而已,神情还是猥琐的。
大抵前世,蒙炎在她心中便是个潦草猥琐的形象?
荔水遥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但还是禁不住笑出了声。
“在笑什么?”
荔水遥缓缓回眸,蓦的又低下头,便慌忙坐好,整了整蕊黄裙摆。
荔水遥低着头,正让棠长陵看见了她发髻上的青雀钗,他心上顿时就是一刺,那是他十二岁时亲手所制。
“想到有一年三月三,你、我、十娘偷溜进来玩曲水流畅,酒杯停在谁面前谁就背一首带酒字的诗,谁没背出来便是输了要喝酒,十娘输红眼了,也喝的醉醺醺的,便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滚回家去,这里是她的家,我伤心的哭,你为了哄我,背着我在这园子里追蝴蝶追蜜蜂,还摘了一捧花给我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想到那些旧日时光,不自觉便笑了,表哥还记得吗?”
荔水遥再抬起头时,星眸落泪。
棠长陵喉头滚动,眼眶发湿,指着兰苕道:“你出去。”
荔水遥点点头,兰苕提着心走了出去。
“过去的情意,全都还记得吗?”荔水遥站起来走向他,红着眼追问。
棠长陵不答,蓦的抱住荔水遥,柔声哄道:“我需要你把今日雅集之事画下来,还请表妹帮我。”
就在此时,荔水遥忽听得一声鹰啸,她蓦的看向窗外,便见蒙炎正立在一丛芭蕉下,平举着右手做射箭状,她心一慌,眼睛眨了一下,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她蓦的搂住棠长陵的脖子,背着他对窗外的蒙炎摇头。
她万万没想到,战场之外奉公守法,光明磊落的蒙炎会想着暗杀棠长陵,棠长陵当然死不足惜,但是他不配让蒙炎脏了手。
蒙炎看着窗内相拥的小郎君小娘子,他们仿佛一对金童玉女,可他的一双眼却赤红带了血丝,当她流着泪哀求他时,他恨的心头滴血,举起的袖箭却缓缓放下了,故意弄出动静来,扬声道:“水榭里可有人?”
荔水遥蓦的推开棠长陵,开门走了出去,福身一礼,“郎主,我在这里。”
“让我好找。”蒙炎上前,蓦的扣住她的手腕,拉着便走。
荔水遥提着裙摆踉跄跟着。
棠长陵握紧双拳,深蹙眉头,想了想就追了上去,笑着道:“曲水流觞这就开始了,咱们一起下去吧,蒙镇国可让表妹代行酒令,表妹素有才情,定然不会让您喝醉。”
蒙炎爽朗一笑,“可。”
荔水遥手腕吃痛,没做声。
流觞渠两岸有青石座台,座台被擦的干干净净,摆了一张卷云小茶几,上头摆着一套茶奁,一个八隔的攒盒,装着甜咸两种点心。
蒙炎扣着荔水遥的手腕当仁不让选了首位,棠长陵一看这情况,又羞又恼,便想从荔水遥身上寻求突破口,笑着上前才要开口,蒙炎豁然起身,厉声训斥,“你装病躲礼部贡院的考试,偏要求我推举你参加制科考,你是乡野遗贤,还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你什么都不是,怎能妄想走捷径,还是按部就班的从常科考开始步入官场吧!”
说吧,扯着荔水遥的手腕就大步走了。
棠长陵被突如其来的训斥弄的两眼呆滞,浑身僵硬,待得他回神,环顾四周都是对他指指点点的眼神,顿时涨红脸,羞怒交加,有口难辩。
第039章 有蛇
“疼、疼。”荔水遥真的觉得疼了, 哭了出来。
蒙炎拽着她的手腕将她甩进车厢,没看她一眼,夺了亲卫的马, 疾驰而去。
荔水遥心慌意乱,生怕从此后他真的冷了心肠, 也夺了一匹马, 踩着脚蹬骑上去, 扬鞭追赶,眼睛追随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 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追上他, 抱住他,不能松手。
由此,兰苕便看见了她家娘子有史以来最惊险的一次骑乘, 她不敢喊叫怕把人和马都惊了,更不敢看, 白着脸捂住了眼睛。
春风一改温柔, 在耳畔呼啸,屋舍、街衢、行人、树木快速向后退去, 荔水遥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让她看不到想要追赶的人了, 她的心慌乱的仿佛要跳出来,两腿突然痉挛,她夹不住这匹马了,瞬息间, 身子往后飘去,就在这时, 她被人一只铁臂环住腰身,耳边传来一声暴喝,“撒开缰绳!”
