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无物宗

    ◎他从弟子身上闻到了,前世地牢的气息◎

    一宗之本, 怎么会是墓穴?

    闻丹歌点了地图上一处堤口,道:“开宗立派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不过数百年,山川崩裂,江河改道。不巧, 这一道泄下来, 成了汇阴之势。”

    赵元冰没有否认:“曾经也想过搬迁。可若我们去了别处, 这里无阳气镇压, 恐怕会愈演愈烈。”

    “只是没想到,即使举全宗之力,还是没能镇住。”说到痛处,她苦笑一声, 郑重向闻丹歌一揖, “闻道友见识非凡, 想必就是莫前辈谶纬中的人。还请您不吝赐教, 救信洲百姓于水火。”

    闻丹歌摆摆手:“你不是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吗?”不然按照她这副小古板的模样,怎么会坏了规矩, 提前把尹叙白带过来。

    赵元冰朝她行完礼,看向一边的尹叙白,面露迟疑:“尹公子,实在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虽然只见过今天一面, 但尹叙白看得出来,赵元冰品行心性皆上乘, 并非那等表里不一的世家子, 料想她的下策也不会刻意为难, 答得轻快:“你不妨说说, 需要我做什么。”

    “这”她嘴唇嗫嚅数次, 改为盯着闻丹歌才说出口,“可能要委屈你,明日与我成婚。”

    像是怕他误会,她连忙解释:“既然下次标准会是新婚夫妇,而我势必要身历其间,那便只能由我成婚。且,这婚事要真,你我既然婚期将近,不如提前些时日。我知此事匆忙,没有提前告知是大错。但事态紧急,方才出此下策。”

    前一天才通知次日就是婚期,还要只身涉险,她的地盘上逃也逃不掉,岂不是请君入瓮?换做寻常人,早就要大骂赵元冰几百个回合了。

    几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尹叙白没有说话。

    烛影在地图上摇晃,时而将“无物宗”三个字遮盖,仿佛黑云压城。闻丹歌弹指施了个静风诀,烛光遂保持平静。

    良久,久到蜡芯将要烧尽,赵元冰的眼睛泛起干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尹叙白会推掉这桩婚事时,他开口了:“有何不可?”

    赵元冰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不可思议。尹叙白淡淡扫她一眼,递过一杯茶:“少宗主是为大义,我为何不从?”

    “再者。”他忽然莞尔,一向清冷矜持的眉目漾起两汪月波,“即便这样,少宗主也没有想过临时找别人做戏,可见心中认定了我,不是么?”

    这下轮到赵元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闻丹歌好奇地看着她倏地通红的脖子,戳了戳应落逢:“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她自以为说话很小声,殊不知在座几人听得清清楚楚。于是那红渐渐有了上延趋势,赵元冰忽地仰头,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似乎这样能消退热意。

    应落逢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都准备好了?明天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听到这话,赵元冰可算找回一丝熟悉的感觉,答:“婚礼所需早就备齐了,一切从简从正午开始。待拜完堂,刚好是黄昏。”

    尹叙白点点头,并无异议。一桩心事得解,赵元冰长舒一口气,转而对着闻丹歌犹豫起来。

    闻丹歌直接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有她这句话,赵元冰不再纠结:“宗中人手有限,若到时我不敌,还望闻道友及时出手相助。”

    只是个护卫的活,闻丹歌颔首,又问:“你确定这招行得通?”

    赵元冰虽然心思缜密,到底年轻。而对手又行踪不定神出鬼没,闻丹歌很难完全放心。

    “我有九成的把握。”她道。

    说这话时,赵元冰褪去了一直以来的谦逊,换发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光彩。意气风发,一往无前。恍惚中,闻丹歌还以为,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只是赵元冰比当时的她更幸运。

    ————

    因时间紧迫,几人都没有休息,迅速踏上了前往无物宗的路途。如意客栈离无物宗要两个时辰,这次不用闻丹歌发动传送阵,赵元冰带来的蔺泉正擅此道。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应落逢面色发白,须得紧紧抓着闻丹歌的手臂才不至于昏倒。闻丹歌一面喂他喝药,一面输送真气,却没有提换她来维持传送阵。

    直到传送阵突然停下,前面传来蔺泉的声音:“少宗主,前面过不去。”

    “怎会如此?”赵元冰惊道。事态紧急,慢了一分都有可能出错。蔺泉连连告罪:“是我高估了自己,原以为搭载几人绰绰有余,不想”

    她没提应落逢和闻丹歌,但两人都知道,蔺泉口中的意外是指他们。应落逢听懂了,当即就要下车替她减负,反正闻丹歌也会用传送阵,不是非坐不可。

    闻丹歌抬手拦住他,向躬身谢罪的蔺泉投去一瞥:“你的极限是几人?”

    “五人。”而车上包括书绪在内,一共有六个人。让书绪下去?怎么可能,他是要陪着尹叙白的。那么车里唯一不相干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即使面色如纸,应落逢却执意要下车:“阿鹤,我们下去罢”倒不是他装大度,芥子袋里什么规格的马车没有,偏要和他们挤一辆?何况坐自家的马车还不会晕。

    闻丹歌却第一次,没有顺从他的话。

    “我来。”说罢,剑尖一挑,蔺泉便从车辕上下来。而她则带着应落逢,稳稳坐在车前横木上。

    外头的空气比车厢里清新许多,应落逢的头晕立刻有所好转。车内四人却颇尴尬,蔺泉皱眉:“这位道友,我并非针对应”“我知道,只是你学艺不精。”

    闻丹歌没耐心听她解释,迎魁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突然,停滞的马车腾空而起,遁入一片飞速流转的隧道中。

    “这是玄级传送阵?”赵元冰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玄级可是化乘以上的修士才能启用的法术!而据她所知,整个九洲十八境的化乘修士不会超过十人。之前她以为闻丹歌至多和莫惊春一样,或许会微弱于莫惊春,也是个炼虚上下的修士。今日出手,她才知道自己得了多大的助力。

    闻丹歌出手,不仅比之前更稳,速度也更快。原本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被缩减一半,他们卯时出发,辰时准点到达无物宗。

    这一路没有一丝颠簸,赵元冰下车时还有些恍惚:“这就、到了?”尹叙白没接她的话,转而关注起另一件事:“你之前派来的那个弟子呢?好像叫敛煦。”

    赵元冰答:“传送阵承重有限,索性让她留在原地当个巡逻弟子。”

    尹叙白没再提问,却特意点了应落逢:“原本想着和敛煦道长熟些,有她在身边能放下心。既然她不在,可否请应小郎陪我?”

    赵元冰却犯了难,毕竟敛煦受她调动,应落逢却不受。她刚要向闻丹歌征求意见,便听到应落逢立刻答应下来:“好。”

    几人分作两拨,闻丹歌和赵元冰去提前布置,应落逢和书绪则留下来陪同尹叙白。临走前,闻丹歌照例要把一大堆符纸塞给应落逢,被他拒绝:“每回你出去都要塞符纸给我,其实哪里用得着呢?”

    况且过去一个月他也不是光顾着养身体,闻丹歌抽空教了他一些基本功,虽然依旧不够看,但起码不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

    闻丹歌还要说什么,可见他态度坚定,只好作罢,就叮嘱了一句:“还和从前一样,有事联络符。”

    “嗯。”他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却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并非只能留在原地驻望。

    至少这一次,他能为她做点什么。

    既然赵元冰说做戏要做足,留下来的人自然有的忙。虽说一切从简,但上到衣裳饰品,下到迎亲的规矩,无一处不费心。

    信洲的规矩与方寸宗不一样,嫁娶不分男女,哪一方更强势,就嫁到哪一方去。是以尹叙白这回要扮的是“新嫁娘”。

    胭脂水粉一类不必细涂,可也要侍弄一番。应落逢看着镜子面前容光焕发的尹叙白,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穿过嫁衣。

    之后总归有时间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重新投入到婚事中去。不多时,两方都梳妆完毕,应落逢与书绪一左一右搀着披了盖头的尹叙白,迎面撞见了赵元冰。

    她也是一身红衣,身后牵着一匹白马。闻丹歌抱剑站在白马旁边,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他。

    目光相撞,依旧滚烫。应落逢下意识别开眼,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用避嫌,才又大大方方的看回去。

    闻丹歌此时也应景地穿了一身红衣,略浅于两位新人,与他身上的正是一种样式。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他们这样是否也算一对新人。

    这样的想法有如火烧,烫得脸颊生晕。尹叙白疑惑:“应小郎?”

    他回过神,继续尽职尽责地扮演下去。却在路过闻丹歌的时候,被她勾了一下小指。

    那动作很轻很快,若不是她的话,他都要以为是幻觉。

    偏偏闻丹歌的声音烙在心上:“你穿这身,很好看。”

    结果就是,面上热度不降反升。他暗暗瞪了她一眼,这是说的什么话!

    对面却很开心地哼起了小曲。赵元冰问她为什么开心,她就说,花开正好,为什么不开心?

    婚事一切如常,当花轿在唢呐的吹打下抬入无物宗,天边飘起了花瓣雨。

    应落逢伸手接住一片,在心底叹道,雪花改作飞花,赵元冰对这桩婚事也是费尽心思。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屋外正是黄昏时刻,夜幕降临。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落下,应落逢紧张地看着面前一对璧人。

    就差一点了

    忽然,外面的唢呐声停了,四周原本大敞的门窗倏地紧闭,有靠近门窗的人去推,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就像是有人从外面把门窗封死了。

    赵元冰高声道:“无物宗弟子!摆阵!”

    话音刚落,屋里两支高高的红烛刹那间熄灭。光亮散去,遽然陷入黑暗。

    一片死寂中,无物宗弟子有条不紊地向中间靠拢。应落逢也被最近的一位弟子引领着,慢慢移动。

    蓦地,他脚步一顿。

    一股凉意浇下。

    因为他从弟子身上闻到了,前世地牢的气息。

    那种阴暗粘稠的腥臭,他两辈子都忘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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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 第一次交锋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铺天盖地的窒息涌上, 像是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捉着他的四肢往下扯,要把他扯入地狱。

    腐尸、白骨、因时间久远而干涸粘稠的血,一路蜿蜒、一路迂曲。依稀间, 他仿佛又看见了笼子里待宰的自己。

    那不是一个人, 是一头牛羊, 或者俎上鱼肉。

    冷静、冷静, 这不是真的,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能露怯。

    他掐了一把掌心,借刺痛逼自己冷静下来, 在心底不停默念:现在已经不是前世, 他有了自保的能力, 周围还有许多无物宗弟子, 而且,闻丹歌就在外面。

    对了, 她在外面,那门窗为什么会被关上?

    只一刹那的疑惑,鼻端的腥臭骤然散去,恍若烟消。耳边传来尹叙白急切的呼喊:“应小郎、应小郎!”

    尹叙白怎么也想不到,以身作饵的明明是自己, 被盯上的怎么成了应落逢?自从外面的乐曲声停了、屋里灯灭了之后,应落逢就像魇住一般, 双目无神, 无论如何呼喊都不予理会。

    这样子, 婚事还怎么继续?

    赵元冰派人重新将烛火点亮, 又遣人去查探了前院情况。原来是忽然一阵风沙迷了乐师的眼, 这才停下吹打。应落逢怔了怔,问:“阿鹤呢?”

    “阿鹤?”赵元冰一顿,尹叙白替她解惑:“闻女郎去哪里了?”

    “按照计划,我以为他们会在新房动手,所以有意让闻道友把守在那。”她心有余悸道,“怪我,不该让你们分开的。”

    原来只是以为闻丹歌在,就能够破除他心里的谜障。

    应落逢摇头,脸色渐渐好转,低声道歉:“抱歉,让你们的计划落空了。”

    尹叙白扶着他慢慢坐下,头上盖头正掀了一半:“说的什么话,是我们草木皆兵了。”

    “倒也未必。”赵元冰提着剑,警惕道,“刚好这样巧?偏偏在我们拜堂的时候来了风沙,还把蜡烛吹灭了。尤其是应小郎,你能否告诉我们,在你被魇住的这段时间里,你看见了什么?”

