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暴露

    ◎我也不想啊!可是换毛期我想和雌性贴贴!我要和她贴!◎

    分明是同一种皂荚, 她身上的气息却更温暖更自然,仿佛饮饱了晨露的一叶芽在日光下舒展。仅仅是靠近她,应落逢都觉得自己身上也暖和起来,尤其是被她握住的那只手。

    剑茧摁在掌心, 随着她的动作, 将养了半个月的手被磨出一层红, 泛起密密的疼。他却来不及低呼出声。

    太近了几乎要被不存在的日光灼伤, 再融化。脸上温度节节攀升,不用照镜应落逢都知道,自己肯定熟透了。他想如往常一样低头或侧过脸,以此这样自己的异样。但她定定看着他, 居高临下, 紧紧禁锢了他的手腕, 教人动弹不得。

    视线再次交错, 这次避无可避。她几番欲言又止,见那对耳朵丝毫没有消失的意思, 听似波澜不惊的语调下是罕见的小心翼翼:“脸上没有东西,方才有一只夜流萤落在你头上,现在已经走掉了。”

    “夜流萤?”他果然没有再去摸头顶,眨了眨眼,眸中泛着水光, 似乎浴房那点蒸气蒸腾到现在,整颗脑袋晕晕乎乎, “缥缈山上也有夜流萤吗?”

    好像有, 又好像没有但她既然这么说了, 就一定是有吧?

    夜流萤只生活在水边, 缥缈山上哪有?但要是承认了岂不露馅?闻丹歌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也许是我看错了。晚上比较暗, 有些看不清。”

    他点点头,没有追问。危机解除,她舒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抱歉”便松开手。食不言,两人不再交谈。应落逢迟缓地拿起筷子,惊觉自己居然动不了。

    不知为何,被她握过的手有如火烧,那股烫沿着筋脉一直传到心脏。

    好近又回想起刚才的瞬间,他自认为十分隐蔽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闻丹歌神色如常地用饭,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中一痛,他垂下睫,掩去眼底的落寞。

    她只是好心帮他驱走夜流萤。是他自作多情。

    坐在对面的人心思也不在丰富的菜肴上。闻丹歌自认为不擅长思考,现在却面临着巨大的难题。

    她只是一个低头的功夫,为什么尾巴也冒出来了?怎么被隐瞒的人比想伪装的人更操心啊?

    她亲手递过去的素白长衫下,是一条灿金色的狐狸尾巴。尾巴尖尖颓唐地垂在地上,顶端一簇新生的绒毛都贴到地板了,让她生出一股冲过去拍掉灰尘的冲动。

    能看不能摸还要帮着收回去,简直是地狱!地狱!

    即使内心再多挣扎,该做的事还得做。几个吐气纳息后,终于把尾巴的身影从脑海中甩出去。她想,如果他没察觉,她就当没看见。这样就能偷偷

    “院子里进猫了吗?”应落逢蹙眉,边说边伸手向脚边摸,“怎么总有东西蹭”眼见着他的手就要碰到尾巴,闻丹歌不顾形象的一个飞身,袍角撩起,单膝跪在他面前。

    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应落逢止住手,表情愕然:“怎、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练练腿。”

    “?这样练腿?”他眼中满是惊疑不定,闻丹歌强撑着解释:“是。这是我们族里的,家传绝学。”

    这话太扯了,扯到她自己都不相信。但看应落逢的脸色,好像信了?

    应落逢无奈一笑:“但下次还是别在吃饭的时候练吧。”似乎心情颇好,颓靡了好几天的尾巴在衣袍下轻轻摇晃。

    因为靠得近,她甚至感受到了尾巴毛茸茸的触感。一扫、一扫,让她想起年幼时一头扎进积雪里的感觉。

    可她能感觉到,作为尾巴的主人,应落逢自然也能察觉。

    起初,他还当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之前无论尾巴还是耳朵,他都收放自如,决计不会擅自冒出来。

    但下一瞬,那真实的触感让他确定,自己的尾巴当真跑出来了。

    而闻丹歌还在脚边。

    糟了不能让她看见。恐惧和僵硬只一刹,片刻又恢复镇定。应落逢语气自如:“练功的事之后再说,做了这么一桌菜还是不要浪费吧?阿鹤你不去吃吗?”

    虽然竭力保持冷静,但细听还是能发现尾音在颤。

    他不敢想象,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是狐妖、甚而进一步知道自己的炉鼎体质她会怎样?她当然不会像前世那些人一样利用他,但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待他好吗?即使之前她没有听过关于狐妖和炉鼎的传说,但之后呢?

    知道他们这一族生性放荡,她还会用那样澄澈的目光看他吗?

    她会厌恶他吗?

    愈想,心情愈沉重,以至于他没有发现闻丹歌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捱过一关。她缓缓坐回,从未觉得一餐饭如此漫长。

    悄悄看了眼对面,似乎仍未察觉尾巴偷跑,迟迟未将其收回,她又提心吊胆起来。

    又觉得奇怪。之前不是过一会就会收回去?

    应落逢也疑惑这点。不论他怎么在心底默念收回,尾巴就是一动不动,大有要在外透气个够的意思。

    不受控制了。

    他急得几乎要跳起来,眼眶微微泛红。尾巴也焦急地在衣袍下一晃一晃,可就是不肯消失。

    怎会如此、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下意识向她求救,可话还未出口立刻反应过来,这事不能说。

    尾巴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他们又只隔着一张桌子,再小的动静也瞒不下去。

    下唇被咬他出血丝,和惨白的一张脸一对比更显可怜。闻丹歌叹了口气,没办法再装作视而不见,尽量把目光移开不落在他身上:“我出去一下。”

    书到用时方恨少,祝女君,我悟了。

    应落逢巴不得她快些走,这样就能教训尾巴。果然,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哗”的一声站起来,揪住自己胡闹的尾巴。

    他憋了一肚子气,急得面红耳赤,噼里啪啦一通教训:“变回去!”

    尾巴:我也不想啊!可是换毛期我想和雌性贴贴!我要和她贴!

    应落逢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吓到她?快点给我变回去!”

    尾巴炸毛:你还是不是狐狸?这么多天了连手都摸不到!你勾引她啊!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还无动于衷,你是狐狸还是清冷佛子!

    听着尾巴叽叽喳喳的歪理,应落逢皱眉,加大了手下的力度,企图勒死尾巴。

    怎么以前不见它这么聒噪?

    尾巴无语:废话你以前成年了吗,未成年狐狸毛都没长齐,又没有换毛期。

    “换毛期?”这是它第二次提这个词了,似乎和尾巴突然不受控制有关。他还要问,尾巴却不耐烦解释,下了最后通牒:放我和她贴!

    应落逢:“你休想。”

    好,你无情别怪我无义。它在脑海撂下狠话,接着“咻”一声变了回去,销声匿迹。

    他看着手中忽然消失的尾巴,又拎起袍角看了看,确认尾巴确实不见了。

    头顶也没有奇怪的感觉,一切恢复正常。他长长舒出一口气,重新坐回桌前,面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一餐盛宴,垂下眼睫。

    搞砸了他垂头丧气地靠在桌上,用手指一遍遍写着她的名字。

    然后擦掉。

    即便缺少长辈教导,他也能猜到换毛期不是靠自己硬熬能熬过去的。现在才刚开始,尾巴就这样不受控制,几乎可以预见之后的换毛期会多么艰难,根本瞒不下去。

    胸腔里的躁动渐渐平息,应落逢长长吐出一口气,整理心绪。

    还是先瞒“我进来了。”门口闪过她的身影,他下意识起身,结果刚才已经消失得无影的尾巴倏地冒出来。

    一览无余。

    闻丹歌怔在原地,手上还拿着那本狐狸饲养手册。

    两相沉默,应落逢张嘴试图解释,可才漏了半个字音,一对柔软耳朵弹出。

    连续暴击。

    想假装刚才没看见的闻丹歌:“啊,耳朵也露出来了。”

    沉默,无尽的沉默,沉默到墙上的东海夜明珠忽地灭了。

    他知道是她的手段,她不想让他难堪。

    她早就知道了。

    ————

    此时距离应落逢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来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闻丹歌焦急地门外走来走去,就好像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

    她的耳力很好,能听到里面先是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再是倒水、喝水的声音,最后陷入一阵沉寂。

    她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桌边发呆,虽然私心里希望他安安稳稳睡一觉,可事实摆在那。

    他绝对、绝对在胡思乱想。

    手里的《霸道狐妖爱上我》并没有这种桥段,给不了解决方法。思虑再三,闻丹歌决定效仿书中男主角。

    爬窗!

    这里是她原本的房间,构造她一清二楚,不费吹灰之力就溜到窗边。

    屋里没有一丝光亮,丝绸的帘布将窗子掩得严严实实。她从花盆底下摸出钥匙,小心翼翼的插入锁孔。

    “吧嗒”一声,锁开了,却不是从外面打开的。

    闻丹歌抬头,与一声黑衣挎着小包袱状似离家出走的应落逢撞了个正着。

    她:“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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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 闻娘好狐

    ◎你知道星人是如何解毒的吗?◎

    夜风徐徐, 扬起衣袂、吹乱长发。他半蹲在窗沿,身形一个不稳,向下栽去。

    闻丹歌眼疾手快地上前半步将人捞起,清香扑了满怀, 眼前还未看清, 手臂突然缠上一道毛茸茸。

    两人俱是一愣, 应落逢迅速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气急败坏:“不许看!”

    她眨了眨眼,柔软睫羽在他掌心阵阵作痒,十分听话:“好,我不看。”

    他舒出一口气, 这才发觉自己仍被她抱着, 挣扎着要落地:“放我下来”

    “这个不行。”她摇头, “万一你又要跑呢?”说着, 手上不仅没有卸力,双臂反而拥得更紧。

    窄小的窗下, 背后是墙,面前是花丛,头顶是悠悠月光。他们以奇怪的姿势抱着,若有旁人经过,大概要以为是对不讲究的野鸳鸯在私会。

    他被自己的联想臊红了脸, 叹了口气保证:“你放我下来,我绝对不走。”

    她仍是摇头, 眼睛虽然被他捂住, 但目光仿佛能穿透手掌, 落在那条不听话的尾巴上:“尾巴。”

    听她提起尾巴, 他心中先是一阵忐忑, 接着化作释然。

    终于还是到这一步了吗?互相坦白,然后好聚好散,她不必再

    “想摸。”

    她不必再虚与委蛇什么?

    他不自觉松开手,怔怔看着她因压痕微微泛红的眼眸:“你说什么?”

    她不该觉得他的尾巴很奇怪、很恶心,然后像那些人一样对他露出嫌恶的目光

    闻丹歌轻轻吸了一口气,喉咙里似乎被绒毛搔了一下,痒痒的:“不要把尾巴收回去,我想摸。”

    她表情诚恳,目光真挚,语气仿佛在说“苍生大义定不负所托”之类的话。但她居然只是想,摸一摸他的尾巴?

    尾巴终于按捺不住,欢快地蹭了蹭她的脸颊。闻丹歌不为所动,眼神坚毅,目不斜视。

    不知是不是错觉,应落逢似乎在她额角看到了一滴汗?她为什么紧张?即使与应宗主对峙,他也未见过她紧张。

    一个荒唐的想法冒出脑海。

    他试探着开口:“那、你摸一摸它?”

