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风流郎君
“狐狸精, 你敢勾引我上官芳菲的男人,找死!”
“好端端的镇国公夫人你不做,偏要给有妇之夫做外室, 我呸!下贱!”
“打!活生生把她肚子里的孽种打下来!”
“嫂子,我们到了。”
镇国公府的马车在百花园门前停驻, 蒙玉珠见荔水遥发呆走神, 禁不住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
荔水遥从前世的情境中脱困而出, 绷紧的身子松弛下来,随即就跟在蒙玉珠后面, 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无论是寿安公主的扑蝶会,还是长乐公主的簪花宴, 走向没落的世家小娘子们是无缘参加的,荔水遥也是,这是她第一次参加, 但这园子却不是她第一次来,只因这园子的前主人是前朝的瑞兴公主, 瑞兴公主给此园取名千卉园, 嫁的是棠季年,棠长陵的二叔, 她幼年时和棠长陵经常来这里玩。
“我当是哪来的谷穗子精, 原来是你啊。”
荔水遥循声望去, 但见一个头上戴着一朵硕大的大红牡丹花的小娘子正踩着脚凳下马车,相貌美艳,身段袅娜,却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神态。
蒙玉珠一见了她就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肩膀, 眼神飘忽,硬挺着不吭声。
“她是哪个?”荔水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询问蒙玉珠。
“是独孤家的十二娘子。”花七凑到荔水遥身边小声告诉, “去年簪花宴,蒙二戴了一朵品相绝佳的姚黄,正巧她也戴的是姚黄,品相却比蒙二的差了一等,从那以后但凡碰上她都要找事,扑蝶会上抢蒙二蝴蝶的也是她,十分讨人厌。”
独孤氏,独孤贵妃和独孤婕妤的母族,家主独孤济民,开国功臣之一,现任尚书右仆射,敕封夔国公,嫡长子独孤擎,南衙金吾卫将军,蒙炎死后,军权旁落,独孤擎瓜分了大半,成为武勋将领中的第一人。
荔水遥还记得,棠长陵志得意满又不方便向活人轻吐时,就抚着树身和她说,独孤擎既是他施政所需的盟友,又是需要防备的敌人。
想到此处,荔水遥就望着堵在园子门口的独孤十二道:“敢问这位小娘子身上可是有高于国夫人的封诰?”
独孤十二早已看见荔水遥,见她生的美貌迫人,气韵不俗,又不认得,便生了轻视厌恶之心,扬声就道:“凭你也配和我说话,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蒙二,簪花宴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的乡下穷亲戚都能参加的,便是你,放在以前,呵呵。”
荔水遥轻轻一笑,对身后的小豌豆道:“去掌她的嘴,两巴掌。”
小豌豆应声就冲了上去,她人又瘦小,动作又快,独孤十二挨完了打,两手捂着脸气的浑身发抖,她随行的侍女仆妇才惊慌愤怒的吵嚷起来。
“放肆!”
“大胆!”
“你可知道我们家娘子是谁?”
兰苕上前一步,冷笑道:“我们娘子乃是镇国公夫人,独孤十二娘子见从一品国夫人不但不上前行礼,反而大声辱骂,我们娘子只让掌嘴两巴掌,已是宽宏大度!”
荔水遥牵起蒙玉珠微微发颤的手慢悠悠走向独孤十二,笑盈盈道:“疼吧?”
独孤十二捧着自己发红的脸怒瞪荔水遥,却也是不敢再放肆狂言。
“现在可认得我了?”荔水遥淡淡睨着她,偏就停在她跟前不走,“独孤家的规矩看来不怎么样,只是不知,独孤贵妃见了皇后殿下是否也如十二娘子你这般骄狂?”
独孤十二脸色微变,红着眼眶,咬牙屈膝,“拜见镇国公夫人。”
荔水遥不理她,反而对蒙玉珠笑道:“给你上一课,你有何感悟?”
蒙玉珠看着憋屈的要哭的独孤十二,只觉她身上那股子压人的高贵气势一下子被戳破了似的,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娘子,一瞬间,压在心上许久那名为“自卑”的石头就仿佛被人一脚踢开了,令她茅塞顿开,心生欢喜。
“独孤十二也不过是个纸老虎。”
“她于你而言,是的。你大哥说了,谁若欺负你,你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咱们镇国公府的小娘子不惹事可也不怕事。”
话落,荔水遥就带着蒙玉珠花七荣二三个小娘子兀自入了园子。
独孤十二反手给了身边侍女一巴掌,红着眼睛怒骂,“没用的东西!竟无耻的用封诰压我,还不快去告诉公主,就说她的小姑,在她的园子,被一个外命妇打了,让她为我报仇。”
侍女连忙去了。
园内,红花翠影,团团簇簇灿如锦。
亭台楼榭,池中白鹭,石桥清溪,浓缩了一春之景。
彼时,乐水渠之畔,已是聚集了许多小娘子,个个头上簪着奇花异草,穿着时兴的裙裳,如花似玉,群芳争艳,或是在水边沐足,或是撩水互泼,或是相对坐着斗花斗草,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这本是一场权贵家小娘子们的集会,偏偏在流杯亭中坐着一个身穿金蝉纹绯红袍的郎君,生就一副风流冶艳模样,正一边饮酒一边闲看小娘子们玩耍,满眼都是欣赏美人美景的欢喜。
“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为我们娘子做主。”
风流郎君饮酒的动作一顿,望着跪到自己面前的侍女,道:“做什么主,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惹你们十二娘子?”
却原来,这风流郎君不是郎君,正是长乐公主。
“是镇国公夫人,她仗着自己从一品的诰命把我们娘子打了,打了脸,两巴掌,我们娘子吃了大委屈,求公主做主。”
长乐顿时来了兴趣,“镇国公夫人?让我想想是哪家的。”
少顷,长乐就笑道:“一个没落世家出身的,竟把镇国公夫人的气势撑起来了?说吧,独孤十二是怎么招惹人家的,敢在我面前说谎,就让人拔光你的牙。”
侍女既羞愤又惶恐,立时低下头,心虚道:“我们娘子一开始没认出来,见她跟蒙二娘子站在一块就以为是蒙氏乡下来的穷亲戚,说了两句不好的话。”
长乐“啧啧”两声,“怕不是把人家镇国公夫人骂了一顿吧,那她挨人家两巴掌也不冤,这事儿拉到母后跟前分辨,独孤十二也讨不得好,我可不是寿安那混账又糊涂的,公然的偏帮她,告诉独孤十二,此事罢了便罢了,再敢作妖寻衅,我饶不了她。”
侍女惴惴不安,灰头土脸的溜了。
长乐起身,兴致勃勃的对身边侍女道:“曲江宴上,惊鸿一瞥,这位镇国公夫人可是个不扬名的大美人,迷的我那义皇兄不让她御前献艺就火急火燎掐了去,走,咱们去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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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荔水遥她们,入园后并没急着拜见园子主人,而是一路穿花拂柳,游玩赏景,到得遇见一片芭蕉林,荔水遥就站住了,寻了一块溪边青石坐着。
蒙玉珠见荔水遥赏景发呆,也不打扰,和花七荣二她们往别处玩去了。
“荔四。”
一声来者不善的呼唤打破了芭蕉林的宁静,荔水遥循声望去,就见棠静韫跟在一个小娘子身后走了过来。
那小娘子生了一张圆润的大脸盘,一双上挑的三角眼,穿一身大红的齐胸襦裙,大紫的披帛,体态雍容,通身气质华贵,一刹那,就让荔水遥呼吸窒了窒,浑身的气血都剧烈的翻涌起来。
“打,给我把她肚子里的孽种活生生打下来!”
“打!打!打!”
——上官芳菲!
“我正和芳菲姐姐说呢,许是能在簪花宴碰上你,可真是巧啊,真就碰上了。”
荔水遥垂眸,定定神,再抬起眼睛时,淡淡的笑痕就浮在了娇嫩的脸上,“我也正想着你呢,去年咱们姐妹都没收到公主的请帖,今年无论你收没收到,依你的本性都会想法子进来的,不成想,你竟搭上了上官家的八娘子,你们是何时相识的呢?”
“要你管。”棠静韫冷笑,“你荔氏落魄到只剩你这一门贵亲,我棠氏的姻亲故旧却多不胜数,不是非你不可的。”
荔水遥从九畹那里要来匣子放在腿上,用手掌压着,心想,有棠静韫在,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你就是那个嫁进镇国公府还不要脸纠缠九郎的表妹吧。”
荔水遥缓缓抬头看向上官芳菲,故作醋意,“九郎也是你叫的?不对,你又是何时和我表哥相识的?”
上官芳菲走到荔水遥面前,三角眼上扬,气势逼人,“与你无关。我是要警告你,九郎与你只有兄妹之情罢了,该断的也早就断了,若再有不轨之举,我大哥可是蒙镇国的同袍好友,我定然告诉大哥,再让我大哥告诉蒙镇国你红杏出墙,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个郎君受得了做活王八,你最好安分守己。”
荔水遥又愤怒又伤心,眼睛就红了,滴下泪来。
第042章 一见如故
“他亲口和你说的, 与我只有兄妹之情?”
上官芳菲被荔水遥直勾勾渗人的眼神吓的后退一步,随即不甘示弱的抬起下巴,“是啊。”
“好啊, 好啊。”荔水遥低下头,抚摸着腿上的匣子, “原来都是我自讨苦吃, 如此, 我也该放下了。”
话落,将匣子递给棠静韫, “这里面有十支钗,是每年我生辰时他亲手为我所制, 有青雀钗,有绒花钗,有珍珠钗, 每一支都是独一无二的,都藏刻着我的闺名, 我都曾视若珍宝, 现如今物归原主吧,也请表哥把我每年亲手为他绣制的腰带丝绦共十一条归还与我, 从此后, 我们之间就只有亲戚情分, 偶然相遇时,点头问好全了礼节便罢了。”
上官芳菲蓦的抢了去,连忙把匣子打开,细细看过之后, 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她表哥表弟加在一起二十多个, 可是,没有哪一个送她钗的,还专门赶着生辰日送,一送就是十年。
棠静韫眼见着上官芳菲的脸色都变了,连忙解释道:“芳菲姐姐千万别误会,哥哥只不过是听我阿娘的话行事,你也知道,我阿娘和她阿娘是亲姐妹,原本就是她们两个长辈之间的口头约定,我哥哥对荔四属实没有多余的情分。”
“你当我是傻子吗!”
棠静韫被恶狠狠凶了一句,脸皮顿时涨红,梗着脖子不言语了。
“哎呦呦,我最看不得美人落泪了。”
当下,躲在芭蕉后不知偷听偷看了多久的长乐公主就含笑走了出来,把自己身上带的干净锦帕递给了荔水遥。
荔水遥不认得长乐公主,但见她虽穿着一身男装,却是大咧咧没有束胸,一眼认出是女郎而非郎君,道谢一句便接下了帕子。
“表姐。”上官芳菲看着长乐亲近荔水遥,立时便不高兴的道:“她是个不守妇道的,你别被她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骗了,别理她。”
长乐在荔水遥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就问,“你看见她做什么了,就断定她不守妇道?”
上官芳菲斜睨荔水遥,道:“前些日子棠氏开启竹园举办曲水流觞宴,她不要脸,背着蒙镇国抱别的郎君,被蒙镇国逮个正着。”
“别的郎君是谁,你嘴里的九郎?你又是怎么和这个九郎相识的?”长乐可不是好糊弄的,当下就追问起来。
上官芳菲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
长乐“啧啧”两声,嘲笑道:“我再问你,你是亲眼看见她主动抱的那个九郎,还是从那个九郎嘴里听说的?”
上官芳菲的脸更红了,却不敢在长乐面前说谎,“听、听九郎说的,他不会骗我。”
“你的脑子被酥酪糊住了不成,那个狗屁的九郎说什么你信什么?说吧,那个九郎是哪家的?”
上官芳菲便去看棠静韫,棠静韫心虚的把脑袋垂的低低的。
“是棠氏家主,集贤殿学士棠伯龄唯一的嫡子,他叫棠长陵,同辈子弟中排行第九。”荔水遥说完,拿了自己的一块干净帕子递给长乐,“想必您就是长乐公主吧,这是我自己绣的一块帕子,还没用过的,我用了您的帕子,不好再还,咱们交换可好?”