    她见过许多被魇妖杀死的人,因此敢肯定应落逢刚才的症状是“魇”。

    不过他遇见的,似乎又和普通的“魇”不一样。

    闻言,应落逢好不容易转好一些的脸色重新变作苍白。尹叙白轻声安抚:“有什么事不如见了闻女郎再说吧。”

    于是一群人又戒备着转移到新房。远远的,就在院外花墙下看见闻丹歌抱剑而立,眉头紧皱。

    应落逢一见了她,疾步过去,拉着她的手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一处伤口都无,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闻丹歌本来想看看他的状况,被他捷足先登,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一半。两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闻丹歌这才对赵元冰开口:“风羽妖。”

    赵元冰才收到探查弟子传回来的消息,打开一看,正如闻丹歌所说,不觉佩服:“闻道友好眼力。但这风羽妖素来生活在南边海洲,怎么会横跨万里,到信洲作祟?”

    这也是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怀疑风羽妖的原因。

    “有一种人,会御妖。”她点到即止,看了眼赵元冰身后一众弟子,意有所指,“不进去说吗?”

    新房里,一应都是按照习俗妥帖准备的。鸳鸯锦被、龙凤红烛,应落逢还看见了桌上两杯合卺酒。

    婚事泡汤,尹叙白却没有丝毫气愤,仍然在细心安慰他。听了他的疑惑,尹叙白一笑:“我早就知道这次不会这么顺利,一颗心从昨晚提到现在。可现在坏事真的发生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可不该有种死里逃生的窃喜?”

    赵元冰又要对他道歉,他摆摆手:“你既是下一任宗主,我作为你的夫君,就不能只顾着享福。同甘共苦,方能同舟共济。”

    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赵元冰心中暗暗点头,短短两天,对这位原本以为可有可无的未婚夫多了许多改观。

    “倒是应小郎,替我承受了。”说到这,尹叙白惭愧地看了眼闻丹歌,“方才在前院,应小郎似乎被妖怪缠上,魇了好一阵。”

    闻丹歌抚上应落逢的额头,分出一缕神识。应落逢紧紧闭着眼,睫羽轻颤。他感到一股微凉的清泉流过脑海,温柔地抚平每一寸伤疤,最终轻盈消散。

    她蹙了蹙眉:“你遇到什么人了?”

    他点点头,道:“蜡烛熄灭之后,我身边有一位无物宗弟子。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些,不好的味道。”

    不等闻丹歌质问,赵元冰率先开口:“你们放心,察觉应公子不对的第一时间,我就派人把他周围的弟子拿下了。闻道友可要去看看?”

    应落逢忙道:“不必!”见众人的目光都往他这汇聚,他抿了抿唇,还是揪住闻丹歌一片衣角,才有勇气继续说,“后来我破了魇,那股气味就消失了。我能感觉到,那位弟子身上有和我一样的痕迹,被魇住的痕迹。”

    “所以那名弟子也只是借刀杀人的刀。”尹叙白总结。

    几人再次陷入沉默。真凶不见踪影,甚至他们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今天的事与失踪案同出一手。

    闻丹歌:“今天信洲境内没有别人举办婚礼吗?”

    赵元冰点头:“少宗主成亲也算一桩大事,百姓都会避开这个日子。至于之后原本我们以为能一举将对方抓获,也只能暗中散播消息,说最近不宜嫁娶。”

    但目前最大的问题仍然是,下一个标准是不是新婚夫妇。如果是,今天幕后凶手也确实出手了,那为什么又半途而废?

    因为察觉到闻丹歌的存在吗?

    顶着众人困惑的目光,闻丹歌轻轻将应落逢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别至耳后,缓缓开口:“你们的猜测没错,标准确实是新婚夫妇。对方也确实如你所愿中计了,但他们太贪心。”说最后一句时,她的目光转到应落逢脸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炉鼎体质,九尾狐血脉。不仅对其他种族,哪怕是对“镇”,都有着致命吸引。

    但无论是谁,敢觊觎落落,下场就只有一个。

    应落逢莫名感到一股很温暖的光洒在身上,令他紧张了半夜的某根弦渐渐放松。他像往常一样,蹭了蹭她的手臂,疲倦道:“他们临时把目标改成了我。”

    他太清楚自己这一身皮肉有多么吸引那些豺狼虎豹。自己在他们眼里,或许就是行走的长生不老药。破庙里那条蛇也说,他是因为血暴露的。

    那,这些离奇的失案,会是魔的手笔吗?

    “临时把目标改成了你?”赵元冰惊得站了起来。应落逢知道,这样的话颇有些匪夷所思,心里早就准备好说辞:“我是半妖血脉,自幼很招那些脏东西。”

    赵元冰想起来,在方寸宗时,应落逢确实因为出生不祥遭人冷眼。如今他如此坦荡的把旧事说出来,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仿佛蝶破茧重生,自重逢后,她再也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少时的那股卑苦。

    若说那时候的应落逢是一株坚韧的春草,那么如今的他就是一朵枝头的梅。

    花开了。

    “那又为什么停手了?”尹叙白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应小郎破了魇?”如果对方真的一击即溃,无物宗又怎么会一筹莫展。

    应落逢:“当时我察觉到幻境的漏洞,心念一动就破了。至于他们为什么收手”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只碎成两半的玉镯,神情黯淡,“大约是因为它。”

    “可否借来一看?”得到他的准许,赵元冰对着烛光细细观察起玉镯。虽然碎成两半,中间有着一个狰狞的豁口。但还是依稀能够看出,镯子上雕了一只灵狐。

    内侧还刻了一行小诗。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尹叙白不自觉将诗念了出来,后知后觉道,“这难得是应小郎名字的由来?”

    落花时节又逢君。落逢。

    应落逢垂首,很轻地点了下头:“嗯。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正是那日他被应礼的手下误认为偷东西,拼死也要护住的匣子里的手镯。

    这是他打听许久,几乎散尽了十几年的积蓄才从庶务总管手里买下的。这只镯子另有巧思,寻常人拿着,也就当做一件貌不惊人的首饰。可经过滴血认主后,玉镯就会变成一件护命的法器。

    而这些,都是璩娘临死前告诉他的。

    他把这个秘密埋得很深,和前世的记忆一起缄默,连闻丹歌都没有告诉。

    可如今,镯子碎了。

    自他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的阿娘,又一次保护了他。

    “原来如此。是你至亲之人的遗物逼退了他们。”赵元冰叹道,此事毕了,又想起不知何时才能捉住真凶,愁得连声哀叹,“如此一来,难道我们就拿幕后黑手没办法了?”

    尹叙白比她乐观:“既然确定了这次的标准是新婚夫妇,不如下令全洲戒严,一月内不许嫁娶。”

    赵元冰苦笑:“也只能这样。但他们竟然做的出残害百姓的事,难道就一定会如君子般遵守规律?况且,一个月后新的标准又是什么?”

    沉重压抑的气氛在室内蔓延。分明是大喜的日子,红烛高照,酒香四溢。在座四人却没有一个,抱有轻松的心情。

    “先审人吧。”还是闻丹歌出声打破沉默。赵元冰点点头,挫败的情绪只有一瞬,转身又变回了扛起无物宗的那个少宗主:“好。闻道友,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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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 千淏长老

    ◎她竭尽全力抬头看,只能看到那耀眼光芒中一个人影。是闻丹歌。◎

    那弟子名叫敛影, 正同一众弟子一齐待在大堂中。

    赵元冰没有打草惊蛇,将众弟子聚集起来名为训诫,实为监视。

    敛影正不安地被一干高阶弟子包围着。他虽不认得这些人,却能凭借衣襟上的颜色判断他们的品级——都在他之上。

    忽然, 余光瞥到一个与自己同阶还有些眼熟的弟子, 连忙上前招呼:“这位师兄!”

    闻丹歌远远看着台下的动静, 指了指敛影问:“你安排的人?”

    赵元冰点头。她“唔”了声, 若有所思:“他叫什么?长的与敛煦倒有几分相似。”

    “他就是敛煦的弟弟。”赵元冰拧眉,“也是自幼入门,至今也有十年了。”

    十年的栽培养育之恩,他会背叛无物宗吗?

    闻丹歌问:“看他衣襟上的颜色, 品级好像没有你安排的其他弟子高?为什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用他?”

    赵元冰一噎, 半晌才吐露真相:“实不相瞒, 如今宗中人手, 并不全部听我调动。他们已经是我能寻到的最高阶弟子。”

    之前敛煦对他们有所隐瞒,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闻丹歌对别人门派内部的争斗并不感兴趣, 只问了一个:“连这种关于信洲全境的大事,他们都不肯帮你?”

    赵元冰苦笑:“其余长老并不相信我的判断。他们自有计划,只看谁能先成。”

    “成功的人会怎样?取代你成为下一任宗主?”

    或许是被她犀利的言语刺痛,赵元冰微微瞪大双眼,面上露出转瞬即逝的诧异。闻丹歌接着道:“说不定今天之后, 原本愿意为你效忠的人也对你失了信心,决定投靠别人。”

    她算是看明白了, 如今的仙盟和之前大有不同。现在的仙盟与其说是修真者共同进步的联盟, 不如说是小朝廷。

    争权夺利, 互相倾轧。

    “是。我承认, 今天确实是背水一战。但闻道友请放心, 我会誓死守护信洲。”她说的是信洲而不是无物宗。闻丹歌摇头:“你拿什么守护?拿你的一腔热血?”

    那样是没用的。她曾经试过,然后一头撞上南墙,留下一道深深的疤。那疤长出刃毒,或许某一天还会长出心魔。

    但偏偏,看着赵元冰重蹈覆辙,她的内心没有一丝波动。

    也许少年人都要走过这遭。

    “闻道友。你虽然看起来不善言辞,某些时候却也口直心快啊。”赵元冰被她的三连问打得措手不及,眉眼耸拉,精神萎靡。

    闻丹歌犹豫了一会,拍了拍她的肩:“至少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夫君呢。”哪像她,最落魄的时候还要省吃俭用给应礼。

    赵元冰一点也没被她安慰到,勉强扯出一个笑。到底是无物宗培养多年的继承人,她很快整理好心绪,重整旗鼓:“闻道友,我一向钦佩莫前辈。你既然是莫前辈算出来的破局之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共渡此关?”

    这话她们第一次见面就说过,闻丹歌知晓,她重申一遍绝不是为了浪费口舌。

    赵元冰要她站队。其实她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因为——

    “好处呢?总不能让我打白工吧?”感谢奸商,这些年和她打交道,自己多少学了点砍价的本事。

    赵元冰:“危机解除后,一万颗上品灵石并若干小洞府,闻道友要是愿意的话,无物宗长老您也当得。”

    开价倒很公道,但闻丹歌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她此行只有一个目的:

    “我要去离恨泉。”

    ————

    最终她们还是没有审敛影。因为闻丹歌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他没有接触过“风羽妖”。

    而真正的“风羽妖”,已经被方寸宗的人捉住了。

    闻丹歌提出要看看风羽妖,来报的弟子却犯了难:“这风羽妖是千淏长老捉住的,怕是不容易见着。”赵元冰怒道:“真是让人发笑!分明大难临头,这些人却蝇营狗苟,不肯齐心协力。闻道友稍等,我定要他们知道,如今的无物宗,既不姓赵,也不会姓千姓万!它是信洲的无物宗!”

    “慢着。”闻丹歌缓缓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迎魁,迈过他们又回头,“带路,我和你们一起去。”

    千淏长老掌管炼器峰,住的山头叫磨彰峰。磨彰峰上磨彰宫,琼楼玉宇,金碧辉煌,远远瞧着,比赵元冰的新房华丽百倍。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元冰居然觉得闻丹歌的眼睛在,发光?她摇晃脑袋,将此等奇怪的想法甩出,介绍起千淏长老:“千淏长老于十年前突破化乘期,是无物宗实力最强劲的长老。且,他习得早已失传的上古炼器术,为无物宗带来了数以万计的灵石收入。其父母生前,也是信洲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辈。”

    闻丹歌点点头,懂了,意思是不好惹。

    “那你要怎么让他‘知道如今的无物宗,既不姓赵,也不会姓千’?”总不能一张嘴,就叫人白白把肥肉让出来?