    总不能是因为怕他拒绝才落汗吧

    话音刚落,尾椎处传来触电般的触感,他身子一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闻丹歌顺毛的手法很生疏,但很细心,从尾巴尖到末端,一寸不落。五指并拢,蓬松的金色毛发从指缝中漏出,软乎乎地摩挲着掌心,像捧了一朵轻盈的云。这云时而被风吹得四散,时而又被风聚拢,最终被风吹落飘到地上成了一片棉花。柔软蓬松,指尖轻易就会陷进去,绵绵茸茸。

    她梳得很认真,表情一丝不苟,严肃得像先生授课。偏偏做的却是、却是应落逢终于忍不住,“嗖”地撤回尾巴。她捏了捏空荡荡的掌心,茫然抬头,看见一张宛如凤仙花晕染的脸。

    他想说些什么,可一松齿就有奇怪的声音飘出来,只得咬紧牙关,企图用眼神让她明白。

    闻丹歌: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可爱但是为什么有水光,眼角还红红的?

    难道“我弄疼你了?”古有叶公好龙,今有闻娘好狐。闻丹歌痛心疾首。

    殊不知这句话有多么引人误会!应落逢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平地摔,闻丹歌扶了一把,他站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垂首不肯看她:“没、没有。”

    饶是他已经竭力维持平稳的声调,语气还是透着一丝丝古怪。声音像一只爪子轻轻挠了下人的掌心,等人去勾,又在大雾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色溶溶,淌过他们的影子。他低垂着头,末梢未干透的发尾闪着一点点光泽,柔顺地贴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新月清晕,花枝堆雪。

    她恍然中发现,仅仅是半个月,他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

    心底生出一股小小的自豪,看啊,这是她亲手浇灌的花。

    这一方窄小的天地里,两人气息相近,之中仿佛有大雾弥漫,暗香氤氲。闻丹歌轻咳一声:“外边冷,回去罢。”语毕,一手极其自然地拿过他的包袱,防止他出走的意味不言而喻。

    应落逢唇角翕动,想同她解释他已经不会走了,脚下慢了半步。谁知闻丹歌将他的犹豫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歪了歪头,接着恍然大悟,返身扣住他的手腕。

    他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晃了晃相交的两只手,道:“我牵着你,就不会跌倒了。”

    想说不用她牵他也不会跌跤,可话到唇边,又化作云烟。

    紧紧相贴的掌心,会否将他渐快的心跳声传过去?

    ————

    屋内亮如白昼,东海夜明珠重新亮起,甫一进去晃了眼。闻丹歌觉察到这点,挥袖熄了两盏,应落逢眼睫颤了颤,终于能够适应室内的光线。

    一进屋,她要开灯,两个人的手便松开。他以为就这样了,如往常一般相对而坐。可才熄了灯回来,她挨着他坐下,复又牵起手。

    她的神态太自然,自然到仿佛他们当真是一对成亲已久的小夫妻,牵牵手、说说话,无尽亲昵。可今夜之前,哪怕是今天白天,闻丹歌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几个时辰过去,他暴露了狐妖的身份,她反倒更亲近了?

    这是什么原因?应落逢百思不得其解。闻丹歌收紧五指,抿唇道:“不要走好不好?”

    她不知道这之中出了什么差错,以至于他迫不及待想离开她。她自诩是个会反思的人,可思来想去,从还在方寸宗的时候到缥缈山的一点一滴,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假装没看见尾巴和耳朵吗如果是因为欺骗,她无话可说。

    但是“能不能,不要走。”

    应落逢从未见过这样的闻丹歌。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是强大的、不可撼动的,就像她手中的迎魁宝剑,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但现在,宝剑为他悲鸣。

    “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眼角,低低笑出声,“这话该我对你说才对。能不能让我留下?”

    很轻很轻的叹息,轻到一阵风都能吹散、一声蝉鸣就能掩盖,但她还是听见了。

    她一怔:“为什么不能?这里是我们的家,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们的家”四个字戳中了内心柔软的地方,他默了一瞬,忽然生出坦白的勇气:“阿鹤,我骗了你。”

    闻丹歌摇头,晃了晃相依的两只手:“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苦笑道,把自己最不堪的身世血淋淋扯开给她看,“我有一半的狐妖血脉。”

    他是世人口中的杂种、是不该出生的孽障。母亲没有错,狐妖的血统也没有错,他曾无数次幻想如果自己是一只妖,那么他也认命了。

    但偏偏,他的父亲是人类修士,他读过圣贤书,知晓廉耻,因此作茧自缚。

    从前生存就足够困难,这份更奢侈的痛苦暂被搁浅。但缥缈山的岁月太闲适,慢悠悠的光阴里,在她干净得像天池湖水的眼眸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再澄澈的眼波也掩饰不了,他卑劣的血脉,

    他本以为听了这番话,她会震惊、会愤怒、会露出嫌恶的表情。但闻丹歌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眨了眨眼,平静地开口:“我知道。”

    语气之平淡,仿若谈论今晚谁洗碗。

    这下轮到应落逢震惊了。他猛地站起来,因为手被她牵着身子微微前倾,一脸焦急地解释:“你知道?你知道我是狐妖还你没听说过吗?狐妖”“可是尾巴和耳朵,真的很可爱。”她由衷道。

    他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后,“怦”的一声,尾巴和耳朵都冒了出来。

    “你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分明羞得连话都说不清,尾巴倒是很诚实,高兴地左摇右摆,时不时蹭一蹭她。闻丹歌趁机吸了一把狐狸毛,坦白:“嗯去方寸宗送义绝书的那天。”

    如果是那天的话,倒也有可能。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暴露了他一时失神,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尾巴被某人摸了又摸。直到尾椎再次传来那股酥麻的感觉,他才惊醒。

    闻丹歌飞快收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

    应落逢:“你算了。但不止这一件事。”接下来他要说的,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坦白之后她打算将他怎么办都不重要了。今夜势必要做个了断。

    她点点头:“你说。”

    “我”才起了个头,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泄去一半。他缓缓阖眼,不敢看她知晓真相后的眼睛,“我是炉鼎体质。”

    传说中放/当、阴/乱,人人想要却都装作嗤之以鼻的炉鼎。

    讨厌他吧、抛弃他吧,他都能接受

    “我知道。”

    并没有预料中的沉默或惊诧,她的反应平淡到不可思议。

    倒是他,比她的情绪更激烈:“你真的知道吗?你”“落落,我才是那个骗子。”

    应落逢不相信,以为她是为了照顾自己心情临时扯的谎:“你不用这样”“落落,你听说过‘镇’吗?”她道。

    镇?他茫然摇头,依稀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出一点信息:“闻迎前辈?”

    “嗯。我们一族,生来拥有旁人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力量。也因此,天道为了平衡,在我们身体里种下刃毒,二百岁时不解毒,就会走火入魔。”

    “千百年来,只有一种解毒的方法。”

    “找到星人。”

    她说得简洁,应落逢却能从中提取关键信息:“星人?”

    闻丹歌耐心和他解释:“在凡俗里,星人或许可以理解为,伴侣。”

    “落落,你是我的星人。”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他有些难以理解,闻丹歌静静等他消化完。片刻后,他缓缓摇了摇头,低声:“不必用着这话搪塞我。”

    哪有这么玄而又玄的解毒方法?

    知道他轻易不会相信,闻丹歌也不再多做解释:“你知道星人是如何解毒的吗?”

    “不”未完的话,融化在两片温度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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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 洗髓

    ◎亲吻的下一步是什么◎

    春日的夜里微凉, 但闻丹歌身体康健,终年有如火炉,于是连两瓣唇都带着夏日悬日般的滚烫。她喜欢吃甜口,方才席上也一直青睐糖羹, 是以唇齿濡沫间, 像含了一块融化的方糖。

    两人都不擅此道, 唯一的尝试就是仙子湖那晚不能称之为吻的吻, 经历了最初的不出所措后,还是闻丹歌率先迈出一步。

    磕碰,酥痒,不知是谁先耐不住, 低低的喘着。一声声犹如沙场上振奋士气的擂鼓, 稍有退意就被另一方摁回。相贴, 厮磨, 那股温度自唇向四周蔓延,目光溃散, 天旋地转。

    眼前升起水雾,应落逢眨了又眨,乌黑的长睫被水汽蒸腾,如一从新生的水仙笼着底下湖面。她在他碧波荡漾的眸底,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死水般的黑色深渊中, 闪着一点一点属于情欲的光。

    “等、等一下”闻丹歌只知道占领制高点,然后死守, 根本不给他和自己喘息的机会。应落逢被亲得晕乎, 口中氧气逐渐稀薄, 不得不伸手推了推她。她顺从地向后退了半步, 眼角和他一样泛着薄红, 唇上水光点点,还有几处不规则的咬痕。

    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借此用手指点了点唇角。她也回敬了几口,咬得比他更狠,都见血了。

    她是属狗的吗热意褪去,唇上又凉又疼,他抬眸瞪了眼罪魁祸首。闻丹歌歪头,不懂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暗送秋波。

    “你看。”她掀起袖子,给他看蛰伏在自己手臂下那一道诡异筋脉,“消下去了。”

    应落逢怔了怔,顾不上嘴角的伤口:“这是”“刃毒。”

    “终有一天,它会压过我的神智,占据这副身体。”

    这是一道乌青的筋脉,从手掌一路向上蜿蜒,隐入衣袖末端不见。即使他毫无修为,也能感受到它散发的诡异气息。

    阴森、诡谲,让他想起前世被捉后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

    她放下衣袖将其遮掩,身上纯如天日的浩然把刃毒压下去:“落落,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走火入魔了。”

    “失去你,刃毒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他呆滞在原地,仍无法接受这样离奇的事实。过了好一会,月上中天,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能根治吗?”

    他无法想象她因毒素失去理智,走火入魔的模样。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闻丹歌:“能。”

    能治就好。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也不说要走了:“要怎么做?”

    他目光灼灼,神情坚定。她扫了眼他犹在渗血的唇瓣,飞快将视线收回:“今天还是算了吧。”

    应落逢不依,拦住她:“看病要趁早,既然知道如何医治,为什么要拖着?”

    她的答案也很简单:“毒解了,你会走吗?”

    应落逢哑然,下意识想抿唇,却痛得皱眉。她立刻起身去拿药,他执拗地拽着她的袖子:“不走了。”

    “真的?”她不信,眸光沉沉。应落逢叹出一口气,劝她:“你只是暂时需要我我留下,只会拖累你。”

    “那就不解了。我们互相拖累。”

    见她怎么都不肯听劝,他强压下喉头泛起的苦涩,把曾经那些旁人用来侮辱他的话掰碎了说给她听:“阿鹤,你生性纯良,或许不知道炉鼎意味着什么。我会招来许许多多的觊觎,斩不断杀不完,届时纵使你有天下第一的武力,也会被消磨殆尽。”

    他不想面对她日复一日疲倦的眼神。

    “那我们就不要它了。”她道。

    应落逢猛地抬头,眼中浮现震惊之色:“不要它什么意思?”

    闻丹歌同他解释:“你听说过,洗髓吗?”