长乐展开一看,是一块方方正正的云锦帕,当中绣了一丛幽静的兰草,十分雅致,便含笑收了,掖进了袖袋。
上官芳菲看看自己亲表姐脸上那不值钱的笑,再看看荔水遥那张娇艳楚楚的脸蛋,顿时气道:“表姐,你老毛病又犯了不成!”
长乐轻咳一声,板起脸道:“你是上官家这一辈中身份最贵重的小娘子,自来那些想通过娶你走捷径的浮浪子弟就驱赶不尽,我还当你心中是有数的,怎么就被那个棠九郎钻了空子?我会告诉舅母的。”
“别!”上官芳菲一下子急了,连忙过去拉住长乐的手,“表姐,求求你别告我的状,我也只是玩玩罢了。你要是告诉了我阿娘,阿娘会禁我的足的,大好的春光,我可不想被关在院子里枯坐。”
当棠静韫听到上官芳菲说“玩玩”二字时,脸上顿时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脸色一忽儿涨红一忽儿铁青。
这时独孤十二找了过来,一看见长乐正紧挨着坐在荔水遥身边,状似亲密,立时怒不可遏,“六嫂,就是她打的我,你怎么还和她坐一块?!”
“我想和谁坐一块就和谁坐一块,还需你同意不成?”长乐似笑非笑的睨她,“十二,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更喜欢被尊称为公主。”
“可你既然嫁给了我六哥,你就是我六嫂,我称呼你为六嫂也没有错,不是吗?”独孤十二仿佛没看见长乐沉下的脸,兀自瞪着荔水遥发狠,“六嫂,你是公主,你替我打她两巴掌,快点!”
长乐笑了一声,嚯然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独孤十二捂住脸,惊怒的瞪着长乐,“你竟敢打我?我要告诉阿娘!”
“去吧。”长乐不以为然。
独孤十二哭道:“你是公主又怎样,我阿娘是你阿家,你嫁入我家三年无子,那日阿娘训你,你还不是站在那里乖乖听着!”
长乐冷了脸,只觉得手又痒了。
荔水遥按下长乐的手,道:“三年无子,可说不好是谁的过错。譬如肥沃的土地,若无好种,也长不出庄稼。”
长乐愕然,随即大笑。
独孤十二和棠静韫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娘子,登时都羞红了脸。
上官芳菲瞠目撇嘴,随即冷笑,“独孤十二,我表姐公主之尊下嫁你家,敬重公婆,可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的,她人不怎么样,话说的却合我心意,三年无子,说不得就是你六哥没种。”
独孤十二知道上官芳菲性子泼辣,还是个发起疯来敢动手的,体态又高壮,她一人难敌,憋屈的哭道:“只你有公主表姐,我就没有吗?!”
话落,捂着脸就跑了。
长乐见她跑了,就把她当个屁,浑然不放在心上,反而上下打量荔水遥,笑道:“不曾想,你长的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却也能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这小脸长的我一见了就欢喜,这脾性也对我胃口,可会喝酒?不是什么烈酒,就是花果酒。”
“会。花香酒里最爱玫瑰味儿的,果子酒里最爱樱桃味儿的,公主这里可有?”
长乐抚掌一笑,拉起荔水遥就走,“全都有,今日不醉不归,你可敢?”
荔水遥便笑道:“有何不敢。”
“不怕阿家训你?”
“一则,阿家疼我,又是公主相邀,遣人回去告诉一声便可;二则,阿家阿翁有事回老家去了,现如今府里内宅是我掌管着。”
长乐回眸,“八娘,你可听见了?”
上官芳菲拿着荔水遥那只匣子不还,撇着嘴道:“和我有什么相干。”
“看来,你的脑袋不是被酥酪糊住了,而是被狗屎糊了,倘若荔四真那般不堪,蒙镇国会把府内中馈放心托付吗?”长乐眼瞅着上官芳菲脸色不渝,还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笑着断定,“看来那个棠长陵是个美男子。”
荔水遥却是有些心虚的,偷偷的想,放心肯定是不放心的,但倘若蒙镇国是个色胚呢。
这边厢,长乐和荔水遥一见如故,携手往流杯亭喝酒去了,那边厢,独孤十二就冲进了隔壁的彩蝶园。
当初长乐寿安争园子,圣上把千卉园一分为二,为了做到绝对的公平,把位于中间的一座取名小昆仑的假山也分成了两半,种了一片竹墙相隔,两姐妹不合,偏偏却还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于是寿安就在她那半山上建了一座观月亭,长乐当即就在竹墙这边建了一座摘星台,如此,每当寿安在彩蝶园办扑蝶会时,长乐就会登上摘星台观望,当长乐在自己的百花园举办簪花宴时,寿安就会登上观月亭,假装赏景。
这会儿,独孤十二找过去时,寿安正在观月亭插花。
“表姐,长乐伙同上官八娘,还有一个臣子妇,一块打我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独孤十二哭着给寿安看她被打红的脸。
寿安登时便恼了,放下花剪,嚯然起身就要去找长乐算账,这时侍立在她身后的女官咳嗽了一声,柔声提醒道:“公主,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不然,又要被长乐公主嘲笑了。”
寿安脸色一红,瞪了独孤十二一眼,“上回因为偏帮你争一只蝴蝶,我得了母妃好一顿训斥,这回又是什么事儿?先把你做了什么说一遍。”
独孤十二怒瞪了那女官一眼,随即撅起了嘴。
寿安见她不吭声了,就气道:“好啊,你这是又想拿我当枪使,是吧?”
独孤十二连忙哭道:“总之,我就是吃了大亏了,表姐不肯帮我,难不成是怕了长乐那个不下蛋的?”
“啪!”
独孤十二蓦的捂住脸,震惊的看着寿安,“你也打我?”
寿安怒道:“长乐再如何讨厌,只有我说得骂得,轮不到你羞辱她,可见母妃说的是,你就是被舅母娇纵坏了,滚!”
独孤十二终于认清今日倒霉,不敢再造次,哭啼着跑了。
第043章 六神观
至黄昏, 畅吃畅玩一日的小娘子们都陆续登车归家了,荔水遥姑嫂几个被长乐盛情留到了最后。
彼时,乐水渠边点了许多精致美丽的灯笼, 火树银花,璀璨光明。
长乐兴起舞剑, 荔水遥要来一把古琴, 为她弹奏高山流水助兴。
蒙玉珠花七荣二守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贪吃傻乐,啪啪啪的鼓掌吆喝。
蒙炎带着花锦城荣笑生随着独孤六郎来接人时, 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小娘子们醉意醺然乐淘淘的场景。
荔水遥肤色白嫩,五官柔艳, 喝醉了,眸子亮晶晶的,更添三分娇憨媚态。
那边独孤六郎夺下了长乐手里的长剑, 二人似生了龃龉,争吵了两句, 独孤六郎甩袖便走, 长乐醉倒在水渠之畔,倚着凭几, 对月高举酒樽, 兀自往嘴里倒酒, 一身绯红男装,洒脱风流。
蒙炎打横抱起似乎已经醉到不认人的荔水遥,和长乐打过招呼就径直走了。
蒙玉珠扶着酒桌歪七扭八的站起来,连忙呼唤, “大哥,还有我, 还有我呢。”
花锦城敲敲自家小妹的脑袋,笑望蒙玉珠,道:“二娘子莫急,大将军把你忘了,还有我们呢,顺带手就把你送回家去了。”
花七嘿嘿一笑,和蒙玉珠手拉着手,拽着花锦城的袖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走。
荣笑生背起自家的侄女,和花锦城笑道:“看样子都喝多了。”
“谁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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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月明灯稀,更夫敲响了戌时的梆子,路上行人匆匆。
挂着镇国公府灯笼的马车辘辘而过,车内,蒙炎把荔水遥抱在膝上,喂了她一杯清茶水。
“可认得我是谁了?”
荔水遥露出一抹娇乖的笑,身子晃悠悠的坐不住,一头拱在他怀里。
蒙炎一手搂住她的腰,不令她滑到地上去,一手就拿出了一只匣子,“看看这是什么?”
荔水遥看见匣子上有螺钿镶嵌而成的一丛兰花,就觉得熟悉,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抢,“我的。”
蒙炎蓦的高举令她抢空,但见她睁大清澈如水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他,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一些,“知道是怎么到我手上的吗?”
荔水遥微张小嘴,少顷,脑子微微清明,莞尔一笑,“上官芳菲这么迫不及待啊。”
蓦的,荔水遥捂住自己的嘴,倒在蒙炎怀里装乖。
“你捂上嘴是什么意思?”
“我醉了,不能说话。”
蒙炎气笑了,捉下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你还知道自己把自己喝醉了,长乐公主的酒水就那般好喝?”
荔水遥猛点头,“玫瑰酒清甜,樱桃酒果味儿浓,荔枝酥酪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酥酪,里面放了一、二……”
荔水遥脑子迷糊了,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五、六,六颗剥好的荔枝肉,又新鲜又清甜,你喜欢吃荔枝,长乐公主答应送我一筐子。”
蒙炎听她记得他喜欢吃荔枝,唇角压不住的上扬,紧盯着她红艳润泽的小嘴就道:“为我要的?”
荔水遥眼眸微合,专注的望着他,嫣然浅笑。
刹那,蒙炎只觉周身的气血皆向心脏里汇聚,怦然饱胀,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另外一只垂下的手抚在螺钿匣子上,“你将钗还他,又向他索要你为他绣制的腰带,是决心与他了断,想和我好好过日子,是吗?”
“嘘。”荔水遥伸出食指抵住蒙炎的嘴,醺然醉语,“我偷偷告诉你,这是欲擒故纵。至于你,只是想要我的身子罢了。”
滚热的血液刹那结冰,蒙炎心如刀割,他猛地扫落匣子,顿时,里面的钗撒了一地。
“我的钗。”荔水遥一瞥之下要下去捡,被蒙炎扣住腰身动弹不得。
蒙炎一脚踩碎一支珍珠钗,清俊的脸上浮现冷戾的笑。
荔水遥犹然不觉,望着珍珠钗的尸体,啼哭起来,“你帮我问问,上官芳菲结识我表哥是在曲江宴赐婚之前还是之后,好不好?”
他冷冷盯着她,但见玉容滴泪,楚艳娇怜,朱唇轻启,香舌微露,蓦的,他低头衔住就凶狠的吮吻起来。
荔水遥蓦的睁大眼睛,抵住他的胸膛挣扎,她越是抗拒,他越是将她搂紧,收缩铁臂,搓弄,恨不得将她揉化融进自己的心里。
他吻的凶戾,揉的她身子软绵无力,加之本就有七分的醉意,慢慢的,便将她的矜持和仅剩的三分清明都揉散了,她似一汪春水,眸光含媚,主动探出了舌尖,他立时捕捉到了,昂藏身躯硬挺,弓起,长箭上弦,蓄势待发。
蓦的,他一掌扣住她的脑袋压在自己的颈窝里,另外一只手就摸向了她的手腕脉门。
血管里奔腾沸热的血液被迫急停下来,他弓着身躯,绷的发痛,官靴之下,撒在地上的钗都被他碾的稀碎,他咬牙克制,在她耳边低语,“我对道祖发誓,睡腻了就把你像扔破抹布一样扔掉!”
荔水遥眨动两下眼睛,将意乱情迷眨去,眸光熠熠,懒懒的想,我早就准备好了,你重生回来,不为了报复我还能为了什么呢,正如我,也是要用自己的法子亲手了结他的。
只是……就这样停了?不继续吗?他不喜欢我的身子了?
荔水遥有些心慌,用唇去蹭他的喉结。
他躲了,深深拧眉,声腔暗哑的呵斥,“别乱动!”
