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椒盐排骨
谢华香脸色微变, 随即垂下眼帘,避开了史玉娘的目光。
“这有什么,五皇子奉旨赈灾是大事, 朝野谁不知道呢?”谢华香状似无意说道, 随即不待史玉娘追问, 便问道,“听说你那个堂妹嫁了人, 如今过得不大如意?”
提起史贞娘, 史玉娘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呵, 我那个婶子, 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当初不许我二叔帮衬咱们,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把家里那些零碎银子能刮拉的都刮拉走了,给贞娘预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又硬是让贞娘压着我这个堂姐先出嫁,她们分明是要打我的脸!”
“贞娘还以为自己嫁了个什么好人家呢,那梁家的事,南城谁人不知, 谁人不晓?如今她身子也破了, 夫君也不行了,现在连脸面都不要了, 连我那二婶都到处帮着姑爷寻医问药呢,你说可笑不可笑?贞娘嫁妆里的银子不知填了多少进去,药吃了一大车,那梁坤不还是不行吗?哈哈, 当初是怎么对付我来着?如今可真是现在我眼里!”
看着史玉娘幸灾乐祸的模样,谢华香欲言又止。
史贞娘虽然跟史玉娘关系不大好, 可到底是她的堂妹,史贞娘过得不好,难道史玉娘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再想想史玉娘对史贞娘这个嫡亲堂妹都是如此,那成日里一口一个叫着自己姐姐,跟自己亲热无比的史玉娘,对自己又能有几分真心?
想到这里,谢华香收回了到嘴边的话,跟着她笑了起来。
“你说的也是,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史玉娘听谢华香都附和自己,越发高兴起来。
“哼!叫她们一家磨着去吧,那梁坤又没钱又没势,真不知道我二叔二婶图他什么!”史玉娘面露不屑,随即又挨近到谢华香身边,“谢姐姐,回头你可要帮我寻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气死我二婶和贞娘她们!”
谢华香敷衍地笑了笑,却不答话,而是转向了窗外。
“到了没有?”
车外传来丫鬟的声音,答道:“回姑娘的话,前面就是醉仙楼了。”
谢华香便对史玉娘笑道:“那咱们拾掇拾掇就下车吧,你二叔回来是好事,听说他还从建州请来了名厨,这回一定能重振醉仙楼的声名!”
史玉娘却说道:“去什么醉仙楼呀?快叫车夫往前走,咱们去南华楼。”
谢华香奇道:“去南华楼?”
史玉娘得意地说道:“谢姐姐这就不知道了吧?我二婶虽然是个不着调的,我二叔却很是靠谱,他宁可撂下酒楼的生意不管,亲自出面去建州请来厨子,那厨子一定有过人之处。”
她看了看外头,压低声音说道:“我听二叔在家里说了,这次呀,肯定能把南华楼挤垮!”
史玉娘坐直身子,讥笑道:“所以呀,咱们今日先去南华楼看看热闹,万一过几日南华楼倒了,咱们可就看不着了!再说,这南华楼的菜呀,是吃一次少一次喽!”
谢华香倒没想到史玉娘对史延贵这样有信心,她转了转眼珠,笑道:“史二老爷经营醉仙楼多年,能力和头脑自然非寻常人所及,那我就听你的,咱们今日先去南华楼就是了。”
说着话,她果然叫车夫掉转车头,去醉仙楼对面的南华楼了。
两家酒楼门脸对着门脸,不过须臾之间就到了,谢华香正要下车,却听史玉娘说道:“谢姐姐,我方才得话你还没回我呢,你帮我寻个有权势又富贵的人家,哪怕是个庶子也行,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虽然习惯了史玉娘的没脑子,可是她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门口说出这番话来,谢华香还是又意外又尴尬。
她脸上一红,轻声说道:“玉娘,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我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帮你打听亲事——”
史玉娘虽傻,却也听出她话语中的推脱之意。
她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恼道:“谢姐姐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怎么如今就成了难事!?为了帮你,我可是赔上了全部的身家,你可不能不管我!”
梅娘正送几个身份尊贵的女眷出来,路过谢家马车就听到了车内传出来了这么一句。
她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却听车内又有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带着安抚之意。
“瞧你说的,我何时说不管你了?咱们两家这样的交情,你还信不过我吗?这样吧,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帮你打听着,你看好不好?”
方才那个声音这才回嗔作喜,说道:“若是谢老爷和谢姐姐肯帮忙,那自然是万无一失了!”
“瞧你那小孩子的样儿,这点儿事也值得放在心上。天怪冷的,咱们快下车去吃饭吧。”
梅娘已经听出这二人的声音,猜测是那日来过南华楼的谢姑娘和史玉娘,见婆子已经拿出凳子,扶着两位姑娘下车,她索性直接迎了上去。
“谢姑娘,史大姑娘!”梅娘的脸上带着客气又不失热情的笑容,向刚刚下车的两个人打着招呼,“自从上次见过两位姑娘,我就一直惦记着二位,今日小店又推出了新菜,两位姑娘要不要尝尝?”
史玉娘原本满脸是笑,待看到梅娘不由得笑容一滞。
毕竟两个人上次的见面实在称不上愉快,一看到梅娘,她就想起那位面若寒冰的顾大人。
更让人郁闷的是,连梅娘这么一个开酒楼的小姑娘都能对着顾南箫笑语晏晏,她自诩为史家大小姐,看见顾南箫却只想着躲起来。
史玉娘冷下脸,说道:“不为了吃饭,我们来你店里做什么?”
跟史玉娘相反,谢华香看到梅娘却是多了几分探究。
听史玉娘硬邦邦地这么一句话,谢华香赶紧上前,想要拉住梅娘的手。
“你就是梅姑娘吧,如今你在京城可是十分有名,我上次吃了你的菜就念念不忘,只是没机会跟你好生说会儿话……”
没想到谢华香竟然有意拉拢梅娘,反倒把史玉娘晾在一边,史玉娘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
“谢姐姐,她不就是个厨娘,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谢华香心里暗骂史玉娘愚蠢,梅娘虽然只是个厨娘,可因为厨艺出色,跟京城无数权贵官员都有来往,就连顾南箫也对她另眼看待,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不结交?
她生怕耽搁久了,史玉娘又冒出什么话来得罪梅娘,只好向梅娘歉意地一笑。
“外头冷,我们先进去了,梅姑娘您忙吧。”
就在方才谢华香伸手要拉她的时候,梅娘就不动声色地袖起了手。
史家跟她早就是势不两立,这位谢姑娘虽然不知底细,可是总是跟史玉娘混在一起,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来者都是客,梅娘也只是把她们当成客人而已,结交的话就算了。
“是我疏忽了,两位姑娘快请进,楼上雅间请。”
史玉娘瞪了梅娘一眼,正搜肠刮肚地想着撂几句狠话,就被谢华香拉走了。
史玉娘心里不爽,进了房间就推开谢华香的手。
“谢姐姐,你干吗对她那么好?”
谢华香堆起笑容来,柔声说道:“玉娘,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是南城谁不知道你们史家和梁家跟梅姑娘的事儿,你要是在街上跟她吵起来,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没想到谢华香竟然是为她着想,史玉娘一肚子闷气不由得消散了大半。
“你说的有道理,咱们这样的人,犯不上跟一个厨娘计较。”她顿了顿,重新扬起笑容来,“再说,她也蹦跶不了几天了,等过几日人人都知道我们醉仙楼更好吃,他们南华楼就开不下去了!”
一想到南华楼倒闭,史玉娘就好像看见了梅娘灰头土脸的模样,心情就越发好了起来。
“谢姐姐,你还不知道那梅姑娘的事儿吧?我跟你说,她家以前是开烧饼店的,后来被梁家退了婚……”
史玉娘还是有些担心谢华香会跟梅娘交好,就把梅娘的底细都抖搂给了谢华香。
谢华香听在耳中,时不时附和几声,心里却暗暗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对于史家梁家武家的事,她还真不清楚,听了史玉娘的话才明白。
虽然史玉娘言语中对梅娘百般诋毁,可是谢华香还是听出了有关梅娘的不少信息。
听说梅娘先是开起了烧饼店,接着又开了盒子铺,不到一年的时间,又开起了南华楼,生意越做越大,谢华香不由得暗暗称奇,对梅娘的厨艺也越发有了深刻的了解。
看来这位梅姑娘不止厨艺高超,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谢家是皇商,谢华香自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做生意是多么不容易,更何况梅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能在京城撑起这么一大摊子,还能从众多酒楼中脱颖而出,着实是极其难得的。
史玉娘自然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居然让谢华香越发偏向梅娘那边去了,还在不遗余力地辱骂着梅娘,什么没出嫁的姑娘就抛头露面做生意,被退了亲也不消停,骂得兴起,连史延贵上次买了假食谱,栽在梅娘手里的事都说了出来。
谢华香越听越是好奇,越发坚定了拉拢梅娘的心思。
梅娘并不知道楼上有人正在说自己的坏话,今日南华楼推出的新菜是椒盐排骨,每隔一会儿就要炒上一大锅,分成十几盘送到前面去。
邵兰和穆燕几个站在她身后,一眼不眨地看着梅娘做菜,生怕漏了一点。
把肋排切成寸许长的小块,用面粉抓匀,再用清水洗净。
把排骨沥干水分后,加入葱、姜片、蒜末以及酱油,拌匀后腌制一会儿。
腌制好的肋排裹上一层薄薄的淀粉,下入油温六成热的锅中,轻轻搅动,炸到排骨金黄焦香,捞出来控油。
锅中留底油,下入少许红辣椒和蒜末,小火炒出香味。
调到中火,放入炸好的排骨翻炒几下,加椒盐调味,出锅前撒入白芝麻。
随着一阵浓烈的香气升腾而起,一盘又一盘的椒盐排骨就出锅了。
楼上雅间里,史玉娘正在说梅娘如何心狠,竟然撺掇学官打梁坤,要不然梁坤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正骂得酣畅淋漓,她突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
谢华香早已听得心不在焉,这会儿更是被女伙计端进来的菜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蜜汁烤鸡甜香扑鼻,羊肉砂锅热气腾腾,木须肉色彩鲜艳,凉拌木耳清爽解腻。
女伙计尤其特别介绍了今日店中推出的新菜,椒盐排骨。
谢华香拿眼看去,只见那洁白如玉的白瓷盘中,一块块金黄微焦的排骨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宛如宝塔般精致好看。
黄灿灿的排骨,上面还沾着少许红色的辣椒碎,嫩绿色的细葱想是冬日里在暖房里种出来的,显得纤细柔嫩,味道也比夏日的葱更少了些辛辣,多了几分鲜甜,在这寒冬腊月中极为难得。
而这样难得的食材,在南华楼却不过是个随手撒进去的调味料罢了。
再撒上白色的芝麻,更加显得这道菜金银红绿色彩纷呈,一眼望去煞是好看。
而那特别的香气,闻着像是咸香,却又多了一股奇异的香料味,让人闻着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调料。
史玉娘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想到这菜是梅娘做的,便说道:“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厨娘,这排骨有什么好吃的,又没什么肉,吃着也不香,还好意思拿出来当新菜……”
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大大的口水。
谢华香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垂涎,拿起筷子说道:“玉娘既然不喜欢,就别勉强了,我来尝尝看。”说着便夹起了一块排骨。
史玉娘眼睁睁地看着谢华香把那块排骨放在口中,唇瓣微微一动,便把光溜溜的骨头吐了出来,可见那排骨早已被炸得软烂无比。
再看谢华香一脸惊艳的表情,嘴里的肉还没等吃完,筷子已经夹起了第二块,史玉娘不用问,就能猜到这排骨该有多么好吃。
她再也忍不住,也夹了一块排骨。
见谢华香朝自己看过来,史玉娘讪讪地移开了视线。
“那个,这味道闻着倒特别,谢姐姐,这会不会是南洋来的香料?”
谢家是皇商,谢华香自然比她见的世面多,哪怕是南洋来的东西也见过不少。
谢华香又吐了一块骨头,这才有空儿回答她的问题。
“吃着倒有些像,我再品品。”
说是品品,可谢华香吃排骨的速度却一点都不像是在品,史玉娘都看出她有几分狼吞虎咽的意思了。
要不是顾忌着旁边还有个她,谢华香肯定更不会顾及吃相。
眼看着不过片刻的功夫,盘中的排骨就被谢华香吃了一半,史玉娘再也顾不上面子,赶紧扒拉两块到自己碗里。
排骨肉被炸得外焦里嫩,香味更是十足,每一口都是那么喷香,刺激得她口水一个劲儿往外涌。
她一边吃,一边恨恨地想着,做得再好吃有什么,她二叔请来的可是建州的名厨,做的那些菜,连她都没听说过,整个京城都是独一份!
有了那个厨子,南华楼能拿什么跟他们斗?只怕等不到过年就要关门大吉!