荔水遥下意识撒开了手,整个人就被扣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额头撞上他的胸膛,闷闷的痛,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头埋在他怀里呜咽。
惊魂一幕,不知吓死了谁!
蒙炎纵马出城,几乎要把后牙槽咬碎了,怒火妒火交织着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令他无处发泄,只狠狠抽着马屁股,急速向秦岭奔驰而去。
太快了,太快了,官道两边的农田、行人,树木飞速倒退,荔水遥的心也好似跟着飞了起来,她只要死死抱紧他的腰身,缩在他的怀里才能不掉下马去。
耳边只有风声和他扬鞭打马的暴喝声,荔水遥只觉自己的脑子都被晃成浆糊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勒马停了下来,翻身而下,带着她也摔在了地上。
蒙炎视她如无物,把马拴在一棵树上,就沿着一条有踩踏痕迹的山间小路往山里走去。
这是一处山脚,一条崎岖的山路通向根深叶茂,荫翳蔽日的山腹,隐隐有虎啸猿啼和不知名的野兽的吼叫声传来。
往远处看去,翠峰耸立,莽莽苍苍,似有绵延千里之势。
荔水遥缀在他身后,蕊黄的裙摆被荆棘划的破破烂烂,披帛早已不见了,绣鞋沾泥,仍旧一声不吭,哄他的话有很多,但她耻于说谎骗他,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走一步是一走。
日暮,林中渐渐升起了薄雾,露水滴滴答答往下落,蓦的荔水遥踩住了一块软弹的东西,那东西蠕动了一下,翘起了三角头。
“蛇——”
荔水遥惊声惨叫,脚下一滑滚下了山坡。
蒙炎恨她连一个解释都不给,正闷头往前冲,此时听她惨叫声,猛然回身,飞掠去捞她,一把没捞到,往前一扑把人拢到怀里,护着她头脸,两人一起一滚到底,撞上树桩子才停了下来。
蒙炎急忙去看怀里的人,见她脸色惨白,星眸紧闭,竟是昏厥了过去。
此时一阵山风刮来开始淅淅沥沥的落雨,蒙炎打横抱起荔水遥就逆着溪流而上,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寻到了一处溶洞,上回就是在洞外不远处溪水边上挖到的人参。
溶洞内,有慢吞吞的滴水声,那是从洞顶的钟乳石上滴下来的。
地上有一滩灰烬,旁边有个简易的枯树干支起来的架子,那是他上次进山时为烤干衣服燃尽的火堆。
荔水遥被他抱了一路,已经醒了,正在佯装昏迷,在发现他要把她往地上放时,连忙搂紧他的脖子,惊慌到声音都变了,“别放下我,地上有蛇!有蛇!”
露水和落雨把她身上襦裙浸的湿湿的,把她雪白的肌肤透了出来,齐胸系带处打成的双耳结不知何时松动了,对襟短衫领口微敞,裙围子下滑,秾艳艳的酥雪就露了大半个在外面。
蒙炎低头,呆呆看了一会儿,蓦的掐腰把她扣在自己腰腹上,两臂改而抱着她的腿弯。
荔水遥被迫搂紧他的脖子,刹那间两腮绯红,张开小嘴才要说话,忽听裂帛声,紧接着洞外就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荔水遥蓦的咬住唇,黛眉浅蹙,身子软似春水,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玉容潋滟。
他将她堵的严严实实,抱着她在洞内来回走动,“给我生个孩子吧。”
荔水遥脸埋在他颈窝里,眉梢眼尾绯红靡艳,喘不过气的娇叱,“你出去。”
“绝无可能!”蒙炎抱她走向洞外看雨,越发把她搂紧,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洞外雨潺潺,溪水暴涨,一夜捉舌相戏,捣花成泥,深恨夜短情长。
翌日,天色还漆黑时,荔水遥烧的浑身滚烫,可在深山之中,即便武功高强如蒙炎也不敢贸然在黑夜中行走,何况还带着一个荔水遥,他满心焦急,只能等待。
荔水遥裹着他的石青色大袖袍衫,窝在他怀里,望着火堆,喃喃道:“你怎么不问我?”