荔水遥彻底慌乱了,又试探着扭了一下腰,就蓦的被他捂住嘴,箍在怀里,一动都动不了。
荔水遥睁大眼睛,无助的望他,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蒙炎看不得她这般求怜模样,一面吻她泪滴,一面偷着在她几处睡穴使了巧劲揉按,荔水遥迷迷糊糊就觉得身子变得松松懒懒,没一会儿眼眸轻轻合上便睡了过去。
蒙炎急促喘息,费了好大劲才平息下身体的躁动。
他抱着她,大掌轻轻覆在她香软的腹部,低头望见一地钗尸,不禁露出一抹狠厉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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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寂静,花影爬上了窗棂。
荔水遥出嫁了,绣楼空荡了下来。
棠长陵坐在书房的窗下,看着悬在笔架上的一排旧画笔,俊脸冷沉。
这时,小萧氏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打听着了,机会就在明日,上官大郎的夫人即将临盆,明日会去六神观拜六神祈求平安生子,上官八娘会陪着去。”
棠长陵“嗯”了一声,道:“姨母,我冷眼忖度,表妹对我们似生了怨怪割裂之心,这可不好,镇国公极得圣上信重,这门姻亲对我们两家都有益处,姨母还需克制脾气,温柔笼络一番。”
小萧氏在一旁坐了,没好气的道:“我也体会到了,自不必你提醒,你再多多的用些心,若能勾的上官八娘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嫁,你有了上官氏为妻族,将来的官途必是光明璀璨,到那时,你为你母亲请封诰命的时候,别忘了我这个为你劳心费力的姨母,我就心满意足了。”
棠长陵扯出一抹笑,道:“到那时,诰命给母亲,财富给姨母。”
小萧氏顿时笑的花枝乱颤,“就等着这一天呢。”
笑完了,小萧氏打量灯下的棠长陵,越看越觉俊美不凡,满心的疼爱几乎都要溢出来,便道:“明日你好生打扮一番,再拿上那丫头给你绣制的那些破烂,当着八娘的面烧了,再用心的说些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凭你的相貌身段,我就不信迷不倒她,只是要委屈你了,上官八娘若非占了一个出身,凭她那副又丑又胖的模样,给我提鞋都不要。”
“姨母也不要太乐观了,倘若十娘传回的那番话没有出入,上官芳菲真的说出了‘玩玩’这样的话,说不得对我是真存了戏耍的心思。”
小萧氏阴鸷一笑,“她有‘戏耍’你的心思,才正是你的机会呢,真情假意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弄假成真,我也是从小娘子过来的,知道小娘子们总有些不切实际的闺中情思,凭你的相貌身段,只要肯用心去诱她,就没有不成的,凭她身份如何尊贵,倘若未婚先孕呢,你可明白?”
棠长陵沉默了片刻,起身便走。
小萧氏追到屋门口,扶着门框子冷冷逼了一句,“我的儿,你可明白?”
“明白。”棠长陵一咬牙,穿过昏昏的烛光,大步走进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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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打下来了。”
荔水遥趴在春凳上奄奄一息,可她还是听见了,她想,也好,本就不该投胎到我这样一个行尸走肉之人的肚子里。
上官芳菲蓦的捏起荔水遥的脸,满面狠辣,“我告诉你,他求娶我之时就承诺过,此生无异腹之子,我把你肚子里的孽种打下来,是他默许妥协的结果,因为他还需要仰仗我上官家的权势步步高升,倘若你要恨,你就恨他背弃承诺,恨自己下贱为人外室吧!”
“求你做个好事,我想死。”
上官芳菲一怔,冷笑连连,“荔水遥,我知道你,今日看在你尚知廉耻,向我求死的份上,我不再折磨你,似你这般糊涂又有一点廉耻的人,活着比死了痛苦。”
——“遥儿,上官芳菲难产,大出血死了,我为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儿报仇了。”
蓦的,荔水遥睁开了眼,慌的拥被坐起,猛地拨开帘帐,一眼便看见坐在她月牙凳上的蒙炎,满心的恐惧倏忽散了大半,“你坐在我梳妆的凳子上做什么?”
蒙炎合上荔水遥专用来放口脂的镂空兰花金方盒,“往后不许喝酒了。”
说着话来到床前,捉住荔水遥的手就摸脉。
“我早好了,还摸什么。”荔水遥不解的望他。
蒙炎望着她迷糊的娇态,唇角微扬,“今日休沐,我带你去六神观逛逛。”
荔水遥呼吸一窒,少顷,缓缓道:“我也想去六神观瞧瞧。”
蒙炎脸上的笑意渐深,只以为她是认命了,心里虽没他,却愿意为他祈神生子。
第044章 荔枝味儿
春山如黛, 碧草如茵,又逢休沐,正是游山踏青的好时节。
官道上, 马车、牛车、骡车,乘舆的、骑驴的, 挎着包袱用双脚走的, 挤挤挨挨, 颇为热闹,多是前往终南山求神拜佛的。
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青幄马车上, 荔水遥放下帘子,狐疑的望着蒙炎, “终南山中寺庙道观有许多,你怎么想着带我去六神观?还弃了有镇国公府徽记的辇车不用,偏选这么一辆拥挤的小马车?”
蒙炎今日穿了一身青灰色道袍, 乌木簪束发,倘若不认识的, 必会以为他是从哪个深山里出来的清修道士。
只是, 这位清修的道士有些不正经,怀里抱着个粉嫩娇艳的小娘子。
“六神观供奉的是六位吉祥长寿的神祇, 相传, 临产妇生产前亲往六神神像前跪拜, 默念六神神名,可保佑妇人不产亡,上官大郎的夫人怀胎八月,今日去求心安, 我与上官大郎约好了,顺便也让你拜拜六神, 为你祈求吉祥长寿,不比你去一个无名野观点长明灯要强吗?”
荔水遥一听他提到太上观就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那你可听闻过,六神观会收留孕妇在观里产子?”
“六神观香火很旺,道观周围建有专供孕妇养胎所需的小院,上官大郎的夫人这是第一胎,临近产期,忧惧难眠,上官大郎已是为其预订下了一座小院,好让其日日闻听道音,抚平忧惧,安心养胎。”
荔水遥心想,原来是这样,想必大小萧氏就是用这样的理由住进同一座院子里相伴待产的。
前世荔水遥没去过六神观,今生知道六神观在终南山,便想着山里风大,为防风把发丝吹乱,就仿照着胡人女子的发式把头发用珍珠彩绳编成了小辫子垂在背后,又想着应当是需要爬石阶的,便选了一件湘妃色窄袖襦衫搭配一条折枝桃花纹白绫留仙裙,穿了一双并蒂莲厚底云头履,她擅画,天性知道怎么穿戴,怎么描画能把自己打扮的更美,今日的妆容便增添了两分异域风情。
在这窄小的车厢里,蒙炎一人就占去了座位,不得已荔水遥只能坐在他坚硬的腿上,硌得慌。
“别乱动。”蒙炎扣着她的腰身,掌心朝内贴着她的香腹,不敢用力。
官道被雨水侵蚀,有坑是难免的,这小马车的构造又粗糙,便很是颠簸,蓦的,车轱辘似陷入了一个较大的坑,一个晃荡,荔水遥贴上了他的胸膛。
她身上幽幽的兰香就直往他心里钻。
荔水遥就势乖顺如猫儿一般窝在他怀里,悄悄抿了一下唇,她特意抹的是他今早上放进她镂空金盒里的口脂,谁能想到,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还会做口脂,但也是的,他既然能做出药丸子,做个荔枝味儿的口脂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他现在怎么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大掌只放在她腰腹上,如斯安分。
腻了?
荔水遥不甘心,佯装抬头,唇瓣故意擦过他的下巴。
蓦的,蒙炎拥住她就往怀里狠贴,低头衔住他从早上就想亲想到胀痛的唇,吸舌裹吮,深深舔i弄。
刹那,荔水遥就放心了,一面矜持的回应一面偷偷得意。
他最受不得她的回应,激的他想就地正法,但是不行,至少需要三个月后。
“你安分些,别撩我。”
亲了好一会儿之后,蒙炎把荔水遥的脑袋扣在自己颈窝里,暗哑着嗓音警告。
“不小心碰到的。”荔水遥小声反驳,娇喘微微,硌得难受,不自在的挪了一下屁股。
蓦的,蒙炎把她的嘴巴捂上了。
“唔……”荔水遥瞪大眼睛看他。
“更听不得你发出声音。”
刹那,荔水遥小脸涨红,真的确定了,这人还没腻她,心一安定,她就不知不觉窝在他怀里睡了,许是马车太摇晃,春光太灿烂的缘故。
这一觉睡的又沉又舒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陌生的卧房内,躺在一张竹榻上,身上盖着水田纹薄被,屋内陈设多以竹器为主,素雅洁净,一应俱全。
而蒙炎,正坐在窗前喝茶赏景,春光给他周身似渡上了一层金色朦胧的光晕。
她透过打开的窗户向外看去,白云悠悠,飞鸟与还,青山笼翠。
“饿不饿?”
荔水遥在他对面坐下,又望向窗外,才发现这里是一座二层的竹楼小院,兰苕九畹正在楼下半敞的灶房内忙碌,炊烟袅袅,有肉香味儿传了上来。
倏忽,荔水遥泛起恶心感,浅蹙黛眉,掩住了口鼻,轻轻摇头,“不饿。”
蒙炎一直都在看着她,见她此状,情不自禁就翘起了一点嘴角,“有想吃的吗?”
“什么也不想吃。”荔水遥恹恹的看他一眼,“你不是说,是上官大郎预订了一个小院给他的夫人养胎待产,你怎么也预订了一个,难不成今夜咱们也住在这里,你明儿不上朝了?”
“昨夜你喝醉了,托我帮你一个忙,我想着,关于你想知道的那个问题的答案,还需你自己亲耳听见为实,故此做了一些安排。走吧,我带你去亲耳听一听。”
说着话,蒙炎牵起荔水遥的手就把她带下了楼,走入了院内。
院子不是很大,是用青砖垒的半人高的院墙,墙根下种了一排翠竹,透过竹子的缝隙就能看见隔壁院子的灶房。
荔水遥登时就想起来了,那还是她故意抛下的鱼饵。
莫名的,她激动起来,跟在蒙炎后面,站到了墙根下,往隔壁院子一瞧,就见一个身穿竹纹墨绿袍的郎君正坐在屋檐下,头戴玉冠,脚踏官靴,一看便知出身不俗。
“那是上官大郎,曾在我军中做过掌书记,现任吏部左丞,是我的同袍挚友,上官八娘的同胞兄长。”
蒙炎把手指含在嘴里吹响了一声鹰啸。
上官大郎往这边看了一眼,唇角衔笑,双手相合拍击了两下,啪啪,就见院门打开,两个老兵卒抬了一个大麻袋进来。
“先打一顿再说。”上官大郎轻声一笑当即就下达命令。
“尊令!”
两个老兵将大麻袋高高举起,猛地掼摔在地。
“啊——”
荔水遥被这声惨叫吓的一哆嗦,蒙炎连忙环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别怕,这才是开始。”
荔水遥心里直打鼓,呼吸急促,不错眼的看着那两个老兵从腰后拔出短棍,照着发出惨叫的大麻袋就是一顿猛抽狠砸。
被捆扎在麻袋里的人一声声惨叫,高亢凄厉,实在渗人。
是他吗?
荔水遥揪住蒙炎的袖摆,咬住了唇。
约莫一刻钟,上官大郎终于大发慈悲,“停手,把里面的人放出来。”
就见,从麻袋里放出来一个鼻青脸肿的华服郎君,身上穿了一件竹纹月白袍,正是棠长陵,彼时,他一身狼狈,哪里还有一丝平日的风流俊美模样。
荔水遥蓦的张大了嘴巴,蒙炎怕她出声坏事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可千万别出声,不然,今日你表哥就有来无回,终南山这地界就是他的埋骨地。”
荔水遥激动的双眸覆雾,佯装被惊吓到了,乖顺的被他整个箍紧抱在怀里。
“看看我是谁?”上官大郎笑望棠长陵,“想必今日这顿打你心里应该有数,我上官家的小娘子可不是那么好诱骗的,说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瞄上八娘的,若有一字和八娘说的不符,我就打断你写字的右手。”
棠长陵知道,今日是中了圈套了,他眼睛往二楼上瞟,心想,上官八娘会在楼上看着吗,今日是羞辱还是考验?那就赌一把!