趁着现在南华楼还开着门,她就多吃几次,免得等关了门,想吃这菜都吃不到了。
史玉娘这么想着,心里就痛快多了,吃得也越来越快。
谢华香瞟了一眼正卡嚓卡嚓大嚼脆骨的史玉娘,眼底划过一抹不屑。
连史玉娘自己都绕开醉仙楼,忍不住要吃南华楼的菜,可见史延贵重金请来的厨子也不怎么样。
如果那个什么名厨当真做菜好吃,史玉娘早就拉着她去品尝了,顺便还能托谢家帮醉仙楼拉些客人,怎么会非要来南华楼?
想到这里,她更加认定要把梅娘拉到自己这边来,心里暗暗盘算着主意。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过饭,一桌子肉菜都被她们吃了个一干二净。
史玉娘吃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刚才骂了梅娘半天,转眼却又把人家做的菜吃了个精光,她自觉没面子,吃完了连坐都不肯坐,起身就要走。
谢华香却说道:“玉娘,你先去车上等我,我找梅姑娘说几句话。”
史玉娘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看向谢华香,一脸狐疑地问道:“谢姐姐找她干什么?”
如果是付账的话,叫丫鬟去就是了,何必让谢华香亲自出面?
谢华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有事找她,说完就走。”
史玉娘依旧不放心,紧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那武梅娘不是个安分的货色,还是我陪你去吧,免得你吃亏。”
谢华香也不戳穿她的小心思,两人去了柜台那里,跟四九说要找梅娘。
四九见她们两人穿戴不凡,只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敢怠慢,忙去请了梅娘出来。
一看到梅娘,谢华香就走了过去。
“梅姑娘,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梅娘才从灶间下来,这会儿正有些热,她以手做扇,一边扇着风,一边问道:“谢姑娘有什么事,但说不妨。”
谢华香矜持地笑了笑,说道:“我听说南华楼有一种贵宾卡,预付一百两银子就可以拿到贵客的身份……”
她点到为止,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笑盈盈地看着梅娘。
梅娘听她吞吞吐吐的,颇有些不喜欢她这墨迹性子,便催促道:“所以呢?”
谢华香不禁愕然,她原本以为梅娘开着这么大的酒楼,定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她这话说得这样清楚,怎么梅娘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别说梅娘,一旁的史玉娘也没听明白,一脸迷惘地看着谢华香。
两个人一个神色不耐烦,一个满眼都是清澈的愚蠢,谢华香被这么两双眼睛盯着,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不知能不能给我也办一张?”
梅娘这才恍然大悟,笑道:“谢姑娘可是说迟了,那贵宾卡是开业第一天的福利,仅限一百张,过期就没有了,所以我也是爱莫能助。”
谢华香不死心,说道:“梅姑娘是南华楼的东家,这规矩就是你定的,想办卡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再说,做生意讲究的和气生财,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梅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缓缓说道:“规矩就是规矩,我既然是东家,哪能带头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谢姑娘年纪轻,不懂这没了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我就不怪你了,厨房里正忙着,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两位姑娘请自便吧。”
没想到梅娘开口就是赶人,谢华香越发惊愕。
史玉娘已经按捺不住,站出来说道:“武梅娘,你不就是个小厨娘吗?装什么清高?不过是一张卡的事,叫你办你就办,得罪了谢姑娘,你就不怕吃苦头吗?”
梅娘对上谢华香还能有点儿笑脸,看到史玉娘,就连装都懒得装了。
“噢?恕我眼拙,只知道史大姑娘的叔叔开着一个小酒楼。至于这位谢姑娘,抱歉,我还真没听说过!”
她不知道谢家是什么人,却知道史家,能跟史大姑娘这种人厮混在一起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尊贵人物。
要是谢华香出身高贵,何至于在顾南箫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听了这话,史玉娘和谢华香两人脸上齐齐变色。
史玉娘气得咬牙切齿,谢华香则是委屈又带着些许倔强的模样。
“京城中贵人无数,梅姑娘岂能认识那么多?”她咬了咬嘴唇,仰起脸说道,“我爹叫谢明昌,是皇商,专门跟皇宫和官府做生意的。”
本以为梅娘听见皇商的名头会大惊失色,没想到梅娘却一脸不屑。
“原来是皇商,看姑娘的来头,我还以为你爹是皇上呢!”梅娘冷冷一笑,说道,“谢小姐,这贵宾卡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以后兴许还能有,但是想要办的人多着呢!就连正一品尚书府都在等着呢,不知谢皇商跟尚书相比又如何?”
第122章 麻辣烫
“你——”谢华香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又气又急,浑身都在发抖。
史玉娘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谢华香,回头向梅娘怒目而视。
“武梅娘, 你狂什么?开个酒楼, 认识几个贵人, 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拿尚书府吓唬谁呢?”
梅娘咦了一声,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们。
“不是你们先拿皇商来吓唬我的吗?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怎么就变成拿尚书府压你们了?”梅娘啧啧几声, 叹气道, “本来看着你们可怜, 想给你们排个队登记的,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只好说声抱歉了,以后就算是再办贵宾卡,也没有二位的份儿!”
史玉娘还要骂,却被谢华香拦住。
她深吸了几口气,站直了身体。
“梅姑娘见谅,是我方才语气不对, 若有得罪之处, 还请梅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不过转眼的功夫,她又恢复了笑脸, 笑容中甚至带了几分讨好,“我只是太喜欢吃南华楼的饭菜了,便没有多想,差点儿让梅姑娘为难, 都是我的不是。”
梅娘冷眼看着,扯了个敷衍的笑容:“好说, 好说。”
谢华香便不再提办贵宾卡的事儿,又卖力地恭维了梅娘几句,在史玉娘发飙之前,拉着她出了门。
梅娘目送她们出去,直到她们走得远了,她还能隐约听到史玉娘暴躁的叫喊声。
史玉娘跟史贞娘不愧是姐妹,同样的头脑简单,梅娘压根就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只是这个谢华香,拿得起架子,放得下身段,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倒是让她有些警惕。
上次见了谢华香和顾南箫的相处,又有顾南箫几乎称得上失态的反应,梅娘可以确定,顾南箫对谢华香并没有什么意思,谢华香对顾南箫倒像是十分惧怕似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用顾忌顾南箫的面子,该骂就骂,该怼就怼就行了。
虽说和气生财,可是如果她面对一个商人都要卑躬屈膝,那又要怎么招待那些达官贵人?难不成还要跪着待客吗?
没有自尊的人,也不可能获得他人的尊重。
她只是有些奇怪,谢华香对她明显有拉拢甚至巴结的意思,她一个皇商的女儿,虽说比不上那些官宦千金,可是也不至于对她一个小厨娘如此上心吧?
谢华香对她这样奉承,到底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这日早晨难得没事,梅娘索性睡了个懒觉,醒了以后只觉得浑身轻松。
见外头天光晴朗,她便出了门,径直去了武家。
武大娘已经卖完了烧饼,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见她回来不由得惊喜万分。
“梅儿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店里有什么事?”
梅娘笑道:“就是没事儿才出来逛逛,娘,我近来太忙,都顾不上家里了,家里年货办齐了吗?还缺什么吗?”
见她这么忙碌还惦记着家里,武大娘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这算什么大事儿,你只管好好开你的店,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早上吃过没有?娘给你做碗面条吃?”
梅娘难得回家一次,武大娘就不肯她干活,只想让她多歇会儿。
虽然知道梅娘不可能缺吃的,可是当娘的就是这样,看到孩子就下意识地要问问她饿不饿冷不冷。
梅娘说道:“我吃过了,娘别忙了,今天天气好,咱们出去逛逛吧。”
听说要逛街,武大娘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武兴武月已经喜不自胜,连小石头都跟着含糊地喊着“逛、逛”。
看孩子们这么热情,武大娘索性连东西也不收拾了,撂下手里的东西,带着几个孩子去逛街。
年关将至,街上卖东西的小贩越来越多,进京来买年货的老百姓也多了起来,随处可见红彤彤的对联,色彩鲜艳的年画,吆喝着卖爆竹的,卖毛皮的,卖头花的,卖糖葫芦等各种吃食的,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
今年武家不似往年穷苦,再不必几个铜板也要算计着花,孩子们看见虎头帽也喜欢,看见陀螺也喜欢,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看的了。
虽然现在有钱了,可是家里人都忙着赚钱,哪有空儿带他们逛街,是以几个孩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梅娘难得带弟弟妹妹和小外甥出来,见他们喜欢就一律掏钱买下来,几个孩子手里很快就拿满了糖葫芦糖人等物。
最高兴的莫过于武兴了,他年纪最大,也比武月和小石头聪明,除了那些好看好玩的,他又趁机买了许多糕点零食等小吃食,肩上的褡裢都被塞满了,手里更是拎着大包小裹。
武大娘起初还骂武兴几句乱花钱,后来被梅娘拦着,又见孩子们都这么高兴,也只得不说了。
算了,孩子们难得这么开心,再说就要过年了,就当是提前办年货了。
梅娘跟在孩子们身后,一边时不时掏钱买下他们看中的东西,一边跟武大娘说着话。
“娘,前几日给家里送的毛皮都做出来了吗?新年的衣裳都做好了吗?”
“都做了,娘还给你做了好几身新衣裳呢,一会儿回去你正好试试,外头成衣铺的衣裳虽然花里胡哨的好看,可到底没有量身做的那么舒服贴身。孩子们的衣服也都做好了,只是没用你送来的毛皮,我想着他们几个还小呢,有新棉花穿着就挺好了,拿毛皮做好了衣裳,穿不了两年就小了,怪可惜的。”
“娘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些兔皮狐皮罢了,还都是人家送的,咱们又没花什么钱,你只管给家里人做了就是,明年我再给您寻几块好皮子。”
武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哟,你娘我一个卖烧饼的,还穿什么毛皮?没得让人笑掉了大牙!梅儿你年纪轻,正该你穿才是!”
知道武大娘过惯了穷日子,梅娘也不再劝她,回头去外头请人直接做了就是。
她帮武兴付了一大包糖炒栗子的钱,对武大娘说道:“娘,最近家附近有没有卖宅子的?”
“卖宅子的?”武大娘眉头一皱,说道,“自打你姐买了梁家的房子,我还真没听说咱们胡同有人要卖宅子的,梅儿,你问这干什么?”
梅娘说道:“昨儿鹏儿把梅源记的账本拿来给我看,今年咱们挣了不少钱呢,我想着给你们换个大些的宅子住——”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武大娘打断了。
“买什么大宅子呀?咱们在烧饼店里住着多方便,铺子里留了人,也不用怕晚间丢东西,我才不搬呢!”
梅娘早就知道武大娘会拒绝,便说道:“娘,鹏儿兴儿都大了,过几年就要娶媳妇,家里这么小,怎么住得下?再说您辛苦了这些年,也该歇歇了……”
可是武大娘压根听不进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梅儿,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顾好自己就行,弟弟妹妹不用你操心,不是还有娘呢吗?且不说你那梅源记还要给他们分钱,今年娘卖烧饼还挣了不少呢,养得起他们几个,你就放心吧!”
不管梅娘怎么劝,武大娘就是不肯让她出钱买宅子。
梅娘无奈,想着自己偷偷买一个吧,只要在北市口附近买宅子,那肯定瞒不过武大娘,要是在其他地方买了,武大娘卖烧饼怎么办?难道还起早贪黑往三条胡同跑吗?
现在烧饼店的生意这么好,武大娘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叫她放弃烧饼店是万万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梅娘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宅子可以暂时不买,另一件事却是必须要做的。
“娘,我让何掌柜帮忙,跟德贤书院打了招呼,等过了年,就让兴儿上学去吧。”
这话一出,武大娘还没说什么,前面正买得兴高采烈的武兴顿时打了个哆嗦。
他回过头来看着梅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姐,你刚才说什么!?”
梅娘笑了笑,重复了一遍:“我说呀,等过了年,就送你去上学。”
武兴仿佛挨了一个霹雳,整个人都石化了。
“不是……我为什么要去上学啊……我已经识字了啊!再说,家里这么多事,还需要我帮忙……”
他结结巴巴的说着,绞尽脑汁要找借口不去上学。
梅娘淡淡地说道:“你说你为什么要去上学?你都几岁了?认的字还不如月儿多呢,更不用说跟云儿比了!你瞧瞧咱们兄弟姐妹,谁像你一样没个正经!”
之前她有空的时候就教武鹏等人识字,只是她怕露了马脚,认字还得遮掩,而且她自己对繁体字也不熟,自己也要学,教别人就更慢了。
后来生意忙起来,她就更没空教他们了。
好在武鹏和云儿都是努力上进的,待认得几百字就开始磕磕绊绊地自学,后来一个天天记账,一个写笔记,很快就把字给认得差不多了,还能抽出时间教武月。
只有这个武兴,让他看书就偷懒,到现在还是原地踏步,连武月认的字都比他多。
梅娘想着家里人都没空儿管武兴,才有了让武兴去上学的想法。
武兴听了颇有些委屈:“我哪里没正经了?我帮娘干活了呢!我还能买东西,跑腿,我还能帮你招学徒!我能干的事可多了,为什么叫我去上学?”