“不问了,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天一亮我就抱你下山,回府就给你熬药。”
荔水遥往头上摸了摸,竟还摸到了那支青雀钗,小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嘲弄之色,“那些旧日情意似锁链一般,能困住一些人,锁着她令她不可自拔,但却困不住狠绝果断的人,他们可以在一夕之间就扯断锁链,站在笼子外头,对笼内的人待价而沽,肆意榨取。”
荔水遥喉咙发痒,忽的剧烈咳嗽起来,把一双眼睛咳的通红,泪盈于睫,“你呢?”
你因何两世都偏执于我,只因皮相吗?
棠长陵与我自小相识,相伴着长大,不仅有男女之间的情意,还有亲情,可他却背着我,脱困出笼,站在笼子外,表面哄着我,背地里卖起我来毫不手软。
或许,那些在我看来珍之重之的情意,于棠长陵而言,从始至终都不值一提?
若是如此,前世的自己就更可悲了,自己陷在过去的情意里出不来,哦,原来是一场独角戏?
“大姨母厌我优柔寡断,我知道。”荔水遥把脸埋在他胸膛上,“阿娘生怕我翅膀硬了不听话,我也知道,我都知道。”
说完,荔水遥就呜呜的哭起来。
蒙炎又心疼又恼怒,抚着她的后背,咬牙道:“我听明白了,你的心陷在旧日情意里收不回来,也罢了,身子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棠长陵的爪子但凡摸你一块衣角,若是让我逮到我就剁了他,听明白了吗?”
荔水遥仗着昨夜被欺负狠了,撒着娇的哭,扭着身子摇头,“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蒙炎心里堵的难受,咬紧后牙槽,抚着她滚烫的身子忍下了,天色微明,当即就改抱为背,大步走了出去。
“回府喝药,双倍的黄连!”
荔水遥软绵无力的伏在他背上,尚有余力斗嘴,“阿郎好歹毒的心肠,竟想苦死我。”
蒙炎被气笑了,怕她掉下去,托着她臀往上掂了掂。
就在他辨别着方向下山时,前头被一截倒塌的腐木拦了路,不知是在什么年月被雷劈死的,上面覆满了青苔,长出了杂草,还被藤蔓缠了,树腔腐烂空了,滋长出了两朵紫的发黑的灵芝,通体似罩了薄薄一层雾,若隐若现,一朵如女子拿在手里的团扇那般大,一朵如成熟的柿子那般大。
蒙炎寻的就是这等天材地宝,焉有不要之理,当即就把荔水遥放下,拆下一枚袖箭,用小箭头小心翼翼的割下了那朵大的。
荔水遥晕乎乎的,却也识得那是极好极好的灵芝,但她却不敢问什么,只装作不知。
蒙炎撕下自己的一片衣摆把灵芝包了挂在自己的蹀躞带带钩上,重新背起荔水遥,道:“咱们回家。”
荔水遥眼睛顿时湿了,乖乖伏在他背上。
山下,蒙炎拴马处,停驻了一辆辇车,环首坐在车辕上,兰苕在马车前徘徊,神色焦急,不时的往山路上看去,待得瞥见蒙炎背着荔水遥下山的身影,登时就哭着奔了上去,“神仙菩萨,我的小祖宗还活着吗?”
蒙炎被这侍女气笑了,“我还能吃了她。”
荔水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微微抬起潮红的小脸,“我还好。”
“别说话了,省些力气。”
荔水遥乖乖“哦”了一声,望着越来越近的辇车和神态自若的环首,心里一下子想明白了,翘起食指戳了他长出青青胡茬的下巴一下。
蒙炎捉住她的手,将她放进辇车,自己也钻进去,便立即道:“回府。”
兰苕急忙爬上车辕坐好,悬了一夜的心放下,身子便松弛下来,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惹得驾车的环首望了她一眼,唇角微扬,低声道:“白操了一夜的心吧,我说过有郎主在,龙潭虎穴也不会让夫人少一根头发丝。”
兰苕没吱声,兀自又叹了一口气。
环首越发觉得好笑,“你人也不大,怎得操心的像个老嬷嬷。”
兰苕板起脸,低声道:“别和我说话了。”
环首又瞧她一眼,见她板起一张鲜嫩的脸蛋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想着自己也是十个亲卫里面年纪最大,最操心的,也就感同身受了,没再多言。
回府后,荔水遥坚持沐浴更衣后才一身清爽干净的躺在了绣被里,蒙炎抓药,九畹熬药,宫里来人,圣上宣召蒙炎入宫,蒙炎不得已,看着荔水遥喝光药汁,便换上官服骑马入宫去了。
知道兄嫂一夜未归,蒙玉珠也是悬了一夜的心,这会儿一得了消息就来看望,得知荔水遥喝药睡了,便要走,九畹感念她真心,挽留下了,请她上座,紫翘笑着上前行礼,“小娘子若不嫌弃,奴婢也会几样针线活,做出来您瞧瞧。”
蒙玉珠便高兴的拉紫翘的手,“每回见你,不是在绣花就是在劈线,你可是嫂子身边专门负责针线绣活的?”