想到此处,棠长陵硬挺着站起来,道:“去年上巳节,我与八娘碰巧同在曲江池畔放风筝,我二人的风筝绞缠到了一起,那只鸿鹄风筝是我父亲亲手为我所制,我十分钟爱,原本还想着慢慢收回解开,不想八娘直接就把自己的风筝线剪了成全我,我才知原来还有性情如此直爽洒脱的小娘子,顿生倾慕之心,我与八娘发乎情止乎礼,仅此而已。”
蒙炎粗糙的大掌紧贴着荔水遥水润柔软的唇瓣,生怕她哭出声来,低声道:“听见了吧,你这个表哥早在曲江宴赐婚之前就打上了上官八娘的主意,他早早就生了弃你之心,并非是我贸然请求陛下赐婚拆散了你们,往后与我好生过日子,可好?”
荔水遥望着棠长陵狼狈的样子,对比前世他每次抚着桃树和她倾诉不可对人言之事时的意气风发,她心里要畅快死了,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我的好表哥。
她此时此刻也实在哭不出来了,但也得向蒙炎表示一下自己的伤心,于是嗷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头,蒙炎没防备被咬了,但她那小嘴,那力道,软滑的小舌头舔着他的手指,只刺激的他心里发痒罢了。
但他又想,此时她得知自己表哥的真实面目,定是极为伤心的,让她咬一下发泄发泄也是好的,只好纵容着,还轻抚她脊背安抚。
第045章 怀孕了
竹楼静谧, 有人在二楼,从屋内推开了一条窗缝,春光明丽, 映出一道丰腴的倩影。
棠长陵暗喜,觉得自己赌对了, 便急忙捡起掉在麻袋里的绿檀长方匣子, 高高举起, 对着二楼扬声道:“我知你在长乐公主的簪花宴上遇见了镇国公夫人,但请你千万别生了误会, 那都是幼时家中长辈的戏言,棠某至今, 慕艾者,唯有为我剪断风筝线的那位洒脱小娘子,倘若你听见了, 便让人送下一盏烛台,棠某自可向你明心。”
上官大郎掩面遮笑, 没言语。
片刻, 上官八娘的侍女从楼上下来,往棠长陵手里塞了一盏燃着火焰的莲花样式的烛台。
竹墙这边, 荔水遥便眼睁睁看着棠长陵为了讨好上官八娘, 将她曾一针一线为他绣制的所有腰带丝绦付之一炬。
旧情成灰。
荔水遥还是落了泪, 不是伤心,而是解脱,仿佛无形中困住她的金笼子被烧出了一道门。
她得到了她预料之中的答案,心中的一个结也解开了, 原来一个人的改变不是一夕之间,而是此前她从未真正认清过。
是啊, 荔氏败落了,棠长陵娶她实在是全无助益,不如舍了,用棠氏嫡子的婚姻换取更大的利益。
温凉的泪珠落在蒙炎的手背上,烫的他心念动摇,深觉自己或许太过残忍,但……今日必须让她断情!
荔水遥掰松蒙炎捂着她嘴的手掌,连续的喵了四声。
幼时他们约定,四声连续的喵叫,是“我在这里”。
棠长陵听见了,立时僵在原地,循声望去,便看见竹墙后站着两个人,落泪的荔水遥,如同煞神的蒙炎。
瞬息间,棠长陵赤红了双眼,“表妹,你算计我!”
荔水遥愕然,满心觉得荒唐,眼前却似拨开了一片乌云,她心中看见了春光。
再捂住她的嘴已经没有意义,蒙炎要放下,荔水遥却蓦的捧住按在自己脸上,实在是抱歉,她唇角没压住,借他的大掌遮一遮。
随即,扔下一句“让他来见我”,自己捂着脸往屋内跑去。
上官大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仰头笑着对站在二楼窗子后面的人道:“夫人辛苦,且去歇息吧。”
棠长陵蓦的抬头去看,就见开启的窗缝关上了,映在那里的丰腴倩影消失不见。
“无论是你父亲棠伯龄,还是你叔父棠季年,都有让人敬佩之处,怎么你却是这样一位小郎君。”上官大郎上下打量棠长陵,“你也配竹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把他押送隔壁,咱们大将军正等着呢。”
老兵卒当即抱拳领命。
不想,棠长陵不用人押送,自己就攥着拳头冲了出去,直奔隔壁竹楼。
闯入正堂,就见荔水遥正和蒙炎一起坐在竹榻上,她掩面似正啜泣,蒙炎半拢着她肩膀似正安慰。
当下,棠长陵就怒道:“荔水遥,是你因爱生恨算计我!”
荔水遥偷偷拧了自己大腿一下才把往上翘的嘴角压了下去,闻言就故作哭腔道:“你只当是我算计你吧,你向上官八娘献媚讨好的模样我深深记在心里了,你的意思,遇见上官八娘之前从未动过心,我也认下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如今,钗已毁,腰带也烧干净了,我们之间再无多余的情分,只愿表哥如愿娶得高门贵女,官途恒通吧。”
棠长陵一想到自己方才在上官大郎面前的丑态被荔水遥看见了,听见了,整个人就濒临崩溃,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事已至此,我无可辩解,也好,以前只想着保全你的天真无邪,家族困境从不让你知道,既然今日你亲眼看见了,索性一股脑扒开遮羞布告诉你,你父亲是个无能的书蠹,你两个兄长无德无能,荔氏后继无人,只剩个空壳子,是因着与我棠氏的姻亲关系还维持着表面光鲜罢了,我是男儿,身上肩负着两位母亲的厚望,振兴家族的使命,倘若我娶你,如同娶个累赘,但是,倘若我高娶,你高嫁,我们两家便可得两条益处多多的姻亲,如此,你荔氏可续命,我棠氏也能更上一层,以往你只知闺中享福,我们也爱护着你,娇宠着你,你偏要不识好歹,逼我当着你的面赤|裸|裸的说出来,你满意了吧?!”
荔水遥冷冷的想,你们编个华丽的笼子哄我在里面呆着,待价而沽,榨取价值,到头来竟成了我躲在里面享福?前世的我会愧疚,因愧疚步步妥协,但今生的我可不会。
“你们早和我说透了,这福气我也可以不享。”荔水遥泪水涟涟,“败落就败落了,我也可以卖画为生去。”
“天真!”棠长陵气疯了,“似你这般的相貌,曾经的出身,沉落下去哪得好下场,远的不说,你只看荔红枝!终究是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才令你如此愚蠢!”
荔水遥被骂的缩成一团,一派惭愧模样。
蒙炎脸色铁青,冷冷道:“好个摇唇鼓舌,颠倒黑白的奸猾郎君,我还是把你小看了,果真是个人物。”
棠长陵冷笑,“我却是把您高看了,您也不似坊间传闻那般光明磊落。”
“来人,再打他一顿。”
“别。”荔水遥蓦的抱住蒙炎的手臂。
棠长陵吐出一口气,高昂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张狂一笑,“大将军,我与表妹十几年的情分,无论你做什么都是磨灭不了的。”
蒙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低头望着荔水遥眼睛红红的可怜样,把杀人的念头克制下了。
这时院外传来吵嚷声,“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你们两个既然在这里,难不成遥儿也在?”
荔水遥一听就知道是小萧氏,棠长陵也听出来了,扬声就呼唤,“姨母,我在这里,遥儿也在,大将军也在。”
大将军三个字咬的极重极恨。
小萧氏一下子闯了进来,惊见棠长陵一副被人暴揍了一顿的惨样儿,登时尖叫,“是谁打的你?!”
棠长陵看向蒙炎。
小萧氏怒道:“荔水遥,你又做了什么把长陵连累了?!”
荔水遥低声道:“阿娘好不讲道理,不问青红皂白就污蔑是我连累了表哥,分明是隔壁上官大郎打的,想必阿娘心里也有数,你跟着来了六神观,是给表哥压阵吧。”
小萧氏顿了一下,黛眉一竖就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通通不知道,说,怎么那么巧,今日你们也在这里?”
棠长陵冷冷道:“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荔水遥被逼问恼了,无端的想吐,“阿娘,你们的如意算盘崩了。”
说完就干呕起来。
蒙炎连忙倒空一个果盘去接。
好在只是干呕。
小萧氏生了四个,一眼看出端倪,“你怀上了?”
荔水遥浑身一僵,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回眸,怔怔望着蒙炎。
蒙炎皱着眉道:“日子尚浅,不能确诊。”
荔水遥却是再也没心情应付小萧氏棠长陵母子,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又想哭又茫然无措,还有恐惧。
“我、我怎么就有了,我不想要。”荔水遥“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下榻往外走。
蒙炎连忙跟上去扶着她,“去哪儿?”
“不想看见他们了。”荔水遥哭道。
正合蒙炎心意,当即打横抱起,厉声下令,“回府!”
徒留小萧氏和棠长陵在原地,棠长陵双拳攥紧,指甲将掌心掐破尚没觉出疼。
小萧氏追了出去,怒声质问,“你不想看见谁?你翅膀硬了敢这么和我说话,停下不许走,我还有话没问你,你把你三姐藏哪儿去了,快把她交出来!”
马车越行越远,小萧氏气的眼冒金星,“这还得了,这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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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服媚,荔水遥带着兰苕九畹一出门,她就甚事不做,甚事不管,兀自躺在耳房里挺尸,一睡便是大半日。
紫翘忍了许久,实在看不惯了,就走到她床边猛地将她被子掀了,“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服媚坐起来,满面生恼,“扰人清梦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睡到什么时候去也轮不着你教训。”
紫翘气道:“自从陪着娘子嫁到镇国公府,你整个人都不对了,咱们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今日你就和我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究竟想怎么样?倘若是想回荔氏去,你就直接跟娘子提,没得你日日一点人活都不干,白拿月钱。”
服媚道:“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娘子疑心我,她有意疏远我,孤立我,我一颗心早冷了。”
紫翘冷笑,“俗语说,一女不嫁二夫,一奴不侍二主,你扪心自问,心里的主子是谁。”
服媚把被子扯回来,重新盖在身上,往枕头上一躺就道:“一女不嫁二夫,这一句你该说给娘子听,自小就许给九郎君了,还不是转头就嫁了旁人,我本以为娘子刚烈,会为九郎君守身如玉,不曾想,她倒和人家打情骂俏,乐在其中,我虽是奴婢,也实在瞧不上。”
紫翘又惊又气,正要驳斥,忽听外头有了动静,知道主子们回来了,连忙出去了。
第046章 槐叶冷淘面
黄昏时分, 晚霞似锦,偌大的镇国公府都似披上了一层碎金柔光。
蒙炎把荔水遥放在床榻上就要走,荔水遥蓦的抓住他的袖摆, 豆大的泪珠子就往下滚,“你要去哪里, 把我弄怀孕了就不管了吗?”
蒙炎望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 顿时哭笑不得, 又坐回去,捉着她的小手揉搓, “我去为你配药。”
荔水遥呜咽一声哭出来,小身子颤颤抖个不停, “你要打掉它吗?”
“胡说!”
“你凶我?”荔水遥睁大眼睛瞪他,泪如雨下,哗啦啦掉个不停。
蒙炎连忙放柔声调, 举起袖子笨拙的为她擦泪,“保胎药, 为你去配保胎药, 喝了可缓解孕吐的症状。”
“我现在不想吐。”荔水遥紧紧揪着他的另外一只袖子不放,“你坐在这里不许走。”
蒙炎见她乍然知道自己怀了孩子, 满面惊惶不安, 满心又怜又爱, 柔声安抚道:“我不走,我守着你,一日都没好生吃点东西,你可有想吃的?”