    赵元冰:“闻道友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

    闻丹歌看她一眼,道:“不会是手上有他私德有亏,或是修炼禁术的把柄吧?”

    赵元冰大惊,左右打量一番,见无外人,才小声问:“闻道友你怎么知道?”

    “大概是因为,这一套已经用了几百年。”闻丹歌叹息一声,“没用的。”

    赵元冰却不赞同:“怎会无用?如今宗中虽然各派林立,但道德廉耻圣人之言都还在心里,自有一杆秤在。只要我将其揭发,宗中众人定会对他口诛笔伐,让他身败名裂!”

    听她这话,闻丹歌不再言语,收了剑:“到了。”

    奇怪的是,她们明明临时其意要来找千淏长老,对方却像早就猜到,派了人在门口迎接。一见二人,立刻有两位弟子分别上前,不动声色要把她们分开。闻丹歌周身真气一震,那意欲靠近的弟子被逼的停下脚步,听见赵元冰说:“闻道友和我一起。”

    另位弟子微微伏身,道:“长老说了,少宗主请进,贵客可以在待客间稍等。”

    哪里是“少宗主请进”,分明是看赵元冰一个人好拿捏。

    “哈。”

    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弟子皱着眉四处寻找,最后把目光锁定在闻丹歌身上。

    长老说此人来历不明,估计是赵元冰找的帮手。可找再多帮手又怎样,还不是等等!她们什么时候进去的!

    眼见着两人就要进入磨彰宫,他高声呼叫:“来人!擅闯磨彰宫!快把她们拿下!”

    然而不等一群人慌慌张张地拾起兵器,闻丹歌反手挑剑,一道弧光晃过众人眼前。等眩晕散去,面前哪还有人?

    在赵元冰的指引下,她们稳稳落地传说中千淏长老那宛如龙宫的磨彰殿。这回赵元冰可以确定,闻道友眼里确实闪着光。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殿前站着一排霁青襟边的弟子,粗略扫过去,人数居然和赵元冰能调动的人手差不多。闻丹歌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现在已经不流行人海战术了。”

    赵元冰上前迈了一步,朝殿内高声喊:“弟子赵元冰,求见千淏长老。”

    殿内没有回应,两边弟子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她这个少宗主。此时,身后又传来另一群弟子的呼声:“不要放她们进去!”

    赵元冰拧眉,清了清嗓子还要训诫什么,身子猛地一轻,竟是闻丹歌又把她拎了起来。

    “我说了,讲道理是没用的。”闻丹歌说完,周遭景象倏地向后撤去,只一眨眼便穿过重重障碍。忽然,眼前袭来一道闪烁阵法,真气四溢、杀意凛然。

    不好,是千淏长老的法矩尺!赵元冰刚要提醒,就见闻丹歌轻轻一抬手,掌中利刃迸发出耀眼光芒,裹挟着倍于法阵的真气将其震碎。

    震碎法阵时,赵元冰似乎听到殿内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就是一众弟子惊慌失措的声音“长老、长老你怎么了!”“快去取养心丸来!”“医修呢?医修!”

    千淏长老被反噬了!赵元冰心中一喜,扯着闻丹歌跑过台阶,在殿门前停下。

    闻丹歌抬眉:又要先礼后兵?

    赵元冰这次却学会了。她深吸一口气,捞起袍角,一脚踹开镶金嵌玉的镂花大门:“千淏长老有疾?既如此,炼器宗的事就由我代管吧,好教长老安心休息。”

    众弟子一见她们闯过法器,面上又怒又怯。中间的千淏长老大概是吃了养心丸恢复了气力,冷冷盯着她们。

    闻丹歌大大方方让他们看,仔细打量着磨彰殿内的摆设,余光瞥到千淏长老手腕上的镯子,扯了扯赵元冰:“你之前说,若是事成,许我一个长老当?”

    那些弟子已追至殿内,千淏长老缓缓抬掌,怀中法器金光大盛。赵元冰虽不知道她为何要在眼下这样紧张的时刻插科打诨,一边幻出长剑一边回答:“君子一诺千金。”

    “当什么长老都行?”闻丹歌与她背对而立,迎魁出鞘,剑鸣铮铮。她眨眨眼,以手抚剑,长发因四溢的剑气飞舞着,宛如石壁上飞天玄女突然活了过来

    “那我要当,炼器宗的长老。”

    闻言,千淏长老冷哼一声,双掌微合,法器一触即发:“不自量力。”

    赵元冰看着面前横飞的剑意,一咬牙就要冲出去。突然头顶爆发出一阵灼热光芒,有如九日悬空,瞬间,手中剑柄都化了三分。

    她竭尽全力抬头看,只能看到那耀眼光芒中一个人影。

    那是闻丹歌。

    【📢作者有话说】

    虽然落落没有出场,但阿鹤心里有他!感谢在2024-03-24 20:06:02~2024-03-25 21:2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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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 魇

    ◎而天下,也该是天下人的天下◎

    刃毒解开之前, 闻丹歌始终压抑着迎魁的剑气,不曾真正放开手战过一场。这么多年,无论是迎魁还是她早已技痒,如今人剑出鞘, 可就有人要倒霉了。

    “起。”双掌合闭, 迎魁横悬, 隐隐泛着白光。

    这是最简单的剑式, 简单到入门弟子都不屑于使用。千淏长老一手掐诀,法器幻出巨大钟身,遮天蔽日,将殿内人笼罩其中。随着钟身“隆隆”缩紧, 耳畔似乎响起千万道交错的钟鸣, 一声、一声, 震得人神志不清, 眼前阵阵眩晕。

    殿中包括千淏长老自己的弟子在内,全都不堪其扰, 或捂耳惊叫,或四散奔逃。只有闻丹歌和她手里的剑,依旧保持着“起势”,仿佛完全没受影响。

    千淏长老冷眼看着她,心中不无傲慢。他就说, 赵元冰怎么可能请得动真正的高人?莫惊春也就是看在前宗主的面上才愿意出手相助。现在情面耗尽,还不是被个空有架势的骗了去突然, 他胸膛一震, 生生吐出一口血, 继而身子止不住颤抖, 必须以手撑地才不至于彻底倒下。

    这是、这是怎么了?!他撇开弟子的搀扶, 颤抖着抬头去看,便见幻钟已然逼近闻丹歌,却莫名在她面前三尺停下。

    不对!待看清遏制幻钟的是什么后,千淏长老蓦地瞪大了眼,一双眼目眦欲裂。

    逼停幻钟,使其不敢逾越一分的,正是闻丹歌的手,或者说,是从她掌中流露出的真气。

    那是何等庞大的修为,又是何等敏锐的洞察力。只消一招,就能穿过幻钟直击施法的主体,并且无视他施加在上面的层层防御术法,赵元冰究竟请来了什么人?

    闻丹歌俯视着下方渺若群蚁的众人,刚才那一招甚至没有动用全部力量的百分之一,她依然在蓄力,向迎魁源源不断灌注真气。“起势”纯粹动用剑修的力量,并不与剑相干。无论用的是桃木剑还是上古神兵,若是剑修实力不济,那这招无疑于自爆短处。所以大多剑修都会在入门之后放弃,改用更高深的剑法,以求最大程度发挥剑本身的力量。

    因此很多人不知道,“起势”运用到极致,是可以铸剑的。

    在原本的基础上,铸出一把源于真气的剑。人剑同源,挥剑即是动己。

    千淏长老反应很快,发现钟身对她无用后迅速改变攻势。只见他一拂袖,袖中闪出一条漫无边际的绸缎。缎面柔软,泛着华贵的光泽,仿佛霓裳羽衣舞中婀娜多姿的水袖。赵元冰却急了,扬声提醒:“这是水鬼缎!被它缠上必须立刻挣脱!”

    缠上必须立刻挣脱?闻丹歌朝她一点头,腾出一只手抓住绸缎狠狠一扯。水鬼缎迅速攀上她的手臂,眼见着就要往脖颈处蔓延,而只要水鬼缎勒住脖颈,就是天道来了也救不回。千淏长老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喘气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很好,只要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死了,他就能顺势拿下赵元冰。这样,整个无物宗都是她在做什么!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水鬼缎末端起火了,而火光中心,正是闻丹歌。

    火源就是她手中那一段水鬼缎。熊熊烈焰中,水鬼缎似乎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叫,挣扎不过后不复狰狞,奄奄一息地垂在她手上,仿佛一匹真正的绸缎。

    闻丹歌见烧得差不多了,松手一扬。火焰循着长长的绸缎向下蔓延,冲天白烟挟着灰烬在殿内横冲直撞,熏得人睁不开眼、又呼吸不得。眼见着火光就要烧到千淏长老身上,有弟子劝他:“长老!快断了!”

    千淏长老却无动于衷,死死盯着浓烟中身影模糊的闻丹歌。

    他就不信,随便一把火就能把他的水鬼缎烧掉!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九昧真火!有本事把他烧成骨灰!

    火焰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十分妥帖地想替他还愿。火舌攀上皮肤的刹那,千淏长老就明白,此人修为决不在他之下。甚至比莫惊春更加莫测。

    只是他悔悟的时机太晚了。势成,迎魁急不可耐地脱离束缚,如一道自天外而来的远古巨陨,穿破长空撕裂天穹。甚至能清晰看到,剑尖破空时激出的火花。

    携霆带电,如飓似浪。剑修有其固有属性,寻常人终其一生也只能让剑沾上一点他的属性。可千淏长老却在这一把剑上看到了五行的轨迹。

    那是超脱凡人修士、不,是远超他们这些所谓化乘修士的法力。或许天下所有修真者追逐的“道”和“神”,就在这一剑里。

    她到底是什么人?剑气降临之前,千淏长老脑中灵光一现,愕然:“镇。”

    因为只有“镇”,才能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灵。

    那锐不可当的剑尖堪堪在他眼前停下。饶是如此,利刃掀起的风浪仍然使千淏口吐鲜血,抖动不止。

    他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在场除了闻丹歌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突然收手,恰好赵元冰也把那些本不恋战的弟子逼退,警惕着挪到她身边:“怎么了?”

    闻丹歌没有回答,大步走到千淏面前。围在千淏周边的弟子见了她,一边惧怕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殊死顽抗。此时千淏发话:“都停手。”

    磨彰殿内针落可闻,只有闻丹歌的脚步声。她立在千淏三尺外,剑尖擦着地:“你刚才说什么?”

    千淏沉默,半晌才缓缓垂下头,失去法力维系的发露出原本苍白的模样。这个压了赵元冰十数年的野心家,在她面前一夜变回了垂垂老矣的凡人:“罢了。这无物宗本该姓赵。”

    “不,你说错了。”赵元冰斩钉截铁道,“无物宗从来不属于某个家族。”

    “它是信洲百姓的无物宗。”

    而天下,也该是天下人的天下。

    ————

    虽然疑惑千淏为什么自愿交出炼器宗的掌控权,赵元冰却深知“非礼勿听”的道理,并不向闻丹歌探个究竟。千淏都屈服了,剩下大大小小的长老纵使不情愿,却也不敢再负隅顽抗。于是赵元冰一夜之间,成了名副其实的“赵宗主”。

    她看着手上各宗的令牌,有些恍惚:“这就,把他们降服了?”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先要破了这桩失踪案稳住根基,再一点点收服人心。这个过程少说也要一年,她甚至做好了十年后彻底整顿无物宗的打算。

    可现在闻道友一出手,她少走了十年弯路?

    尹叙白摇头,内心叹道:他这个未婚妻,瞧着是个伶俐的,可原来内里也免不了俗。这世上从来不是“以德服人”,手上有武力,拳头够硬才能说事。

    还好有闻女郎。这样想着,他便顺手把第一杯茶递给了闻丹歌,并赠上一个清浅的笑。

    以为未婚夫会给自己递茶的赵元冰:不妙,刚才好像被嫌弃了?是她说错话了吗?