    他点点头,又摇头:“在书上见过。但此法失传已久”“我知道。”她说,“虽然难,但不是完全做不到。一日不成就一年,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百年。我们总会成功。”

    她知道炉鼎体质是他的心结,如果不解决,他的内心就永远不得平静。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惴惴不安。

    也就永远不会相信,会有人真心待他。

    “至于那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到你。”

    他知道此话不假,她确实有睥睨天下的武力,他从不怀疑她的剑。

    现在她告诉他,他也不该怀疑她的心。

    他曾两次听到她的心跳。那颗血肉之物与他的不同,它是鲜活的、蓬勃的,仿佛深海之下的鲸鸣,一声就能让月落潮生。

    连他这颗死气沉沉的心,也泛起涟漪。

    一如那夜,廉价的烟火炸开。她让他开始相信,仙子湖那个漏洞百出的传说或许是真的。

    真的有仙人自长生天而来。

    为他而来。

    ————

    “流魄草、离恨水、骨灵芝。这是我从祝女君书房里找到的方子。”闻丹歌摊开书本,指着其中一行道,“流魄草我有了,离恨泉在信洲境内,离得也不远。至于骨灵芝上一次出现是在二十年前的风华宝阁拍卖会上,似乎是卖给了某个富商,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她说得头头是道,极尽详细,仿佛对“洗髓”研究已久。但要知道“洗髓”之法十分隐蔽,应落逢几乎将所有空余时间花在方寸宗的藏书楼里,十多年都未曾看到关于“洗髓”的只言片语。

    闻丹歌解答:“那是因为这本书的年纪,可能比方寸宗的年纪还大。”方寸宗是在闻迎封印魔之后兴起的,这么古老的法子当然没有收录。

    他点点头,没有再纠结这个方法的由来,与她一起思考:“信洲无物宗也是仙盟一员,听闻赵宗主侠肝义胆,对求离恨泉泉水的人并不苛刻。”

    “那就好。”她收起书本,“那我们去信洲。”

    早些启程就能早点摆脱炉鼎体质,应落逢十分愿意。但闻丹歌忽然纠结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婚事就要推迟了。”她不禁叹气。

    本来就因为重新准备聘礼什么的耗费了时间,现在又要启程搜集洗髓的材料,根本来不及。

    应落逢听了,惊得尾巴又冒出来,磕磕绊绊道:“婚、婚事?”他还以为她不打算和他举办婚事,毕竟只是走个过场

    她于是拉着他到院子里,将芥子袋一扬,空中“噼里啪啦”落下许多东西。

    用檀木打的家具、各色金银器具、珍宝奇玩,他甚至在一片混乱里看到了一只凤凰?

    “为什么会有凤凰?”他问。

    闻丹歌:“不是说龙凤呈祥是好兆头吗?龙寄存在刘大娘那。时间匆忙,准备得有些仓促,你不要见怪。日后有时间了,你喜欢什么同我说,我去找。”

    这哪里是“仓促”,宗主夫人和应宗主使尽手段争的家产,也不过这里的十分之一。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放弃了这么多财宝他促狭地想,大概会气绝而亡吧。

    即使闻丹歌将这些世间罕有的珍宝摆在他面前,捧给他,应落逢依旧没有真实感。他不在乎这些器物的价值,却明了了一件事。

    她是真的想与他成亲,不在乎什么狐妖血脉、炉鼎体质。

    或许这之中,他能解毒占了很大的原因,但他再要奢求什么,就是不自量力了。

    既如此,更应该尽早报答她。

    下定决心,他又问起彻底解除刃毒的方法:“在那之前,还是把你的毒解了吧。”

    闻丹歌没料到他这么执着,眼神飘忽:“今天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还是白天再说吧。”说罢慌忙起身,素来稳健的步伐踉跄了一下。

    应落逢心中起疑:“为什么要拖延?你莫不是再诳我?”其实根本没有刃毒一说?

    她直呼冤枉,却不敢真的就这么走了,无奈:“今天真的不适合对了,既然决定要去信洲,不如先把身体养好。以你的底子,我们可能还要留几个月。”

    他点头称是,却守着门,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她。

    闻丹歌低咳一声,接着道:“祝女君说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改日请我们去她府中用饭。”

    他颔首,继续盯。

    闻丹歌打量四周,就是不肯看他:“我看你养的花长得不错,明天我辟一块空地出来,想种什么种什么。”

    应落逢道“好”,依旧不肯放过她,那目光仿佛在说“编,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到什么时候”。

    闻丹歌词穷了,败下阵来:“书上说,换毛期很敏感。”

    他不解:“所以呢?和解毒有什么干系?”

    她磨磨蹭蹭挨到他身边坐下,难得显出局促。应落逢放出尾巴,缠上她纠结的手,轻声安抚:“只要我们一处,再艰难都会过去,不是吗?”

    闻丹歌第一次觉得吸尾巴是一种痛苦,强忍诱惑:“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亲吻可以解毒?”

    “亲吻的下一步是什么,落落。”

    应落逢茫然摇头,闻丹歌叹一口气,拿出那本唯一的参考书,示意他和自己一起研读。

    能和她一起领略琴棋书画的奥妙、翻阅古今文字,是他梦中才有得美好愿景。

    如今梦想成真,他本该欣喜,却在看到文字描述的刹那如坐针毡。

    偏偏闻丹歌还要将那些羞耻的文字念出来。

    “只见湖边墙角中,那狐妖红着眼,掐着小姐纤如细柳的腰,声音沙哑——”

    “今晚,命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叼玫瑰)(把读者小天使逼到墙角)(声音性感得可怕)留评,命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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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 棒打鸳鸯

    ◎祝女君看过来,刚好瞥到相交的两只手◎

    “今晚, 命都给你。”

    从前应落逢不知道,原来文字也能杀人于无形。短短两句话,尾巴被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闻丹歌见状, 十分心安理得地给他梳起毛来。

    他瞪她一眼, 因为毫无威慑力, 又气冲冲把尾巴夺回去。她眨巴眨巴眼, 把书放下:“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懂吗?”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只是不免怀疑:“这个解毒之法听起来,好似不怎么正经。”岂止不怎么正经,一时之间都分不清谁才是炉鼎体质。

    闻丹歌:“不正经吗?既然天道如此塑造人, 这就自然之事, 和吃饭喝水没什么区别。”

    她说得坦坦荡荡, 毫无遮掩之意。应落逢默了片刻, 喉结几番滚动,红晕一寸寸从脖颈往上蔓延, 像一张洁白的布匹,一点点被茜草染色。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戳了戳他稍显饱满的面颊。经过这么多天的修养,总算有点肉了,从前他太瘦, 虽然时下流行什么瘦骨风流,她还是喜欢他现在的模样。

    一只褪去青涩的小狐狸。

    他被她戳的向后微仰, 不得不出手制止:“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她问。

    于是他又讨厌起她这种不解其意的性子。好的时候认为她这是耿直爽朗, 不好的时候就觉得不解风情。

    真叫人又爱又恨。

    闻丹歌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惹他生气了, 诚心道歉:“天色已晚, 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前辈教过她, 伴侣生气时不要叨扰,给彼此留一些私人空间。

    “回来。”

    闻丹歌低头,衣角被他拽着,看褶皱的形状力气还不小。她顺从地重新坐下,继续哄人:“好,我不走,我在这给你守夜。”

    谁要你守夜了!

    他又瞪了一眼,往日里水波荡漾的眸子此时瞪得圆润,让她想起成熟的杏子。杏子没有砸在头上,说明自己没有说错话,她轻轻握住他的手,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回来两个字已经耗尽了应落逢的勇气,想让他再直白一点简直难如登天。两人都在等对方开口,等着等着,他先扛不住,倦意侵上双眼。迷蒙间,似乎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接着是一片柔软。

    睡意昏沉,只记得对方转身离开前,落下一句很轻很轻的“好梦”。

    像是某种咒语,他居然就这么睡去,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醒来,尚且睡眼惺忪,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撑腮桌边的侧颜。

    ————

    “二公子,不能再慢了。再耽搁下去,无物宗那边就要”“书绪,你去看看。那人卖的是不是盛琉璃。”

    面对主子的嘱咐,书绪还能不依?虽然有满腹叮嘱,也只能先叫车夫停马,自己下车去向路边卖花的小贩询问。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盛琉璃卖还是路边小摊贩二公子就是想要拖延时间。书绪一面在心底埋怨,一面掏出一颗上品灵石,问商贩:“这花怎么卖?”

    商贩抬起头来,一双眼无波无澜,正是易了容的闻丹歌。

    她回忆着应落逢交代的话,复述:“百金一枝,换算成灵石就是五十颗。”

    书绪皱眉,自然而然开始讲价:“什么东西卖这么贵?也就是我家公子好风雅,不然你这花一灵石一株都没人要。”

    和落落说的一模一样闻丹歌不答,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书绪见谈不成价格她就要走,不免着急:“哎!十灵石一株我都要了!包圆了也省得你明日再来摆摊不是?”

    她摇头,仍然不肯松口:“一口价,不卖。”说完,身后像是有洪水猛兽追赶,一溜烟没影了。

    书绪:??他眼花了吗?怎么跑这么快?

    “二公子花没买着。”他哭丧着一张脸,回禀。二公子默了片刻,半晌才从珠帘后传来嗓音:“等。”

    闻丹歌回了缥缈山,将刚才发生的事转述给应落逢,不禁感慨:“落落好聪明。”

    饶是被她夸了数月,应落逢仍然有些不适应,悄悄红了耳根,借咳嗽掩饰失态:“并没有开价那么高,正常人都会犹豫。何况睦洲尹家已经落魄。”

    一月前,他从祝灵犀那里得知睦洲尹家的二公子将路过此地,而根据前世记忆,尹二公子此行目的地是信洲无物宗。

    无物宗将与尹家联姻,尹二公子的联姻对象便是无物宗少宗主,赵元冰。

    闻丹歌对离恨泉的记忆出了错。无物宗欢迎任何人来取离恨水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历史了,如今的无物宗风雨飘摇,老宗主去世,少宗主资历尚浅难以服众,宗中各长老蠢蠢欲动。

    按理来说,联姻是对的。但睦洲式微,不仅无法给予助力,甚至需要无物宗提供援助。是以这一场联姻,世人都觉奇怪。

    只可惜前世应落逢的消息来源太狭窄,只知道这些,别的都无法探知。闻丹歌听了他的分析,思忖片刻,道:“你有没有觉得,无物宗的状况和方寸宗很像?”

    应落逢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老主去世、少主势弱岂止方寸宗,拂月宗亦是如此。”

    一个两个雷同,还能说是巧合。可倘若仙盟大半如此,这之中是否有异样?

    “先别想这些。”她道,重新将话题拨回,“如今无物宗不肯等闲人进入,我们想要取离恨水,就只能跟着尹二公子?”

    尹二公子路过此地,为寻求庇护告知了祝女君,祝灵犀由此得知。但无物宗不欲声张,两家联姻的消息很久之后才放出,是以现在,除了尹家和无物宗,没有人知道尹二公子此行的目的地是哪里。

    他们要跟,却不能直说。只能借计靠近,徐徐图之。

    至于尹二公子喜欢盛琉璃应落逢是这么解释的:“应礼开剑的时候,睦洲尹家也派了人来,二公子正在此列。有一日我偶然听见贺兰姑娘和他谈起盛琉璃。”

    从前他只能在暗处听他们侃侃而谈,谈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的盛大仪式与金贵花儿。但现在不同,他已不必躲避旁人的目光,不必艳羡他们的眼界。

    因为已经有人把世上最好的都捧给他了。

    他看了眼缸中郁闷的蟠龙,洒下一点鱼食:“无物宗如今局势不明,跟着尹二公子进入是上上策。”

    闻丹歌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应落逢心中本来还有几分忐忑,害怕她问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尹二公子的目的地,他却知道。重活一世这种事太过离奇,是比他的炉鼎体质和狐妖血脉更深的秘密,他还没有勇气坦白。

    他知晓她并不是毫无察觉,她原比表现出的聪慧。但她不会问,就像之前他隐瞒自己是狐妖。他不主动坦白,她就当做不知道。

    “好,明天我就按照安排,不去摆摊。后天再去?”她道,“这招叫什么?欲拒还迎?”

    应落逢咳嗽一声,无奈:“都说了别看那本书”天晓得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霸道狐妖爱上我》这种三流话本,自从看了这本书,她就时常冒出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闻丹歌不吭声了,悄悄把书往身后藏了藏。

    第二日,闻丹歌果然没有去摆摊,却收到了祝女君的来信。

    她把信给应落逢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尹二公子求见。

    “要去吗?”原计划是以盛琉璃为诱饵,扮成一对去无物宗寻亲的小夫妻。没想到这位二公子有几分手段,不出一日就看穿了闻丹歌的伪装,还找上了祝女君的路子。

    “去。”应落逢起身,“和聪明人说话,不是更好吗?”