蓦的, 一碗槐叶冷淘面浮现在了脑海中,紧接着她口舌生津, 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荔水遥蓦的捂住肚子,一下子两腮就羞红了,眨眨哭红的眼睛,在蒙炎鼓励的眼神中,怯怯开口,“想吃舅母亲手做的槐叶冷淘面。”
蒙炎当即答应,“好,我亲自去请。”
“舅父舅母在、在兰陵老家呢。”荔水遥难为情的低下头,把蒙炎的袖摆抓的皱皱巴巴的,仍旧不放,“我记忆里舅母是个极通情达理的人,舅母没有女儿,很喜欢我,只是与母亲不合,舅父中正平和,因外祖早亡的缘故,舅父担负起了长兄如父的责任把我母亲和大姨母教养长大,自从棠荔两家迁来京都,母亲和大姨母也多年没见过舅父了,倘若舅父舅母能进京,想必母亲和大姨母也很开心吧。只是……”
“只是什么?”蒙炎把她拥在怀里抚弄,安静的聆听她说话。
“只是,自古至今也没有个万世不倒的世家,兰陵萧氏也败落了,如今也只剩个‘兰陵萧氏出美人’的名头了,你、你别嫌弃。”
蒙炎心中刺痛,知道她是被棠长陵骂到心里去了,便笑道:“我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只有你舅父舅母嫌弃我的,没有我嫌弃他们的。”
荔水遥一听,软着身子往他怀里依偎,“他骂我只知道在闺中享福,不知为家族出力,我却不服,我读《史记》,上面记载的‘世家’,如今安在哉,想必一家一族也如人一般有个命数,倘若是积善之家,因果循环,许是会有个再兴,倘若走了歪门邪道……”
说到这里,荔水遥又想到前世了,棠长陵害她一生,不算走了歪门邪道才爬上高位的吗?
因着想不通,荔水遥满面困惑,“走了歪门邪道的,也有荣华富贵的,上天无眼?你们道家可有什么说法?”
“那些靠歪门邪道爬上高位的,得到荣华富贵只是一时,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时候未到罢了。”
这个答案寻常,荔水遥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低头拆弄自己的小辫子,小辫子用珍珠彩绳混编的,有点难拆。
蒙炎见状就帮她,“一时半会儿你是吃不着你舅母亲手做的槐叶冷淘了,让灶娘做一碗你先吃一口可好?”
荔水遥“吧嗒”“吧嗒”又掉起眼泪来,“除了舅母做的槐叶冷淘,谁做的也不吃。”
蒙炎把她弄在怀里,放在膝上抱着擦泪:“好好,不吃。”
荔水遥拉着他的一只大掌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睛红的发媚,“是你把它弄在我肚子里的,我软弱无用,你要保护好它。”
蒙炎哪里受得住她这样,登时就硬挺的胀痛,情不自禁的亲她,原本只想着浅尝辄止罢了,可这一亲就如天雷勾地火一般,攻酥峰掠花溪,恨不能吃尽她口中蜜液。
纱帐簌簌颤,蓦的,蒙炎抬起了头,扯过绣被就裹住了她的身子,抱着她极尽克制,身躯紧绷,他不敢想,倘若终有一日她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定要日日夜夜将她浇灌!
却说棠长陵,蒙炎荔水遥回府后不久,日暮四合时小萧氏和棠长陵也会来了。
小萧氏被气狠了,跟着棠长陵一道回了棠家,想找大萧氏商量个法子治一治荔水遥的不听话。
在内宅与外宅之间有一道相隔的垂花门,垂花门外,是个小花园,园中有一座棋亭,彼时,亭中挂了两盏明亮的琉璃灯,一位文雅清隽的郎君正坐在里头自己和自己下棋。
棠长陵一见到他,原本就因遭受打击而紧绷的心弦,“铮”的一下子就断了,厉声质问,“你怎么回来了?!”
小萧氏更是将那人视作仇敌,立时尖着嗓子骂,“阴魂不散的庶孽!”
棠延嗣缓缓笑了,仿佛一个脾气极好的人,温和的道:“对不住,吏部的调令送到我手里了,我只得携家带口的回来,我已见过父亲了,父亲还让我们一家住在西路海棠苑。”
“你升官了?”棠长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京官?”
“是,升了两阶,小小的吏部司员外郎罢了。”
“凭什么?!”
棠延嗣朝小萧氏略微一拱手,笑道:“这个父亲也帮我打听过了,上官左丞说,调阅了我的甲历,三年考评都为优,为官清廉公正,又有地方百姓敬献万民伞,年轻有为,相貌堂堂,正好吏部司员外郎出缺,就力主选调了我补缺。”
这时,大萧氏身边的赵妈妈从垂花门内疾步走了出来,道:“九郎君,夫人请你们进去说话。”
棠延嗣笑道:“今日太晚了,我明日再去给母亲请安。”
说罢,径自轻飘飘甩袖走了。
小萧氏脸色铁青,扯着棠长陵的手就进了垂花门,直奔正院。
彼时,大萧氏正坐在堂上,脸色沉重。
“棠延嗣那庶孽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也是今日才知道的不成?”
小萧氏在下首位靠背椅上坐下,张嘴就是质问。
大萧氏冷睨她一眼,“不然呢,难不成我还会向着他?”
棠长陵在小萧氏对面的靠背椅上坐下,冷着脸道:“父亲终究是偏心他,才两三年罢了,就迫不及待把他运作了回来。吏部司员外郎,官职虽小,升迁之途却一眼看得见。”
“我问过了,不是你父亲运作的。”大萧氏蹙眉,“我猜测,是棠延嗣自己在外头秘密攀附了谁,否则,在京等缺的官吏那般多,怎么轮也轮不上一个远在北海郡的小县令。”
“正是!”小萧氏一拍桌子,急切的道:“想要攀附,也得递上投名状,或献美人,或献金银财宝,或是自身于他人有用处,那庶孽有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攀上的,就怕是他用上了棠氏的名头!他用上了,长陵用什么?大姐,此事你得给我个说法。”
大萧氏狠狠瞪着小萧氏,一指棠长陵就道:“弄成这个狼狈惨样回来,你们背着我做什么去了?”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小萧氏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完就怒气冲冲的道:“遥儿嫁了那泥腿子,就似肉包子打狗一般,不仅没得好处,还把那死丫头的翅膀子撑硬了,现下她又怀上了,倘若被她生下嫡长子,她镇国公夫人的位置真就坐稳了,说不得往后我这个当娘的得在她面前赔笑讨好,我真是越想越呕得慌。”
大萧氏闭了闭眼猛地睁开,“长陵,她总共没念过两本书,没脸没皮,行事龌龊,也就罢了,你呢?从小到大,在本族子弟中你也算拔尖了,也是博学多才的,怎么被她蛊惑,被她牵着鼻子行事?你的脑子呢?”
小萧氏不服气的撇嘴冷哼。
棠长陵被骂的脸皮涨红,双膝一软就跪下了,“阿娘,我错了。”
大萧氏失望的看着他,“你想娶上官八娘为助益,这没错,凭你的相貌,小娘子一眼喜欢上你是极容易的事情,可你太贪心了,以为献祭和遥儿的情分就能把上官八娘哄的对你死心塌地,是吗?弄的太虚了,就被人戳破了,才有了今日的羞辱,也好,从小到大你都是被捧着的,从没受过什么挫折,这一回吃个教训,够你受用终身。”
“事已至此,别说他了,今日他受了大委屈吃了大亏了。”小萧氏连忙护着,又怒道:“上官大郎联合那泥腿子设套羞辱长陵就罢了,遥儿实在可恨,竟眼睁睁看着长陵被打,我必得想个法子狠治她一回。”
大萧氏动了动嘴没言语。
翌日,蒙炎上朝去了,用过早食,荔水遥就带着蒙玉珠以及一众侍女去了莲湖,在新建好的垂钓台上铺了一块宝相花纹杏黄大毡毯,一面赏景一面凑成堆做针线。
蒙玉珠跪在荔水遥身边轻轻摸了一下荔水遥的肚子,兴高采烈的道:“嫂子,过年的时候我的小侄儿就能出来让我抱了是吗?”
“你大哥算的日子,差不多吧。”荔水遥展开一块朱红色的麒麟纹云锦,“紫翘,你用这个做小包被的外皮,再选用柔软透气的绢纱做里子。”
紫翘高兴的接了,“是。”
兰苕九畹自从知道荔水遥有孕,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从前就服侍的贴心周到,现如今越发小心翼翼了。
“娘子选选布料便罢了,可千万不能动剪刀,紫翘你要时刻收好自己用的剪刀。”兰苕笑着唠叨。
“知道了。”紫翘笑着回应。
大家都很高兴,唯独坐在后面绣墩上的服媚面无表情的打络子。
荔水遥笑道:“我巴望着这一胎是个小郎君,如此,我这镇国公夫人的宝座就稳当了,再不用……”
荔水遥脸上的笑容敛去,轻轻叹气,“总之呀,再不用听阿娘的话了,我也能护着三姐,让她活的容易些,快活些。”
第047章 孕吐
“她真是这么说的?”
小萧氏蓦的扯下勒头的抹额, 额上青筋直蹦。
服媚连忙把屁股从杌子上挪下来,往地上一跪指天发誓,“若有一字不实, 就让奴婢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不得好死。”
小萧氏揉按着剧痛的太阳穴, 往隐囊上一靠, 就道:“起来坐着,你忠心耿耿, 我自是信你,那小贱人还说了什么?一五一十说来我听。”
服媚战战兢兢重新坐会杌子上, 又道:“娘子还说,还说在您心里,女儿是拿来驱使利用的, 儿子是拿来挣前程富贵的,两个哥哥不争气, 您就把希望都依托在九郎君身上, 把九郎君看的比她重,还说, 她也把九郎君看清了, 她的心也冷了, 她既嫁了人,出嫁从夫,往后镇国公府才是她安身立命的家,要事事以自己的家为先。”
小萧氏只觉得头更疼了, 恨恨道:“我一力促成她高嫁,就是想着拽着她这根裙带子给荔氏续命, 她竟敢想着拿刀把裙带子割了?做梦!”
这时,二儿媳王氏哭啼着闯了进来,“阿家,您那好儿子在外头被人坑了两千两银子,现在人家堵上门要债来了,他怕要债的闹开了他没脸,就抢我的首饰匣子,我不给他还打我。”
一面哭一面就把自己脸上的巴掌印露出来给小萧氏看。
“我求阿家给我做主,倘若阿家护着自己儿子,我就回娘家去,我娘家虽不比从前,但破船还有三千钉,谁家还没养几个打手呢。”
“你威胁我?”小萧氏猛地坐将起来,胸脯起伏,大喘粗气,“你娘家有打手,我女婿还是带过千兵万马的骠骑大将军呢!你且回去,我想想法子,纵是我把我自己卖了也给你弄来!”
王氏转哭为笑,规规矩矩福身一礼,转身走了。
“你听听,你听听,一个个都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小萧氏锤床痛痛快快骂了一阵,往隐囊上一瘫就道:“你把她的画弄四五幅出来。”
服媚偷着喘了两口气,当即挺直腰背告状,“夫人不知,自打入了镇国公府,奴婢至今没见娘子动过笔,姨夫人上回送了一大箱子颜料给她,她直接让仆妇抬进后楼上锁起来了,镇日里,不是想着弄新鲜的吃食就是玩乐,这回怀上了,兰苕九畹恨不得连一杯茶都喂她嘴里去。”
小萧氏阴鸷一笑,“所以说,权势地位真是个好东西,凡是品尝过的没有不上瘾的,你瞧瞧,短短时日,就把我好不容易养成的孝顺体贴的乖女儿也变得面目全非。行了,我心里有数了,你回去吧,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及时来告诉我。”
服媚犹犹豫豫的站起来,手心里攥着个精致的流苏竹纹香囊,小萧氏瞥见了,笑道:“我订了一桌得胜楼的樱桃宴,你替我走一趟,告诉长陵一声,晚食到我这里来吃。”
服媚顿时喜笑颜开,忙忙领命去了。
·
午后,春风习习,落红满地,日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却不晒,光景实在是好,荔水遥就让人在莲湖桃花荫下摆了一套藤桌藤椅,把午食安排在了这里。
这会儿,蒙炎上朝,蒙炙上学,阿家阿翁又都不在,姑嫂两个十分自由得趣。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一笸箩梅花形状的五彩小米饼,知道蒙玉珠口味重,四菜一汤里便有两道浓油赤酱的肉食,汤也是蒙玉珠爱喝的莼菜肉丸汤,只是荔水遥忘了自己现下特殊,甫一坐下闻到肉腥味就想吐。
她连忙躲到树后,蹲下就吐了。
这回不是干呕,直把早上吃的全都吐的一干二净,再无可吐的就开始呕酸水,把蒙玉珠吓坏了,小脸煞白,“怎么办,怎么办,要请郎中吗?”