    经过半日的歇息,应落逢总算缓过来一点,如今正捧着碎成两半的镯子兀自出神。闻丹歌就坐在帐边陪他,道:“这两日我要和赵元冰出去打探消息,她设了护卫在外面,你安心养病。”

    应落逢拉住她的手:“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闻丹歌一怔,从他眼底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她没有过这种情绪,却忆起很久之前破庙那晚,她击退歹人后,他也是这样惶恐不安地看着她。

    仿佛在说,别丢下我。

    “有。”她想了想,道,“敛影,也就是你觉得奇怪的弟子,似乎又陷入了魇,怎么叫也叫不醒。”

    赵元冰派去套情报的弟子来报,说敛影半夜莫名发热,接着一整晚高烧不退。医修来看过却说,是他把自己困住了。

    “我去看看。”应落逢披了衣就要往外走,闻丹歌也不拦,还是尹叙白惦记着他的身体:“宗中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会解魇?你这又是何必呢?”

    应落逢:“难得有我力所能及的事,叙白,就让我去吧。”

    “何苦呢。”尹叙白叹了口气。

    敛影住在弟子舍中,因为品级一般,并没有自己的独立小院,与另外三个同门住在一起。

    其他三个同门早就得了消息另寻住处,此时屋中只有高烧不退的敛影、一个正在用凉水替他降温的医修,和蔺泉。

    看见蔺泉在这,闻丹歌顿了一下,问赵元冰:“那天接近敛影的人,不是他吧?”

    蔺泉照常给他们行过礼,听了她的话,答道:“承普身体不适,又说这里离不了人,弟子便擅自领了命。还请少宗主赎罪。”

    一旁的医修为他证明:“蔺泉师兄一夜没阖眼,一直守到现在。”

    赵元冰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辛苦了,先下去吧,这里有我们。”

    蔺泉摇头:“弟子答应了承普,直到他回来前不会离开一步。”

    他既坚持,赵元冰也不好强求,转而问起敛影的情况:“怎么样?确定不是风寒导致?”

    医修道:“并非药石可医。”

    那就很有可能是魇症复发。应落逢上前一步,仔细瞧了瞧敛影的脸,发现他双眉紧锁、表情痛苦,胸膛时而剧烈起伏,又时候久无动静,简直让人怀疑他是死是活。

    结合那天他看到的幻象,应落逢问:“屋内蜡烛一直点着吗?门窗是否紧闭?风雪来时会否敲窗?”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众人茫然无措。闻丹歌解释:“他可能想起了昨天的事。”

    蔺泉沉思一番,摇头:“未曾留意。”

    倒是医修恍然大悟:“蜡烛!我来时桌上是一只崭新的蜡烛,原来那只应该熄了。”众人循着他的话向桌上看去,果然看到一支少了一半的蜡烛。

    看长度,倒合了医修的话。

    “既然找到症结,应小郎可有解法?”

    应落逢点点头,指挥他们:“把蜡烛拿走,关上门窗。你们按照昨天的站位站好。”

    几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但是闻丹歌和医修昨天不在场,医修能扮演某位弟子,她呢?

    “阿鹤你出去。”

    闻丹歌点点头,走到一半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应落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感觉,落落很紧张?

    待屋内重新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切就如昨日重演。

    应落逢深吸一口气,将手指置于嘴边,闭了闭眼咬下去。

    昨天他正是因为咬破了舌流出血,才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脑子)我要写宏大的场景!(手)不你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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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 嫌疑

    ◎无论是前世或今生,都不疼了◎

    敛影醒来时, 面前围了一圈人。不仅有少宗主、少宗主未婚夫、蔺泉前辈和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应落逢,还有一位神情冰冷的剑客。

    她似乎发现他在看,抬眸回敬一眼,他立刻打了个哆嗦。

    医修替他把脉:“也是奇事!我行医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能退的魇热。这位道友可否告诉我, 你刚才用了什么办法?”

    数道目光齐齐降在应落逢身上。他颤了颤眸, 说:“我也是歪打正着, 一些左道旁门,不足为道。”

    这意思就是不外传。医修也不勉强,感叹着收了药箱便告辞。屋里都是知情者,赵元冰开门见山:“敛影, 你还记得昨天拜堂时有什么异常?”

    敛影敲了敲脑袋, 痛苦道:“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这是哪?”

    敛影点头:“这些我记得, 唯独昨天昨天嘶, 头好痛”他疼得眉眼挤在一处,瞧着十分卖力。应落逢道:“想不起来别逼自己, 慢慢来总会有印象。你还记得昨天去做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他茫然看了圈面前的人,瞥到尹叙白时突然神情大振:“少宗主成亲!”

    这招有用!

    几人对视一眼,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循循善诱。敛影被他们引导着,隐约想起一些:“我被少宗主安排去护卫”“突然外面有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了”“我看到、我看到”讲到关键处,他忽然停住, 接着又开始以手抱头,发出痛苦呻/吟。

    难道线索要断在这里了?

    赵元冰有些挫败, 站起身出去透气, 尹叙白忙跟上。只有应落逢还不肯放弃。

    “不着急慢慢来吸一口气想想前天做了什么。对, 前天晚上用了什么饭?睡的可好”可无论他怎么诱导, 敛影都摇头说不知。眼见苦寻无果, 应落逢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正揉着眉心,突然被闻丹歌一把抓住。

    带了剑茧的指腹细细摩挲过他的伤口,她低声问:“怎么弄的?”

    经她提醒,应落逢才发觉伤口愈合如此缓慢,只是一齿的疤痕,现在还往外渗着血。他挣了挣,没能从她手中挣脱,只好扯个借口:“之前绣手帕的时候扎到了,或许是一不小心扯到伤口了。”

    “是吗?”她目光幽幽掠过敛影,敛影被她看得直往深处缩。应落逢赶忙掰过她的脸:“都说了是小伤。况且,现在哪里是提这个的时候,快想想办法怎么让他回忆起来。”

    “这还不简单。”闻丹歌活动活动手腕,抽起迎魁就往人身上砸。应落逢“哎”了一声扑过去阻拦,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是蔺泉。

    “闻道友稍安勿躁。”他说着劝诫的话,面上神情却仿佛随时能抽出剑和闻丹歌打起来。闻丹歌顺势停下动作,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法子。人在极端的刺激下会回想起之前的事,我刚才只是想试一试。”

    蔺泉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仍然拦在榻前,连带着对应落逢也没好脸色:“医修说要静养,二位若一时想不起别的法子,还请回吧。”

    闻丹歌眯起眼:“你为什么对我有成见?”这人虽也是赵元冰的手下,却和敛煦不一样,对她有股莫名的恶意。

    是忠心护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还是单单看不惯她?

    蔺泉淡淡道:“并未,闻道友多心了。夜深了还请”就在他再次下逐客令的时候,敛影突然“呜咽”一声,难耐地咳嗽着。应落逢冲了一杯凉水递过去,蔺泉喂他喝下,约莫过了半柱香,敛影神色恢复清明,看着他们蹦出一个词:“敛煦。”

    “敛煦?”应落逢一怔,想起敛煦是他的姐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担心她的安危吗?”

    敛影摇头,扶额沉思半晌才将所思喃喃出来:“我看见敛煦了是魇?不、是真的!那日我在外面看见敛煦了!我问她怎么回来了,她说少宗主大婚,要来沾个喜庆。然后给了我吹了一首歌我从没听过那曲子,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不对,不对不对!我如果昏过去了,那又是怎么看见少宗主拜堂的?”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冻,没有人出声提醒光阴向前走。

    是啊,如果他昏过去了,又是怎么看见少宗主拜堂的?除非,有人侵占了他的意识,变成“他”。

    这个人会是谁?

    良久,蔺泉道:“我去请少宗主定夺。”说完便走出去,沉闷脚步中夹杂着一丝匆忙。

    说出这番话,敛影也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告发了姐姐,脸色惨白神情惶恐:“敛煦做了什么?是她害的少宗主?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命都是少宗主给的!”

    “敛影你冷静一下。”应落逢缓声道,顺手又递过去一杯茶。他的声音似乎有奇效,喝过茶,敛影脑中紧绷的弦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虽然颓靡,但不至于失控。

    他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自顾自道:“冷静、对,冷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敛煦决不会害少宗主,一定另有隐情。”

    闻丹歌瞟了眼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杯子,问:“你说的那首歌,是怎么唱的?”

    敛影一怔,尝试着哼了起来:“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似乎是这样唱的?”

    “是诗里的江汉。”应落逢思忖一番,道,“传唱度极广,并非某一处特定的歌谣。从这里如何入手?”

    “南海。”闻丹歌指出,“风羽妖来自海洲。”

    应落逢一惊,手不自觉抓上她的衣袖:“你是说风羽妖也是敛煦引来的?”

    他们还未讨论出结果,赵元冰匆匆赶回。敛影见了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痛哭流涕:“少宗主、我对不起你敛煦她一定是被冤枉的!是被冤枉的啊!”

    赵元冰沉着一张脸,对他们点头示意:“蔺泉已经与我说过。你们看看这个。”

    尹叙白递上一份书信,贴心解释:“这是千淏长老那里送来的,关于风羽妖的线索。”

    只见信上赫然写着,风羽妖被捕后性情暴躁,不到半天就一头撞死在笼子里。

    御兽峰的人在底下留评,这是妖兽被催化的后遗症。御兽之人用了特殊的方法使妖兽爆发,这才能制造那样遮天蔽日的风沙,相应的,妖兽耗尽力气,竭力而亡。

    不同于闻丹歌只言片语的判断,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是有人不远万里带了风羽妖来。

    御妖、侵魂数道目光落在敛影身上,他“噗通”一声跪下,一面磕头一面请求:“求少宗主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元冰缓缓阖上眼,似是不忍看见他这副模样,半晌才睁眼,道:“传我命令,派人召回敛煦,不可打草惊蛇!敛影你负责搜查敛煦旧宅!一处都不能放过!”“是!”

    吩咐完毕,赵元冰便坐下不发一语,似乎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应落逢和尹叙白都顾念她的心情,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戳人心窝,偏偏闻丹歌直言不讳:“适才他说,敛煦决不会背叛你,又说她的命是你救的。那你怎么想?倘若敛煦真的是凶手,从前没有暴露一丝马脚吗?她的动机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倒不是闻丹歌存心替敛煦开脱,她们拢共就处了几天,大部分时间她躲她还来不及。最重要的是,从第一面起,她就没有在敛煦身上察觉恶意。

    她在这方面一向很准,之前觉得和应礼待在一起会犯恶心、和落落一处就很舒坦。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错,这像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天道给予的提示。

    敛煦给她的感觉和方寸宗那个白衣小弟子差不多,无喜恶,至多在发现她会传送法阵之后多了点钦佩。这样的人要是藏了一颗祸心,她不可能发觉不了,除非敛煦的境界与她一样,或者远超她。

    但不是闻丹歌自矜自傲,这世间她是最后的“镇”,不可能有人越过她登巅。

    赵元冰歇了几息,总算整理好心绪,与他们细细讲起:“敛煦和敛影姐弟,是我从山里捡到的。彼时他们瞧着才五六岁,衣不蔽体骨瘦嶙峋,前面又有群狼环伺。我恰好路过,将他们救下,从此在无物宗安顿下来。

    敛煦勤奋刻苦,又有天赋,很快在年轻一代中崭露头角,成了剑峰四守剑之一。这些年她陪着我四处奔走,酷暑寒冬从不懈怠。她于我,就如亲人一般。”

    说到这,她听了听,看向尹叙白,声音低下去:“我原想着,她与我有情分,才让她去接你的”

    尹叙白轻轻摇头,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都不怪你。”

    一瞬的失态后,赵元冰恢复正常,只剩眼眶还微微泛着红:“罢了,等将人拿回来一问便知。我待她不薄,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毕竟仅凭敛煦一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整个信洲搅得天翻地覆。敛煦背后的那些人依旧在暗处。

    势不容缓,几人稍整片刻又匆忙分开。赵元冰彻底接管无物宗,终于能放开手查案。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尹叙白也要跟着一起。闻丹歌要去看风羽妖,顺便威慑一下蠢蠢欲动的某些人。应落逢再次落得个清闲。

    只是他肯定不愿置身事外,主动请缨:“我要跟着敛影。一来,他若再次发魇我能救治。二来,他要是想起什么,我也能第一时间转达。”

    闻丹歌没说什么,只在临别前捉过他的手仔细检查,见那处伤口还往外冒血,低头在应落逢的惊呼中含住。

    “哎!”