    祝女君府中,尹二公子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时,一起的还有祝灵犀。

    经过一个月的“补课”,祝灵犀早就和应落逢混熟了,一见他来便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可一定要拒绝啊。”

    “嗯?”闻此,应落逢隐约猜到尹二公子不是为了盛琉璃而来,再问,“因为什么事?”

    祝灵犀:“尹二公子要路过澹洲,你也知道的,那处乱得很,他就寻上祖母,希望找一个护卫。”

    澹洲并不是去信洲的必经之路,大概是绕道去无物宗,混淆视线。应落逢点了点头:“女君推荐了阿鹤?”

    “是啊,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想的。”祝灵犀道,“你们不是忙着准备成亲吗?祖母干嘛要在这个紧要关头拆散你们?”

    应落逢皱了皱眉:“二公子有说报酬是什么吗?”

    祝灵犀摇头:“左不过是些金银财宝,难道你们还会缺?”

    他直觉不对。祝女君不是莽撞的人,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知道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者,她既然推荐了闻丹歌,就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抬眼向正厅望去,闻丹歌恰好也投来目光。视线交汇,她颔首,示意无事。

    但怎么可能不担心?略坐了一会,实在放不下心,应落逢走上前施了一礼:“女君。”

    祝女君向他介绍:“来的正好。这位是睦洲尹氏的二公子,将去澹洲,想寻一位得力同伴,我便向他推荐了阿鹤。你看如何?”

    他看了眼闻丹歌的表情,见她无异色,吸了一口气道:“女君有心抬举,自然可以。只是我们许久不曾分离,此去山长水远,我恐她一人在外”“郎君不必担心,尹某并非那等棒打鸳鸯之辈。”尹二公子笑道,“自然是一同前去。”

    棒打鸳鸯应落逢脸热,羞得抬不起头。闻丹歌发觉他的不自在,偷偷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一惊,唯恐被祝女君发现,轻轻挣了一下。闻丹歌却不松手,握得更紧。他挣的力道大了些,磕到桌角,发出一声轻响。

    祝女君看过来,刚好瞥到相交的两只手。

    应落逢:他不活了。

    【📢作者有话说】

    落落: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感谢在2024-03-15 21:13:22~2024-03-16 20: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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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无物宗 📖

    35  ☪ 出发

    ◎应落逢一怔,不自觉摸了摸脸:“胖的这么明显吗”◎

    好在祝女君只轻轻扫了一眼, 什么也没说,向闻丹歌淡淡开口:“你呢?怎么说。”

    闻丹歌收回手,正襟危坐:“一切听凭女君安排。”

    祝女君满意地点点头,又留他们一起用晚饭:“尹二公子难得来这一趟, 留下用餐便饭吧。阿鹤你们也是, 吃过饭再走。灵犀, 带客人去逛一逛园子。”

    一看架势就是对闻丹歌有话要讲。应落逢和尹二公子齐齐起身告辞, 祝灵犀便领着他们去了后头的花园子。

    仲冬时节,花园里没有什么争奇斗艳,只有一排青松绿竹,添了几分生机。

    一行三人都没有什么赏花的心思, 尹二公子看着池塘里荷花谢后的淤泥, 意有所指道:“不知祝小郎君可知道, 这附近有无盛琉璃可卖?”

    祝灵犀:“那花奢靡, 祖母不喜,可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买卖得起的。二公子若想买, 澹洲或有。”

    尹二公子惊奇:“是吗?可昨日我在路边看到一花贩,摊上就有盛琉璃。她开价五十灵石一枝。我那小厮不识货,略辩驳几句,那商贩就拂袖而去,不做我这桩生意了。”

    祝灵犀蹙眉:“也许是赝品, 怕被贵人识破,这才假装不卖。镇上居然有此等奸猾之辈, 二公子且放心, 我回头告之祖母, 待祖母把人抓住一定严惩不贷!”

    应·奸猾之辈·落逢咳了两声, 插嘴:“二公子所说的人, 我好像识得。”

    “哦?是吗。”尹二公子朝他一拱手,自我介绍,“在下睦洲尹氏,行二,尹叙白。”

    应落逢也回以一揖:“应落逢。”

    听到他的姓氏,尹叙白好奇:“可是方寸宗的那个应?”

    他摇头,轻笑:“并不,只是凑巧。”

    尹叙白又看了他两眼,隐约觉得他的长相有些熟悉,一时又无法将他和记忆里的应礼联系起来,只好作罢:“方才应小郎君说,识得那卖花之人?不知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自然可以。”应落逢欣然答应,“此去澹洲,还要二公子多多担待。”

    另一边书房里,祝女君单独留下闻丹歌,随手抽了桌上一卷竹简:“你问的洗髓之法。”

    闻丹歌接住竹简:“您上回不是已经给过答案了吗?”

    祝女君:“洗髓之法失传已久,岂能只听一家之言?这个法子的成功率更大一些,但代价也更大,你们可要想好。”

    听此,闻丹歌便知道自己没有瞒住,女君恐怕早就知道她讨洗髓之法是为了应落逢,深深一礼:“多谢女君。”

    祝女君看着她深伏的腰背,神情复杂:“此法走险,稍有差池就会反噬。你”“女君不必多言。”闻丹歌打断她的劝解,转移话题,“女君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护送尹二公子去澹洲?”

    知道她不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劝动,祝女君也就歇了心思,道:“澹洲是边界,绝地谷出了异样,大概是封印出了问题。你既回来了,便去一趟吧。”

    “封印松动?”闻丹歌回想起破庙里的那夜,因为时间匆忙且毒素发作,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那就是魔。尤其是之间还掺杂了妖气。后来她忙于方寸宗的事情,只来得及把消息告诉莫惊春,让她去探探。如今算来,莫惊春也确实许久没有传回消息了。

    刃毒不解,她就没办法恢复全部的修为。而解毒的前提是,应落逢洗去炉鼎体质放下心结。

    个中步骤,缺一不可,且一步都不能错。闻丹歌领了命出来,便见应落逢和尹叙白谈笑风生,浑然不似一个时辰前才见了第一面的模样。

    闻丹歌:?这就是小郎之间的友谊吗?

    她不懂,晚饭的时候自然而然要坐到应落逢身边,却发现自己晚了一步。

    他左边是尹叙白,右边是祝灵犀。三个人相谈正欢,怎么看都不是她能参与进去的氛围。她不死心,绕着应落逢转了两圈,第三圈时他终于发现了,递来一个温柔的笑,然后继续投入到小郎君之间的话题里去:

    “这个时节用珍珠粉最好,不会太干,还能滋润肌肤。哎,落落你家里有没有啊?没有的话我这里还有一罐未用过的夜光珍珠粉!”“不曾用过这些东西”“应小郎年纪轻,用不上这些东西。但保养之道,早些开始也无妨。若是不清楚自己适合什么粉质,各式各样我都带了一些,路上可以试一试。”

    闻丹歌默默离开,在祝女君身边坐下。祝女君乐了:“怎么,和我这样的老人家坐在一起委屈你了?”

    她摇头,半晌才问:“女君,你知道哪里有卖珍珠粉吗?”

    祝女君:“我没你这个学生。”

    ————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应落逢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用传送阵不会有太大反应。闻丹歌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瞧,脸颊鼓鼓囊囊的。

    来送他们的祝灵犀也道:“呀,应小郎气色好多了。”

    应落逢一怔,不自觉摸了摸脸:“胖的这么明显吗”糟了,这一个月闻丹歌喂什么吃什么,平添了生胖的烦恼。

    这样想着,他暗暗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养猪小能手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尹叙白在一旁将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笑道:“我听说,成亲之后若是生活美满,就会丰腴一些。我瞧着正好呀,应小郎要是再瘦一点,倒显得闻女郎不是了。”

    闻丹歌仿若遇着知己,猛地点头。应落逢说不过他们两个,叹了一口气,只好在心底暗暗想:今天可要少吃点。

    “那么,灵犀,代我们同祝女君告别。”闻丹歌即将发动传送阵,尹叙白从马车里探出头,与祝灵犀告别。祝灵犀遥遥冲他们挥手:“保重。”

    传送阵只通了一小段,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重新驶在道路上。

    应落逢好奇,问在外赶车的闻丹歌:“为什么不能一直用传送阵?”

    闻丹歌:“澹洲处于边界,闻迎前辈在这一带许下威罚,不允许使用大规模的术法。”当然,这道禁令随着时间的推移,威力越来越小。等刃毒彻底解除,她还要过来补一道。

    两辆马车,芥子袋不好收纳的物品与小厮一辆,尹叙白应落逢一辆,闻丹歌既是护卫也是车夫。到底是祝女君推荐的人,尹叙白也没有那么不长眼真把她当护卫使,才走了一阵便叫停:“舟车劳顿,我们在前面客栈歇一歇吧。”

    闻丹歌点头,牵着应落逢下车。起初应落逢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领了差使,在未婚的雇主面前黏黏糊糊成何体统。可一看尹叙白的脸色,那笑中没有一丝促狭。

    他开始好奇尹叙白和无物宗少宗主的婚事了。

    对于在客栈休整,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尹叙白的小厮,书绪:“二公子!不能再慢下去了”顾忌着还有外人在,书绪没敢把话讲得太直白。但闻丹歌和应落逢都知道,他在催促什么。

    两人默契地离开,留主仆二人密谈。闻丹歌耳力好,即使没有可以去听,也还是有只言片语飘进耳里:“少宗主吉日已定晚了出事”

    尹叙白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只在最后安抚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二公子!”这下,即使是应落逢也听到了。两人回头,便见书绪急得面红耳赤。应落逢赶忙走过去缓和气氛:“有话慢慢说,怎么吵上了?”

    尹叙白瞥了书绪一眼,淡淡训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自下去领罚。”

    书绪跺了跺脚,到底没敢忤逆,咬牙出去了。应落逢顺势留下,给他倒了一杯茶:“书绪也不是有意的。”

    尹叙白苦笑:“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应落逢,没有继续说下去。应落逢知道,他们之间还没有搭建起信任,他还不相信他们。

    要尹叙白与他们坦诚,还差一个时机。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个时机来的这么巧。

    此地离缥缈山不足千里,离最近的澹洲也有数千里,又因为闻迎的威罚,正是鱼龙混杂之地。闻丹歌一行不过五六人,却有两辆马车,各个穿着不凡,很快引来了歹人的觊觎。

    才入夜,闻丹歌便听到门外有异动。他们订了三间房,尹叙白一间,两个下人一间,他们这对“夫妻”一间。

    因为充当护卫,闻丹歌并没有入睡,只是进屋叮嘱应落逢一些事项。却没想到才关上门,外边的小贼就迫不及待。

    应落逢收到示意,放轻声音:“有几个?你应付的了吗?”

    闻丹歌侧耳听了听,比了个“三”的手势,又补充:“我们这里三个,尹叙白那里不止。”

    大概是看尹叙白衣着最华贵,所以更多人手在他那边。应落逢皱眉:“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客栈老板与小贼同流合污?”

    她点点头:“开客栈能挣几个钱,他们什么都沾点。”

    他张了张嘴,大约没见识过如此“淳朴”的民风。不过再怎么“淳朴”,也“淳朴”不过闻丹歌去。只见迎魁剑身闪烁,月光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破门的小贼便纷纷倒地。

    应落逢眼尖,瞧出小贼手上烟筒露出的是迷药粉末,焦急:“不好!尹公子恐怕中了迷药!”