梅娘不为所动,说道:“你都十岁了,现在上学也要从蒙班上,我不盼着你能考中功名,只要你能读几本书,把字认全了就行了。”
武兴知道梅娘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求助地看向武大娘。
“娘,您帮我说几句话呀,大哥和大姐都去帮二姐了,您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能给您打下手,我保证再也不偷懒了,我一定好好干活!”
他是一看见书就头疼,要不然也不至于被武鹏和云儿拉着都学不进去。
他宁可留在家里干活,也不想去上学!
武大娘却犹豫了,说道:“上学是好事呢,你二姐说得没错,家里这些活我忙得过来,大不了雇个伙计帮忙呗,你多看几本书,认识几个字,以后也能帮上你二姐……”
武大娘虽然不懂,却知道读书是正经事,以前家里没钱读不起,现在家里有钱了,大的几个却都忙着挣钱,压根没空上学了。
只有武兴是家里的小儿子,去读书是再合适不过了。
武兴没想到武大娘也帮着梅娘说话,顿时面色一白。
偏偏武月还在一旁咬着糖人,一脸艳羡地看着他。
“二哥,你要去读书了吗?真好,我也想去读书,可惜女孩子不能上学……”
武月虽然小,却知道读书识字是很有用的,上次梅娘招第二批学徒,她因为认识不少字,还被拉去帮忙了呢!
梅娘摸了摸武月的头,笑道:“月儿也想上学吗?好呀,等你大一点,姐姐就送你去上学。”
武月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吗?女孩子也能上学吗?”
“那是自然,我认识许多官家小姐,有的人家在自家府里就办了女学,招了好多女学生,不过你要更努力才行,要不然人家可不收你。”
武月有了奋斗的方向,顿时高兴起来。
“太好了,我也能上学了!”
于是,武兴上学这件事就在武兴一个人反对之下,其他人全票通过了。
原本是一次美好的年货采购之旅,武兴却因为得到年后上学的消息,而变得无精打采。
他那在家吃好喝好,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
一家人满载而归,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烧饼店的招牌底下站着几个人。
正是数九寒天,这几人似乎是等了好一会儿了,一个个冻得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却还不肯离开,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
武大娘以为是来了客人,连忙抢上前几步。
“你们要买烧饼吗?这会儿烧饼还没做好呢——”
武大娘话没说完,就见其中一个人摘下帽子,笑道:“武大娘!”
看清这人的模样,武大娘一愣。
“李公子?你怎么来了?”
这时梅娘等人走了上来,也看到了他们。
李韬脸上对着武大娘说话,眼睛却看着梅娘。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来给大娘和梅姑娘送年礼!”
听说是送礼的,武大娘顿时笑容满面。
“哎呀,李公子怎么这么客气呢?这么冷的天,你还亲自跑一趟……”武大娘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开了门,让李韬等人进去。
屋里被炉子烧得暖烘烘的,李韬进屋就摘下了帽子和披风,递给一旁小厮。
“梅姑娘,我本是去南华楼的,听说你回家来了,就找了过来,没打扰你吧?”
见他连鼻子都冻红了,梅娘颇有几分过意不去。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们方才出门去了,害得你在门口等了这么半天,冻着了吧?快去炉子那边烤烤火。我去烧壶水来。”
烧饼店里狭窄,李韬和几个下人又拿了许多东西,一下子就把这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梅娘在屋子里轻盈地穿梭,李韬的目光就跟着她移动。
他冷不丁发现武大娘正在盯着自己,连忙收回了视线。
“是我们来得不巧了,不知道大娘你们出门,又不好把东西放门口,所以就等了一会儿,也没多久。大娘身体还好吧?最近生意挺好的吧?”
见李韬恢复了正常,武大娘的脸色才好看了点儿。
“什么好不好的,我们小老百姓就是赚点辛苦钱呗,哪能跟你们当官的人家比?”
武大娘说着,站起身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又是拿面粉又是舀水,还问李韬吃不吃烧饼。
李韬见她有意无意地总挡着自己的视线,只得低下了头。
虽然听出武大娘是暗示他该走了,可他等了半天才见到梅娘,哪里舍得就这么离去。
梅娘泡了一碗茶,递给李韬。
“喝点茶吧,暖暖身子。”
李韬赶紧接过来,向着梅娘一笑。
还是梅娘对他好,不像武大娘对他像雾像雨又像风。
只是,武大娘是梅娘的娘,他想要跟梅娘在一起,是不是应该跟武大娘打好关系?
要不然武大娘一个不同意,那事情就难办了。
想到这里,李韬的笑容又没了,看着梅娘的眼神也带了几分不安。
梅娘觉得他笑容有些奇怪,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见梅娘看向自己,李韬赶紧又扯起了嘴角。
“梅姑娘最近也很忙吧?南华楼过年的时候会开张吗?”
梅娘想了想,说道:“过年会歇上几日,就开到小年的前一天吧,年后初五再开张。”
李韬听了,想到要有十几天不能吃到梅娘做的菜,先是失落,随即又高兴起来。
梅娘不用做生意了,那时间不就多了吗?他完全可以来找梅娘嘛,说不准还能出去走走,说说话什么的……
李韬想着那副情景,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梅娘并不知道李韬的想法,只觉得他一阵阵笑得莫名其妙的。
她想了想,问道:“李公子,你是不是饿了呀?”
李韬来找她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呗。
要不然,李府毕竟是个官宦人家,给她送年礼已经是礼遇了,派个小厮过来就行,李韬这个主子何必非要亲自跟来?
除了李韬是又犯了嘴馋的毛病,梅娘想不出其他理由。
李韬没料到梅娘会想到那一层上去,顿时目瞪口呆。
不过下一刻,他立刻笑容满面。
“梅姑娘是又要做什么新菜了吗?”
他太过开心,完全没看到武大娘那刀子般的眼神。
自家闺女整日在南华楼做菜已经够累的了,这个李公子送年礼就送呗,怎么进屋就赖着不走了,又要梅娘给他做饭吃,不知道梅娘有多辛苦吗?连回家都不能歇会儿!
这小子怎么这么大的脸?
梅娘见武大娘绷着脸,笑着说道:“哪有什么新菜,家里有什么就做些什么吧,李公子不嫌弃就好。”
只要是梅娘做的菜,李韬就没有不爱吃的。
他顾不上看武大娘的脸色,连声说道:“怎么会嫌弃呢?只是又要辛苦梅姑娘了,有劳,有劳。”
武大娘看他不顺眼,又不好把人直接赶走,只好把面盆摔得咣咣响,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早知道就不该要这个李韬的年礼,送了点儿东西就留下吃饭,这人真是没眼色!
梅娘知道武大娘心里不爽,就不好问她要这要那,好在如今天气冷,食材方便保存,又因为过年收了许多东西,食材是不缺的。
她想了想,便取了一小块冻牛肉,趁着牛肉还冻得发硬,用菜刀切成了肉卷。
取了个砂锅,锅底放少许猪油,下入葱姜蒜爆香。
再放入豆瓣酱和麻辣酱,炒出香味。
炖锅里的肉汤取出少许,倒入砂锅中。
水开后,放少许牛奶,再下各种肉丸、肥牛卷和香菇海带宽粉等,煮一会儿再下素菜。
趁着锅中煮菜的时候,拿出一个空碗,碗中放芝麻酱、盐、醋、酱油和蒜末,调制均匀。
等锅中的菜都煮熟了,将调好的麻汁倒入锅中,搅拌均匀,就可以出锅了。
李韬在武大娘的白眼中等得望眼欲穿,在砂锅还在冒泡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说是熟悉,因为这香味里明显有他最爱的麻椒和辣椒。
说是陌生,是因为这道菜他还从来没吃过。
梅娘的手就像是有一股神奇的法力似的,他眼看着她只是在砂锅上鼓捣几下,就做出一锅如此香气浓郁的食物。
他难得看梅娘做菜,这一刻只觉得赏心悦目,幸福无比。
如果能天天看梅娘做菜,那他该有多么开心啊!
梅娘把还在咕嘟嘟冒泡的砂锅移下火,端到李韬面前。
此刻离得近了,李韬只觉得这香味越发浓烈,直冲着他的鼻端涌进去,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烧起来,恨不能眼前这一大锅连汤带菜一同吞下去。
梅娘转身去拿碗筷,李韬已经蠢蠢欲动了。
接过梅娘的筷子,他只来得及道了声谢,就赶紧去夹碗中的食物。
薄如纸片的肥牛卷,烫熟之后又沾满了浓稠的酱汁,入口又是香又是辣又是烫,李韬差点儿连眼泪都烫出来了。
虽然滚烫,可是真香啊!
洁白的鱼丸,软弹的虾丸,经过汤汁的炖煮又是另一番鲜美的滋味。
透明的宽粉,连着麻辣的汤汁吸溜一大口,吃得人满足无比。
第123章 沙琪玛
这一刻别说是武大娘的白眼, 就算是梅娘他都看不见了,满眼都是这一大碗美味至极的食物。
他吃得正爽,忽然看到对面探出来一个小脑瓜。
“李公子, 这一大锅麻辣烫……你自己吃得完吗?”武兴满脸谄笑地看着他, 一边说话还一边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
没办法, 这屋子太小了,麻辣烫的香味又这么浓, 他实在是忍不住啊!
李韬本不想分给别人, 可是转念一想, 这可是拉拢梅娘家人的绝好机会啊!
他立马扬起笑脸, 爽快地说道:“这么大一锅,我哪吃得完啊!你叫武兴是吧,还有那个谁,你妹妹和你……小弟弟?过来,咱们一起吃!”
武兴高兴不已,连小石头是他外甥都顾不上解释,刚要一口答应,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兴儿, 你皮子又痒痒了是吧?人家李公子是客人, 哪有抢客人吃食的?”
武大娘手里拎着擀面杖,冲着武兴怒目而视。
武兴吓得一缩脖子, 只好离李韬远了些,一双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一锅麻辣烫。
梅娘看在眼中,再看一旁的武月和小石头也是一副强忍着口水的模样,便说道:“李公子, 那锅太辣,不适合孩子吃, 你自己吃吧,我再给他们做就是了。”
听梅娘说还要给他们做,武兴才重新高兴起来,抢着过来帮梅娘洗菜倒水。
李韬见状,只得放弃了叫他们同吃的念头。
他猜武大娘是不喜欢他,便不敢再跟梅娘搭话,低下头一门心思地吃东西。
还好有麻辣烫在面前,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很快,第二锅麻辣烫就做好了,梅娘特意做了两碗不辣的给武月和小石头,又加了些麻辣酱,端给了武兴。
她又盛出一碗,递到武大娘面前。
“娘,您也尝尝这麻辣烫。”
武大娘虽然心情不好,可是对梅娘却是没脾气的。
再说梅娘主动做了一碗给她,她哪里还拉得下脸。
武大娘接过麻辣烫,大口吃了起来。
嗯,这麻辣烫做法简单,滋味却足,大冷天吃上一碗,浑身都热乎乎的。
李韬老老实实吃完了麻辣烫,便跟武大娘和梅娘道别,言行举止都十分规矩,连看都不敢多看梅娘一眼,显然是被武大娘吓着了。
武大娘目送李韬离开,才转向正在收拾桌子的梅娘。
“梅儿,这个李公子……”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跟梅娘实话实说,“听说马上就要考进士了?”
梅娘想了想,说道:“他是说过一嘴,说过了年就要去参加春闱,娘,您问这些干什么?”
武大娘见她懵懂,越发担心起来。
“春天那时候,这李公子跟梁坤还一样是秀才呢,过了秋天就中了举了,如今又要考进士,以后肯定是要当官的,他爹也是个官,我记得是个礼部侍郎,对不对?”
“李大人是礼部主事。”梅娘更奇怪了,“娘,您什么时候对这些事这么上心了?”
“傻丫头,娘哪是对李韬上心,娘是担心你呀!”武大娘放下手里的擀面杖,拉住了梅娘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娘知道你心气高,娘帮你找的人家,你肯定都看不上,娘也不勉强你。可是这李家父子都是当官的,他们哪里会跟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亲?你一向聪明,这种终身大事,你可要想清楚才是!”
梅娘压根没想到武大娘居然想到这上头去了,顿时哭笑不得。
“娘您说什么呢?李公子不过是喜欢吃我做的菜罢了,我们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您都想到哪儿去了?”
武大娘却不信,说道:“你少哄我,他要不是对你有心思,能亲自来给咱们家送年礼?人家可是礼部主事府上的公子!”
梅娘扑哧一笑:“那又如何?南华楼里比李家官职高的人多了去了,也有不少给我送年礼的呢,难不成他们都对我有什么心思?”