九畹捧着放满糖果和干果的攒盒放到蒙玉珠手边的小几上,笑道:“是了,她嘴懒,手却巧,就派给她针线上的活计。”
蒙玉珠的眼睛亮起来,又拉着九畹的手问道:“我听花七说过一嘴,似嫂子这般的世家女出嫁身边总要陪嫁好几个有本事的侍女,紫翘擅长针线活,那你擅长什么?”
九畹笑道:“奴婢记性好,擅长记账,兰苕心细又周全,她总览,至于服媚……”
九畹笑容微敛,道:“来往传话,应酬交际的活原本是她的。”
蒙玉珠左右不见服媚,正要问,便忽然瞧见服媚领了一个贵妇人进来,头上插满金花钗,身上绫罗锦绣,一张脸却是横眉怒目,一副凶悍相,吓的她立时站了起来。
第040章 簪花宴
“那没用的小贱人在哪儿?”小萧氏在厅上立定, 鹰顾狼视一圈,直奔卧房。
九畹紫翘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跟进去, 抢在前头护在床榻前,双双跪下, 九畹就哀求道:“夫人, 娘子病了, 才吃了药睡下,您有什么怒气都发在奴婢们身上吧。”
小萧氏怒道:“原本你们身上就有罪, 凭你们也配替她顶罪,才嫁了人就不听话, 说不得就是你们仨撺掇的!都滚开!”
小萧氏两手并用,左手揪住九畹的发髻,右手拧住紫翘的耳朵, 又拖又拽,想把她们从床前扯开, 九畹紫翘与她顶着, 偏就坠在地上,小萧氏气的脸上粉妆龟裂, 怒喝:“服媚, 你站在那里装什么死!”
服媚面有难色, 奓着胆子上前。
“阿娘。”荔水遥掀开纱帐坐起来,腮上尚显潮红,说话软绵绵的没力气,“阿娘有话好好说。”
小萧氏停了手, 掐腰怒笑一声,“我还当你死了呢, 原来还活着。”
这时兰苕穿着中衣,靸着鞋冲进来,也往床前一跪,就道:“夫人,奴婢进来时瞧见我们府上玉珠小娘子往前院跑去了,说是要派人告知我们郎主,亲家夫人不知何故兴师问罪来了,请郎主速归。”
“忤逆不孝的小贱人,你竟敢威胁我!”
小萧氏上手就给了兰苕一巴掌,尖锐的指甲狠狠戳着她的额头,“你的身契可在我手里,我反手把你卖进下等窑子里就有你受得了。”
戳的是兰苕,眼睛却看着荔水遥。
荔水遥直直与她对视,“阿娘想卖就卖,只是,我倒想看看,哪家牙人敢冲进镇国公府来拿人。阿娘前脚卖,后脚就有人拿着兰苕她们的身契交到我手里,阿娘可信?”