    话音未落,闻丹歌已经不见踪影。他从小贼身上翻出迷药解药,大呼一声“有贼”,将客栈里未睡的住客唤醒。

    等他赶到尹叙白住处,地上已经东一个西一个躺了五六人了。闻丹歌见他来了,指了指榻上昏迷的人。

    毕竟是未婚的小郎君,还是要保持距离。

    应落逢将解药给人喂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尹叙白才转醒。此时闻丹歌正忙着看两个中招的下人,只在这间屋里设了结界。

    确定屋里只有他们两个,结界也在运行之中,尹叙白深吸一口气,对应落逢道:“应小郎,我有一事相告。”

    【📢作者有话说】

    阿鹤:胖?哪里胖了!这么多年一直(落落手动消音中)感谢在2024-03-16 20:59:37~2024-03-17 16: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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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 澹洲

    ◎“你和闻女郎,是怎么走到成亲这一步的?”◎

    应落逢未料到他现在就愿意向自己坦白, 不过转念一想,经此一役,他的安危彻底与闻丹歌捆绑在一起。且他真正的目的地也不能隐瞒,还不如尽早告之, 在心底留个好印象。

    于是他掩好门窗, 道:“尹公子, 你说。”

    尹叙白似是还未从迷药的效果中脱离, 声音虚弱:“祝女君可有告诉你们,我此行的目的?”

    应落逢点点头,回忆道:“去澹洲探亲,是吗?”

    他叹出一口气, 缓缓阖上双眼:“是, 也不是。我的家族, 也就是睦洲尹氏, 前几年因为算了,总之你只要知道, 如今我已没什么亲戚可以投奔,探亲只是一个噱头。”

    “应小郎,我要去信洲。和无物宗下一任宗主,成亲。”

    是示弱,是利诱, 也是威胁。他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们,他身后虽然没有尹氏, 却有无物宗。只要将他安全护送到信洲, 无物宗下一任宗主不会少了他们的好处。

    应落逢装作吃惊, 沉吟片刻后答应下来:“虽然和计划有偏差但既然祝女君为你做担保, 我们答应你。”

    尹叙白一怔, 睁开眼仔细打量他。应落逢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他靠在榻上,若有所思:“果然,家里是你做主啊。我还以为闻女郎那样艺高人胆大,会更强势一点。”

    被他话中的“家里你做主”惊到,应落逢“蹭”地站起来远离他,语气带了几分恼羞成怒:“这和谁更强势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因为祝女君,相信你不是坏人。”

    尹叙白觉得好笑:“你一口一个‘我们’的,还不承认家中大权掌握在你手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拿捏闻女郎的。我将要成亲,虽说是联姻,可与入赘也没什么区别。你传授点经验给我,以后我嫁过去了,也好学着点。”

    应落逢没想到说开后,尹叙白是这么个性子。一口一个“家中大权”“拿捏”“嫁过去”,说的好像闻丹歌是什么夫管严,他是什么小心眼的当家主夫。

    见他背对着一声不吭,一副生闷气不想说话的模样,尹叙白笑出声:“怎么你这个成了亲的,比我这个没过门的脸皮还要薄?你不想说就不说罢,别生气呀。回头被闻女郎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我可禁不住她那一剑。”

    他越说越没边,应落逢脸热得不行,却还要转过头小声为闻丹歌辩解:“她才不会无缘无故砍人。”

    起初,尹叙白还没听清他声如蚊蚋说了什么。待他反应过来,结界都拦不住他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回、这回我信了。不是你拿捏她,是她拿捏你!”

    愈响的笑声中,应落逢不得不伸手去捂耳朵,可手掌才落在耳边,就触到一阵灼烫。

    借着窗子里的倒影,他看到脸红成云霞的,自己。

    好在闻丹歌及时来敲门,他得以喘气。不然他又瞟了眼倒影,垂下眼睫。

    明天在路上热饭,都不用符纸生火了。

    闻丹歌敲了敲门,喊了声“是我”。尹叙白这才停止狂笑,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端庄:“进来罢。”只是余光还落在应落逢身上,带了几分戏谑。应落逢全当没看见,迎了上去:“怎么样?”

    她道:“查清楚了,一伙山匪勾结了客栈老板,打听到我们的房门号,准备用迷药迷晕我们盗走财物。”

    见财起意,并不是很难判断的案情。应落逢点点头,又问:“贼人怎么处理?最近的门派管辖处离这也有数十里地,难道要你押送过去吗?”

    闻丹歌“啊”了一声,道:“江湖规矩,断二指。”

    “江湖规矩?”应落逢一惊,他还没有听说过这么残暴的江湖规矩。闻丹歌同他解释:“仙盟是管不过来的,于是就有各种各样的江湖规矩。譬如我们被打劫,如果敌不过,就只能自认倒霉。无论丢财还是曝尸荒野,都没人管。”

    “他们运气不好,遇上我,也就断两个手指头。以后人们见了着,就会知道他们曾经打劫不成,心里也能有个底。”解释完,闻丹歌犹豫一会,没有把装着劫匪血淋淋手指的芥子袋由他转交尹叙白,而是自己亲手交到尹叙白手上。

    此行他是雇主,这种东西当然要交给他过目。

    尹叙白显然比应落逢有经验,面不改色地打开芥子袋数了数,挑眉:“十个人?动静还不小。”接着不免感慨,“还好有您护卫,不然我这点小财,还要几条命,都要搭进去了。”

    闻丹歌抱剑:“阵仗确实大。澹洲最近不太平吗?”他们这边五个人,看着能打的就她一个,对面却足足派了十个人,不可谓不算“杀鸡用牛刀”。

    这年头,匪徒都不好做。

    尹叙白摇头:“我不曾来过澹洲若是澹洲路险,我们还是绕道吧。”反正绕道澹洲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有闻丹歌同行,不必多此一举。

    她怔了怔,看向一旁的应落逢。他凑到她耳边,把尹叙白的话转述一遍。

    她了然,道:“可以,你们留在这,明早我去澹洲打听一下。”

    其他人只当她失去打听澹洲情况的,并未异议。书绪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尹叙白这里跑,一听唯一的战力要抛下他们,第一个不答应:“不成!你走了,二公子的安危谁来保证?”

    闻丹歌没说话,剑尖一挑,将装着贼人二十根手指的芥子袋挂在客栈牌匾下。原本正要往客栈来的几人脚步登时一顿,面面相觑后退回原地,纷纷另寻他处。

    客栈老板哭丧着一张脸,姗姗来迟:“您几位放心,小的绝不敢再犯。求您把那东西卸了,小人还要开门做生意。”

    尹叙白冷笑:“答应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怕不是瞧着我们人单力薄,十个人对我们绰绰有余,这才想分一杯羹吧。”

    老板闻言,“噗通”一声给他跪下,“哐哐”磕头。应落逢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退了半步掩在闻丹歌身后。闻丹歌教他:“不要对这种人心软,在我们之前一定有人遇害。”

    应落逢并非没有见过世间险恶的菟丝花,远的譬如前世,近的譬如方寸宗。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一心先要逃出的生天,居然落到走几步就会遭遇打劫的地步。

    那边尹叙白三言两语,就把条件谈好——他们还要在这里留一日,这一日内若无异样,他们走时自会把芥子袋取走。此外,客栈老板还赔了许多灵石。应落逢虽没有修为,却也能感觉到灵石上流转的华光,再结合客栈老板肉疼的表情,该是最上品的灵石。

    尹叙白一颗也没收,却递给了应落逢:“若不是闻女郎出手相救,我们恐怕凶多吉少,这是你们应该得的报酬。”

    她凭本事赚来的钱,他有些拿不准,看向一旁擦剑的人。闻丹歌接受到他的目光,看口型本想拒绝,不知回忆起什么,临时改了口:“五五分吧,如果不是尹公子”她本来想说如果不是尹叙白身上珠光宝气,她也没机会赚这笔外快,话到嘴边却后知后觉有点招人恨。

    她虽没把话说完,尹叙白和应落逢却听明白了。应落逢扶额,无奈把她拽到角落恶补人情世故,尹叙白则又莫名笑了一阵,笑了半晌擦了擦眼角。书绪在一旁由衷感慨:“若是那位和闻女郎一样就好了。”

    闻丹歌揉着刚被捏过的耳朵,听不太真切:“什么?和我一样会打杀吗?那可能有点难。”不是有点难,此世压根没有。

    尹叙白摇头,看着应落逢,笑道:“确实难。”话锋一转,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闻女郎说得对,出门在外小心行事,一切从简。”

    书绪就是再反对,也只是按照他家公子的吩咐取了粗布衣裳来。瞧着他家公子着粗衣仍难掩盖的满身光华,书绪痴痴道:“公子如此好看,那位一定会好好待您的。”

    “那位”?应落逢猜测他们指的是无物宗少宗主赵元冰,可他们不戳破,他只能装傻当不知道。书绪几次三番提起赵元冰,仿佛把她当成救命稻草,尹叙白忍无可忍,不顾应落逢还在,斥道:“书绪!不要总想着把赌注压在别人身上。”

    书绪给他跪下,苦苦劝诫:“可是二公子,如果得不到赵宗主的助益,家里要怎么办?”

    尹叙白沉默,室内陷入诡异的气氛。应落逢自觉不该留下,轻手轻脚掩上门,却在即将踏出时被尹叙白喊住:“应小郎,且慢。”

    他的声音似喟似叹,充满疲惫。应落逢叹了一口气:“二公子,我亦知晓听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啊。”

    被他逗笑,尹叙白一扫阴霾:“有闻女郎在,岂敢。”转头吩咐书绪,“给应小郎倒茶。”

    见书绪仍然跪在地上无动于衷,大有他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尹叙白慢慢沉了脸:“你要忤逆我吗?”

    书绪身子动了动,又磕了两个响头,却依旧不肯起身。尹叙白揉了揉眉心:“我们出去说吧。”

    因为闻丹歌连夜去了澹洲,虽有客栈老板的保证,两人也没走多远。只在应落逢的屋里略叙一叙。

    尹叙白迎着风,对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开口:“我家中出了些事,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和无物宗联姻。”

    应落逢并不了解睦洲,也不了解无物宗,只能附和一声:“天无绝人之路。”

    他摇头,或是觉得冷,又把窗关上:“你和闻女郎,是怎么走到成亲这一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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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 开窍

    ◎她想,他们是合法夫妻,月黑风高夜,亲一个也没什么吧?◎

    他和闻丹歌是怎么走到成亲这一步的?应落逢默了默, 并没有正面回答。好在尹叙白也不是真的想要从他口中知道答案,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出口。

    他道:“我不曾见过无物宗的那位少宗主。只偶尔听说过她天赋异禀、少年成名,兼有仁爱之心。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太差吧?”

    “也不怕你说我矫情。无论外界对她的评价多高, 她在我心中始终面目不清。一想到从此以后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相对而卧。我心中十分忐忑。”

    并不是有意要拖延, 也不是任性地要弃家族于不顾。只是一点犹豫、一点踌躇, 一场天光大亮时会迅速醒来的梦。

    应落逢见过尹叙白面对血淋淋的手指仍面不改色的模样, 是以有些惊讶于他不经意流落出来的脆弱。尹叙白将他的讶然尽收眼底:“你没有怕过吗?若闻女郎不是良人,你没有顾虑过以后吗?”

    他如实回答:“我从前的遭遇并不光彩,如果不是她,大概会过得很惨。”

    尹叙白没有深究他的过去, 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不会的, 应小郎, 你一定会顺遂一生的。我今日神志不清, 与你说了许多胡话,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意思就是不要外传, 最好连闻丹歌都不要告诉。应落逢点点头,劝他:“早些休息吧,忧思过重是会生病的。”

    尹叙白掩唇咳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大氅,看着窗外渐渐飘起的雪花, 喃喃:“下雪了”

    是否意味着,他前路未卜的后半生, 会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样飘零?