    她仰头看他,是少有的示弱姿态。可偏偏她唯一一次示弱,是因为他受伤。

    温热的唇舌一触即离,她问:“还疼吗?”

    年幼时她不小心磕破了手,阿爹就这样给她治。时间久远,她记不清有没有效果,可一见他流血,尘封的记忆便被唤醒。

    仿佛是刻在她骨子里、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动作。

    “不疼。”他笑道。

    无论是前世或今生,都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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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 罪

    ◎不知是为故人而落,还是为天光◎

    敛煦身为四大守剑之一, 住处自然不是几人一间的弟子舍。敛影说敛煦喜静,住在剑峰最偏僻的一个山头。

    “喜静?”应落逢忆起对敛煦为数不多的印象,怎么也不能把她和“喜静”两个字联系起来。

    或许能称得上一句沉稳,怎么看也不是甘于寂寞的性格。

    “到了。”除了敛影和他, 赵元冰还额外派了两个弟子跟着。一个是熟人蔺泉, 另一个弟子叫胥珠, 衣襟上的颜色和蔺泉相近, 但比他浅一点,修为应该也不低。

    敛影知道这是少宗主派来监视他的人,除却苦笑一声,也不能为自己姐姐辩解什么。

    毕竟他可是亲口承认, 在事发当场看见姐姐了啊。

    “请。”蔺泉率先一步挡在敛影身前, 朝应落逢做了个“请”的手势。应落逢怔了怔, 还是第一次主导查案。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 目光扫过屋内摆设时微微一愣。原因无他,因为屋子里实在太干净了。

    干净到仿佛成百上千年没有人住过。

    敛影上前一步, 觉得面前一幕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明明我上次来还”“你好好想想,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胥珠提醒。他想了想,面色渐渐发白,声音也小了:“三月前。”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胥珠摇了摇头, 和蔺泉一人负责一层搜查起来。

    他们自然而然把“嫌疑犯”的亲属和应落逢这个外行人遗忘。应落逢却不把自己置身事外,听了敛影的话, 一边扇灰一边问:“你和你姐姐很生分吗?”不然怎么会上一次来还是三个月前?

    敛影再次红了眼眶, 闷闷道:“不是的姐姐她常去看我。若是实在忙, 就到练剑场揪我过招。她不忙的时候就摁着我打坐吐息, 教我功法, 我们常常得见。只是因着总是她来见我,她住得又偏,我就不怎么过来。”

    应落逢拍了拍他的肩算作安慰。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敛影,一是因为闻丹歌的态度,二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应礼的影子。

    被亲人溺爱者,总难成气候,就连坏也蠢钝得很。

    但敛煦此人,确实扑朔迷离。

    “那你上次来,可有发现异常?”应落逢随口问着,本不报希望。敛影的回答也的确都是些日常之事:“姐姐她问我想不想下山历练?”

    “历练?你们一起?”

    敛影点点头,陷入回忆时面上浮现向往之色:“阿姊说、哦,在我们家乡惯称姐姐为阿姊。阿姊说我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她放心不下我,决定向少宗主请辞和我一起去。”

    “所以她才会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应落逢点了点桌上的灰,又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话,“不对,那为什么不施避尘诀?走得这么匆忙?”闻丹歌多年未回缥缈山,正是因为避尘诀才不至于无法住人。只是下山历练的话,迟早要回来。而且听敛影的描述,敛煦是个十分细心的人,避尘诀只消一息就能完成,又不耗法力。

    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打算带着敛影远走高飞,永远不回来;要么,是一个粗心到会忘记施避尘诀的人,替她“收拾”的屋子。

    敛影不解:“是啊,为什么不施避尘诀。这个法术还是阿姊教我的,她不该忘了啊。”

    此处疑云,暂且按下不表,应落逢看完一圈,没有发现别的可疑之处,上楼问:“可有线索?”

    胥珠退出来:“东西都带走了。”蔺泉也是一样的回答。敛影听了,不知是为没找到线索而高兴,还是为人去楼空嫌疑加重而忧心忡忡。

    胥珠直接给敛煦定罪:“收拾得这么干净,一样东西也没落下,恐怕早就起了一走了之的心思吧。”

    敛影听不得别人说阿姊不是,当即回怼:“少宗主都只是说‘召回’,你凭什么诬陷我阿姊!”

    “诬陷?”胥珠冷笑,“那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少宗主成亲的时候走?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觉得事发当天她远在城镇,没机会下手吗?倒是你这个好弟弟,大义灭亲,揭发了自己姐姐。”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狠辣,宛如一把匕首,一寸寸深入敛影的心窝。敛影向后踉跄几步,须得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

    胥珠还要再说,蔺泉打断她:“还有两间屋子没有搜完,你有什么话做完事再说。我去搜书房,你搜卧房。”

    敛煦毕竟是女子,由同为女子的胥珠进卧房倒也合理。胥珠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待他们都离开,应落逢叹一口气,扶了扶因悲伤过度双腿发软的敛影,低声道:“真相查清之前不要自乱阵脚,你是你姐姐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她不会害你。”

    “应小郎,你会帮我的,对吗?”敛影问。

    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应落逢拍了拍他的肩:“我会的。”

    “帮?为什么要帮他们这些白眼狼!”

    一道尖锐女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应落逢抬头,就见胥珠怒气冲冲的跑出来,愤恨地将一张纸甩在他们面前。

    应落逢拾起纸张一看,脸色渐渐凝重。

    ————

    “敛影和敛煦的父母是被无物宗剿杀的邪修”

    赵元冰痛苦地闭上眼,抬掌制止了尹叙白的话:“别说了。”

    十多年情同手足的心腹将她视为灭门仇人,蛰伏多年只为报复。这种事换做谁都难以接受。

    尹叙白知她心绪难平,可还是忍不住劝:“如今你掌管宗门,若在此事上有差池,恐难服众。”

    是啊,千淏长老一干人因为闻丹歌向她称臣,可闻丹歌总要走,在那之前若她还不能服众,无物宗又将祸起。

    更何况,若是敛煦犯了此等大罪还不严惩,那么以后无物宗的法度岂不形同虚设?赏罚不分,视为大戒,这样简单的道理,从小作为下一任宗主培养起来的赵元冰岂会不知。

    正是因为她知道敛煦的下场,才会痛心疾首。

    “但这些就一定能够证明,敛煦和之前的失踪案是同伙吗?”应落逢问。要知道,如今这两件事还没有直接的关联——敛煦想报复赵元冰,不一定要搅得整个信洲不安宁。

    “在座都知道,那天如意客栈里,敛煦也在场。或许正是那时将一切听了去,这才临时起意。”

    当真是临时起意吗?临时到早早把风羽妖准备好。要知道因为闻丹歌的传送阵,他们可是提早了半个时辰到。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临时起意”?分明是早有预谋。

    “不对。”闻丹歌忽然开口,“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回的?”

    赵元冰一怔,想了想道:“若是在我们后脚出发,黄昏时到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不会传送法阵。”

    赵元冰摇头:“不必用传送法阵,若是抄近道,确实可以。”

    “那风羽妖呢?她是怎么跨越千里御妖的?”应落逢再问。

    提起这一点,赵元冰脸色更白一分。她指了指桌面上摊开的卷宗,道:“找到了她父母的案例。她的父亲,正是因为大量贩卖良善妖兽,才被我宗打击。或许他们一脉骨血里,就有御妖的天赋。”

    这份天赋被敛煦继承,成了报复赵元冰的底牌。

    一直旁听的胥珠接话:“难怪,平常就属敛影最会招猫逗狗,路过的信鸽总爱往他肩上停。”

    昔日里同门艳羡的一点,如今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元冰起身,倦道:“走罢,人带回来了。”

    ————

    昏暗的地牢里,敛煦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未得赵元冰允许,无人敢对她施刑,可也少不了一桶凉水。

    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散乱的长发,落在地上,洇开一片水渍,不知是水还是泪。

    她大概是听到栏外的动静,抬起头。见来人是赵元冰,膝行几步,又因为铁链被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近。

    赵元冰不忍见她如此,到底红了眼,哑声训斥:“敛煦,你可知罪!”

    敛煦伏下身,额头贴着地面给她磕了个响:“属下知罪。”

    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丝挣扎,轻飘飘就将这么多年的情分碾作尘。赵元冰猛地上前一步,抓着栏杆的手背青筋暴起:“无物宗待你不薄!你开剑时发过的誓,都忘了吗!”

    “敛煦不敢忘。”她趴在地上,声音却清晰入耳,“我怀三尺,不问生死。剑尊的教诲,敛煦一日也不曾忘。”

    剑尊就是闻迎,只是这种说法早已被世人遗忘。如今再听见旁人提起族中前辈,闻丹歌竟有一瞬的恍惚。

    “既如此,你”说到一半,赵元冰哽咽了,“你又何必困于过去?”

    “少宗主不必多言。属下自知罪孽深重,请少宗主赐死!”语毕,她又重重磕起头,直磕得鲜血沿着砖缝流到赵元冰脚边。

    赵元冰后退半步,别开脸,道:“你若是能指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还能饶你一命。”

    这是她最后的让步。

    然,敛煦摇头,拒绝了她这份让步:“不管您信不信,我的确与失踪案无关。”

    负隅顽抗,罪加一等。按律当斩。

    赵元冰深吸一口气,双手无力垂下,沉声定罪:“明日午时,戒律堂行刑。”

    “宗主英明!”

    才走了不到十步,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赵元冰再也忍不住加快脚步。晨曦初露,从昏暗地牢到明媚天光之下,有一瞬的刺眼。

    赵元冰却迎着日光,直到眼中留下一滴泪。

    不知是为故人而落,还是为天光。

    闻丹歌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了什么。她这一路都没有说话,这时却开了口:

    “她说,若是能重新来过,一定在遇见少宗主之前,先杀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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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 铁石心肠

    ◎还以为下任守剑主会是敛煦师姐◎

    这是如何决绝的话?什么叫在遇见她之前, 杀了自己。

    是不想落入杀亲仇人手里,还是不想在仇恨中苟活。无论哪一种,都深深刺进赵元冰心口,让她近乎无法呼吸。

    尹叙白扶住她, 道:“她既然伏法认罪了, 便不要去想其它。后头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处理, 你为一个叛徒倒下了, 无物宗、信洲怎么办?”

    “我不会意气用事的。”赵元冰道。几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明日行刑的事。

    到底留了几分心软,否则多拖一日,敛煦就极有可能被人严刑逼供。届时可不是戒律堂一刀下去的痛快,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应落逢沉默地旁观着一切, 直到几人即将再次分开, 他才拉住闻丹歌, 朝她摇了摇头。

    这几日疲于奔波, 两人鲜少有一处闲话的时候。闻丹歌从善如流留下,问:“是在敛煦住处发现了什么吗?”

    未料到她一眼看穿, 应落逢微微一怔,原本还有些紧张,这下彻底放松,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你怎么知道?难道还会卜卦不成?”

    闻丹歌“唔”了一声,捧起他的脸捏了捏, 确认他瘦了:“不会。只是落落聪明,肯定发现了蹊跷。”

    “从哪里学的俏皮话”他扯下她胡乱捏挠的手, 顺势与她十指相扣, “你既这样说, 心底也认定敛煦不是凶手?”

    “太明显了。”她轻轻向后一拉, 应落逢不设防, 被她拽进怀里,不由瞪她一眼。

    “说正事!”