小萧氏一窒,越发怒气上头,脸色涨红,掐腰道:“要不是你在落瀑水榭不要脸的抱长陵,让蒙镇国逮个正着,惹怒了他,致使他在流觞宴上坏了长陵的谋划,你请我来我都不来,现在可好,亲戚朋友都在笑话长陵不够格参加制科,我不管,事情坏在你手上,你负责哄好蒙镇国,让他答应举荐,否则,你就跟我回家去吧,我病了,要你侍疾,我的病什么时候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就硬挤进去一把抓住了荔水遥的胳膊往外拖拽。
这时就听外头值守院门的仆妇高呼,“郎主挎刀回来了,过垂花门了。”
小萧氏心里一慌顿时就撒了手。
荔水遥反而一把抓住小萧氏的手,软软笑道:“阿娘,我随你回去侍疾。”
小萧氏连忙推开她,一面连连痛骂“翅膀硬了翅膀硬了”,一面就拽着服媚,让她指路,从后面溜走了。
小萧氏一走,蒙玉珠就从软帘后露出一颗脑袋来冲荔水遥笑。
荔水遥招手让她进来,笑道:“你这招虚张声势用的好。”
“嫂子,不是虚张声势,咱家离宫城近,大哥不放心你真的从宫里回来了,只是他也不好和亲家夫人碰面,到底是嫂子的亲娘,只能隔空吓唬。”
蒙玉珠说完,就对兰苕她们道:“咱们出去吧。”
荔水遥亲自把兰苕扶起来,摸了摸她肿起来的脸柔声嘱咐,“把我用的那消肿的药膏找出来抹上,今日你好生歇一日。”
兰苕应了,把九畹留在厅上听差。
她们都出去了,蒙炎就穿着一身官袍挎着刀进来了,坐在床边摸荔水遥的额头,“还有一点烧,黄昏时再吃一剂。”
蒙炎摸完就要把手拿开,荔水遥蓦的抱住他有点凉又粗糙的大掌盖在自己额头上,惺忪迷殢着,也不言语。
蒙炎也没说什么,就着她的手安静的盖在她的额头上,只是她的脸太小了,他的手掌盖在上头就遮了她大半个脸,倏忽,让他莫名想到人死后盖在脸上的白殓布,他猛地就把手收了回来。
“嗯?”荔水遥迷朦的看着他。
蒙炎想了想,借口道:“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瞧见长乐公主府送来了请帖,必是邀请你们去赴曲水流觞簪花宴的,这回你带着玉珠去好生游玩一日。”
荔水遥早想出去踏青游玩了,立时便有了精神,道:“我听闻长乐寿安两位公主自小便相争,有个趣事,说两位公主一起抓周的时候,长乐公主没站稳一头磕在了凭几上,圣上赶忙抱起来哄,寿安公主一看自己迈着小步子也过去磕了自己一下,哭着也让圣上抱,是真的吗?”
蒙炎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道:“听鲁王说过,想必是真的。”
荔水遥又笑道:“我还听闻,寿安公主的彩蝶园和长乐公主的百花园,原本是一个大园子,两位公主相争,闹的圣人头疼,便把园子一分为二,是这样吗?”
“听鲁王说,是这样的。”
“如此,寿安公主既然在扑蝶会上选择偏袒独孤家的小娘子,想必我们姑嫂两个去赴簪花宴,在长乐公主那里应该会自在许多。”
“你们玩的开心就多游玩一会儿,若是有人惹你们,你们也不必怕事,该争就争,该骂就骂,让玉珠骂,她会,就说我说的,让她放开了撒野。”
荔水遥小嘴微张,“小姑会骂人?”
“乡下出来的小娘子,哪有不会的。”
荔水遥会心一笑,侧身朝里,软软的撵他,“我这里无事了,也好了许多,别误了你的事儿,快进宫当值去吧,我再睡会儿,黄昏的时候我会乖乖喝药的。”
蒙炎心口发闷,实在想不通,这世间怎会有这样一个小娘子,既温顺乖巧的让人心疼,又孤傲执拗的让人恼恨。
“棠长陵想成为天子门生,你想让他达成所愿吗?”
荔水遥身子一绷,生怕他心软,背对着他立时便想出一句,“可想了,只让表哥成为天子门生怎够,你还得撑着他成为三省宰辅,让他位高权重与你比肩,大将军可能办到?”
蒙炎大怒,掰过她的身子就按在鸳鸯枕上狠狠蹂i躏了她唇舌一番,“休想!且睡吧,梦里也不许想!”
随即,把纱帐密密实实的掖好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荔水遥捂着脸偷偷笑,觉得自己有点坏。
忽的,喉咙发痒,禁不住便咳嗽了一阵。
荔水遥轻叹,生病是常事,喝药也是,短则七八日,长则月余,上次喝了蒙炎给开的药,四五日便全都好了,这一次……
蓦的,荔水遥怔住了,七八日、四五日,前世她嫁入镇国公府以后,也生了几次病,那时她从不理会他,生病也只让人去请华郎中,后来察觉病程缩短,她还赞叹华郎中医术精进了,莫非不是华郎中精进了医术,而是蒙炎暗中为她精进了药方?