荔水遥吐的头晕眼花,拿帕子捂着嘴,靠在兰苕身上也怕的眼泪汪汪的。
前世她也没经历过这样厉害的孕吐,才一知道就被打了。
“娘子莫怕,郎主走时嘱咐过了,若是孕吐严重就把药喝了,那药一直煨在茶炉子上,小冬瓜守着呢。”兰苕满眼心疼,连忙安抚。
“实在是喝苦药汁子喝怕了。”荔水遥皱巴着小脸叹气。
九畹已是疾步去了。
“嫂子,你是因为闻到肉腥味吐的吗?”
荔水遥见她满脸愧疚,连忙道:“又不关你的事,你可别哭了,总不能我怀个孕就不让你吃肉了,我成什么人了,你快坐下吃你的,我喝了药就缓解了。”
“嫂子这样难受,我也吃不下。”蒙玉珠愁容满面,现下家里只她一个担事的主子了,嫂子怀孕有个万一她可怎么跟大哥交待,怎么跟耶娘交待,“若是阿娘在家就好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小径尽头传来哈哈的笑声,又爽朗又畅快。
紧接着就大步走来一个头上包着酱色头巾的老农妇,不是刘氏又是哪个。
就见她黑红的脸上带的那个笑容,灿烂的如同太阳花。
“儿媳妇,快让我瞧瞧。”
甫一走到近前,刘氏就去瞧荔水遥的肚子,“大郎催命似的催着我们老两口回来,是真真的怀上了?”
荔水遥有些羞赧,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刘氏激动的搓手,连忙道:“我怀大郎那时候满脑子就想吃山杏山枇杷桑葚野莓子,我也不知道你想吃啥,就从老家山里摘了好些野果子回来,都是能吃的,你挑拣着吃,若是都不想吃也不要紧,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说着话,刘氏的侍女小红小翠才扛着布袋子追上来,两个侍女穿着麻布短褐,都是村姑的打扮,可见是才一到家就兴冲冲的找了过来。
荔水遥听见山枇杷,顿时口舌生津,饥肠辘辘,就着刘氏把布袋子打开,伸手进去就拿了一个,把皮一剥就吃起来。
刘氏见了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蒙玉珠瞧见荔水遥吃的那么香,她也馋了,伸手拿了一个来吃,才咬破皮就被酸的打哆嗦。
刘氏笑道:“你小孩家家哪里吃得了这个,没得酸掉你的牙,阿娘给你买了一大包甜角子还在车上呢。”
蒙玉珠有了主心骨,抱着刘氏的手臂不撒手,“嫂子嫂子,甜角子好吃,咬一口淌蜜,可甜了。”
荔水遥笑笑,三两口把枇杷吃了。
刘氏赶忙吩咐人下去把果子全都洗干净,拿盘子盛了再端上来。
“阿家,你远道归家,还没顾得上吃午食吧,小姑担心我也还没吃,咱们一块吃一些可好?”
“我正饿着呢。”刘氏往藤椅上一坐,拿起个小饼就吃了一口,忽的想起什么,连忙问小红,“琇莹呢?”
小红便往小径尽头指了指,荔水遥望过去,就见尽头一棵桃树后头藏着个穿绿裙子的小娘子。
刘氏大步走过去把王琇莹拽过来,把她按到藤椅上,往她手里塞了个梅花小饼,就对荔水遥道:“这是你大姐的大闺女,叫王琇莹,你还记得吗?”
王琇莹低着头,手里抓着饼却不敢吃,小身子颤巍巍的发抖。
“我记得。”荔水遥笑道:“一张桌子吃过好几顿饭呢,阿家,琇莹甥女可是病了吗?”
刘氏在王琇莹背上拍了一巴掌,凶道:“到你舅父家了,这是你舅母,还怕什么,别做这鹌鹑样儿,我看不惯,挺胸抬头,大大方方的,吃饭。”
王琇莹不敢哭出声,抖着手往嘴里塞饼。
荔水遥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便不作声。
刘氏给荔水遥夹了一筷子清炒鸡蛋丝,就接着道:“亏得我和你阿翁回去了一趟,不然,这丫头就被她那畜生耶给糟蹋了。”
“啊?”荔水遥顿惊。
刘氏连忙道:“不是那个糟蹋,是她阿耶,自觉读了几本书在肚子里,又觉着大郎有权势,他原先就想让大郎给他弄个官做做,大郎知他是个什么东西,自是严词拒绝了,这回你们成亲,他赖在咱家不走让我撵了几次才撵回去,谁知道他回到老家还不死心,就把主意打到琇莹身上了。”
刘氏看着王琇莹,给她夹了一个酱香鸡腿,气道:“咱们老家那的县令,有个傻儿子,我和你阿翁回去的时候,他都把琇莹的八字给人家了,他竟想把琇莹嫁给傻子换他自己在县衙做小吏,我冲进去逮着那县令问,人家说,是王芰荷那个龟孙子上赶着和他结亲的,他还战战兢兢的不大愿意,我一听气个倒仰,回去就拿着洗衣棍把他打了一顿,许是把他打急眼了,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的?”荔水遥连忙问。
刘氏气道:“当着我的面,他说蕙兰长得跟扫帚疙瘩似的,没有女人样儿,骂蕙兰是蠢陋村妇,无知,炫耀自己识字满肚子文章,还说自己是一朵奇葩插在牛粪上,蕙兰把他一个美男子糟蹋了。”
“啊?!”荔水遥使劲想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王芰荷长什么样子了,美男子?
“他说,我们家本该补偿他,既然大郎不愿意提携他,他拿自己闺女换前程,谁也管不着,气的我照着他那脸又打了一顿,我就把琇莹带回咱家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琇莹一生都毁了吧。”刘氏叹气,夹起一块红烧肉吃起来。
蒙玉珠跟着生气,道:“大姐怎么说?”
“快别提她。”刘氏放下筷子,唉声叹气。
“别哭了,就把这里当自己家。”荔水遥问兰苕要来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王琇莹,“有你舅父在,你耶娘也不敢胡乱把你配人。”
蒙玉珠见她不敢接,她站起来接了,拿着给王琇莹擦脸,柔声安抚道:“我的院子大,我把东厢房分给你住,往后我带着你,要我说,离了你那对耶娘才是你的福气到了。”
这时,九畹用一个提梁小食盒把保胎药提了过来,荔水遥分三次喝了,约莫一刻钟就有了效验,也或许是吃了山枇杷开胃的缘故,一顿午食吃下了两块小米饼。
刘氏见她犯起困来,忙让她回去歇着,自己带着王琇莹下去安顿,荔水遥趁势也把内宅中馈之事交了出去。
回去就躺下了,这一睡就到了晚间,月上柳梢头,花影映窗。
兰苕见荔水遥醒了,自己走来厅上坐着,就把一盘剥好的枇杷拿来放在她手边,盘子边缘还放了一个柳叶银叉子。
“娘子这一觉睡的可安稳?”
荔水遥满足的喟叹,灵台清明澄澈,满身轻盈,“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醒来天就黑了。你们用过晚食没有?”
“用过了。娘子晚食想吃什么?”
荔水遥把脑袋一摇,捏着银叉子戳起一个枇杷就吃起来。
枇杷是兰苕剥的,剥的时候也尝了一个,险些把她酸倒了,却见荔水遥像吃甜果子一样吃着酸枇杷,禁不住就问,“娘子,你吃着真就不觉得酸?”
“是酸的,但是好吃啊。”
兰苕登时笑了。
这时,蒙炎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张口就问,“今日如何,吐过几回,药喝了吗?”
荔水遥不答,等他在她旁边坐下了,举起银叉子就把枇杷送他嘴边,笑盈盈道:“这是阿家从老家山里带回来的甜枇杷,你尝尝?”
兰苕阻拦不及,眼见蒙炎一口吞了一个,她忙忙的掩面退下去了。
荔水遥见他这般重山似的人物也酸的打哆嗦,顿时笑的花枝乱颤。
蒙炎反应过来,顾不得满嘴的酸涩,立时将她抱到膝上紧紧搂着,吻着她颈窝也笑了。
第048章 打秋风
小萧氏恼恨荔水遥既忤逆不孝又无用, 夜里辗转难眠,深觉呕得慌又亏得慌,就生出一个主意来, 又顾忌着不敢下手,恰逢二儿媳王氏哭闹威胁着要钱, 逼的她没法子, 她心一狠就下了决心, 把王氏叫到跟前就道:“咱们家是个什么光景,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两千两我实在凑不出来,不若你往你四妹妹那里走一趟, 弄得来弄不来,弄多少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往老大媳妇娘家送礼就有,给二儿子还债就没有?!
王氏鼓着一口气正要闹, 忽听让她去镇国公府,她连忙把即将脱口的话咽回去了, 登时就赔笑道:“我听闻, 四妹妹本事大,已是攥住了那府中库房的总钥匙?”
小萧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我身边出内鬼了, 谁是你的耳报神?”
王氏赔笑不答, 草草一礼就走了。
回到自己房中,坐到梳妆台前就使唤侍女给她拆散发髻,重新梳一个适宜出门走亲戚的发式。
荔云鹤拿着一卷书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就急忙问道:“阿娘怎么说, 到底凑出来没有?。”
王氏斜睨他一眼,一边戴耳坠子一边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阿娘有一屋子的珠宝首饰,随便拿出一小匣子来就能帮你抵了,可谁让你是个窝囊废,亲娘也看不起你,三不五时叫一桌席面回家,宁愿拉拢着隔壁姓棠的外甥吃也不搭理咱们,你这个娘啊,真真不知道怎么说。”
“休要多嘴多舌,单你这一段话,七出之条就中了几条,你自己忖度。”
王氏冷笑,“你拿着本破书跟我装什么,在自己卧房里都不让我说,想憋死我不成,若非看中你还算对我和宝儿一心一意,早不和你过了。一大家子,各怀鬼胎,我若不想着法儿从她手里抠点东西出来,待得你们家这个空壳子破裂之时,咱们小家拿什么过活。”
荔云鹤面上一窘,就道:“四妹妹才嫁了镇国公,再如何也能撑好些年。”
王氏对镜描眉,笑道:“所以啊,我听你娘的话这就去探探路,四妹妹心软,又好哄,我再带上宝儿,让宝儿缠磨一番,想必能成。”
荔云鹤也笑起来,把书本扔在一边绣墩上,袖拢着手道:“每逢三大节,圣上都会往镇国公府赏赐东西,金银珠宝,御制珍玩,数之不尽,用之不竭,还是四妹妹好福气好运道。”
王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无嫉妒的道:“你阿娘有千百个不是,却有一个好处,给你生了两个美貌无双的妹妹。”
荔云鹤立时就撂下了脸。
王氏撇嘴,却也不敢再多言。
·
临近午时,镇国公府的侧门抽去门槛,迎了一辆翠幄流苏车进去。
服媚在前引路,道:“您来的正是时候,娘子今日从库房里翻出了两大箱子的御赐衣料,挑拣着要为上门的穷亲戚做衣裳呢。”
王氏心里欢喜,嘴上道:“蒙氏有穷亲戚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阿娘,我要下来自己走。”
王氏回身就对侍女道:“放他下来吧,这是到他亲姑母家了,不必那般拘着。”
荔金宝一下地,撒着欢在长廊上奔跑。
约莫一刻钟,服媚就把王氏母子领到了垂钓台。
垂钓台卸去了隔扇,面朝莲湖,南北通风,东面连着风荷水榭,西面连着回廊,彼时,在台中摆着一张三面屏紫檀榻床,荔水遥正坐在上头,铺了满床的衣料子,缕金妆花、云锦彩绸、纱罗锦缎,匹匹流光溢彩,华贵无比,市面上的衣料顿时就被衬的黯然无光。
王氏忍着没低头看自己的裙子,举步上前,扬声笑道:“四妹妹,忙着呢?”