    ————

    澹洲边界, 绝地谷。

    尹叙白的一番心事要是被远在千里外的闻丹歌听到, 她大概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雪并不是受到他凄苦心境有感而下的, 而是被她招来的。

    万仞之高的峭壁下, 是投石无响的深渊。此处荒无人烟,鸟兽无痕。唯一算得上活物的,便只有一棵横斜悬崖上的枯树。

    天梯石栈,雷壑峥嵘。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金光流转的结界拔地而起,自万丈深渊直冲云霄,彻底隔绝了谷底与外界的往来。

    上一次来绝地谷,还是阿娘尚在的时候。闻丹歌抚上透明结界,浩荡剑气从指尖涌入身躯,换做旁人,或许就要被横冲直撞的剑气震碎筋脉。但闻丹歌与剑气的主人同出一族,这股贮藏千年的剑气见了她,宛如见到了它那早已化作天地间一缕尘埃的主人。

    她默默感受着筋脉中的暖流,待剑气被收服,才放下手。

    她用神识查探过,结界并没有缺口。但祝女君不会平白无故让她来走这一遭,况且那日她确实在劫持应落逢的歹人身上感受到了魔气。

    是她没有完全恢复太迟钝了,还是这些在谷底暗无天日了近千年的魔,有了别的本事。

    她忽然想起销声匿迹许久的刃毒。

    在她找到“星人”之前,体内的刃毒想方设法逼她回忆曾经,特别是那些她不愿回想、深埋心底的过往。

    如果她再一次沉浸在回忆里,刃毒会否铤而走险露出马脚?

    她再一次抬头,将目光落在如常运转的金色屏障上。闻迎前辈陨落千年,镇族凋敝留她一人,魔在这世间即将无人可敌。

    所以她更要谨慎。

    最终,闻丹歌没有只身赴险。修为没有完全恢复、“星人”不在身边,万一她被刃毒控制,这结界将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散尽了泰半的修为加固结界,以期在自己找到解决之法前可以维系。迎魁的剑气纯如天日,焕发着耀眼光芒,使终年阴森昏暗的绝地谷,有一刹那的明亮。

    她向祝女君和莫惊春各去一封信,拜托她们继续留意封印的事。做完这些,她方踏着破晓的曙光,披了一身寒露回到客栈。

    客栈牌匾下挂着贼人手指的芥子袋随风晃荡,店小二搬来一架梯子,正向上攀爬。闻丹歌扫了一眼,迎魁出鞘,“哗啦”一声,梯子少了半截。

    “哎哎哎——”伴随着店小二的惊叫与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客栈老板的愿望落空。此时才过寅时,店内只有两个宿醉的酒鬼,除此外别无客人。账房先生缩在柜台后打盹,被门口的动静惊醒,一见是闻丹歌这个杀神回来了,忙不迭跑到楼上去喊老板。

    闻丹歌也不理睬他们,径自回屋。推开门看到在桌边小憩的应落逢,才想起来出门在外,他们夫妻一体,只安排了一间屋子。

    她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往后退,顺便关门。可才退了半步,就听见应落逢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阿鹤。”

    声音很轻,像是梦呓。

    闻丹歌拿不准他是醒了还是没醒,进退两难时,他似乎是倦极了,支着下颔的手撑不住,整个脑袋直往桌上扑。这桌子可是实心的木头,磕到一下可疼了。闻丹歌一个箭步,在那张才养得圆润些的面颊与桌面肌肤相贴之前将人扶正。

    手刚好落在软绵绵的下颔上,她没忍住,屈指挠了挠。或许全天下毛茸茸的爱好都一样,抗拒不了这种行为。闻丹歌才挠了一会,一向端庄自持的人就发出舒服的“哼哼唧唧”。

    像是受到某种莫大的鼓舞,她再接再励,手法逐渐娴熟,原本只是半梦半醒的人传来绵长平稳的呼吸,甚而,舒展出一双耳朵。

    闻丹歌屏息凝神,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无知无觉的耳朵。耳朵往前倾,她的手就向左挪一寸。耳朵往右倒,手掌就向右挪一寸。俨然成了指挥按摩的指挥棒。

    狠狠过了一把狐狸瘾,闻丹歌心满意足,见好就收。可像是不满舒服的按摩突然消失,睡梦中的应落逢眉头一皱,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尾巴缠上了她的手臂。

    闻丹歌:不敢动。

    似是不满她的无动于衷,尾巴催促地挠了挠她的掌心。经过悉心照料,顺利渡过换毛期的尾巴重新恢复蓬松,软乎乎,像棉花,又像是毛月亮周围的光晕。

    闻丹歌可耻地犹豫了。

    就在她纠结的片刻中,应落逢醒了。

    “阿鹤?”说着,他蹭了蹭她的掌心,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温热柔软的脸颊肉近在咫尺,闻丹歌没忍住,捏了捏。

    “唔?”他被她掐着脸,眼眸彻底恢复清明。嘴唇微张,唇红齿白,瞧着十分好亲。

    她想,他们是合法夫妻,月黑风高夜,亲一个也没什么吧?再说,万一亲着亲着,毒就解了呢?

    心动不如行动。她酝酿一番,保持着这个姿势凑上去。从应落逢的视角里,只能看到她漆黑眼眸中渐渐放大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呼吸相交,胸膛共振,他后知后觉:她好像开窍了?

    然而下一秒,旖旎气氛被敲门声打断。

    门外响起尹叙白的声音:“可是闻女郎回来了?”

    应落逢“倏”地把耳朵和尾巴收回,推了推闻丹歌:“有人来了。”

    闻丹歌小声嘟囔了一句,因为语速太快他没听清。但光看脸色,应落逢也能猜出她在抱怨。

    他觉得好笑,原来这人也会因为被拒绝生气?

    闻丹歌去开门,门外站着尹叙白和他两个下人。尹叙白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她心情不虞,连忙说明来意:“并非有意打搅。但我那亲人来信,不得不快些启程。”

    也就是他的未婚妻,无物宗少宗主,来信。

    既然是正事,闻丹歌便恢复了护卫的身份,驾起马车。临出发前,按照约定,她把装着手指的芥子袋摘下来,却挂到了不远处的歪脖子树上,并施法保护。

    掌柜看着走到歪脖子树前改道的客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无视掌柜的哀嚎,一行人重新踏上路途。虽然不用绕道澹洲,保险起见,尹叙白还是选择用马车走上几日,到人迹罕至处再由闻丹歌发动传送阵。

    应落逢好奇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加快速度,尹叙白道:“倒也不是婚期将近。说是最近不安全,怕我在路上遭遇不测。”

    附近不太平是真的,才在客栈待了一晚就遭遇贼人,野外肯定更危险。

    “为什么不派人来护你一程?”他问。

    尹叙白迟疑了一会,低声说:“无物宗附近也不太平,她估计腾不出人手给我。而且”他掌中法宝的光芒一闪而过,“她其实也送了我一件护身法宝。”

    应落逢想起那位少宗主素有仁名,猜测:“那她治下肯定井井有条。”

    此时再提起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尹叙白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羞涩。他笑了笑:“或许吧。她在信里说,安排了人在桃溪镇接应我们。”

    桃溪镇是信洲最近的关卡,也是无物宗势力能覆盖到的最大范围。应落逢由衷为他感到高兴:“起码她待你是认真的,或许这桩婚事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尹叙白难得也有被他说的脸热的时候,应落逢还要继续,马车帘子忽然被掀起,伸进来一只手。

    应落逢一怔,问:“发生了何事?”

    闻丹歌往前递了递,手里拿着一个样式精美的瓷瓶:“珍珠粉。”

    是她检查完结界特意跑去澹洲,用从尹叙白那分得的一半奖赏买的。

    应落逢从他手中接过珍珠粉,不明白她想起来送这个。还是尹叙白记性好,回忆起那天他们在祝女君的宴席上聊过几句。

    她居然连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记得

    这回轮到尹叙白促狭他了:“哎呀,还是闻女郎待你认真呀。”

    在他的笑声里,应落逢垂首,悄悄把绣了一个月还没绣好的手帕,重新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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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 桃溪镇

    ◎桃溪镇有问题。◎

    信洲边界, 桃溪镇。

    在南面,下雪或许是因为闻丹歌震动结界。可越往北走,入了信洲境内,雪花便如南边梅黄时节的雨, 不要钱似的纷纷扬扬。

    应落逢在方寸宗长大, 从来没有见过雪, 遑论此等折竹积松、带风乱舞的大雪。才下马车, 还未来得及拢紧大氅,就有团团飞雪从天而降,化在肌肤上,激起一片寒颤。

    他却不觉得冷, 捧着手巴巴望着天穹, 待雪花如愿落在掌中, 兴奋地捧给闻丹歌看:“阿鹤快看!是雪!”

    却忘了, 缥缈山一山有四季,她每日都能见着雪。闻丹歌也不扫兴, 见他冻得鼻子都红了,眼眸仍然亮晶晶,便自芥子袋里又取了一件猩红大毡,犹觉不够,又取了件羽毛缎斗篷。两层厚厚的衣物压下来, 应落逢向前踉跄半步,差点喘不过气来。她这才略带遗憾地停止了继续添衣的动作。

    应落逢见她还是那一身出发时的单衣, 撤了最外层的斗篷要为她披上。闻丹歌摇头, 握了握他的手:“瞧, 我身上暖和着呢。”

    手心传来阵阵温暖, 她的手掌胜过任何熏笼。不过片刻, 原本被雪水冻僵的手指就恢复知觉,他哑然,慢半拍地意识到她是火炉似的人,怎么也冻不着。

    “嗯。”他不再为她披衣,却也没有松开手。两人就这么牵着,谁也不说话。

    还是书绪跑过来打破静谧:“二位不知能否借一件厚些的衣裳?行路匆忙,原本计划到澹洲购置御寒的衣物。临时有变,二公子他”应落逢点点头,闻丹歌便犹豫着取出一件白色鹤氅。他看清了上面的花纹,连忙制止,脱下自己身上的猩红大毡递过去:“穿我这件吧。”

    书绪连连道谢,接了为他家公子披上,好奇:“应小郎为什么要脱了身上这件?不是才捂热吗?”

    尹叙白悠悠道:“丹歌,鹤也。我怎么好意思穿鹤氅呢?”

    虽说是镇,但桃溪镇算得上一座城的规模,进入需要通过关卡。凭借尹叙白的关系,他们顺利通过关卡,免去了大排长龙的功夫。

    回望身后缓缓挪动的漫长队伍,应落逢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入境?”他们这一路,一半走在人迹罕至的小道上,一半走传送阵,基本没遇上什么人。难得到一座大些的城镇,就碰上这样大的阵仗。

    尹叙白沉默半晌,道:“大概是从,睦洲逃过来的。”

    “逃?”他问。可尹叙白回完一句后便不再做声,默默盯着车壁发呆。

    睦洲尹氏,到底出了什么事?前世的记忆泰半都被痛苦占据,偶有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也难以回想。

    于是应落逢也失了看雪的兴致,车厢里陷入沉默。

    忽然,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闻丹歌的声音:“无物宗的人来了。”

    信洲境内由无物宗管辖,他们无需刻意隐瞒。应落逢掀开车帘,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一身燕羽灰衣袍,衣襟留了两对霁青的边,瞧着是无物宗弟子服,还是品级不低的弟子。

    来人自报家门:“剑峰敛煦,见过二公子。”

    尹叙白微微点头,看来是听过“敛煦”这个名字:“辛苦了。”

    有敛煦带队,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起码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黑客栈骗了去。闻丹歌与敛煦一齐坐在车辕上,敛煦便与她闲聊:“你是跟二公子从睦洲来的?”

    闻丹歌:“嗯。”

    敛煦道:“这一路辛苦你了。本该由我护送二公子入宗,只是宗里最近出了些事,一时抽不出人手,见谅。”

    闻丹歌微微侧头,有意无意地打听:“出了什么事?会耽误婚事吗?”

    敛煦叹道:“等我们到了无物宗,你自然就知道了。”

    闻丹歌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想:睦洲生乱,大量百姓逃往无物宗,如果无物宗自身难保,尹叙白未婚妻的行为岂不就是在逞强?