    好的真生气了,尾巴都不放出来了。

    闻丹歌被教训了一通,老老实实答话:“敛煦是替死鬼,她背后那个人才与失踪案有关。”

    应落逢点点头:“我也这样想。而且,对方很可能用她弟弟,也就是敛影威胁了她。敛影坦白三月前,敛煦曾说要带他下山历练。我们去时住处空无一物,却连避尘诀都没有施。我猜敛煦确实动了带敛影一走了之,与无物宗断干净的心思。却不是因为大仇得报。”

    他离开方寸宗时,把所有承载了回忆的东西统统清空,带不走的宁肯丢了砸了也不会留下。因为他恨,恨到立刻就要两清。

    但他没有在敛煦的住处感到这种恨意。屋子是干净的,却处处透露着一种珍而重之的诀别,仿佛能看到主人是如何沉默又不舍地将十数年的回忆悉数打包,独自吞咽。

    从窗边花盆的痕迹、门前修剪过的竹林,到檐下那个上了年岁却明显前不久还被人修缮过的燕巢。这诀别又与没有施下的避尘诀矛盾,正是这种矛盾贯穿了敛煦始终。

    “从我们见她第一面起,她就表现的对无物宗忠心耿耿、处处维护。若全是算计,未免心思太重。”应落逢说着说着,自觉理由苍白站不住脚,推翻了自己,“如果不是心思深沉,也做不到委身仇家,卧薪尝胆。”

    或许他太过自以为是,这些猜测换做别人也能想到,偌大无物宗难道就没有人能想到这层?他用自己举例,以为是推己及人,也许只是庸人自扰

    “你想的没错,落落。”她反扣住他的手,他下意识贴了贴十指下的剑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在身边、这里是安全的。

    闻丹歌重申一遍:“你想的没错,落落。”

    她的目光依旧温柔坚定,不似初识时的锋芒,如今望向他时每每带着如水的涟漪。他在她的眸光下重新鼓起勇气,接着道:“还有一处十分可疑,那就是在桃溪镇时,敛煦听说你能使用传送阵,满眼都是新奇和崇拜。可分明蔺泉也习得此术,虽然水准在你之下,但那也是个可以讨教的人,她何必舍近求远?我打听过,蔺泉和敛煦同为四守剑,平素也无龃龉他们不该生疏如此。”

    “的确。”闻丹歌道,“而且蔺泉很维护敛影。”她看得出来,蔺泉并不全因为赵元冰的缘故而照顾敛影。

    经她提醒,应落逢也想起一处细节:“这么说,那日搜查时,蔺泉对敛煦也颇有照顾。比如只剩下书房和卧房,他十分避嫌地选了书房。”

    “等等。”闻丹歌忽然皱起眉,问,“是他主动提出要搜书房的?”

    应落逢仔细回忆一番,点头:“是。”

    “那写了敛煦父母是邪修的纸张,是哪里搜出来的?”

    ————

    弟子舍。

    承普半坐在榻上,连连谢过夜深了还来探望的蔺泉:“今日真是多亏有蔺师兄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该如何交差。”

    说来也怪,入道以来他鲜少生病,筑基之后更是百毒不侵。只是照料了敛影半夜,竟然被他传染,到了不得不告假的地方。

    但他又能找谁来顶替?如今洲中出了大事,处处缺人,他正要咬牙坚持下去,忽然听见蔺泉的声音。

    蔺泉值夜,因着敛影是重点观察对象,特意来走这一遭。他把实情一说,蔺泉也不为难他,当即和他换了班。

    思及此处,承普再三感谢:“蔺泉师兄当真是吾辈楷模,守剑第一”“慎言。”蔺泉打断他的奉承,冷冷道,“四守剑皆是宗主臂膀,何来第一第二?”

    “属下知错!”见他冷了脸,承普立刻改口,伏低身子认错。余光瞥到人已经走远,才瘫成一滩。

    几个同门也从外面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你犯了什么错?竟惹得蔺泉师兄不快?”“当心你的皮!上回我不过收了委托人额外的酬金,他居然让我去思过崖思过十日!”“那也是你该!蔺泉师兄最是刚正不阿,叫你要撞上他。”

    思过的弟子扁了扁嘴,开启另一个话题:“要我说,四守剑里原是敛煦师姐最好。待人亲近,武功高强,还颇有几分同门情。”

    另一个弟子骂他:“就因为敛煦师姐饶过你一回!你才敢再犯!迟早落在蔺泉师兄手上!”

    听到同伴提起敛煦,承普张了张嘴,问:“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承普因为大半日都在榻上养病,并不知晓外面的事情,只问:“戒律堂有没有传出惩戒的消息?”

    少宗主总不会无缘无故叫他看住敛影,而敛影又能成什么气候?多半还是敛煦出了什么事。

    可看同门的反应,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个同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扑上来把承普压住:“好小子,你知道什么事?快说!”

    承普敌不过他们胡闹,只好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却也十分谨慎:“我警告你们,可不能随便传出去啊。”

    思过的弟子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好说、不好说。敛煦师姐失势恐怕是真的了。”

    “此话怎讲?”

    他卖了卖关子,才道:“我一个戒律堂的朋友说,看到少宗主啊不,宗主失魂落魄地从地牢出来。你们想想,这宗里,能让宗主担忧至此的,还有谁?”

    赵元冰父母亡故,昨日才成亲,虽说心系百姓,可最亲近的还是敛煦。

    地牢这个词一出来,几人纷纷叹气。其中一个忍不住道:“还以为下任守剑主会是敛煦师姐呢。”

    守剑主,顾名思义,是四守剑之首,统领剑峰。等资历和修为境界上去了,就是下一任剑峰长老。

    “是啊,没出事或许就是她了。可惜啊可惜”“唉如此看来,你们以为守剑主会是谁?蔺泉师兄还是胥珠师姐?”

    修炼枯燥,闲暇时弟子们偶尔也拿这个做场小赌。几人登时来了兴致,纷纷各抒己见:“那当然是蔺泉师兄了!”“是啊是啊,蔺泉师兄虽然严厉,但无论修为、品行还是资历,都远在胥珠之上。”“胥珠如何能与他们相比?不过仗着自己是前剑峰长老的亲孙女,才”

    然而几个弟子并不知道,他们盛赞的蔺泉师兄,此时正与“德不配位”的胥珠共处一室。

    “敛煦的事不是结了吗?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胥珠问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的蔺泉。

    她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有话快说。明个正午还要去送她一程。”

    “敛煦回来了,她那边的事情要人接管,宗主择了你去。”蔺泉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送她一程”而动容。

    胥珠觉得好笑:“当真是铁石心肠,除了宗主谁都使唤不了你。原以为,你们同门十载,好歹有些情分,到头来也不过薄情凉意。”

    可无论她怎么冷嘲热讽,蔺泉依旧不为所动。说了半天,胥珠也累了,关门送客:“知道了,调动令牌拿来,明日晚些时候我就去。”

    蔺泉这才动了,将令牌递给她。胥珠接过,发现上面系了只小蚂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真是”笑着笑着,却没了声。

    真是什么呢?

    蔺泉当然不会回答。

    夜浓如墨,天地缝合,只有远处的戒律堂还亮着灯。胥珠突然觉得胸膛闷闷的,喘不上气。

    她按了按额角,“啪”一声关上门。蔺泉转身离去,耳中轰鸣作响,仿佛一万支爆竹在脑中炸开,因此没有听到门后胥珠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和最后那一句“救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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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 摄魂魇

    ◎我想看你穿嫁衣◎

    距行刑还有两个时辰, 戒律堂地牢。

    闻丹歌穿过长长的道路,来到地牢深处。敛煦已经换好衣裳,坐在草席上等待死亡降临。

    听到脚步声,她先是惊喜地抬起头, 发现来者是她, 又缓缓垂首:“闻道友。”

    “你很想赵元冰来?”闻丹歌站在栏杆外, 问。敛煦摇了摇头, 神情被散发掩着,看不真切:“不敢污了宗主的眼。”

    闻丹歌:“明明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认罪?”

    敛煦猛地冲到栏杆前,一双泛着血丝的瞳孔瞬间缩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风羽妖是我招来的, 敛影和应小郎也是我施了魇。是我做的, 我认。”

    “你们想知道真相, 我便告诉你。三月前我得知父母被前宗主所杀, 于是一直伺机报复,凭借御兽血脉招来了风羽妖。刚巧那天听见少宗主决定以身涉险, 我便决定趁机报仇,即便事败也可以推给失踪案的主谋,浑水摸鱼。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都能突破魇术棋差一招,我认。”

    她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完,原以为闻丹歌听到真相就会善罢甘休。却不想, 她只淡淡“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问:“他们拿什么东西要挟你了?敛影、赵元冰, 还是整个无物宗?”

    见她油盐不进, 敛煦叹出一口气, 神色灰白:“闻道友莫问了, 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既然心系失踪案, 还是早些做准备吧,算算日子,今天该是新一轮。”

    的确,所有变故都出在一天,以至于闻丹歌都要以为他们已经在无物宗待了好些天了。经她提醒,时间紧迫,闻丹歌从怀中拿出调动令牌:“你的东西掉了。”

    敛煦一怔,下意识要去接,却被闻丹歌躲开。她深吸一气,道:“只是宗里的调动令牌,闻道友想要的话,庶务那里有许多。”

    “是么?那你怎么认定这个就是你的?”

    敛煦指了指令牌上的蚂蚱:“说出来也不怕你取笑。为了好辨认,我通常会编点草蚂蚱系上去,这个就是我不久前拿兰草茎做的。”

    “这样啊。”闻丹歌似乎信了她的话,将令牌丢给她,却话锋一转,“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你一个将死之人,讨回去做什么?”

    敛煦攥着令牌,道:“没什么,将死之人的念想罢了。”

    “不是因为上面被人施了魇术,你担心旁人捡到会中计吗?”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响在耳畔,“啪”的一声,令牌掉了。

    闻丹歌居高临下,平静地凝视着她:“我一直好奇,一个连传送法阵都不会用的人,是怎么频繁使用魇术的?因为你会御妖、而恰好手上有几只魇妖?这些话骗骗他们或许可以,但是很不巧,我身体里也有那种东西。”

    “所以,给我滚出来。”

    随着话音落下,敛煦突然头疼欲裂,像是有一颗种子想要从她的脑子里破土而出。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面上冷汗直流。闻丹歌隔着一尺外,手里的迎魁剑光四射,一寸寸遁入她的身体。

    好痛好痛敛煦几乎要痛晕过去,直觉自己一半的魂魄正在被剑光灼烧煎烤。可慢慢的,那股炙热变成了温暖,奇迹般的安抚了她。

    而闻丹歌则对着手里那一小撮乌黑的、面团似的东西,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所以,“刃毒”也是差不多的东西?身为“镇”,她有被冒犯到。

    “这是什么?”敛煦茫然地问。闻丹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手起刀落,先把那团东西切片,再收进芥子袋里。

    她想了想,说:“大概就是那群人骗你,种下的摄魂魇。”

    摄魂魇?

    见她仍然满脸不解,闻丹歌解释:“一种以魂魄为食的魇,中魇者会被它影响,做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时间久了,摄魂魇会把人的魂魄吸食干净,最后取而代之。”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敛煦身上有诸多矛盾。起初闻丹歌没想起这种魇,因为这是魔族特有的阴险招数。

    难怪莫惊春现在都没回信,估计是发现了什么。

    而她之所以能在紧要关头想起来,多亏了胥珠。

    昨夜与应落逢通气后,她愈发怀疑蔺泉,于是隐去身形跟了一路,偏巧撞见那一番景象。

    她正准备带昏迷的胥珠去找医修,却见胥珠摇摇晃晃重新醒来,立刻收拾了包袱要走。可分明一刻钟前还说行刑后再走?怎么转眼就改了主意?闻丹歌一时想不出缘由,先把人打晕了带走。

    应落逢听了她的描述,又把令牌仔细看了一遍,突然煞白了脸:

    “摄魂魇。”

    豁然开朗。

    胥珠中了摄魂魇,那么敛煦的种种古怪,会不会也是摄魂魇所做?应落逢又告诉她摄魂魇极怕落单,通常三五成行一起出动。如果胥珠和敛煦身上各有一只,那么无物宗中一定还有一人身中摄魂魇,且那人隐藏最深,很可能是三人中的魇主。

    “摄魂魇并非轻易就能用,被寄生之人必须心甘情愿。”应落逢点了点令牌,道,“胥珠正是因为被强行下魇,排斥反应才这么大。”

    “魇主又什么特别之处?”