九畹搬来一个矮矮的绣墩放在榻床边上,笑道:“您请坐。”
王氏看着满满当当的榻床,实在也没有她能坐的地方,就顺势在绣墩上坐了,仰头望着荔水遥,又笑道:“阿家说四妹妹有身孕了,想着你这是第一胎没什经验,便让我来跟四妹妹你说道说道。”
“知道了,二嫂且先坐着,我忙着呢。”荔水遥把王琇莹叫到跟前,扯开一匹四时花卉粉蓝色烟罗披在她身上,比了比她的肤色,笑道:“这个颜色很衬你,拿来给你做一身襦裙。”
“舅母,我有、有衣裳穿,这个太华贵了。”
蒙玉珠捧着一盘荔枝从榻床后面走过来,倚着床屏就道:“你的包袱里拢共没有三身衣裳,裙子短的盖不住脚面,你哪有衣裳穿。”
荔水遥便笑着道:“库房里放衣料的箱子垒成了山,这般多的好料子,白放着就朽烂了,由春入夏也快,就着这一回翻出来,咱们一家子都做新衣裳穿,不只为了你,且别拘谨。”
说着话,又扯开一匹折枝红梅纹金缕纱往王琇莹身上披,“这匹料子可以给你做两件大袖衫。”
王氏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纱料舔了舔嘴,故意笑出声道:“好闪亮的料子,若有余料还可以做两条披帛。”
“阿娘,我要吃荔枝!”这时荔金宝冲着蒙玉珠跑过去,上手就抢,蒙玉珠没防备被他撞了一个趔趄,手上玉盘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地下了,亏得地上铺了杏黄的地毯,白玉盘才没碎,只是一盘子的荔枝都撒了,滚的到处都是。
王氏笑道:“掉在地上的不能吃了,四妹妹,还有吗?”
蒙玉珠有些生气,蹲在地上一颗一颗的捡,“带着壳呢,掉在地毯上了,怎么就不能吃了,给你。”
说着话就塞了一颗给荔金宝。
荔金宝当即就咬破壳吃起来。
王氏脸色僵了僵,拿眼睛去看荔水遥,等她说话。
荔水遥装作没看见,选出一匹灯笼锦,“这个给你做绣鞋。”
市面上十两银子一匹的灯笼锦做绣鞋?!
王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是不是有些奢靡了?”
“二嫂说的是,我再找找。”
于是又扯开一匹通体泛着银光的布料,“二嫂你帮着掌掌眼,这一匹拿来做绣鞋的鞋面如何?”
王氏忙忙的站起来,上手去摸,“我的祖宗,这在外头叫雪缎,十两银子一尺!”
王琇莹吓的连连后退,“舅母,我有鞋穿,不用做新的。”
蒙玉珠揽住她的肩膀,笑道:“我又要拆穿你了,拢共只一双,在你脚上穿着呢,下雨天淋湿了你都没有换的,不做新的,穿我的不成,咱两个的脚可不一般大。”
荔水遥有些累了,倚在隐囊上笑道:“这是你舅父心疼你,嘱咐我为你置办衣裳鞋子,你安心便是。”
王氏再也忍耐不住了,连忙道:“四妹妹,我有话和你说。”
蒙玉珠见状,领着王琇莹往外走。
荔水遥道:“一会儿客人走了,你们两个再回来,衣裳鞋子有着落了,头面首饰也得置办。”
蒙玉珠笑着答应一声去了。
王氏赶忙道:“四妹妹,你二哥在外头被人坑了两千两银子,你手头宽裕,帮衬一把,如何?”
荔水遥懒懒道:“二哥又是怎么被坑的,你细说说?”
王氏就气呼呼的道:“他有一群狐朋狗友,你也是知道的,有个姓秋的请他去帮着鉴定一张古画,他一口咬定是真的,姓秋的就买了,结果有个书画大家就说那画是赝品,还顺势拿出了真迹,姓秋的不干了,诬赖说你二哥坑他,逼逼赖赖让你二哥赔钱给他,不赔钱就要去衙门告,你二哥那人又要面子又胆小,至今不敢出门,家里实在凑不出来,阿家就让我来求四妹妹帮衬,四妹妹,你看呢?”
荔水遥淡淡道:“想必是那个姓秋的伙同了那个所谓的书画大家坑他吧。”
王氏猛地一拍大腿,“四妹妹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可那姓秋的既然是专门做了个局坑你二哥,手里就是有你二哥的把柄的,不给钱又能怎么办,让人家告到衙门去丢脸不成,你二哥就是个没名没姓的,可镇国公有威名啊,闹大了受牵累的还不是四妹妹你。”
荔水遥嗤笑一声,“我的嫁妆是个什么成色二嫂你应该也清楚,二千两现银是没有的,只有二百两。兰苕,你去把我嫁妆里仅剩的现银拿来,都给二嫂拿回来吧。”
兰苕答应一声就作势要去拿,脚却是不动的,依旧侍立在荔水遥身畔。
王氏脸色紫涨,“四妹妹说笑了,嫁妆里没有,便是把你这榻床上的衣料子拿出去卖一卖,轻轻松松也有了。”
荔水遥拿帕子捂着脸就哭道:“这些都是有数的,都在账本上记着呢,我做不得主,让我偷吗?我做不来这样的事。”
王氏蓦的站起来,冷笑道:“方才你不是很大方吗?还要拿雪缎子给一个穷亲戚做绣鞋,帮衬你嫡亲的二哥就又做不得主了?你哄谁呢?”
“那是大将军的亲外甥女,我不过是领了大将军的命令行事罢了,倘若二嫂想让我在这镇国公府里的日子好过些,就别为难我了。”
“我就不信,你怀着身子呢,还能苛待了你?!”
这时荔金宝爬上榻床就往荔水遥怀里扑,“四姑母给我钱花,给我钱花。”
兰苕连忙扯住荔金宝的腿拖拽了下来,板着脸道:“小郎君,不可以。”
王氏一把把荔金宝抱起来,转身就走。
“二嫂,不送了。”
“受不起!”
王氏回到家中直奔小萧氏面前就唱念做打的大哭了一场,如同受了一场天大的羞辱。
小萧氏没耐心哄她,将人骂走后立即就吩咐身边吴妈妈,“去把服媚叫回来,我有事吩咐她做。”
“是!”
第049章 玉兰花钗
将入夜, 春晖堂点了灯,刘氏拉着王琇莹看个不够,蒙武正在灯下拿锉刀打磨一个小木球, 禁不住笑道:“你让孩子坐下歇歇吧,嘴巴咧到后脑勺去了。”
“你看看你看看, 一个土了吧唧的乡下丫头, 经咱儿媳妇一双巧手一打扮, 你看看你看看,咱们琇莹摇身一变也成个千金贵女模样了。”
“我看见了。”蒙武黝黑的脸上笑容也没下来过, 低着头极仔细的打磨木球上的毛刺刺。
蒙玉珠盘着腿坐在榻上,腮帮子鼓鼓的, 正在吃糖,吸溜一口就眯起眼睛笑,“嫂子好舍得的, 还给了琇莹两套头面,两块压裙的玉佩, 我都没有呢。”
王琇莹又愧又羞, 磕磕巴巴的道:“我用、用不上,都、都给小姨母也行。”
“我逗你呢, 我也有好些, 嫂子给你的你安心收着便是, 再说了,谁说你用不上,既是从今往后住下了,有的是这个宴那个会的等着咱们参加, 等到明年嫂子生下小宝宝,咱们就跟着嫂子出去玩, 到哪儿都没人敢欺负咱们。”
刘氏摸摸王琇莹头上的金雀钗,耳朵上绣球样式白玉耳坠子,她自己倒是舍不得了,把两个丫头打发回去睡觉,就坐到灯下和蒙武闲话。
“儿媳妇这人品没的说,识大体,也是真大方。不像有的小媳妇,姑姐走娘家,甥男甥女多吃两碗干饭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咱们村里就有好几个那样的,我很看不上。”刘氏见他弄的这个小球还能拆开,禁不住问,“你这是弄的什么?”
“鲁班锁,夜里也闲着无事,给咱大孙儿做几个小玩具。”
刘氏顿时又咧嘴笑,“儿媳妇长得那样好,咱大孙儿生下来,说不得就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先生个大孙女也成,粉妆玉琢的,我也爱的不行。”
蒙武就笑道:“都成,都成,那我明儿去湖边,给大孙女扎个好看的秋千架。”
“只是,她娘家忒不讲究,今日她二嫂带着个孩子来,似是要借钱的意思,亏得儿媳妇拎得清,倘若真的穷极了,日子没法过,咱作为亲家能帮就帮一把,可她娘家又分明还没到那个地步,偏就是觑着咱们家底蕴薄想白占便宜罢了。”
蒙武顿了顿,道:“儿媳妇是个明白人就成,哪能事事如你的意啊。”
“这不是夜深人静,咱老两口说闲话嘛。”刘氏也是睡不着,忽的想起来,就兴头的道:“大郎说产期在年根底下,那时候天冷,可得给我大孙儿做一双暖暖的虎头鞋。”
自己说着话就起身,领着侍女进屋翻箱倒柜的找布料子去了。
·
明月当空,月光照人影,窗纱薄透,卧房里落了一地银辉。
蒙炎此时才归,在前院沐浴后换了一身雪缎睡袍才疾步走来正院。
今夜当值的是兰苕,听着动静,急忙披上大衫,举着莲灯,就把门打开了。
蒙炎拿走她手里的灯把她撵了。
蕊黄的纱帐静静垂在地上,他轻轻拨开,把灯轻轻放在床头,帐内暖香融融,她睡的小脸红扑扑的,玉容娇靥,他已是想了一日。
目光下移,他没忍住把盖在她身上的绣被轻轻掀起一角,便见一套天青色的纱衫纱裙贴合着她秾艳合度的身子,衫子上绣了一簇红艳艳的荔枝,正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他爱怜之极,禁不住在荔枝处落下一吻,这里有他种下的孩儿,是他想出的把自己的心与她的心相连唯一的法子。
荔水遥被腹上灼热又急促的触感弄醒了,瞥见是他,心稍安,忙去推他大脑袋,红着脸道:“你、你可要纳个妾?”
一句话,直令他心脏抽疼了一下,他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攥紧,扣在鸳鸯枕上,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欠i弄的小东西,只等你把孩儿生下!”
蓦的,荔水遥呼吸错了一拍,两腮红透,“只是、只是怕你伤了孩子,你、你那么大。”
最后一句极低极低,极轻极轻。
蒙炎却抵着她的额头,已是酥的脊骨发麻,他紧紧抱着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荔水遥蓦的睁大眼睛,一双腿绷的直直的,不敢动弹一下。
“你这个、这个色胚。”
未曾想只是抱着她罢了。
蒙炎发泄后,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两口,闷笑。
“夜深了,快睡。”
“是你把我弄醒的。”荔水遥娇声控诉。
“你没醒倒好了,我只是吻了一下。”
荔水遥不敢置信的瞪他,“你当我不识数,是一下吗?”
蒙炎啄她锁骨一下,青青胡茬扎的她缩脖子,她赶忙道:“还是睡吧。”
蒙炎闷笑两声,从怀里摸出一只钗塞她枕下。
“什么东西?”她好奇去摸,摸出一支粉莹莹冰透的玉兰花钗,“好漂亮,哪来的?”