    可看敛煦的反应,更有可能是内乱已经解决,如今尚有余波未平。

    希望这余波不会阻碍他们取离恨水。

    马车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寸步难行。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才出了城门不到一里地。书绪忍不住出声问前面车上的敛煦:“这位道长,是不是有些慢了?”

    闻言,敛煦抬头看了眼天色,点头:“确实,今天就到这里吧,先到客栈歇下。”

    应落逢掀起车帘,与闻丹歌对视一眼。

    歇下?要知道现在才是申时二刻,就算是冬日,外头还亮着呢。

    书绪不理解:“道友,你莫不是听错了。我是说我们可以”“几位是从外面来的吧。就听这位小仙长的,早点到客栈歇下吧。”一位路过的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拄着拐往城门口走去,“城门就要关了。”

    城门也关得这么早?

    闻丹歌望向远处,只见原本还大排长龙的队伍不知何时消失了,城门也掩至一条缝隙,只能隐约窥见城外乌泱泱的人群。

    如一道天堑,将他们隔开。

    应落逢问:“城外的人呢?”

    敛煦:“他们也要尽早找地方扎帐篷。二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走罢。”

    桃溪镇有问题。

    这个想法同时浮现在几人脑中。可他们又想不明白,赵元冰大费周章把尹叙白引至桃溪镇,还派专人接送,总不能是想害他吧?

    抱着这样的疑惑,在客栈安定下来后,尹叙白叫住敛煦:“敛煦道长,城中可有异样?”

    敛煦张了张嘴,见自己一左一右都围着人,尤其是把守门口的闻丹歌,虽然抱剑的姿态散漫,但一双眼亮如流星。她便知道隐瞒不了,叹了声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城里的怪事没有定论,说出来徒增忧心。”

    尹叙白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无妨。我素来大胆,不然也不敢不远万里来无物宗,不是吗。”

    见他执意要听,敛煦斟酌道:“最近夜半不,从日落开始,镇上就频有人失踪。其实不止桃溪镇,再往上的大城,乃至无物宗所在洲府,都有人失踪。”

    “起初是一两个上山的孩子回不来,父母第二日去找,只找到了遗骸。那时我们都以为孩子是遇上野兽了,除了组织人手狩猎外并没有多想。”

    “说来也怪,分明是冬日,山上野兽出没的频率却比以往多得多。一月之间,洲内各地频有孩子被野兽叼走的事。少宗主亲领弟子上山,这种现象才略微好转。”

    听到这,传闻虽有疑点,但依旧在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敛煦接着道:“怪就怪在后面。过了几天城里开始有年轻女子失踪。”

    “又过了几日,变成青壮年。最近这些天,变成老者失踪。”

    “宗中长老来看过,都说没有察觉到妖或妖兽的气息。而那些失踪的男女老少出身不同、所在不同、修为不同,几乎没有一处相似之处。有时候同一个夜里,两处相距甚远的地方,会有人同时失踪。”

    闻丹歌:“这样的怪事持续多久了?”

    敛煦:“大概是从半年起。”

    半年,足以让这些传说传到澹洲。难怪那些贼人成群结队地作案,原来是山里既不安全,也无生意。

    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老者,应落逢“啊”了声:“那位老人家岂不是”“这你不必担心。”敛煦道,“失踪人群的标准每变换一次维持一月,之后平安十五日。这已经是老人开始失踪的第四十三天了,十三天前就安全了。”

    这极富规律的变化令尹叙白不吐不快:“若非天灾,定是人祸。”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四十五天一变,时间一到就不再抓人。

    敛煦点点头:“少宗主也是这般想的。但宗中杂务缠身,实在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彻查。只能先从洲府一点点往下挖掘。”

    尹叙白冷笑一声:“是抽不出时间精力,还是不想管?”

    显然,治下频有百姓失踪的事,使赵元冰在他心底的形象大打折扣。敛煦连忙解释:“少宗主已经请人降下言灵——‘凡在入夜前归家者,居有定所,永不受扰’。”

    这就是她宁肯耽误行程,也要将他们带进客栈的原因。结合她之前所说“未进入城中的人也要开始扎帐篷”,显而易见的,客栈和帐篷都属于言灵中的“居有定所”。

    闻丹歌觉得这样形式的言灵有些耳熟,多问了一句:“降下言灵的是?”

    “噢,是莫前辈。”

    难怪这家伙一去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原来是掺和进无物宗的事里了。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初步了解了状况:“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无物宗?”

    今天是第十三天,也就是说,后日会有新的“失踪标准”出现。莫惊春不是热心肠的人,她在此地降下言灵,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提示。

    这问题也是尹叙白关心的。敛煦道:“日落前必须到达安全的落脚点,最快也要三日。”

    也就是说,他们会在路上迎来新的“失踪标准”。

    他们这一行人,有年轻男女,无老少,谁也不知道下次会否中招。应落逢试探着问了一句:“如果用传送阵呢?”

    敛煦摇头:“你们有所不知,越往北,传送阵的效力越低。如果不是化乘期的大能,几乎不能”话音未落,她看着闻丹歌轻轻松松勾勒出的法阵,一时忘了言语。

    【📢作者有话说】

    桃溪镇小副本,开启——感谢在2024-03-19 16:01:50~2024-03-20 20: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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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 同床共寝

    ◎“今晚可不可以不要走?”◎

    千年前绝地谷一战后, 至强与至敌一同销声匿迹,落在茫茫天地间的,就只剩下一群循规蹈矩的修士。

    人、妖两族,妖族相对弱势, 且千年来也没能掀起风浪。仙盟在三界中一家独大, 只手遮天。

    独权的结果, 就是人类修士的懈怠。

    闻丹歌的感觉没有错。仙盟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仙盟了。

    应礼那样的人都能被称为天纵奇才, 可见如今修真界人才凋敝,是以敛煦惊讶于她能空手捏出传送阵也不奇怪。

    尹叙白率先反应过来,替她遮掩:“这位是我尹氏的贵客,姓闻。”

    敛煦立刻把她和闻迎联系起来, 眼眸发亮:“可是闻迎前辈的闻?”

    闻丹歌摇头, 并不想暴露身份:“巧合而已。”

    即便如此, 敛煦的态度仍旧产生了极大的改变, 拉着她一直讨教。闻丹歌不堪其扰,求助地看向应落逢。

    解围的却不是走神的应落逢, 而是尹叙白。

    “我们回吧。”他适时起身,招了招书绪,路过敛煦时笑眯眯问,“还不走吗?”

    敛煦看了看面前两人相握的手掌,后知后觉:“是我、是我唐突了!那就不打扰二位!”

    其他人都走了, 两人独处却也没了之前的暧昧气氛。

    听着敛煦的描述,应落逢隐约觉得, 这和前世掳走他的“魔”有关。

    从前他不认为那些人真的是“魔”。毕竟书中关于绝地谷一战的记载少之又少, “魔”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字眼。

    书本、先生告诉他, 告诉他们, 这个世界已经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只要沐浴着仙盟的光辉,他们就会永永远远幸福下去。

    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些于黑暗中拯救他灵魂的字句。即使前世落到那种下场,他也把一切归咎于自己人不人、妖不妖,一身不伦不类的血脉。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可以弃了令他两世不得安宁的血脉。也亲眼目睹,仙盟所谓“河清海晏”下的“太平”。那些镌刻在石壁上、传承在每一个修道者骨血中的“永恒”,大错特错。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他的前世记忆,会否也是虚假?

    “落落。”闻丹歌低低唤了他数声,见他仍无反应,不得不捧起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低喃,“落落,没事的。我在呢,没事了。”

    温热的鼻息扑在面上,被她的声音唤回理智,应落逢惊觉自己失神了这么久,怔怔抚上她的手掌:“阿鹤”

    颤抖的、不安的泣音,像是一朝回到了方寸宗,他还是那个任人欺辱、孤苦无依的“杂种”。

    闻丹歌缓缓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她的眼睫并不是纤长的类型,却在这个时候刺到了应落逢的眸子,使他的眼眶隐隐有泛红趋势。

    他闷声问:“今晚可不可以不要走?”

    说这话时,他惶恐不安地抓着她的手,在她手背留下一道淡红的印记。

    “好。”她说。

    一张不算宽敞的软榻上,这是他们第一次相对而眠。屋内起着炭盆,火舌“噼里啪啦”地响着,也未能替这个寒冬添上几分暖意。

    闻丹歌多要了一床被子,厚厚地堆在他身上。可他仍然觉得冷,刺骨的冷,从骨缝中渗出丝缕的寒意。像是蛇拖着毫无温度的鳞片,在身上游走。

    他不自觉向她那侧靠了靠,试图汲取温暖。

    察觉他的动作,闻丹歌索性褪了外衫,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躺下,紧紧拥着他:“还冷吗?”

    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耳边是她蓬勃律动的心跳,面上后知后觉地泛起温度:“我、我不是故意只是突然觉得,冷。”

    并非源于风雪,而是源于前世深深的恐惧。恐惧到一旦跌进回忆里,灵魂就忍不住战栗。

    可他不敢也不想,把这些告诉她。

    “嗯。”还好她从来不追问,听他说冷也只是拢得更紧了,“是我的错,应该再修养一段时间再带你出来的。”

    “不是这样的。”他抬头想解释,额头猝不及防触到一片柔软,整个人顿时僵住。

    怀里的人突然顿住,闻丹歌垂下眼,便看见一张涨得通红的脸。

    好似山边洁白的云雾,被日落的光辉晕染。

    她眨了眨眼,联系到他之前喊冷,以为他发热了,立刻就要起身找大夫。应落逢一惊,问:“你要去哪?”

    闻丹歌一边穿衣一边答:“你发热了,我去请大夫。”要是寻常大夫瞧不着,她就再把莫惊春找出来。

    应落逢窘得语无伦次:“不用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见她脚步不停,急了,“回来!”

    第一次被他这么喊,闻丹歌保持着半跨出去的姿势,疑惑地回头。

    他咳嗽几声:“你陪着我就没事了。”

    此话一出,闻丹歌恍然大悟。

    看着她发亮的双眼和压不住的嘴角,应落逢心道不好,第一反应是:得捂住她的嘴。

    果然,才坐下,她又开始语不惊人死不休:

    “落落,你刚才是不是在撒娇?”

    应落逢:“你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重新挤进被子里,有那么一瞬冷风灌入,旋即被她的体温填补。她侧身看着他,面上浮现期待之色:“书上这么写的。落落,你再表演一下好不好?”

    若她也有尾巴,此时一定晃个不停。应落逢盯着帐顶,无奈:“你不会把话本也带来了吧?”

    替他将落发别在耳后,闻丹歌凑过去蹭了蹭他的面颊,道:“好像没有发热。”

    这话题转移的也太明显了他叹一口气,拍了拍被子:“熄灯歇了吧。”

    蜡烛倏地灭了,屋里只有窗隙漏进来的一点月光。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彼此依偎着,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忽然,应落逢开口:“阿鹤,敛绪道长白天说的那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她翻了个身:“有点,但还是要看下一次的标准是什么。但那之前,得先把你们送到无物宗去。”

    他和尹叙白,哪一个都不能有闪失。如果他们还在,她很难专注。

    应落逢点点头,半晌才发表自己的观点:“孩子、女人、男人、老人,你觉不觉得,这像在挑选祭品?”