武大娘成日待在烧饼店里,倒真不知道南华楼的顾客竟然都是大有来头的,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了。
梅娘见她还是半信半疑的,索性就把这其中的道理细细地解释给她听。
南华楼如今在京城已经很有名气,成了权贵人家争相而来的热门酒楼。
人多就会有竞争,谁不想能在一座难求的南华楼订上位置?如果订上了,那可是极有面子的事。
别说四九和铁柱成天被那些管家小厮缠得不行,就连开张第一天发出去的那一百张贵宾卡,都成了抢手货,偏偏南华楼的规矩只许持卡人自用,因此为了能订上雅间,能最早得到各种活动的通知和请帖,那一百个贵宾都成了被争相讨好的对象,甚至还有人只拿了贵宾卡帮人订雅间,就能从中小赚一笔的。
如此一来,连南华楼的伙计都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那几个学徒的身份都水涨船高,被外人百般巴结。
更有那聪明识时务的人,瞧出南华楼接待的人大多都是贵客,就想要拉拢梅娘和四九等人,想要寻求一个结交权贵的机会。
如此一层层上去,有钱的想结交贵人,官职低的想巴结上峰,权贵人家也要互相打好关系,南华楼就成了最好的场所,梅娘等人就成了无数富贵人家想要结交的对象。
这样一来,借着由头给南华楼送礼的人就越来越多,梅娘就是懒怠应付那些人,索性一早就躲出来了。
武大娘完全没想到自己女儿已经成了无数权贵拉拢的对象,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梅儿,咱们家没什么根基,跟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来往,要是得罪人了可怎么办?”
梅娘笑道:“娘,我不过是个小厨娘,唯一的本事就是做几盘菜罢了,我能得罪谁呀?”
武大娘见她胸有成竹,这才稍稍放下心。
再想到李韬的事,她不禁哑然失笑。
是她想窄了,别管李韬对梅娘有什么想法,如今梅娘可是能给那些王公贵族做菜的人,一个礼部主事,对梅娘来说也不算什么吧?
跟梅娘预料的一样,不过几天,醉仙楼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宣传起来。
醉仙楼的招牌倒是没换,只是在大门外又是贴告示又是挂灯笼的,上头写着什么本店新菜、异邦口味、不好吃不要钱之类的招揽话语。
店里的厨子伙计们全都换上了异族服饰,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尤其是看到李厨子被赶出大门笨手笨脚地挺着大肚皮跳番邦舞,简直让驻足观看的人们笑掉了大牙。
似乎怕这还不够热闹,醉仙楼居然还请了鼓乐班子,从早到晚敲打个不停。
跟又好看又热闹的醉仙楼相比,南华楼就显得不那么出众了。
听四九说了醉仙楼的这一系列动作,尤其是李厨子跳舞那一段,梅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真是狡兔死,走狗烹,这史延贵怎么能干出这种事,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四九深以为然,并万分庆幸自己跟了一个靠谱的主子。
梅姑娘就算再难,也不可能叫他去大街上跳舞揽客。
不过此刻不是拍马屁的好时机,面对醉仙楼明显的挑衅,四九显得忧心忡忡。
“梅姑娘,我听说醉仙楼推出了各种火锅砂锅,明摆着是冲着咱们来的,它这么敲锣打鼓的,那些伙计都快成了青楼的红姑娘们,恨不能上街揽客去了,有他们这么闹腾,咱们昨天的羊肉砂锅销量只赶得上往日的一半,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啊?”
梅娘想了想,说道:“如今是冬日,砂锅和火锅都好卖,他选这两样当主菜也无可厚非。四九,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招牌菜吧?”
以南华楼目前的实力,羊肉砂锅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被醉仙楼抢去一半的份额也算不了什么,梅娘只是担心他还会有什么其他动作。
四九说道:“姑娘聪慧,一猜便着。我听说他们出了一种新糕点,叫什么沙琪玛,说是京城独一份,别人家都没有的,还说从前金国没灭亡的时候,这沙琪玛可是进上的贡品,寻常老百姓都吃不到的,极其珍贵美味。醉仙楼那里要卖一两银子一碟呢!”
“沙琪玛?!一两银子?”
梅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史延贵忙活了这大半个月,就是为了卖个沙琪玛?
一时间,她真不知道史延贵是聪明还是愚蠢。
说他愚蠢吧,他还知道如今史家在京城举步维艰,那些富贵人家都不再登门了,所以索性另辟蹊径,从建州请来名厨,引进京城没有的番邦菜系,能够满足京城权贵和老百姓的猎奇心理,借此招揽更多的顾客。
说他聪明吧,竟然认为沙琪玛这种东西是奇货可居,敢卖出一两银子一碟的高价。
四九见梅娘沉吟不语,越发忐忑起来。
“梅姑娘也听说那沙琪玛吗?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如果醉仙楼当真拿沙琪玛这种罕见的菜品当卖点,对南华楼的确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南华楼虽然名声日盛,可不过才开了一个月的时间,还算不上在京城站稳脚跟呢。
对面请来了建州名厨,做的那些菜他连听都没听说过,尝过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谁不想去尝尝新鲜的口味?
如果食客们都去了醉仙楼,他们南华楼可怎么办?难道他们也去建州找什么厨子去?
唉,都好好做生意不行吗?为什么醉仙楼就非得盯着南华楼呢?
梅娘回过神来,笑道:“那沙琪玛不就是金丝糕嘛,换了个名字就当是什么稀罕物了?四九你去写告示,凡是在南华楼用餐的,每桌都送一碟沙琪玛!”
听到梅娘豪气干云的话,四九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什么?!白送?这得多少钱啊……不不不,梅姑娘,那沙琪玛……您会做吗?”
四九看着梅娘,不免露出几分怀疑。
沙琪玛是什么东西,他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怎么梅姑娘一听就知道什么东西,而且还会做?
梅姑娘不会是记错了吧,她怎么可能会做番邦的点心?
梅娘瞪了他一眼,说道:“天底下还有我不会做的菜吗?快去!”
梅娘一向温和客气,四九还没见过她如此自信骄傲的模样,见她一脸神采飞扬,四九一颗心顿时放进肚子里,不由得跟着笑了。
“是,我这就去叫鹏哥写告示!”
四九一走,梅娘就去了厨房,叫了钱招娣和王翠红几个学徒过来。
“今儿我要做一样新鲜吃食,你们都看好了。”
面粉中加入鸡蛋和牛奶,搅拌后揉成软硬适中的面团。
怕学徒们掌握不好软硬度,梅娘让她们一手触摸面团,一手捏着耳垂,告诉她们把面和到这个硬度就是正好的。
醒发好的面团分成小块,擀成面片状。
面片上撒上淀粉,折叠切成细条状,用手抖散。
锅中倒油,用中小火,将面条用笊篱抖去浮粉,倒入锅中,用筷子快速搅散,将面条炸至金黄色捞出。
拿出一个大盆,撒上核桃、花生、红枣干、葡萄干等各种干果,放入炸好的面条,混合均匀。
把一罐麦芽糖倒入锅中,加水,小火熬成糖浆,改用刮刀搅拌,避免糖浆返砂。
待糖浆能用筷子挑成细丝的程度,调最小火,倒入坚果和面条,快速搅拌均匀。
将炒好的坚果和面条盛出来,放入一个浅底宽口大方盘中,用擀面杖用力按紧,直至表面平整。
等到沙琪玛定型后,将这一整块倒扣出来,再切成小块。
梅娘做完这些,把几块沙琪玛递给学徒们,让她们尝尝。
方才熬糖的时候,整个厨房就满是糖浆和坚果那又香又甜的气味,几个女孩子都紧紧闭着嘴,生怕口水涌出来。
这会儿见梅娘递过来沙琪玛,她们都顾不上客气,接过就吃了起来。
香甜,软糯,掺杂着炸面条的油香,再加上或是香脆或是酸甜的果干和坚果,各种浓郁的香味在齿间交缠融合,香得人连呼吸都是甜的。
王翠红吃完一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上的糖浆,问道:“梅姑娘,这个好吃的东西,它叫什么呀?”
梅娘说道:“这是沙琪玛,你们记住这个做法,接下来估计咱们天天都要做这个了。”
几个学徒听了这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南华楼天天做新菜,日日做各种美食,这沙琪玛连一道菜都算不上,顶多算个饭后小零嘴罢了,用料常见,做法也简单,就算按照梅娘的说法,日日免费送给顾客品尝,也花不了多少钱。
几人在梅娘的指导下,你发面,我熬糖浆,她炒坚果,很快,一盘盘沙琪玛就做好了。
今日醉仙楼里有一多半的桌子都被坐满了,大堂里到处都是砂锅和火锅热腾腾的水汽,伙计们穿着奇装异服,端着菜盘或铜锅来来往往,时不时喊上一嗓子“慢回身”,整个店里热闹非凡,再不复往日门庭冷落的模样。
史延贵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长袄,带着貂毛帽子,看着这久违的红火场面,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他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京城乃是权贵聚集之地,自古就不曾缺少过美食,那些达官贵人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要想从众多酒楼中脱颖而出,就要出奇制胜,拿出京城人从来没见过更没吃过的美食!
区区一个南华楼,就算是菜肴做得精美又有何用?他请来的厨子可是建州女真族人,正宗的女真菜名厨,他们南华楼会做女真菜吗?武梅娘拿什么跟他斗?
看着后厨端出来一碟又一碟的沙琪玛,不过寸许的一小块,就能换来一两银子,他更是笑得开怀无比。
不算菜品,就这沙琪玛,他每天就能赚几百两银子!
谁都不能怪他把这沙琪玛卖得这么贵,谁让只有他的店里有沙琪玛呢?这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
史延贵看够了自家的火爆场面,忍不住走到楼上,从窗中探出头去,想看看南华楼现在的情形如何。
有他这番邦火锅吊着,南华楼的羊肉砂锅能卖得出去才怪!
谁知这一探头,他就听见街上传来喜悦的喊叫声。
“南华楼送沙琪玛了!”
“一两银子一碟的沙琪玛,南华楼免费赠送!”
“快点去抢位子啊,一会儿就没座儿了!”
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再看看那蜂拥而至,你推我挤拼命往南华楼里钻的人群,史延贵彻底傻了眼。
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自家楼下一群群的客人跑了出去,加入了往南华楼里挤的大军。
“真的免费!?”
“真的!门口告示红纸黑字写着呢!”
“进店吃饭就送一碟沙琪玛?那沙琪玛不是一两银子一碟吗?”
“吃饭也就几百文,这可是一两银子的沙琪玛啊,不占这便宜就是傻瓜!”
在那些奔跑出去的食客身后,是醉仙楼那些穿着毛皮裙子的伙计们。
“客官,客官快回来!”
“客官你那砂锅还要不要了?”
“客官你们还没结账呢——”
可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从醉仙楼里跑出去的食客就像是几滴水,很快就融入到拥挤的人群之中。
谁也不傻,一边是一两银子一碟,一边是免费赠送,谁不奔免费的去啊?
再回醉仙楼吃一两银子一碟的沙琪玛,他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追不上人,那些伙计站在街道中央,一个个都欲哭无泪。
那么多顾客都跑单了,他们回去可怎么跟东家交待啊?
史延贵看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便是暴跳如雷。
“武梅娘,你真是找死!”
这个烧饼店的丫头,竟然敢跟他叫板?
他这里的招牌菜,卖得最贵的糕点,南华楼竟然免费赠送!?
这岂止是在当众打他的脸,简直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史延贵一甩袖子,咚咚咚下了楼。
他一路跑到后厨,直奔朱占泰而去。
“朱厨子,你不是说那沙琪玛是你独门手艺吗?怎么对面也在卖?不对,不是卖,他们是在送!”
朱占泰年约四十多岁的模样,留着一把大胡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瞪大眼睛的时候更是显得凶狠。
他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语,喊道:“不可能!这沙琪玛只有我们女真人才会做,你们汉人,不会的!”
当初朱占泰就是靠着这副笃定的语气,让史延贵以为淘到了宝。这才不惜重金请他来京城。
可是眼看着对面南华楼转眼就把沙琪玛做出来了,史延贵哪里还会相信他的话。
“你自己去看!你说的那个沙琪玛,人家当小零嘴白送呢!朱厨子,你莫不是骗我吧?”
朱厨子哪里肯信,探头出去看,只能看到南华楼拥挤的人群,贴出来的告示早已淹没在人海之中。
就算他能看见也看不懂,那上头写的是汉字。
反正不管史延贵怎么说,朱占泰就是一口咬定,这沙琪玛是女真族独有的食物,别说京城,就是放眼全国,都不可能有哪个汉人能做得出沙琪玛。
史延贵憋了一肚子气,跟这个汉语说得结结巴巴的朱占泰又讲不通道理,索性叫人去南华楼买一碟沙琪玛回来,要看看南华楼是不是真的做出了沙琪玛。
一个年小的新伙计被指派去买沙琪玛,他以最快的速度脱下了裙子,换上自己的衣裳,直奔南华楼。
此刻南华楼早已人声鼎沸,四九又按照梅娘的吩咐,进店的客人统统送一碟沙琪玛,哪怕不吃饭,只花了几十文钱买一壶茶水喝的,也照样送一碟沙琪玛。
如此一来,南华楼的客人们就更多了,有人宁可在寒风中排队,也要等着进去吃饭,尝尝那价值一两银子的沙琪玛。
更有那等不及的,跟伙计要了壶茶水,端了盘沙琪玛就蹲在地上开吃,一边吃一边满脸餍足。
这一两银子一碟的金贵吃食,还真是美味!