想到这种可能,她就咬住了下唇,羞愧的面红耳赤。
大抵蒙炎给开的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养病的这几日沉睡的时候多些,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四五日,到得她彻底恢复了元气,脸色红润起来,长乐公主的簪花宴便到了。
却说长乐公主的百花园,里面百花争春的景色自是不必说,为了胜过寿安公主在花园里养蝶举办扑蝶会的巧思,长乐公主开凿了一条水渠,命名为乐水,在乐水之畔修建了一座华丽的流杯亭,用以举办曲水流觞簪花宴,曲水流觞是其次,簪花是为斗花玩。
这日一早,荔水遥盛装打扮,亲自持银剪剪下了两朵绿云藏春,准备着自己一朵,玉珠一朵,戴着去赴宴。
这时,打扮一新的蒙玉珠找了过来,欢欢喜喜的唤,“嫂子,你看我。”
但见蒙玉珠穿了一身谷穗纹湖绿色齐胸襦裙,挽着一条银朱色素纱披帛,发髻上簪了六朵藤黄色小花,似菊非菊,她竟是不认得是什么花。
“你戴的是什么花?”
“婆婆丁小野花,今早上在莲湖边上刚采的。”蒙玉珠提着裙摆在荔水遥面前转了一圈,眉眼间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淳朴的蓬勃生机。
“嫂子许是没见过,就是一种野菜,在我们乡下常采来做菜吃,晒干了还能泡茶水喝,能下火,花败了就变成毛茸茸的小圆球,一吹就散开能随风飞很远,可好玩了。嫂子,倘若我这副打扮去赴宴,会给咱们家丢脸吗?”
荔水遥把蒙玉珠拉到自己的妆镜台前,按着她在月牙凳上坐好,捏起细描笔,蘸取蕊黄色,比照着她头上的小野花,寥寥几笔就在她眉心勾勒出一朵惟妙惟肖的,画成之后把笔一撂,就笑道:“不会,你瞧瞧镜子里的你自己,气血充盈,顾盼神飞,这是属于你自己的独一份的美貌,无人可比。”
蒙玉珠莞尔一笑,一双大眼睛越发有神采。
这时,九畹笑着领了两个小娘子进来,站在卧房外禀报道:“娘子,小娘子,花七娘子和荣二娘子到了。”
姑嫂两个携手而出,荔水遥便瞧见了两个打扮的有些浮夸的小娘子,全都梳着高耸的发髻,一个插戴着两朵魏紫,一个插戴着三朵赵粉,腮上胭脂下手太重,红的猴儿屁股似的。
荔水遥顿时笑了,招手示意她们进卧房来。
蒙玉珠看着自己这两个小姐妹的打扮,一张脸顿时红了,连忙上前去拉她们的手,“我也想明白了,咱们不必学她们,只做自己便是了,这魏紫赵粉大牡丹花,谁爱插戴谁插戴去,咱们只戴适合咱们自己的。你们进来,我请我嫂子帮你们改个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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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崇爱牡丹,牡丹无错,倒也不必全都否了。”荔水遥把两个羞红脸的小娘子打量一番后就笑道:“花七娘子脸若银盘,肤色又白皙,戴赵粉就很合适,但是只戴一朵便够了;荣二娘子是瓜子脸,戴大牡丹花显得有些头重脚轻了,若你不觉可惜,我想着把花瓣掰下来只留黄色的花蕊尚可插戴,但是你们两位小娘子的发髻都需要拆了重新梳,你们都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梳那么高的发髻压不住。”
一面说着一面就示意九畹和兰苕上手。
花七荣二两个小娘子相视一眼,花七爽利一笑,道:“您看着改吧,怎么都行。”
如此,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就新鲜出炉了两位各具特色的美貌小娘子,花七头戴一朵赵粉,明丽大方,荣二梳了一个蝴蝶髻,左右两边各簪一朵黄花蕊,显得稚嫩可爱。
蒙玉珠和她们手拉手相互欣赏,都不觉笑起来。
荔水遥撵了她们出去,自己坐在月牙凳上,为自己簪上小兰花,揽镜自照,浅笑盈盈,既是长乐公主举办的簪花宴,宴上必然不会少了其母家上官氏的小娘子,那么上官芳菲也一定会到场吧,这个前世棠长陵的正妻,棠长陵能坐上宰辅之位的最重要的踏脚石,今生我可得给他踢了。
荔水遥想到此处,脸上笑容璀璨起来,对身边的兰苕道:“带上那只匣子。”
兰苕不免疑惑,“娘子,是哪一只?”
“装着青雀钗的,共十一支,哦,不对,那支红豆钗让大将军给蹂i躏一番扔湖里去了,那就剩下十支了,知道是哪只匣子了吧。”
兰苕的脸色顿变,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荔水遥对镜抚鬓,瞳色漆黑如墨,心中好似有个挂在桃枝上荡来荡去的影子在咯咯的笑,我是“没用的小贱人”,他就是有用的吗?那我就把他也变成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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