    “那人必须供奉摄魂魇,甘愿将身心都供奉。相应的,作为魇主,他可以从其他人身上汲取力量为自己所用。”

    “传送阵。”两人同时想起了那天,由蔺泉驱使的传送阵。敛煦对闻丹歌会传送法阵的反应如此大,若是知晓蔺泉也会,本不该如此。

    找来赵元冰求证,果然,蔺泉也是三月前突然顿悟,突破了等级才习得此术。

    一切似乎都明朗了。那天在桃溪镇,这或许就是敛煦为被摄魂魇侵蚀的另一半魂魄在提示他们。

    可想要揭发蔺泉,光凭他们的猜测是不够的。于是闻丹歌重新找到敛煦。

    她其实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逼出摄魂魇,只是想起迎魁中贮存了一些绝地谷结界的力量,故此一试。闻迎前辈于任何与魔族沾边的东西来说都是天敌,果然,摄魂魇轻易被逼了出来。

    只可惜体内的刃毒仍然不为所动。

    “你说、蔺泉与魔有勾结?”听完她的讲述,敛煦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无措。闻丹歌蹙眉:“你很相信蔺泉?”

    敛煦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半晌才道:“是他把我父母的卷宗,交到我手上的。”

    那天他们俩人在书房中整理,蔺泉突然取出一卷案例交给她。他什么也没说,敛煦却察觉到他沉默之下的,愤怒。

    他好端端地冲自己发什么火?抱着疑惑的心理,她打开了那份足以改变她后半人生的纸张。

    她的父母是死于前宗主之手的邪修。

    并非诬陷或者杜撰,所有细节都对得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蔺泉那一句“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她这条命是无物宗给的,就该还给无物宗。可她身上背着父母的血债,若是被敛影知道了,又该如何?她迫切地想要赎罪,然后带着弟弟远走高飞,再不入世。蔺泉给了她一杯水,说水里下了誓,如果她对无物宗起了二心,誓就会起效杀了她。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敛煦痛苦地闭上眼。如今回想,那日蔺泉确实有许多诡异之处只是她被亲生父母的消息乱了阵脚,这才没有发现。

    一想到她差点害死亲弟弟,即便现在知道那是被摄魂魇控制的自己,敛煦仍然懊悔,她低声道:“这几日,我浑浑噩噩,一会是梦中,一会是杀人。辨不清现实,想着我这样的罪人,还不如让宗主赐死想在回想,这种念头实在是太任性了。”

    “你还有为自己赎罪的机会。”赵元冰缓步走出来。此时,宗中钟声大作,提醒着午时已至。

    敛煦本该在这个时候走上刑场,了结自己苟活的前半生。

    但是宗主又一次赦免了她。

    这算什么呢?冤冤相报,还是以怨报德?

    敛煦不知道。她只是又一次伏下身磕头,道:“谢宗主,不杀之恩。”

    ————

    崭新的院子里,红纱翩跹,赤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风一吹,扬出杨柳的弧度。

    酒席摆了几桌,酒水冷食一应俱全,却无一人落座,平添了几股诡异。

    尹叙白看了看院外的景象,又看了看专心描眉的应落逢,不禁感慨:“你居然也能答应了这么混账的要求头一次成亲,怎么如此草率?”

    天晓得他听到应落逢决定在此时此地与闻丹歌完婚,两眼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应落逢听了他的话,脸上透着股绯红:“也不算正式成亲只是权宜之计,为了骗得幕后黑手现身。”

    既然蔺泉是“魇主”,那么他本人一定知晓更深层次的消息。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再办一次婚事引蛇出洞最后一网打尽,是最好也最快的办法。

    应落逢不觉得委屈。其一,这是为了大义;其二,是为了捉住魔报仇雪恨。这第三

    第三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去想了。

    闻丹歌一身赤霞南锦,湘裙斜曳,流光溢彩。她鲜少穿这样繁复的裙子,走一步绊一步。

    应落逢心疼她,忙上前扶住,指点了几句怎么样才能走得舒服些。他在方寸宗长大,耳濡目染了一些规矩,比她更得心应手。

    闻丹歌听了,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腕:“好落落,不如我们换一换吧?”

    “换?”应落逢一怔,旋即摇头,“这怎么能行呢,这于理不”“可是我一路摔了好几回,腿都酸了。”

    跟了她一路的赵元冰:骗人!她这种修为境界,哪块石头敢绊她!

    偏偏有人就吃她这一套。

    应落逢睫羽忽闪,道:“也不是不成,只是”他还要推脱,闻丹歌忽然凑近亲了一口。

    落在脸颊上的吻绵绵软软,却让他整个人僵住。闻丹歌又道:“我想看你穿嫁衣。”

    红纱飘扬,分明还未点红烛,应落逢已觉脸颊生烫。

    片刻后,听到他小声应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哎哟终于写到整个副本最期待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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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 以身做饵

    ◎“落落,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根除刃毒吗?”◎

    这是怎样荒唐的一场婚事?既不是良辰吉日, 也没有高朋满座。临时起意,轻率鲁莽。一无父母家人,二无亲朋好友,三无长者见证, 有的只有一对早就情投意合的新人, 和危机四伏的处境。

    换做任何一位新娘子, 都要以为对方存心轻贱, 必要摔门而去,宁死不嫁。可偏偏应落逢换上嫁衣,自己披上盖头,毫无怨念。

    尹叙白叹了口气, 上前替他理了理裙角, 叮嘱:“慢些走, 院里虽然无人, 但桌椅都在,当心脚下。”

    “嗯。”

    应落逢虽然走得缓慢, 到底比闻丹歌的步伐稳。尹叙白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衣袂翩跹,红纱摇曳,笑道:“你还真比闻女郎更像新娘子。”

    听了这话,应落逢脚下突然一绊, 险些跌倒。幸而闻丹歌眼疾手快,扶住他。

    嗯?她感受着手掌下不同于腰肢的蓬松触感, 没忍住又捏了捏。

    应落逢瞪她一眼, 偏偏隔着盖头, 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反而得寸进尺, 手掌一路向下。

    抓到了, 尾巴!

    那股奇异的酥痒再一次沿着尾椎向上蔓延,应落逢双腿一软,若不是有她搀着就要跪下。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拍她的手,咬牙道:“干什么?现在是做这些的时候吗?”

    闻丹歌眨眨眼,见好就收。背在身后的手指却仍做抓握状,时不时还细细摩挲指尖。

    每回摸尾巴都要挨训,但她乐此不疲。

    赵元冰收复了整个无物宗,正准备人海战术,在外安排一群人守着,却被闻丹歌拒绝。

    “我一人便足够。你那些弟子不妨设在城外,盯紧空中,防止再有风羽妖什么的作乱。”赵元冰还要劝她小心为上,尹叙白出声:“那些个弟子加在一起能抵得过千淏长老吗?”

    “自然不能。”“而闻道友一人,或可抵十数个千淏长老。”

    赵元冰感慨完,对闻丹歌的来历产生好奇:“闻道友究竟师出何门?竟有如此雄厚的实力。”

    尹叙白摇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是天道见仙盟人才凋敝,降下的灵子吧。”

    绝地谷一战已经过去数年,仙盟看似一派祥和,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无物宗和尹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黄昏将至,暗红的火烧云下,毫无喜气的院落中,一场诡异的婚礼开始了。

    有了赵元冰的前车之鉴,闻丹歌没有请乐人吹打,改用留音石烘托氛围。唢呐笙箫齐吹奏,席中宴上无一人。处处如常,处处无常。

    比起一场婚礼,这更像一场无声的皮影。

    但应落逢依旧把它当成,她与他迟来的婚礼。

    “落落,你怕吗?”隔着三寸长的牵红,闻丹歌感到从另一端传来的细微颤抖,轻声问。应落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片刻才说:“不怕。”

    说谎。

    她一把扯过牵红,将人拉到自己手边,丢了绸缎牵起他的手。他被她大胆的举动惊到,分明四下无人,还是羞红了脸要挣开:“这于理不合”

    “什么理不理的。”十指相扣,掌心的温暖抚平了他心里的褶皱。应落逢轻笑一声,放松了任她牵:“好生霸道。”

    拜堂之始,燃烛,焚香,鸣爆竹。赵元冰充当礼生,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念完这一句,她把纸条往袖中一塞,拱了拱手,道:“一拜天地——”

    敛祍下拜,跪天地君亲师。

    “二拜高堂——”

    一方手帕,一只残镯。

    “夫妻对拜——”

    本该一东一西,相对而拜。但闻丹歌想起之前应落逢中魇,硬是不肯松手。

    应落逢也只能随她,于是两个人牵着手,膝与膝相碰,才弯了一半的腰,头和头就磕到一起。

    他想笑,念及场合,硬是没有出声。却不知落在闻丹歌眼里,红影绰绰,眉眼愈发温柔,目光落在他唇上,欲念自然而起。

    想亲。

    礼成,外面唢呐声未停,门窗也好端端敞着。赵元冰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尹叙白冲她点了点头。

    就算捉不到凶手,好歹也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赵元冰轻咳一声,含笑道:“送入洞房。”

    于是这桩荒唐的婚事,居然就这样成了。

    踏入新房,龙凤双烛高高燃起,照得满屋喜气洋洋。闻丹歌没用玉如意,随手就把盖头揭开。

    猝不及防撞入明亮里,应落逢下意识闭了闭眼。

    他脸上未施粉黛,至多描眉点唇。可偏偏是这样一如往常的玉面,在今时今日,惹得闻丹歌移不开眼。

    他被她看得脸热,推开她的目光:“别看了那些人怎么没来?”

    闻丹歌依旧直勾勾看着他,仿佛失了魂。应落逢心中一跳,恐她已经中了招,连忙捧起她的脸喊:“阿鹤、阿鹤!”

    却不想这人是装的,一见他缓和,就勾着他的腰向后倒去。一阵天旋地转,应落逢睁眼,入目是通红的帐顶。

    闻丹歌随手扯下帐子,柔软的红纱拂过脚踝,香风习习,自成天地。

    “阿鹤”他仰视着面前的人。她似乎很喜欢隔着红纱看他,特意留下盖头掩住他一双眼,他看不真切,只能朦胧着去够她:“你这是”

    “落落,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根除刃毒吗?”

    分明遮的是眼,五感却像一齐被纱布遮住。连她的声音都影影绰绰,渺渺远远。

    “”他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双耳朵自然而然冒出来。她低低笑了一声,伏下身先吻了吻它们(指耳朵)。

    温热的唇舌,不似当初毫无章法,到底摸索出了一些规律。那像是某种隐秘的机关,一旦触发,尾巴就会缠缠绵绵地勾住她的小腿,在得到允许后慢慢向上攀。

    他是一朵浪,她是一阵风。

    风越大,浪越高。忽然浪花飞溅,岸礁澎湃,红到发烫的眼角,流下一滴热泪。

    “落落”

    她近乎失神地呢喃着,吻如骤雨落下,伸手要解开他眼睛的束缚。应落逢安静地任她摆弄,眼睛重见光明,目光掠过她鬓发下的耳尖,一愣。

    本该有三个耳孔的地方,空空如也。

    又是梦魇吗?他把舌置于齿间,想借此清醒过来,下一秒却被她的手指桎梏住。

    她碰了碰他的牙,眼神恢复清明:“又想咬自己?”

    说什么绣花扎到的手,分明是骗人。他的血似乎有某种奇效,以至于他不惜三番两次地伤害自己。

    她很生气。

    这样的姿势实在不舒服。她居高临下看着他,或许是带了恼意,重重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脸颊上的肉被堆在一起,他忍不住呜咽起来。闻丹歌停手,不知何时泛起的水光沾湿了两人衣襟。

    他还在咳嗽,侧过身不理她。闻丹歌低声下气:“好落落,我只是担心你又咬自己。耳孔还在呢,不信你摸摸。”

    只是担心的话,有必要做后面那些事吗?

    脸上一阵一阵发烫,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闻丹歌见哄不好,吻了吻他的手背:“你报复回来。”

    应落逢这才转头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相处这么多天,闻丹歌无师自通了贪得无厌、顺杆爬、给点颜色开染坊等各项技能。应落逢脸皮没她厚,自暴自弃地戳了下她的牙:“这样总行了吧!”