在这种疯狂抢购的情形下,后厨的沙琪玛一盘一盘地往外送,伙计们忙得根本顾不上什么,有人要就给送。
醉仙楼的小伙计就是趁着这忙乱的时候,假说要茶水,拿到免费的沙琪玛就跑了。
第124章 小鸡炖蘑菇
伙计东张西望, 像小偷似的进了醉仙楼。
史延贵早就等不及了,见他回来,立刻一把将他手中的沙琪玛抢了回来。
“还愣着干什么, 在这儿等赏钱呢?”史延贵心情极差, 冲着小伙计一通吹胡子瞪眼, “赶紧把裙子换上,出去招呼客人!”
小伙计不敢顶嘴, 闷闷不乐地去换裙子了。
史延贵打开纸包, 一看到包里的沙琪玛, 顿时大喜过望。
“这叫什么沙琪玛?跟你做的都不一样!”
他本以为梅娘也会做沙琪玛, 那他以后可就没办法拿沙琪玛卖高价了,现在一看梅娘做的沙琪玛跟朱占泰做的完全不同,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占泰一看到那花花绿绿的沙琪玛,也跟着放下了心。
他做的沙琪玛里只有鸡蛋牛奶炸面条,哪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坚果?还有葡萄干和红枣干?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刚才史延贵大吼大叫的,他还以为自己的手艺被对面偷偷学去了呢!
再看这沙琪玛跟他做的完全不同,他就放心了,至少他的手艺没有被偷师。
提着心放下了, 朱占泰一看到史延贵就生起气来。
“东家, 我都说了,你们汉人, 不会做沙琪玛的!”
史延贵一看到南华楼的“沙琪玛”,就知道自己是冤枉朱占泰了,赶紧重新堆上笑脸。
“朱厨子,我也是一时着急, 这才错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气啊!好好在醉仙楼干, 只要挣了钱,我肯定亏待不了你!”
说着说着,看到桌上的沙琪玛,他又高兴起来。
“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以为沙琪玛也是这么好做的?做出这样的东西来,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被人砸了招牌!”
史延贵将纸包随手一推,又噔噔噔上楼去了。
楼上的视野好,正好方便他看南华楼的热闹。
可是史延贵抻着脖子左看右看,却没见哪个从南华楼里出来的人要砸人家招牌的,反倒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随着寒风的吹来,他还能听到几声隐隐约约的对话。
“南华楼的沙琪玛你吃了吗?真好吃啊!”
“吃了吃了,唉,只可惜一桌就送一份,咱们刚才分开点菜就好了,这样就能再多得一份!”
“我也没吃够!不知道这南华楼的沙琪玛卖不卖,要是卖的话,一两银子一块我也买!”
听着这样的声音,史延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华楼的沙琪玛做得不伦不类的,那些人怎么就喜欢吃那种东西?
他们又没吃过正宗的沙琪玛,根本就不知道沙琪玛该是什么样的,更不会知道南华楼的沙琪玛压根就不正宗!
一定是他们贪图南华楼的沙琪玛免费,所以才会觉得不要钱的东西最香!
对,一定是这样!
史延贵这样告诉自己,可是随着进出南华楼的人越来越多,类似的对话还在不断地传来。
“听说了吗?南华楼新出了一样糕点叫沙琪玛,咱们快去尝尝!”
“南华楼又出新菜了?他们家的厨子到底是从哪儿请来的啊,怎么什么都会做?”
“我大舅哥刚去吃过了,回家就叫我们亲戚朋友都去南华楼吃沙琪玛呢,说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听着街上的人口口声声都是说着南华楼的沙琪玛,反倒把他们第一个推出沙琪玛的醉仙楼撂在脑后,史延贵又是惊又是怒。
那小丫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为什么街上所有人都在说南华楼的沙琪玛?
明明是他们醉仙楼先推出的沙琪玛!
就在刚才,那些有钱人还纷纷掏钱,抢着买他们的沙琪玛呢!
才半天的功夫,醉仙楼的名头就被完全压住,街上的人都只知道南华楼的沙琪玛了!
史延贵越想越不对劲,转身又下了楼。
他跑到厨房,还好那包沙琪玛还在,无人动过。
史延贵抬起头,很快就在后厨找到了朱占泰的身影。
“朱厨子,你赶紧过来,看看这包沙琪玛!”
朱占泰正挥汗如雨地做砂锅,听了这话只得放下手中的锅铲。
“东家,你又怎么了?”
这个汉人东家真是不好伺候,虽然给的工钱多,可是事儿也多,总是挑毛拣刺的。
东家又不懂女真菜,干嘛总想着对他指手画脚?
可是人家是东家,是给他工钱的,朱占泰就算是再不乐意,也得过来听他的吩咐。
史延贵指着那包沙琪玛,问道:“你仔细瞧瞧,这东西真的不是你们建州做的样式?”
朱占泰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我们做的沙琪玛不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史延贵气恼无语,他真想告诉朱占泰,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让醉仙楼输给南华楼!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你尝尝看,说说这沙琪玛跟你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朱占泰有些烦躁,他如今是醉仙楼的主厨,本来汉语说得不好,吩咐底下人做事就不方便,大大影响了做菜的速度,这东家偏偏还要拉着他东拉西扯,居然还让他尝这个他从没见过的“沙琪玛”。
史延贵见他沉着脸不吭声,只得用手掰了一块,递到他面前。
“你快尝尝!”
东西都递到嘴边了,朱占泰只得接过来,胡乱往嘴里一塞。
沙琪玛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本就是要吃这又绵软又香甜的滋味,加上硬邦邦的干果,又是甜又是酸的果干,那味道不是乱套了吗?
可是朱占泰吃着吃着,就发觉到不对劲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旁人吃了这沙琪玛,顶多夸一句好吃,而朱占泰一吃到南华楼的沙琪玛,就知道这其中的区别了。
他的沙琪玛做的是传统口味,一直就是延续着鸡蛋面粉的做法,做了几十年,手艺早已炉火纯青。
而此刻在他口中的沙琪玛,除了那香甜软糯的口感,又多了坚果的香脆与果干的酸甜。
各种滋味融合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组合,变成了一个独特又陌生的味道。
而这奇香无比的滋味,显然比他那用料单一的沙琪玛的滋味要好上一万倍。
朱占泰做了近三十年的沙琪玛,自然能够比旁人更能领会到梅娘所做的沙琪玛的绝妙。
分明是美味无比的食物,他却越是吃,脸色越是煞白。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沙琪玛,为什么从来没想到过改良?
坚果和果干很难找吗?他为什么从没想过在沙琪玛中加入这些食材?
为什么他就想不到,沙琪玛可以做得更加好吃!?
眼看着朱占泰几乎摇摇欲坠,史延贵又是紧张又是担心。
“朱厨子,这沙琪玛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啊!”
不就是尝一口南华楼的沙琪玛吗?朱占泰怎么就跟见了鬼一样,整个人都像是要虚脱了似的。
朱占泰艰难地咽下口中的沙琪玛,面对史延贵的质问,他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对面能把这么美味的沙琪玛当做免费小食,赠送给食客,他做的沙琪玛,只怕免费都没人吃!
史延贵见他面色惨白,追问他又不说话,就知道这沙琪玛肯定有问题了。
他索性掰了一小块,自己吃了起来。
才嚼了几口,他就知道朱占泰为什么是这副德行了。
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要是他连好吃难吃都分辨不出来,那可真是白活了。
他能说什么?这南华楼的沙琪玛,就是比醉仙楼的好吃!
什么不一样,人家的沙琪玛的确跟醉仙楼的不一样,因为人家做得更好,更精致,更美味!
这一刻,香甜的沙琪玛嚼在口中,史延贵只觉得满心苦涩。
为什么他费尽心思,还是斗不过那个烧饼店的丫头?
他在南城风光了这么多年,难道要被一个小丫头打败吗?
史延贵用力咽下口中的沙琪玛,对朱占泰说道:“你不是还会做别的菜吗?这沙琪玛不做就不做了,咱们做别的!”
一句话提醒了正在失魂落魄的朱占泰,他强打精神,瓮声瓮气地说道:“东家说的是,我还会做很多、很多的菜!”
不过就是一个沙琪玛嘛,对面那个小厨娘定是喜欢甜食,才会自己研究出这样的东西。
听史延贵说,那小丫头是京城人士,不管她做别的菜如何好吃,她肯定是不会做女真菜的!
只要他踏踏实实地做好女真菜,那个小丫头拿什么跟他比?
史延贵见他有了精神,便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
“朱厨子,你可是全京城唯一一个会做女真菜的,好好干,咱们肯定能挣大钱!”
朱占泰重拾信心,冲着史延贵坚定地点点头。
没错,他们女真菜那么好吃,那么特别,京城的人肯定会爱吃的。
他的手艺在建州都是鼎鼎有名,难道还斗不过京城的一个小厨娘吗?
史延贵和朱占泰有了新的奋斗方向,立刻重新研究起来。
既然南华楼直接把沙琪玛白送,那他们就不做这个了,明日就开始做正宗的女真菜。
他们就不信了,南华楼还能跟着他们做女真菜不成?
就算她们肯做,她们会做吗?能做得比朱占泰还好吃吗?
只可惜,史延贵和朱占泰商量得好好的,两个人都是雄心勃勃,一心要跟对面的南华楼争个高下,可惜第二天早上一开门,醉仙楼的大门就被许多人堵住了。
“史延贵,你给我出来!”
“大伙都来看啊,醉仙楼拿人家免费送的东西卖高价,当顾客是冤大头!”
“快给我们退钱,要不我们就砸了你的店!”
原来之前醉仙楼极其隆重地推出了沙琪玛,将这沙琪玛吹得天花乱坠,仿佛这种食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还真的吸引了不少想要尝鲜的顾客。
虽然一两银子的价格很昂贵,可是谁让这吃食的确没吃过呢?
尽管吃了醉仙楼的沙琪玛,许多人并没有感觉到如同他们宣传的那么好吃,不过吃都吃了,就算吃亏也认了。
原本这样也没什么,可是痛苦来源于比较,当他们吃过南华楼免费的沙琪玛,再回想自己花了一两银子,买到的东西竟然还没有人家免费的好吃,心里就更加憋闷了。
吐槽和抱怨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一说起来,都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呼朋唤友地叫了人过来,堵住了醉仙楼的门。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旁的菜也就罢了,但是那一两银子的沙琪玛,必须把钱退给他们!
你卖出天价的东西,还不如人家免费的好吃,竟还敢卖一两银子,这不是把顾客当傻子吗?
很多食客并不缺这一两银子,但是所谓王八好当气难受,谁都不差这一两银子,但是谁也不能把他们当二百五!
自觉上当受骗的食客把醉仙楼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高喊着要退钱、要给个说法、要讨回公道之类的话。
史延贵一露面,就被人团团围住,又是吵又是骂的,他差点儿没被人群的唾沫星子淹死。
至于始作俑者朱占泰,见势不妙早就躲进了厨房不露头。
朱占泰想得也很有道理,他只是个厨子,人家找东家退钱,跟他有什么关系?
再说,他连汉语都说不全呢,更别提出去跟人吵架了。
可怜史延贵孤掌难鸣,被大家又是推搡又是辱骂的,只好同意给大家退钱。
看着一两又一两银子递出去,史延贵的心都在滴血。
这钱他都没来得及入账,还没捂热乎呢,就得还回去了!
这个沙琪玛,真是害死他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群闹事的人,上午已经过去了一多半。
开门不吉,想到正准备大肆推广的火锅和砂锅,史延贵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真的能靠女真菜胜过南华楼吗?
听到四九津津有味地描述着醉仙楼的闹剧,梅娘只是微笑不语。
这种结局很容易猜,沙琪玛本就是个成本低廉又容易做的食物,就算当招牌菜推出来,也不该卖那么高的价钱。
食客也不傻,总有一天会知道其中的猫腻,而把顾客当傻子糊弄,当肥羊狠宰的人,迟早也会自食恶果。
梅娘对醉仙楼的事不置可否,一直忙着做各种菜。
史延贵的沙琪玛首战失利,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沙琪玛既然不行,接下来他应该会把女真菜当做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所以,今天她不但要做沙琪玛,还要提前准备好各种菜肴,趁胜追击,把醉仙楼彻底打压下去。
上午酒楼没什么客人,梅娘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带学徒备料和做菜上了。
热腾腾的粘豆包,异香扑鼻的羊肉汤,油水十足的牛骨汤,在厨房里冒着腾腾的香气,偌大的厨房里热闹又紧张。
这时钱招娣端了一大盆黑乎乎的东西过来,说道:“师父,榛蘑泡好了,按您说的去了根,都淘洗干净了。”
梅娘手上的动作不停,说道:“知道了,你去把鸡肉拿过来。”
钱招娣去端鸡肉的功夫,梅娘往锅里倒上油,加入葱、姜、蒜和八角,爆出香味。
把洗净切块的鸡肉倒入锅中爆炒,炒出焦香味。
加料酒、酱油和少量白糖,继续大火翻炒,直到上色均匀。
锅中倒入滚水没过鸡肉,待汤汁沸腾后转成中小火,炖半个时辰后,加入榛蘑。
盖上锅盖,再炖一炷香的功夫,放盐调味,一大锅小鸡炖蘑菇就做好了。
看着香气四溢的各种菜,梅娘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这么多女真菜坐镇,她就不信醉仙楼还能翻出花样来!