    史书上写,一代帝王的陨落总是伴随着无数宫人性命的葬送。更有甚者,连生前得力干将都不会放过。

    “孩子,皇子;女人,宫妃”他一一数着,没有发觉闻丹歌愈渐明亮的眼眸。他说完一回头,见她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奇怪:“我刚才说的,很好笑吗?”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毫无根基,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若是换做从前,他怎么也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无人问津事小,被旁人嘲笑不自量力,才是导致他缄默的最大原因。可才和她待了几个月,他已经习惯在她面前畅所欲言。

    因为无论他的话多么幼稚滑稽,她都会认真听完,妥帖收好。

    “我只是觉得,花开了。”

    花?他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联想到花。可闻丹歌就是这样的人,时不时冒出几句不知缘由的话,这些话又会在很久之后被验证。就像少年时离弦的箭,于长成后的某个时刻,正中眉心。

    又随意说了几句话,困意袭来,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到最后,彻底化作绵长的呼吸。

    闻丹歌却没有睡着。

    她的目力极好,即使在夜里也能清晰视物。是以能够借着一束月光,看清他耳朵上一簇簇的绒毛。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耳朵轻轻颤了一下。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它不要吵醒刚刚入睡的主人。耳朵比尾巴听话,俏皮地左右摇摆了一下,算作回答。

    她轻笑一声,没有用手,而是用一缕神识拂过耳朵。做完这些,她屏息凝神下了榻、穿好衣,关上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紧迫,谁知道那股暗地里的势力会否遵循规律,第十五天才动手?她从不将机会交给时间,比起听天由命,那玄之又玄的命运,当然还是自己掌握才好。

    月下檐上,有某个身影一闪而过,惊落几片叶。可打更人定睛再去看,唯有纷纷沸雪循着风的轨迹,兀自下落。

    看错了吗?打更人联想到那个可怖的传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不觉加快脚步。

    “丑时四更,天寒地动。”

    闻丹歌听着打更人远去的脚步声,随手将一只寐妖杀死。

    桃溪镇远比敛煦所说的,更危险。一路走来,光她看见的,就有不下十只妖兽。遑论目之不所及的?要说巡逻的无物宗弟子,也有,可如此重要的关卡之地,居然只有两个弟子巡逻?

    要么是无物宗不上心,要么就是实在腾不出手。可无论是尹叙白的描述,还是城外秩序排队的百姓,似乎都说明,赵元冰是一个好的领导者。

    四处搜寻无果,又一次赶在妖兽袭击前将其斩杀,闻丹歌抖了抖剑上的血,抬眼看了看月。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的月色,竟隐隐透露着血光。

    仿佛暗示着,不久后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没用存稿箱,就不卡点发了,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最晚不会超过九点半,啾咪~感谢在2024-03-20 20:58:48~2024-03-21 20:3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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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 失踪

    ◎天道在上,这可是他头一回见这人拈酸吃醋◎

    第二日清晨, 一行人早早启程。敛煦没见过传送阵,围着闻丹歌啧啧称奇。闻丹歌被她灼灼目光看得不自在,移了步子躲在应落逢身后。

    敛煦尴尬地立在原地。昨天尹叙白告诉她了,闻丹歌和应落逢是对成亲不久的小夫妻。她就是再求学心切, 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人家呀。

    应落逢看出她的郁闷, 笑道:“敛煦道友, 这一路多有叨扰, 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倾囊相助。”这就是想讨教什么事后好说的意思。果然,敛煦神情为之一振,欣喜道:“那就先谢过闻不, 多谢你了!”

    传送阵走起来比马车快多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 就到了按照计划第二日才能到的落脚点。他们早晨出发, 此时已近黄昏,只能待在客栈里, 哪都不能去。

    书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嘀咕:“原以为无物宗是个好的,谁想到竟然这般足不能出?那和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

    敛煦咳了一声,解释:“诸位放心。待二公子与我家少宗主完婚后,绝对想去哪去哪!”

    尹叙白抿了口茶,见缝插针地打听:“敛煦道长莫要诳我。这件事看来, 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敛煦闻言,张口要说什么, 话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应落逢见了她这番反应, 悄悄扯了下闻丹歌的衣袖:“你昨晚出去, 有看到什么吗?”

    他睡得浅, 半夜惊醒时没看到身侧的人, 立刻想到她肯定是出去打听情况了。闻丹歌也没想过瞒他,毕竟落落这么聪明。她如实答道:“妖兽比平常的地方多,派出的人手却不多。”

    要知道即使是在方寸宗,每个城镇也定期有十几支巡逻小队。尹叙白的这位未婚妻以“仁德”闻名,治下却如此松懈,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应落逢也想到这点,微微皱眉:“赵宗主确为人杰,这之中一定有误会。”前世那些人口中,赵元冰可是他们最大的阻碍。

    他沉浸在回忆里,一时忘了这个时候赵元冰还未上位,就连敛煦也只是称呼她为“少宗主”。

    闻丹歌注视着他,半晌,应落逢才察觉自己话里的漏洞,惊出一身冷汗:“怎、怎么了?”

    难道她怀疑

    “你为什么夸她?你们之前认识吗?”猝不及防,打翻了醋坛。应落逢愣了愣,下意识答:“之前有一届仙盟大比在方寸宗举办,偶然遇见过几次”此言一出,他方惊觉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抬眼去觑她的神色,果不其然,素来冷淡的眉眼中,含了一股愠色。

    天道在上,这可是他头一回见这人拈酸吃醋。

    “几次?”闻丹歌抱着剑,问。应落逢一边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有些可怜,一边又忍不住逗她,最终还是逗弄的心思占了上风:“时间太久了,有些记不清了唔,大概五六七八次?”

    这下,可就不止打翻醋坛了,整个存醋的地窖都被炸了。偏偏本人无知无觉,继续“嗖嗖”放冷箭:“哦,记不得最好了。你得了闲也数数,我们见了几回。”大有不比赵元冰的五六七八次多上百十倍不肯罢休的架势。

    应落逢不敢再逗下去,唯恐这人真会一剑劈了无物宗:“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谈正事吗?再说了,她是尹公子的未婚妻,我们是来贺喜的,又不是来砸场子的。”

    饶是如此,当天夜里见到赵元冰的时候,闻丹歌还是没给人好脸色。

    子时一刻,他们落脚的如意客栈灯火通明。

    因为那个传说的缘故,城里的人早早归家,也就早早休息。是以如意客栈成了此间唯一的明亮处。

    赵元冰一身燕羽灰衣袍,和敛煦身上的样式一致。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一对衣襟是琥珀黄。

    尹叙白给他们解释,这是无物宗最高阶弟子的象征。

    她并非只身前来,除了站在门口迎接的敛煦,还随身带了一位同样着霁青襟边的弟子。

    那弟子见了尹叙白,率先一礼:“剑峰蔺泉,见过尹二公子。”

    和敛煦一样的说辞。尹叙白点点头,算作招呼。接着就把目光转向自进来就未发一语的,赵元冰。

    与此同时,应落逢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贼人的“眼中钉”。

    赵元冰和应礼或者杨淮那等“风流人物”不同。她很少有逸事或者文章传于众口,就连德行也只有信洲附近的百姓知晓,在仙盟中心,方寸宗和杨柳宗一带,她至多算个边缘人物。

    前几次的仙盟大比,赵元冰只流于平庸,至于修为也比应礼差了两阶,不过元婴一阶。可就是这样左瞧右瞧哪里都不出色,除了口碑比较好没有任何出彩的人,成了那群“魔”唯一忌惮的存在。

    似是察觉到他疑惑的目光,赵元冰视线微移,看清他面容时微微一滞:“应七公子?”

    话音刚落,在座其余人俱是一惊。尹叙白的眸光飞掠过应落逢,暗想:他不是一开始就否认了出生方寸宗吗?

    应落逢则在想,许多年前匆匆几面,她居然没有忘掉?他原以为,没有人会记得那样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立刻伸手抓住闻丹歌,唯恐她真的抽出迎魁。

    闻丹歌却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冲动,只是平静地看着赵元冰,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护卫。事情牵扯到应落逢,她才舍得开口:“落落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

    赵元冰并不似敛煦那样毫无眼色,只是扫了眼两人亲昵的姿态,她就知道二者的关系:“实在抱歉,此前并不知道。多有得罪。”

    这时尹叙白上前为她介绍:“这位女郎姓闻,武功高强,是我家中贵客。这位应小郎是她的相公。”

    赵元冰点点头,重新作揖:“闻道友,应小郎。”

    她一眼看出闻丹歌身手不凡,也是此道中人,因此没有和尹叙白一起称“闻女郎”。闻丹歌颔首,抱拳回礼。两拨人正式见面,赵元冰直奔主题:“尹公子,我知接下来的提议可能有些冒昧。在你拒绝之前,请容许我讲一讲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她这话来的莫名其妙,尹叙白却极有耐心:“既如此,书绪你们便上去等着吧。”

    闻言,应落逢也自觉转身离去,闻丹歌自然随同。赵元冰连忙叫住他们:“闻道友且慢!”

    闻丹歌缓缓回过头,满脸都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赵元冰道:“昨日在桃溪镇,是闻道友协助宗中弟子斩杀妖兽吧?”

    没想到无物宗消息传递得这么快。闻丹歌没否认:“是又如何?”

    “不瞒闻道友所说,莫前辈在降下言灵后还算了一卦。卦象道,将有一不世的剑修,携伴侣云游至此,唯她可破此局。”她顿了顿,接着道,“缊袍敝衣、安贫乐道,想必说的就是闻道友吧!既如此,还请闻道友留下,共商此事!”

    字字铿锵,句句恳切,仿佛闻丹歌不答应,就是置无物宗百姓于不顾。闻丹歌郁闷,莫惊春还真是个奸商,一点亏都不肯吃。叫她跑一趟查点东西,又不是不给钱,硬是要拉人一起下水心里才舒坦。

    虽然心里有抱怨,但众目睽睽,尤其是应落逢面前,她怎么可能退怯?

    于是迎魁连剑带鞘往桌上一拍:“正有此意。”

    余光一瞥,落落也面露崇拜地看着她。闻丹歌郁结得消,拉着他一起坐下。

    应落逢没想过这种事也有自己的一份,浑身不自在。可他一想到自己有前世记忆,说不定也能提供点帮助。

    蔺泉铺开一张地图,上面赫然画着信洲及附近的山川地势。只见三山一水,勾勒出十城一关,桃溪镇被朱砂标出。

    赵元冰摆了个“请”的手势,开始讲解:“半年前,信洲开始有人失踪。起初是孩子”“这些敛煦道长同我们说过了。时间紧迫,不妨讲些她不知道的?”尹叙白打断。赵元冰一愣,像是未料到自己的未婚夫如此冷静,片刻怔愣后迅速进入状态:“好,那我就直言:下一次的标准,也就是后日开始,失踪的可能是新婚夫妇。”

    “新婚夫妇?”尹叙白皱眉。应落逢脑中灵光一现,站了起来:“君主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若有违背,有爵者赐死,庶民皆受牢狱。”

    这种条律霸道且荒唐,闻丹歌:“听起来不像是仙盟时期有的规定君主,哪里还有君主?”

    魔。

    在座除了尹叙白,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个答案。但谁也没有说出来。

    “可这也只是猜测。因为你们之前都还说这件事没有定论。”不然敛煦也不会遮遮掩掩,不问不说。

    赵元冰叹了口气:“此事是我宗一位长老冒死窥破天机才得来的,知情者并不多。”提起这位为无物宗呕心沥血的长老,她眉梢染上悲伤,只有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她眼角带着深深的青紫。

    仿佛几日几夜没合眼,藏着浓浓的疲倦。

    自从她提出“新婚夫妇”就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尹叙白也不觉放轻语气:“节哀。”

    赵元冰摇摇头,继续对着地图道:“过去半年我们一直在研究失踪之人的共同点。终于在前几日确定,失踪并非毫无规律,他们正以环抱之势,向无物宗逼近。”

    几人循着她的手指去看,正中间正是无物宗大本营。

    闻丹歌“啊”了一声:“子午、卯酉、四正之向。墓穴。”

    【📢作者有话说】

    查了点资料晚了点结果是,风水和规矩什么都是我杂糅瞎编的!感谢在2024-03-21 20:33:03~2024-03-22 21: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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