    不对,他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哦,你说那些人啊”闻丹歌放出神识探了探,蹙眉,“没有。”

    没有?那他们大费周章布下这个局,岂不是白费功夫?应落逢面上表情变换,推了推她:“你要不要去外面看看。”

    闻丹歌摇头:“不能留你一个人。”

    他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事。

    应落逢知道她轻易不会松口,道:“我有些渴,你去外面倒水好不好?”

    她不想离开,问:“合卺酒可以吗?”

    他摇头,轻声哄道:“想喝水。这会赵宗主他们应该忙着警戒,你别让他们分心。”甚至不惜动用尾巴,勾了勾她的手。

    她沉默半晌,目光一寸不移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应落逢连忙垂下眼,又催:“才成亲你就不肯听我的话?”

    这是非常严重的控诉。闻丹歌默了默,片刻后起身:“好,我去。门外有结界,不会被他们攻破。”

    “嗯。”他点了点头,坐在榻上长发散乱,如一尊精美的瓷偶。

    闻丹歌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她的落落才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偶。

    他比谁都大胆。

    听着她渐远的脚步声,应落逢长长舒出一口气。

    屋内闷热,方才又胡闹一通,现在整张脸都湿哒哒的,碎发凌乱、衣裳半敞。他迅速整理好自己,拢紧衣襟,端坐在桌边。

    果然,只要有闻丹歌这个“镇”在,那些魔轻易不会动手。所以他只能调开她,亲自引狼入室。

    并非他鲁莽或一意孤行。魔之斑斑劣迹,罄竹难书。不止他一人,前世今生肯定有数不尽的人罹难。前世闻丹歌没有解开刃毒,死在了二百岁的那个夜晚,才致使魔族猖狂为祸人间。

    那么,天道为什么要让他重活一世?是要他一人活吗?

    不,是要闻丹歌活,要天下活。

    他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把匕首,闭了闭眼,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下去。

    血流,随之而动的,是暗处无数觊觎他的生灵。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数以百计的邪灵蠕动着。垂涎着,扑向他却被闻丹歌的结界拦在门外。

    只有那些足够强大的存在,才能享受佳肴。

    他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蔺泉。

    【📢作者有话说】

    (小心翼翼)大人高抬贵手啊!我只是一个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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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 疯狗

    ◎镇不过是一群,失了枷锁就会乱咬人的,疯狗◎

    “应公子, 你受伤了。”蔺泉直勾勾盯着他的伤口,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应落逢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流血的手拿开,不想让血沾到嫁衣上,一边装作诧异:“蔺泉?你怎么来了?是赵宗主让你过来看护我的吗?”

    他主动抛出台阶, 蔺泉顺势而下:“是的。宗主派我来, 一寸不离的看、护、您。”一寸不离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仿佛一只饿了很久的野狗某日忽然得到块肉骨头, 于是迫不及待想要立刻拆吃入腹。

    这副丑陋贪婪的吃相,应落逢再熟悉不过。奇怪的是,之前午夜梦回到这样的噩梦,他会恶心地呕吐。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能平淡地, 蔑视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 随意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却仍然露出一小部分,用以引诱:“那你打算怎么看护我?在这里等阿鹤回来?”

    他故意提起闻丹歌, 就是为了唤醒蔺泉魂魄中的理智。固然,被摄魂魇占据身体的蔺泉更容易暴露,但那样势必会付出代价。他已经惹恼阿鹤了,不能再让她生气。

    果然,听到闻丹歌的名字, 蔺泉理智稍回。他抿了抿唇角的口水,垂下眼:“宗主让我带您回去。”

    “回到哪去?”虽然这样问, 应落逢却表现的毫无戒备, 亦步亦趋跟着他。一开始, 蔺泉还抱有戒心, 时不时四下张望。但渐渐的, 随着血液的香味愈浓,本能的渴望重新占据上风。

    应落逢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袖中联络符随时可以碾碎。一路走来,大雾渐浓,四周白茫茫一片,俨然不是闻丹歌特意准备的那间院子。

    是梦魇还是传送阵?

    他没办法判断,只能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数时刻。忽然,蔺泉驻足在一扇门前,幽幽看着他。

    那扇门极其诡异,如旋涡,却仿佛教唆着人,跨过它,进来吧。

    “应公子,请。”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剑柄却已经抵在腰后,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应落逢顿了顿,抬脚就要跨过,却临时回过头,说了一句:“我听说大家有意举荐你为守剑主,恭喜啊。”

    蔺泉神情恍惚,虽然只有一瞬,却也足够应落逢抓住时机掷下一枚茧。

    那是夜流萤的茧。只需要两刻钟就能孵化,届时闻丹歌就能凭借夜流萤找到这里。

    跨过门槛的刹那,眼前徒然一黑。紧接着黑暗褪去,变成了方寸宗?

    他愕然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偏僻、陈旧,却收留了他十八年。

    不,院子里晒了一地的桂花,这是璩娘还在的时候?

    果不其然,走到门口,便听见璩娘唤他出来吃饭。这时候他才学会走路,璩娘却已经腿脚不便步履蹒跚,另一只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

    但这个幻境里的璩娘却不一样。她不仅没有瘸腿,眼睛也奇迹般的好了,轻易就能够牵起他的手,喂他吃粥。

    “吃豆豆,长肉肉。落落,来,吃。”

    熟悉的童谣,熟悉的饭香。他看见年幼的自己“咿咿呀呀”张开嘴,因为没有挑食,还被璩娘奖励了一块饴糖。

    这本该是温馨的画面,如果璩娘身上没有那些古怪的话。

    应落逢隐约能猜到,是因为自己始终抱有警惕,没有完全沉浸在梦魇里,所以才会觉得处处古怪。如果想要深入,挖掘出失踪案背后的主谋,势必要完全被梦魇困住,直到“失踪”。

    一场豪赌。赌闻丹歌一定会找到他。

    他缓缓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张捏碎了揉皱了的联络符,是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会抵达他身畔的保证。

    现在,这份保证被风带走。因为他知道,只要想起她,自己永远不会被梦魇困住。

    他头也不回地,迈入了这场美梦里。

    ————

    新房外。

    第一百三十只风羽妖。迎魁破空,鲜血沿着剑尖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汪血色湖泊。赵元冰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绕过院子里七零八落的尸体,咽了咽口水问:“闻道友,已经派人过来”

    她想说已经派人过来支援了,然而话音未落,一道剑光一闪而过,双目有一刹那的失明。待视野重新恢复,眼前已经多了一地的尸体。

    抬头,天边盘旋着似乎有无止境的风羽妖,遮天蔽日。

    赵元冰觉得奇怪:“为什么会一下子发动这么多”明明她大婚那日,没有这样的阵仗。

    “因为那是落落。”终于,闻丹歌说话了。自从应落逢失踪,她一直保持沉默,仿佛只知道挥剑的杀戮傀儡。赵元冰自觉心性还算坚定,可一对上闻丹歌的眼神,她莫名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该如何描述那种恐惧?大概就是沧海一粟,仰天见穹,忽觉自己之于宇宙,只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蝼蚁。宇宙的一粒尘埃落下,轻易就能够把她碾碎。

    如果说应落逢在身边,闻丹歌至多算是一个沉默少言的正常人。那么失去应落逢的半刻钟里,闻丹歌就像一柄随时会失去理智的剑。

    赵元冰一边往后退半步,一边默默在心底盘算满院的尸体要如何处置。从数量上来看,后山的乱葬岗都要堆不下了。

    忽然,闻丹歌停止了挥剑的动作。她伸手,捉住了到处乱飞的夜流萤。

    “闻道友,这是”赵元冰好奇地凑过去,闻丹歌眨了眨眼,眸中血丝稍稍褪去一些:“落落发出来的讯号。”

    赵元冰大喜:“循着它就能找到应小郎吗?太好了!闻道友你快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闻丹歌没有回答,提着剑走到院子中央。赵元冰正要问她还有什么安排,下一瞬,遮天蔽日的光辉再一次降临。

    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赵元冰似乎听见地壳深处岩浆涌动的声响,那股炙热穿透几千里落在她身上,只是余韵就能够吞噬一切。耳畔山岩崩裂、深壑破碎,山海在这一瞬共同嘶鸣,追逐着片刻的光阴而去。

    她蓦地领悟了那一天,千淏长老为什么会不战而降。因为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下,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原本密密麻麻的妖兽如暮春虹雨一般,无力地坠地。闻丹歌踏着一地的尸体,仿佛踩着的不是妖兽骸骨,是落花。

    “你不该在这里发怒。”许久不见的刃毒出声。闻丹歌不曾理睬,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

    夜流萤一无所知地穿过血海,翩跹得好似花丛中的蝴蝶。闻丹歌循着它的踪迹,找到了茧。

    原本该有一扇门的位置,空空如也。

    刃毒适时提醒:“硬闯是没有用的。一千年,足够它们鼓捣出全新的东西。连我都看不穿,你以为”煽风点火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她缓缓举起剑,像是砍瓜一样砍破了那层障眼法。

    “你想说什么?”

    刃毒:“没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那小郎君不是我害的。”

    闻丹歌大概能猜到这群魔的套路,在谷底呆了一千年,毫无创新,用的还是老掉牙的招数。无非就是用魇摧毁人的心智,再把灵魂吞噬,化为己用。

    无论是已经失踪的人,还是蔺泉这种被寄生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成为魔的养料。

    只不过这次他们更谨慎,故弄玄虚,闹得满城风雨。但究其根本,还是一样的吃相。

    她基本能够断定,绝地谷的结界出了问题。而且还是某种极致的“镇”才能发觉的漏洞。

    不过这些都要往后放一放,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所有伤害落落的人。

    踏入梦魇幻境中,眼前白茫茫一片,雾气弥漫。闻丹歌挥开这些障眼法,四下找寻起“魇核”。

    顾名思义,“魇核”就是这场梦魇的核心,如同心脏之于人类,“魇核”一旦被攻破,梦魇幻境自然会破碎。与此同时,攻破的间隙还能够窥见施魇者的真身。

    魔是贪生怕死的东西,即使想要吞噬魂魄,也一直假借人手遮遮掩掩。但如此强力的梦魇术,施法者必不能远离。或许他们有一触即发的传送阵可以迅速逃离,但只消一瞬间的破绽,迎魁就能杀死他们。

    如同那天攻破千淏的幻钟,“镇”生来就有穿云拨雾,直寻真相的能力。

    眼前这一幕亦是如此。

    浴房水汽蒸腾,朦朦胧间,应落逢的声音轻飘飘钻进耳里。

    “阿鹤,你能帮我拿一下外衣吗?”

    声音化开,像一朵地丁花,或者她肖想已久的尾巴,来来回回地扫着耳畔。不必跋涉,外衣好巧不巧,就在手边。闻丹歌拿了衣裳缓缓向浴房走去,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嗯。”

    雾气之后,人影,不,狐影绰绰。他从水中露出一截纤瘦白皙的腕子,朝她晃了晃:“递过来吧。”

    那截手腕白得亮眼,简直比仙子湖中明月的倒影更皎洁。闻丹歌依言走过去,扑鼻而来一股暗香。

    不等她开口,一条尾巴破出水面,湿哒哒勾上她的腰。水是凉的,她低头看了眼搭在自己腰上的东西,神情冷漠。

    迎魁出鞘,剑身进时雪亮,出时嫣红。

    “你也配假扮落落?”

    “镇”是魔的天敌,是三千世界里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他们沉默了太久,以至于人和魔都忘记,当初闻迎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诛杀魔尊,将为祸人间数百年的魔族悉数封印于绝地谷。

    “啪嗒”一声,“魇核”在她手中破碎,原本嫣红的血迅速褪色,褪成一滩粘稠、恶臭的不明液体。

    这是刃毒突然出声:“哈,你看谁来了?”

    闻丹歌本不欲理会,可夜流萤也在此时向外飞去。她循着夜流萤的轨迹看去,便看到应落逢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刃毒在脑海中肆意大笑:“猜猜看?看见你亲手杀死他后,你的‘星人’会怎么想?”

    “镇不过是一群,失了枷锁就会乱咬人的,疯狗。”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一些事情晚了!私密马赛!(鞠躬)

    感谢在2024-03-31 16:58:39~2024-04-01 21:4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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