数匹高大健壮的马匹从崇文门奔了出来,马蹄飞扬,在雪地刨起一阵阵白色的雪雾。
骑马的几个人都是貂帽狐裘,穿戴打扮跟京城人士有着明显的不同。
其中一个骑枣红马的催马快行了几步,追上了领头的那个人,用女真话问道:“图伦大哥,你一大早上叫我们出来,是要去哪里呀?”
听他这么问,其他几个人也凑了过来,都想知道图伦这么着急叫他们出来是什么事儿。
图伦用马鞭顶了顶头上的貂皮帽子,爽朗地笑道:“我听说南城新开了一家酒楼,厨子是从建州来的女真族人,专门做咱们女真菜,所以想着叫你们都来尝尝!”
一听说这话,几个年轻人都兴奋起来。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来京城这几年,还没吃过正宗的家乡菜呢!”
“纳林,你爹可是建州卫千户,要是连你家都吃不上正宗的女真菜,那满京城都没人能吃到了!”
“这下好了,咱们在京城这么多年,总算能吃到家乡菜了!”
“我跟京城那些公子哥儿说咱们家乡菜好吃,他们都不信,还笑话我!这下可要让他们亲口尝尝!”
众人说笑着,纷纷策马向崇文门大街奔去,都想要尽快吃到久违的家乡菜。
待走到之前打听到的地方,图伦勒住马,迷惑地看着街道两侧。
这里有两个酒楼,分别处于街道两边,一个酒楼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纸和灯笼,上面的汉字龙飞凤舞地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待想要细看,那酒楼门口却又挤满了人,都大喊着退钱和骗人之类的话。
另一边的酒楼则是中规中矩,虽然看不出什么女真族的特征,可是门口的伙计都大声吆喝着,仔细听听,像是在喊着沙琪玛什么的。
图伦当机立断,抬起马鞭指向了南华楼。
“就是那里了,兄弟们,快过来啊!”
几人纵马上前,停到南华楼门前。
立刻有伙计过来接过了马匹,又有人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店。
四九正忙着,一转眼看到几个异族装扮的客人走了进来,不敢怠慢,连忙迎了上去。
“几个客官,想吃些什么?小店今日的新菜是小鸡炖蘑菇,客官可要尝尝?”
几个女真贵族公子在京城生活多年,都能听懂汉语,闻言大喜过望,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要!要吃的!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图伦用带着明显口音的汉语问道。
四九连忙说道:“今日还有粘豆包,牛骨汤,羊肉砂锅!”
羊肉砂锅他们吃过,牛骨汤还真是没吃过。
至于粘豆包,更是他们家乡的特色菜了。
图伦和纳林压根没想到自己找错了地方,他们叫四九把女真菜每样送一份上来,就跟着伙计去了楼上雅间。
四九连声答应,赶紧去厨房找梅娘。
梅娘听说前面来了几个奇怪的客人,让四九仔细描述一下,听到他说那些人带着口音的话,穿着打扮与众不同,以及要每种女真菜都上一份,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女真族的,身份地位可能还不低。”
四九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意跟梅姑娘说一声。”
若是旁的客人也就罢了,可来的人是女真贵族,又是奔着吃女真菜来的,四九心里还真是捏了一把冷汗。
万一伺候不好这些人,或是饭菜不合他们的口味,他们在南华楼闹将起来可怎么办?
前几年朝廷招安了女真族各大部落,又是封官又是划地,还给他们赏赐京城的宅子,让他们的家眷搬来京城住。
表面上看是安抚和赏赐,实际上谁不知道朝廷是把这些女真贵族的家人当做人质,才能让那些女真部落首领对朝廷俯首帖耳,辽东总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为着辽东局势的稳定,那些权贵和官员对这些女真贵族也是礼遇有加,寻常人根本得罪不起。
要是这些人对南华楼的菜肴不满意,那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梅娘知道四九心里不安,笑着说道:“你别担心,有我呢。”
她亲自盛了粘豆包,小鸡炖粉条,牛骨汤等菜,让四九安排伙计送上楼去。
四九见梅娘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得按捺住忐忑的心情,带着伙计上楼送菜。
还没进屋,他就听到那些女真客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听语气倒是挺高兴的。
但愿他们吃了梅娘做的女真菜,还能有这么高兴的心情。
四九推开房门,把一道道菜端到桌子上。
锅包肉,排骨炖豆角干,牛骨汤,一大盖帘的黄白两色粘豆包,让图伦等人看得眼睛发亮。
尤其看到那一大碗小鸡炖蘑菇,大家全都坐不住了。
第125章 酸菜猪肉炖粉条
这碗足有一尺半那么宽, 放在桌上的时候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待热气散开,里面的食物便清晰地显露出来。
寸许大小的鸡肉呈诱人的红褐色, 在碗中堆得高高的直冒尖, 汤汁的颜色已经将鸡肉完全浸染, 连隐隐露出的鸡骨上都沾满了油汪汪的汤汁,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在层层叠叠的鸡肉中, 夹杂着数个深褐色的蘑菇, 原本晾晒的干燥细长的榛蘑, 经过充分的浸泡, 早已如云朵般舒展开来,柔韧的茎干上顶着一朵朵或大或小的菌伞,在菌伞细密的褶皱中充满了浓香的酱汁,未等入口品尝,就能想象到这被鸡汤炖透了的榛蘑会是何等的美味。
这数个大碗中的菜肴全都装得满满的,让吃了多年京城精致饮食的图伦和纳林等人看着竟有些不习惯,但是很快,眼前的情形就勾起了他们那儿时在家乡大块吃肉的记忆。
辽东天寒地冻, 做出来的饭菜经常很快就失去了温度, 因此女真族最喜欢吃炖菜和火锅等菜式,并习惯用大碗或者砂锅盛装, 这样才能保证温度不再流失。
待到了京城,他们住的是皇上钦赐的宅子,自然不会再有受冻的时候,哪怕是在寒冬, 屋里也是温暖如春,就不必再考虑用大碗和砂锅为饭菜保温的问题。
可他们就是吃这些菜长大的啊, 京城的菜肴再精致再美味,也不是家乡的味道。
看着眼前的大碗菜,方才还神采飞扬,又笑又闹的几个年轻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四九看着这几个人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菜,心里头就像打鼓一样,砰砰跳个不停。
他脑袋里已经想好了不少应对之词,实在不行,下跪求饶也不是不可以的。
就在四九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领头的那个年轻人用女真话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几个异族打扮的贵公子立刻齐齐动筷开吃。
四九还以为他是在骂人,吓得腿肚子发软,好不容易看清几个人都捧着碗大快朵颐,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出声,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图伦方才喊的那一声是:“吃!”
简单粗暴的一个口令,让纳林等人都回过神来,赶紧把筷子伸向最近的菜。
牛骨汤上面飘着黄澄澄的油花,筷子一捞里面居然还有牛肉片,连吃肉带喝汤的,让人大呼过瘾。
锅包肉金黄灿烂,他们虽然不认识,却能感受到这道菜的做法与女真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粘豆包细腻粘牙,豆馅又香又甜,就着这些菜吃正好。
尤其那道小鸡炖蘑菇,鸡肉软烂,蘑菇嫩滑,吸溜一口就能脱骨,再嚼一下便可下咽,那种顺滑香腻的滋味,从喉头一路到肚腹,越吃越香,越吃越舒坦。
众人正吃得高兴,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抽噎。
图伦抬头看去,却见纳林用力抹着眼睛,虽然如此,眼中的泪珠还是滴落在面前的饭碗里。
见他哭了,大家都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纳林,你怎么了?”
“是不是这菜做得不好吃?”
“不应该呀,我吃着挺好的!纳林,你尝尝这榛蘑!”
纳林抬起头,含着眼泪看着桌上的饭菜。
“不是不好吃,是太好吃了……我吃着这些菜,就想起了我娘和我妹妹,我妹妹最喜欢吃这种黄米粘豆包,还喜欢吃榛蘑……我都四五年没回去了,不知道爹待她们好不好……上次妹妹来信,说我爹新娶的侧夫人有了身孕……”
虽然朝廷赏了宅子给这些女真贵族,可是谁又真心愿意离开家乡和亲人?比如纳林,他爹在建州做着千户,按理说他娘和妹妹应该进京来住,留纳林在建州老家,可是纳林的娘担心他爹那几个侧夫人会趁着正室不在欺负纳林,更怕那几个庶子会趁机加害纳林,便把纳林送到京城居住,自己则留在建州。
纳林虽然理解他娘的良苦用心,可是十几岁就跟父母分离的他,又怎么能不想家人呢?
就像现在,他虽然在京城过得挺舒服,但是听说建州那边的家事,常常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就算知道家里乱七八糟,远在京城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听了纳林的话,大家都面色戚然。
不止是纳林,他们几个人谁不是如此?
众人想起自己的家人,也都是心情沉重。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家人呢?
图伦见大家都停了筷子,索性也把筷子拍在桌上,拿起酒坛给大家倒上了酒,率先举起了酒碗。
“是雄鹰,就一定会展翅高翔,不管是深山老林,还是悬崖峭壁,不管是京城,还是雪原,都不会让雄鹰失去翱翔的翅膀!兄弟们,干了!”
几个年轻人被他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纷纷拿起酒碗咕嘟嘟喝了下去。
烈酒下肚,众人都是脸色酡红,不过心情也渐渐兴奋了起来。
“图伦大哥,你别说,这家做的女真菜的确好吃!”
“可不是嘛,我在建州生活了十五年,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菜,更别提是在京城了!”
“这下好了,有这么好吃的女真菜,我非得把那几个说咱们女真族只会茹毛饮血的小子叫来,让他们尝尝真正的女真菜!”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喝酒,大声呼喝着笑闹着,总算渐渐散去了乡愁。
一顿饭吃完,图伦叫伙计把厨子叫来。
四九本就担心这几个女真贵族会惹事,时不时就上楼去隔着门听听,好不容易等了半个多时辰,见他们没有闹事,显然是吃得很满意,四九这颗心才落回到肚子里。
可是一听说伙计要找梅娘,四九顿时又惊又怕。
方才他只想着这些人吃完满意就会走了,压根没料到他们要见梅娘。
如果他们发现做菜的厨子根本就不是女真族的人,会不会不高兴啊?
四九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好去找梅娘。
梅娘倒是觉得没什么,她听四九说那几个女真族的人要找她,便解了围裙,从厨房往前厅走。
四九生怕她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赶紧追了上来。
“梅姑娘,我不知道他们找您干什么,可是如果他们找事可怎么办呢?要不我先去叫官差过来,好歹给您壮个胆。”
梅娘听得忍不住好笑,一边上楼一边说道:“我看是想给你自己壮胆吧?四九,你都跟了我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胆小?”
四九一个大男人,被梅娘这么一说,顿时红了脸。
他这不也是担心梅娘嘛!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叫官差来,只怕官差也不敢拿这几个女真人怎么样,不由得又是愁容满面。
梅娘没有时间安慰四九,她上了楼,径直去了图伦等人所在的雅间。
她敲了敲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听不懂的话。
她站在门口,没有动。
图伦用女真话喊了进来,却没有看到房门打开,不由得奇怪起来。
他换了汉语,说道:“进来。”
梅娘这才推开门,走到屋子里。
见进来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屋子里的人都是大吃一惊。
纳林还特意看了看她的身后,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图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我是叫做这些菜的厨子来,他人呢?”
梅娘微微一笑,道:“这些菜就是我做的。”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哗然。
尤其是图伦,他分明记得自己要找的是建州来的厨子,谁能想到这厨子却是个小娇娘?
看她那纤尘不染的衣着,莹白玉润的手腕,分明是一个不染烟火气的仙子模样,怎么可能是个厨娘!?
再想到她似乎压根听不懂女真话,图伦的脸就沉了下来。
“小丫头,你少跟我们开玩笑!你是女真族人吗?你是从建州来的吗?你怎么可能会做女真菜?”
图伦的话也是大家都想说的,这会儿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梅娘,似乎想要从她的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
梅娘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位公子见谅,小女子梅娘,京城人士,从未去过建州。”
图伦哼了一声,说道:“你肯老实承认就好,现在快去把那建州厨子叫来,别耽误我们的功夫!”
梅娘脚下不动,道:“这些菜的确出自我手,公子要找的建州的厨子,小店的确是没有这个人。”
图伦纳林等人听得一头雾水,一个个面面相觑。
梅娘继续说道:“公子想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做女真菜,其实是我自己喜欢研究各地的菜系,想着建州离京城不远,很多菜很适合京城的百姓吃,女真菜又方便又好做,又实惠又好吃,所以我曾经下苦功夫钻研过。能让几位贵公子尝到我做的女真菜,实在是梅娘之幸,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几位公子多多包涵。”
听她细数女真菜的各种优点的时候,图伦和纳林等人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再听说她是全靠自己钻研出来的女真菜,他们的神情又多了几分赞赏和感佩。
最后听梅娘话中隐含的谦虚和歉意,图伦等人反倒变得不好意思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是我小看了姑娘,还以为这菜出自他人之手。”
图伦率先说出这句话来,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可不是嘛,要不是见到这位梅姑娘,我还以为桌上这些菜都是女真人做的呢!”