“今日陪陛下去将作监为皇后娘娘挑选生辰礼物,御制首饰琳琅满目,我一眼看中这只钗就问陛下要来了。”
荔水遥细细赏玩,爱不释手,“陛下好看重你。”
蒙炎没接话,下床去更衣室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重新躺到荔水遥身边才道:“我救过陛下两次,救过皇后娘娘一次,陛下娘娘待我如亲子。”
荔水遥不由得想,倘若前世不是我喂了你那杯毒酒,你有如此功绩,必将如你的封号“镇国”二字一般,成为镇国的柱石,若是寿命长久,还能成为三朝国老也未可知。
是我……
荔水遥愧疚的心脏发痛,眼眶就红了,为防他发现端倪,忙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故作娇气的道:“阿郎,我困了,睡了哦。”
蒙炎帮她把玉钗塞回枕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回应,“睡吧。”
·
这日午后,荔水遥大吐了一回,身子疲乏困倦,在卧房里睡下了。
紫翘一边在床前守着一边做针线活。
九畹在书房里整理账本子,把拿出来用的衣料和首饰划去,并标明去向。
兰苕端着一盆荔水遥换下的亵衣亵裤往跨院里去了,那边是沐浴之所,有水井。
廊檐下,燕子绕梁,叽叽喳喳,茶炉子上煮着安胎药,汩汩冒着热气,几步远处安置了一套小桌椅,小冬瓜小豌豆正头碰头趴在桌子上写大字。
庭院中,水池里锦鲤游曳,一忽儿游至荷叶下,一忽儿又冒出头来吐泡甩尾,激起哗哗的水声,涟漪荡漾,院门口,两个仆妇正坐在美人靠上打盹。
服媚穿一身银红的襦裙从外头回来,见满院静谧,便把脚步放的轻轻的,走来廊檐下,在茶炉子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拿起蒲扇轻轻的对着炉门扇了几下。
小冬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写。
小豌豆写完一张自己拿起来看了看,顿时哀嚎,“写大字怎么这么难啊,我的爪子都抽筋了。”
小冬瓜也愁,抓着毛笔挠脸,便把墨汁子糊了一把在脸上,小花猫一般,“娘子也是为了我们好。”
服媚就接话道:“娘子是这样的,跟着她的侍女都要识字读书,只是有什么用呢,终究只是服侍人的奴婢罢了。”
小冬瓜小豌豆对视一眼,纷纷低头继续蘸墨写字,没理她。
服媚也没想和她们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两个半大丫头,屁都不懂。
她定定望着冒烟气的药罐子,脑子里都是小萧氏和她说的那些话。
“我的儿,我知你的心意,你把此事做成,我便把你给他,让你到他身边服侍,倘若将来能怀个孩子,你后半生也是主子,终身有靠。”
“你的身契在我手里,你只要把药放进去,看着她喝下,你便借口逃回来,纵然被镇国公查到你头上,我不信他敢跑到我跟前强要人,我可是他岳母,岳母也是母。”
“倘若你运气不好被抓个正着,我也为你想好了,你只要说是遥儿吩咐你去买的堕胎药,说死了是遥儿不想给镇国公生孩子,我再把你要回来,你也能安然无虞。”
服媚回身望了小冬瓜小豌豆一眼,见她们一味儿的趴在桌子上安静写字,便把手缓缓伸向了袖袋,狠心想,娘子,你心里爱着九郎君,定是也不愿意给镇国公生孩子,奴婢这也是为你排忧解难了。
如此想着,觑着那俩小丫头不注意,掀开药盖子一条缝隙便把药粉撒了进去。
就在这时,小冬瓜从后面蓦的攥住了她正在下药的手臂,力大如牛似的,捏的她骨头剧疼。
服媚顿时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如雪。
小豌豆蹲到服媚面前,叹气道:“娘子前日还跟我们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想今日就抓个典型。”
小冬瓜收好罪证,笑嘻嘻道:“服媚娘子,平日里你躲懒,除了吃饭就是睡觉,这呼啦啦拿起蒲扇守药炉子,由不得我们不奇怪呦。”
这时,听到惨叫声的兰苕、九畹和紫翘都跑过来看情况,见到如此,兰苕沉下了脸。
紫翘气的胸膛鼓胀。
九畹怔怔望着服媚,一声长叹。
荔水遥在床榻上缓缓坐起,望着窗外射进来的春光,浅扬唇角。
“阿娘,你真是让我毫不意外。”
第050章 刘氏发威
满府里谁不知道主母有了身孕, 郎主这般年岁才有了子嗣,那是众望所盼,现如今有人竟想谋害小世子, 立时便引起了众怒。
服媚被捆在长条凳上,两旁是手持长棍的锟铻和百辟, 更有一个生得细长凤眼, 高鼻梁, 相貌阴柔的郎君,手上拄着狼牙棒, 阴恻恻原地待命。
服媚抖若筛糠,可她还抱有一线痴望, 想着荔水遥自来待她们和善,又是个心软的人,便哭喊道:“娘子啊, 你救救奴婢,奴婢都是听你的吩咐行事啊, 娘子心里不想给镇国公生孩子, 奴婢都是为了您啊。”
卧房内,荔水遥依偎在蒙炎怀里啜泣, 怀里抱着做好的麒麟纹云锦小包被, 服媚的哭喊声清清楚楚的从窗外传进来, 荔水遥连忙抬起头望着蒙炎,红着眼睛轻轻摇头。
蒙炎将她搂到怀里安抚,大掌缓缓盖住她的眼睛,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从未在荔水遥面前展现过的肃杀之色, 厉声下令,“鸣鸿, 你来动手!”
“尊令!”鸣鸿蓦的举起狼牙棒,嘴巴一咧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先从哪个部位开始呢,倘若是脊背,脊背肉少,我这一棒子下去怕是‘咔嚓’一声就断了,臀部肉多,还是先打那处吧。”
服媚梗起脖子看着那通体带着尖刺的狼牙棒,牙齿咯咯打颤,“我说的都是实话呀,郎主我要告发娘子,她心里有别的男人,啊——”
鸣鸿一棒子就砸了下去,尖刺穿透绸布直扎进血肉,服媚臀部顿时就见了血。
鸣鸿见了血,嘴巴咧的更大,露出森白的八颗牙齿,“服媚娘子,我可不会怜香惜玉呦。”
笑着说着,又一棒子砸了下去。
“啊——”
凄厉之声,让卧房内的荔水遥吓的一哆嗦。
更是让侍立在侧的兰苕九畹等人都白了脸。
“你别想给她求情。”蒙炎望着荔水遥的眼睛,提前警告。
“谋害我也就罢了,可她却想害我们的孩子,我、我绝不会心软。”
“谋害你,她就只有死!”
蒙武刘氏老两口在外面厅上坐着,双双板着脸,攥着拳。
长条凳上,服媚的臀部已是血肉模糊,在第五棒子即将落下之时,她奄奄一息的吐口,“我说我说,不是娘子,是娘子的娘指使我的。”
厅堂上刘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疾步冲出,站在廊上怒声质问,“你说是谁指使你谋害我大孙子的?”
服媚的两条臂膀无力的垂下了,下半截身子的疼痛让她汗如雨下,脸白如纸,“是小萧夫人。”
荔水遥撑着蒙炎的胸膛缓缓坐直身子,“我想回家去亲口问一问。”
刘氏猛地掀帘子进来,怒声道:“儿媳妇,谋害我大孙子的要真是你亲娘,你别怪阿家打鼠伤玉瓶!大郎,名义上那是你岳母,此事由我和你阿耶出头,你震慑。儿媳妇,你别嫌阿家说话难听,你娘家人三番两次往咱们府上伸手,我顾惜着你睁只眼闭只眼忍了,可现在倒好,变本加厉,竟恶意昭昭的谋害我大孙子,这我要是还忍了,我刘婵娟白活这么多年,不如一头碰死!”
荔水遥软软道:“阿家,我也听你的。”
刘婵娟下死眼把荔水遥盯了盯,见她是真心的,便把怒火暂收,只等确定了凶手再发作。
“都还傻愣着做什么,给你们娘子把从一品诰命服拿出来穿上,我也回去把诰命服穿上,咱们这就找上门去理论。”
话落,转身就往外走。
蒙武紧跟在后面,如同为老妻压阵的老将。
荔水遥心里激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可把她难为死了,忙忙的下床穿鞋,急急的催促兰苕等人,“快快快,更衣。”
主仆几个呼啦啦一下子进了更衣室。
蒙炎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实在说不出来,便把此疑按下,命人去备车。
·
却说小萧氏,自从把那堕胎药粉交给服媚,便在家里坐立不安的等消息。
可一夜过去,又过去大半天,总无事发生,便暗骂服媚胆小磨蹭不能成事,她枯等也无事便把自己的金饰拿出来一匣子,自己拿着块软软的绒布一边擦拭一边赏玩。
便在此时吴妈妈脸色骇白的奔了进来,“不好了,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捆着血呼啦啦的服媚打上门来了。”
小萧氏手一抖,“吧嗒”一下子,金钗掉回了匣子。
“快派人去隔壁告诉我长姐。”
“老奴去告诉。”
话落,吴妈妈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荔氏本就没剩几个拦门的家丁了,说时迟那时快,刘婵娟带着蒙炎荔水遥等一串人就闯进来了。
把服媚往地上一推就喝问,“亲家母,这丫头揭发你使唤她给我儿媳妇下堕胎药,谋害我孙子,可有此事?你两个对质我听!”
服媚见了小萧氏,就似看见了救命稻草,爬到她脚边死命抱住她的小腿就哭道:“夫人救我,他们用狼牙棒打我,要打死我啊。”
刘婵娟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正堂下榻上,小萧氏旁边,拿出药瓶逼到她脸上,“是不是你?”
蒙炎把荔水遥安顿在一张靠背椅上,他在旁边坐了,冷着脸,由着自己娘发威。
刘婵娟一张老脸黝黑粗糙,只看脸就是纯纯一个老农妇罢了,可她身上穿戴的却是从一品诰命服,这由不得小萧氏不放尊重,便忍耻赔笑,按下刘婵娟举着药瓶的手就给荔水遥使眼色,“你说句话。”
荔水遥泪盈于睫,哽咽道:“阿娘,服媚往我的安胎药里下药被抓个正着,她指证这堕胎药是你亲手给她的,是你想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吗,为什么啊?我不是你亲生的不成?”
小萧氏稍微一顿,盯一眼荔水遥的肚子便明白了,一改慌乱之色,“既然被抓个正着就说明你一口没沾呗,身子一点事儿没有,弄这个阵仗出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亲闺女要谋杀亲娘呢,这忤逆不孝可是大罪,你自己掂量。”
竟是一副有恃无恐模样。
刘婵娟震惊的看着小萧氏。
荔水遥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小萧氏会一点愧疚都没有,原来前世,她的一片孺慕与孝心,真的是笑话啊。
想到此处,她只觉有些呼吸不过来,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蒙炎立时站起,将她搂到怀中,轻抚她胸口,“深呼吸,她的话不听也罢了。”
荔水遥听他的话深深呼吸了两口,便把脸埋在他怀里藏起真实表情,她实在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心有一点疼罢了。
小萧氏看荔水遥大庭广众之下被蒙炎搂在怀里抚弄,顿时就怒骂,“不知羞耻,要抱回你们自己家……啊——”
刘婵娟听她说话,满腔子怒火蹭蹭往头顶上冒,实在忍不得了,环顾左右,终于在一个大梅瓶里看见了一根鸡毛掸子,大步走过去抽出来,照着小萧氏后背就狠狠抽了一下。
小萧氏从小到大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哪里受过这等抽打,顿时惨叫,回头一看竟是刘婵娟这等乡下老农妇打她,顿时不干了,“我兄长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竟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话落,张牙舞爪的就扑了上去。
刘婵娟年纪虽比小萧氏大,可她身体健朗,过往又是常年干活的,力气就比养尊处优的小萧氏大许多,一把抓住小萧氏的发髻按倒,骑在她身上就是没头没脸的一顿狠抽。
“老娘打遍十里八乡泼妇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救命——”
荔水遥听见她们打起来了,偷着看了一眼,就佯装着急要去拉架。
“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怀着孩子呢。”
说着话,抱起就送了出去。
“我不能走,两个娘打起来了,我阿娘被……”
“我娘有分寸,打不死她,谋害我的孩儿,倘若不是你亲娘,她有死无生!”
蒙武没进去,他就堵在院门口,一个老农夫坐在门槛子上,得了消息赶过来的荔云鹰荔云鹤两对夫妻你推我让竟都不敢闯,还得赔笑脸,荔云鹰为大就被拱在了前头,“亲家阿翁,您消消气,有话咱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开,四妹妹不是才怀上您府上小世子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您说呢?”
彼时,荔氏之主荔辰旭下值归家,得了消息,提着衣摆疾步而来,听得屋内小萧氏的惨叫声,颤着声儿怒道:“你们、你们是强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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