“不是我长别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梅姑娘这几道菜,做的比我们家的厨子都好吃!”
“梅姑娘小小年纪,能有心思研究女真菜,还在京城里做这些菜,我该替我们族人多谢姑娘!”
听到他们不加掩饰的赞美之词,梅娘笑着说道:“各位公子过誉了,我们店里还有沙琪玛,等会儿我叫人装上几盒,请几位公子不要嫌弃。”
图伦哈哈一笑,说道:“还有沙琪玛?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梅娘亲自送他们几人下楼,等四九去装沙琪玛的时候,图伦转过头,又仔细看了看梅娘。
“对了,梅姑娘既然曾经研究过女真菜,不知会不会做酸菜猪肉炖粉条?”
梅娘迎上他带着笑意,眼底却难掩怀疑的表情,微笑着说道:“自然会做,若是公子有空,明日来尝尝可好?”
图伦点点头:“好!明日晚上,我就来尝尝梅姑娘做的酸菜猪肉炖粉条!”
梅娘也不揭穿,送他们出了门。
小厮牵了马匹过来,图伦和纳林等人翻身上马。
料峭的寒风吹散了些许酒意,让他们的头脑也清明了几分。
纳林缩了缩脖子,用女真话问道:“图伦大哥,咱们明天真的还来吗?”
图伦回头看了一眼南华楼的招牌,弯起唇角笑了笑。
他不答反问,道:“那小丫头的话,你们信吗?”
纳林一脸纳闷,说道:“有什么不信的?她做的女真菜的确很好吃啊!”
图伦哼了一声:“我却有些不信,咱们女真菜那么多菜式,难道她样样儿都会做?她才多大?就有这等本事?”
纳林明白了他的意思,嘿嘿一笑。
“我明白了,你是想考较她的厨艺?”
“算不上考较。”图伦松了松缰绳,缓声说道,“若她真有这等本事,那是当真难得。若是没有,却想要花言巧语欺骗咱们,呵呵,那我也不会跟她客气!”
纳林觉得图伦吃饱了就骂厨子,倒是不敢苟同,只得沉默不语。
图伦却另有一番心思,虽然这个梅姑娘做得一手好菜,可是女真菜哪有那么好学的?
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连京城都没出过,就能做得这么美味的女真菜,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看轻了女真菜?
他倒想看看,这个梅姑娘是不是真的有真本事!
走到崇文门,图伦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他是奔着南城那建州厨子来的,既然梅姑娘不是女真人,那么那个从建州来的厨子在哪儿呢?
梅娘知道图伦等人怀疑女真菜不是出自她手,虽然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是眼下正是跟醉仙楼竞争的关键时期,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
第二日一早,她便开始准备食材。
建州的酸菜不同于南方酸菜,是用大白菜以独特的手法腌制而成,更重要的是,虽然做法一样,可是不同的人腌制的味道却不尽相同,其中细微的差别就有可能导致味道上的极大差异。
想要做酸菜猪肉炖粉条,就要找到最正宗的酸菜。
好在梅娘开了大半年酒楼,拥有许多食材供应渠道,她让韩向明和四九到处打听,终于买到了味道最好的酸菜。
除了酸菜,还有一个重要的配菜。
梅娘知道,图伦昨日故意说出酸菜猪肉炖粉条的名字,是想考验她到底会不会做真正的女真菜。
因为这道菜乍一听名字,人们通常会以为这道菜就是由酸菜、猪肉和粉条做成的,却不知里面还有一个配菜,那就是血肠。
加了血肠的猪肉酸菜炖粉条,才是正宗的女真菜。
一早上她就叫人买了一大盆新鲜猪血回来,外加一盆猪小肠。
猪血过筛,加老汤,放入切成末的葱蒜,再放姜粉、盐、五香粉等调料。
锅里放油,待油烧开后放入花椒、大料和桂皮,炸出香味后,将调料捞出,等油晾凉后倒入猪血中。
不停地搅拌,直到盐完全化开。
拿出一根洗净的猪肠,用棉线扎住一头,另一头用漏斗灌入猪血,灌好一根便用棉线扎紧。
等到所有的生血肠灌好,就把血肠放入锅中,小火浸煮一炷香的功夫。
等血肠煮好捞出,放凉后切成片就可以了。
有了血肠,其他的菜就好做了。
酸菜用清水投洗几遍,攥干水分备用。
猪肉切成寸许长的片状,下入锅中炒出油香味,加葱姜蒜爆香,放酸菜炒到断生。
锅中倒入滚水,下粉条,加盐、五香粉和酱油等调料,中小火炖到粉条熟透,出锅前放入血肠稍微一炖,就做好了。
做完了这道菜,梅娘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她又开始回忆,女真菜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
为了查缺补漏,她连满汉全席的菜名都仔细想了一遍。
除了食材特别难得的,这些应该足够了。
梅娘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不免露出一个苦笑。
不管那些权贵还是女真贵族,有钱有势人都挺难伺候的啊!
就在梅娘全神贯注地做猪肉酸菜炖粉条的时候,图伦一行人又来到了崇文门大街。
只是这次,他们的脸色却不如昨日那么高兴和期待。
图伦昨天回去又去打听,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去错了地方。
那个建州厨子所在的酒楼,叫醉仙楼,就在南华楼的对面。
这让图伦的心情十分矛盾,他既觉得自己找错了地方,心里很是窝火,又觉得自己阴差阳错进了南华楼,尝到了那么好吃的女真菜,可真是幸运。
不管怎么说,既然昨天没见到那建州厨子,那今天再去就是了。
因此,一大早上,几个人连早饭都没吃,又被图伦拉了出来。
有了昨日的经验,纳林等人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图伦大哥,咱们今天去吃酸菜猪肉炖粉条吗?”
听了纳林的话,图伦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只得含糊说道:“晚上再去,现在……先去醉仙楼,见见那个建州厨子。”
其他人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昨天要找的那个建州名厨,居然就在南华楼对面的醉仙楼。
虽然暂时吃不到酸菜猪肉炖粉条,可是想到能看到建州老乡,说不准还能打听一些家乡的事,纳林等人还是高兴了起来,催马跟在图伦身后。
到了醉仙楼门口,他们才发现,这个酒楼就是昨天被人围着叫骂的酒楼。
今日倒是没人围着酒楼骂了,可是似乎也没什么人气,跟对面的南华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着醉仙楼门口那些不伦不类的装饰,以及穿着裙子扮野人的伙计们,图伦和纳林等人的脸色就开始难看起来。
这酒楼是什么意思,做女真菜就做女真菜嘛,打扮成这个样子是干什么?
京城能有什么机会见到女真人,看到这些伙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女真人个个儿都是这副鬼样子呢!
做生意不好好做生意,整这死出!
憋着一肚子气,图伦和纳林几人大步进了醉仙楼。
进了大堂,图伦就率先用女真话喊了起来。
“这里有没有建州来的厨子?会不会做女真菜?”
他昨天就吃亏在先入为主,以为会做女真菜的就是建州厨子,今天他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虽然昨天对他来说也是个美味的误会,可是这样的机会能有几次,要是再弄错一次,纳林等人不得认为他这个大哥太不靠谱了吗?
史延贵正在满面愁容地看着账本,一听这叽里咕噜的声音,就赶紧抬头看去。
看到几个身着女真贵族服饰的公子哥模样的人,他顿时大喜过望。
开了这么多年酒楼,他早就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眼前这几个人绝对是出身女真贵族,若是伺候好了他们,那他的生意可就有希望了!
抱着满腔的期待,史延贵飞快地跑了出来,对着图伦等人卑躬屈膝,极尽奉承。
只可惜图伦打定了主意要说女真话,史延贵哪里听得懂,两人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史延贵只得叫了朱占泰出来。
看到朱占泰一身打扮还算正常,图伦等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再听到熟悉的女真话,图伦和纳林他们都露出了笑容。
这次没找错,这个朱占泰的确是建州的女真族人!
朱占泰也是激动不已,他虽然是建州名厨,可也没有过伺候贵族的经验,没想到来了京城,居然还能遇到这些贵公子!
他决定跟着史延贵来京城,还真是来对了!
图伦等人跟朱占泰聊了一会儿,就说定了要吃哪些菜。
史延贵在一旁看着双方叽里咕噜地交流着,偏又听不懂,急得抓耳挠腮。
看着朱占泰领着图伦等人去了雅间,史延贵才稍稍放心。
第126章 牛肉火锅
很快朱占泰喜滋滋地出来, 用汉语对史延贵说道:“这些都是建州的女真贵族,住在京城的,他们要吃女真菜, 我去做菜了。”
此刻史延贵全部希望都系在朱占泰身上, 哪能不依, 硬是亲自送朱占泰去了厨房。
朱占泰也不敢怠慢,他使尽了手段, 总算做出了几样地道的女真菜, 恭恭敬敬地送去了雅间。
这会儿图伦和纳林等人已经吃过了醉仙楼的沙琪玛, 每个人都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昨日晚上他们吃了南华楼免费赠送的沙琪玛,一个个都吃得满心愉快。
虽然做法跟他们小时候吃的不尽相同,可是他们几年没回家乡,还以为这是新出来的做法呢。
加了坚果和果干的沙琪玛,明显比只有面条和鸡蛋做出来的好吃多了!
可是今天醉仙楼拿出来的沙琪玛,却让他们一个个难以下咽。
自打那天史延贵决定不做沙琪玛之后,朱占泰就没做过沙琪玛了。
要不是图伦他们几个点名要尝尝他做的沙琪玛,他才不想拿出来。
这些沙琪玛, 还是他前几日做的。
虽然这东西耐保存, 可是搁了两天卖不出去,早就没有新做的那么好吃了。
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图伦等人, 哪里吃得下这已经有了哈喇味的沙琪玛。
虽然他们小时候吃的也是这样的,可是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
再说,还有梅娘昨日珠玉在前,今日再吃到朱占泰做的过期沙琪玛, 他们能吃得下就怪了。
搁在百八十年前,要是把这玩意当成贡品进贡, 这厨子不被鞭子抽死才怪。
想着朱占泰是他们女真族人,独自在京城讨生活也挺不容易的,图伦和纳林等人强忍着没有发火,只是叫人把沙琪玛撤下去了。
过了许久,朱占泰带着几个伙计,把一份份菜肴端了进来。
炭火羊肉砂锅,小鸡炖蘑菇,猪肉炖酸菜,野菜团子,粘豆包,都用大盘或者大碗盛装,分量十足。
看着熟悉的菜色,再听朱占泰用女真话巴拉巴拉地介绍着各个菜肴,图伦等人的心情才好了点。
能在京城吃一顿女真菜就挺不容易的了,他们也就别太苛求了。
朱占泰见众人拿起了筷子,识趣地退了出去。
有了昨天的美好经历,纳林第一筷子就伸向了小鸡炖蘑菇。
一筷子蘑菇塞进嘴里,他才嚼了没几口,就啊呸呸地全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玩意,蘑菇根都没摘,还有小石子呢!”
其他人吃了菜,也都是一脸苦相或是不满。
“这都啥呀,蘑菇这么硬,嚼都嚼不动啊!”
“这酸菜一点儿都不酸,干脆叫白菜炖猪肉得了!”
“别吃那野菜团子,都是沙子!”
图伦等人满怀期待而来,吃到的却是这样的东西,顿时怒火中烧。
“朱占泰,你赶紧滚上来!”
史延贵等人只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哇啦啦喊着女真话,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朱占泰听见这声音却是两腿一软,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完了完了,这些贵族公子不好伺候,他们八成是要找自己的茬了!
可这里是京城地界,他就算想躲都没地方躲。
朱占泰硬着头皮,挪到了雅间门口。
“几位贵人,是我做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朱占泰的话还没说完,纳林兜头就把粘豆包甩在他脸上了。
硬邦邦的粘豆包砸得他两眼发黑,没等回过神来,粘豆包就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东西,这是粘豆包吗?连你那大厚脸皮都粘不住!”
“还有脸说自己是建州名厨,咱们女真族的小孩子都做不出这么难吃的东西!”
“你就做这些东西给京城里的人吃?叫人家都以为我们女真人吃的都是这些狗都不吃的东西?你真是丢尽了我们女真族的脸!”
几个年轻人越想越是气愤,砸了盘子和碗还不解气,索性连桌子都掀翻了。
朱占泰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哀求道:“贵人饶命啊,我就是想来京城混口饭吃,我真没想要给咱们女真抹黑啊……”
他心里也委屈啊,虽然他做得菜还不错,可是到京城里,样样食材都缺,就连酸菜都找不到合适的。
这么远的路,他总不能从建州老家拉酸菜过来吧?
食材不给力,就算是他手艺再高超,也做不出好滋味来啊!
图伦和纳林等人哪里肯听他解释,个个都是满心的失望和愤怒。
失望的是期待了这么久的建州厨子居然做的菜这么难吃,愤怒的是朱占泰在京城做这种东西,明摆着就是要给女真族抹黑!
纳林等人想着昨日跟京城那些权贵公子夸下的海口,说要让他们尝尝真正的女真菜,越发恼火。
幸好图伦先带着他们来尝尝,要不然吃到这样的菜,他们非得被京城那些公子哥笑话死!
想到这里,几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一件事。
如果由着这醉仙楼做这种所谓的“女真菜”,那京城的人肯定会以为女真菜就是这么难吃,他们身为女真贵族,怎么可以容忍这种酒楼在京城存在!?
醉仙楼每开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女真菜是何等的难吃!
图伦和纳林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直接踢翻了凳子,噔噔噔出了房间。
他们叫来各自的小厮,用女真话吩咐道:“砸,给我狠狠地砸!”
这些小厮都是他们带来的女真族人,个个彪悍骁勇,见几个主子个个面色愤怒,连原因都不问一句,直接叮叮咣咣地砸了起来。
史延贵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群身穿女真服饰的人冲进来,把整个酒楼砰砰梆梆砸了个稀巴烂。
史延贵拦得住那个,拦不住这个,问他们话又没人理,好不容易才在桌子底下找到了缩成一团的朱占泰。
“朱厨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吃了饭就砸东西啊?这是你们女真族的规矩吗?”
可怜史延贵听不懂女真话,还心存侥幸,以为女真人吃得开心了就要砸东西庆祝。
朱占泰吓得瑟瑟发抖,几乎都要哭了。
“东家,贵人生气了!他们说菜做得不好!他们要砸了你的店!”
史延贵如遭雷击,整个人呆若木鸡。
什么?他们不是女真族的人吗?怎么会说菜做得不好吃?
难道是朱占泰做的菜不对劲?
一个大花瓶飞到史延贵头顶,砰地一声撞在墙上,瞬间粉身碎骨。
史延贵顾不得找朱占泰算账,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喊巡街的官差。
这些女真贵族在店里砸东西,谁敢管?谁敢拦?连他这个酒楼的东家都不敢。
等到官差慢吞吞地走到醉仙楼,楼上楼下早已一片狼藉。
饶是如此,图伦和纳林等人依然不解气,硬是把朱占泰从桌子底下拽出来,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
“就你这样的手艺,别再说什么会做女真菜了,给我们女真丢人!”
“趁早回家去,学个三五十年手艺再出来,要是还做不好,小爷还揍你!”
“要是让小爷在京城再看到你,就拿马鞭抽死你!”
朱占泰被吓得魂不附体,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好不容易才让图伦等人放过了自己。
图伦和纳林等人带着小厮往外走,正好看到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几个官差。
见图伦的眼神横扫过来,打头的官差立刻满脸谄笑。
“几位贵人别生气,咱们京城好吃的酒楼多了去了,这家不好吃,咱就再换!”
连朝廷权贵都会礼遇的女真人,几个小官差又怎么敢上前惹事?
图伦哼了一声,径直走到街上,接过小厮奉上的马鞭。
这会儿因为醉仙楼里打砸的动静太大,街上早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想知道醉仙楼又出了什么事。
图伦环顾了一圈人群,抬起马鞭指着醉仙楼的招牌,用清楚的汉语大声说道:“这家酒楼卖的女真菜,是假的!根本不好吃!谁要是敢来这里吃女真菜,就是踩我们女真的脸!”
听到图伦的话,人群中立刻响起了或大或小的说话声。
“我就说嘛,这醉仙楼以前也不是卖女真菜的地方啊,怎么忽然就卖上女真菜了!”
“我还想着过几日带家里人来尝尝女真菜呢,幸好今天出了这档子事儿,要不然咱们都被醉仙楼骗了!”
“就这?前几日的沙琪玛还卖一两银子一块呢!我呸!”
史延贵听到图伦的话,顿时两眼一黑。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这些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女真贵族,他们说醉仙楼的女真菜是假的,简直就是官方鉴定。
这个名头传出去,谁还会来醉仙楼吃饭!?
图伦等人扔下这句话,就上马飞驰而去了,只留下史延贵一个人面对着这一堆烂摊子。
官差见图伦等人走了,才一脸不满地瞪了史延贵一眼。
“史老爷,你们这开酒楼的伺候不好客人,惹得贵人生气,还叫我们来干什么?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撂下这句话,几个官差便扬长而去,完全没有帮醉仙楼善后的意思。
史延贵只觉得胸前气血上涌,喉间腥甜,几乎要气得吐血。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顾不得醉仙楼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史延贵转身就去了图伦等人刚刚吃饭的房间。
说他们店的女真菜做的难吃,这他怎么能忍?他可是花了重金去建州请来的朱占泰,那可是真正的女真人,做得也是正宗的女真菜呀!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史延贵进了屋,抄起筷子就开始尝菜。
粘豆包做得不粘,酸菜做得不酸,蘑菇里还吃出了小石头?!
史延贵越吃越是生气,直接把筷子一摔。
他嗖地窜出了房间,直奔后厨。
“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买的食材,怎么做的菜?竟敢这么糊弄我!”
李厨子等人或者靠在墙壁上,或是坐在灶台上,闻言都是别过脸去,一副不愿意搭理史延贵的表情。
被史延贵问得急了,李厨子才哼了一声。
“东家,您这话说得有意思,什么叫我们买的食材?我们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您说要买榛蘑就买榛蘑,您说要买酸菜就买酸菜,这寒冬腊月的,还叫我们去找野菜?叫我们上哪儿找去?我们能找到这些东西就不错了,您怎么还不乐意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敢说话了。
“就是,您不满意?那您自个儿买去呀!”
“叫我们买菜,还不给银子,人家铺子都不愿意赊账,谁能给咱们拿好东西?”
“您还去过建州呢,怎么都没说带点儿榛蘑回来?”
众人七嘴八舌,竟然把史延贵数落了一顿。
史延贵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大怒道:“反了反了,我看你们都要造反了!信不信我开了你们,叫你们都没饭吃!”
李厨子蹭地站起身,恼道:“走就走,谁稀罕!”
一边说着,他直接一把扯下了身上的毛裙子。
“老子早就不想干了!谁他娘的乐意穿着裙子跳舞?老子又不是青楼的姑娘!”
士可杀不可辱,李厨子看在醉仙楼生意惨淡的份上,一直没狠心离开,没想到史延贵得寸进尺,竟然叫他穿裙子去街上跳舞!
这样苛待底下人的东家,谁愿意跟谁就跟去吧!
被李厨子这么一嚷嚷,伙计们纷纷拽下了身上的衣服和裙子。
“东家,我们也不干了!”
“就是,天天挨骂受气,还挣不到钱,我也不干了!”
“东家,我们都走了,您自己跟醉仙楼耗着吧!”
史延贵压根没想到这些伙计竟然说走就走,他一时间下不来台,又说不出挽留的话,只得眼睁睁看着大伙一个个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厨子背着小包袱,走在最后。
路过史延贵身边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我再最后叫你一声东家,看在咱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我劝你一句吧,醉仙楼这回是彻底栽了,您呀,还是早点儿想辙吧!”
史延贵很想说几句硬气的话顶回去,可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醉仙楼本就是在垂死挣扎,女真菜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现在连这条路都走不通了,他还能有什么指望?
就连厨子和伙计们也知道醉仙楼大势已去,纷纷走人了。
史延贵看着李厨子弯着腰的背影走出了醉仙楼,一时间百味杂陈。
说起来,李厨子在醉仙楼的年头也不短了,不管是之前醉仙楼没生意,还是后来被朱占泰顶了主厨的位子,李厨子都没有选择离开。
李厨子直到现在才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史延贵呆呆地看着萧瑟的门口,李厨子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下一刻,门口又出现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正从门口探出头去,偷偷看着街上的情形,那模样活像是生怕被抓走的小贼。
看到这个身影,史延贵一下子回过神来。
“朱厨子,你干什么去?”
朱占泰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拎着铺盖和包袱,一副要走的模样。
听史延贵叫他,正怕被图伦等人发现的他吓了一跳,慌张地回过头来。
史延贵已经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
“朱厨子,连你也要走?”
朱占泰的表情活像是刚啃了一个大苦瓜,别提多难看了。
“东家,你就不要难为我了,你瞅瞅他们把我给打的!”朱占泰摘下帽子,指着额头和脸颊的几处伤痕,哭丧着脸说道,“贵人们发了话,我要是再待在京城,他们就要抽死我!”
“凭什么!这京城是天子脚下,又不是他们女真的!”史延贵勃然大怒。
他费了多少工夫和钱财,才把朱占泰请到京城来,谁知店开了没几天,朱占泰就要跑?
这是拿他当休沐日过呢?
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朱占泰更吓得浑身发抖。
“东家,你不要这样讲话!会砍头的!”此刻的朱占泰宛如惊弓之鸟,一边说话一边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听见,“我得罪了贵人,哪儿还敢在京城待着?我还要命不要呢?”
他说完,生怕史延贵再拦着他,一把推开史延贵,转身就往外跑。
史延贵踉踉跄跄地追了几步,就摔倒在雪地里。
他抬头望去,哪里还有朱占泰的身影?
身后就是空荡荡的醉仙楼,现在的他,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史延贵仿佛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抬起头,一阵寒风吹来,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眼前朦胧一片,只有对面那几只红灯笼格外鲜艳耀眼。
他定睛一看,看到了招牌上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南华楼。
再往下看,南华楼的大门口处,四九正一脸的春风得意,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那个他曾经瞧不起的烧饼店丫头,连面都没露,就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了。
他不甘心,他不服气,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李厨子说的没错,醉仙楼已经彻底栽了。
史延贵扎挣了几下,总算站起身来。
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是雪,连帽子已经掉了都没有感觉到,整个人仿佛一个泥塑木偶,直愣愣地走进了醉仙楼。
今日过后,京城里就再也没有醉仙楼了。
他又该怎么办呢?
图伦纳林等人憋着一肚子气,索性去城外冒着风雪跑了一大圈,这才散去了心中的烦闷。
跑累了,气消了,肚子也饿了。
纳林策马追上图伦,问道:“图伦大哥,咱们还去不去南华楼吃饭?”
昨天在南华楼吃得菜太香了,他今天还念念不忘。
梅姑娘可答应他们了,今天要做酸菜猪肉炖粉条呢!
图伦沉着脸,说道:“去,为什么不去?咱们女真人可都是一言九鼎的好汉!”
众人听说要去南华楼吃饭,都是欢呼不已,纷纷催马快跑,恨不能一个箭步赶到南华楼。
回到城中,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辰,鳞次栉比的铺子酒楼都挂起了红红黄黄的灯笼,映在洁白的雪地上煞是好看。
图伦等人心疼马,到了南华楼就叫小厮把浑身是雪的马匹们先送回去,顺便叫家里派马车过来接他们。
安排好这些,他们就进了南华楼。
这会儿南华楼已经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屋里暖意融融,饭菜飘香,一进屋就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四九亲眼看到白日里他们砸了醉仙楼,心里又惊又怕,这会儿见他们又来了,差点儿连笑容都挤不出来。
可是把这几位脾气暴烈的主儿交给别人伺候,他也不放心,他只好硬着头皮,恭敬地迎了上去。
“几位公子来了,楼上已经预备好了雅间,请各位公子上楼。”
图伦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一边走一边问道:“菜都准备好了?”
“是。”四九连忙答应道,“很快就能上菜了!”
纳林迫不及待地问道:“有牛肉汤没有?”
他们在外头跑了大半天,虽然身体强壮,也觉得冷得不行。
要是这时候有一碗热乎乎的牛肉汤喝,那该多美啊!
四九哪里敢说没有,连忙应道:“是,是,小人这就叫厨房去准备。”
送图伦和纳林等人上楼,四九赶紧去厨房找梅娘。
“那几个女真人还要喝牛肉汤?”梅娘微微皱眉,“还说要什么了吗?”
四九摇摇头,想想又加了一句:“我看他们披风上头都是雪,像是冒着风雪赶了很久的路。”
梅娘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叫他继续出去招呼客人。
她看了看已经预备好的各种菜,再看看大锅中正在咕嘟冒泡的牛骨汤。
昨天他们已经喝过了牛肉汤,今日再吃,难道就不嫌腻吗?
梅娘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开始着手准备食材。
牛骨汤盛到铜炉火锅中,让周帽加了几味暖身驱寒的中药材,放在一旁煮一会儿。
牛舌、牛五花、肥牛等切成薄片,再准备一盘牛骨髓,摆放在盘子中。
做好了这些,梅娘就叫伙计把菜都送到楼上去。
雅间里,图伦和纳林等人已经费力地脱去了沾满冰雪的外套。
好在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暖和,只穿着一层单衣也不觉得冷。
他们捧着伙计送上来的热茶,暖着已经冻僵的手。
不过这茶水他们喝了几口就不喝了,一会儿还有好吃的呢,可不能让茶水占了肚子里的位置。
第127章 蒜蓉扇贝蒸粉丝
很快, 雅间的房门被推开,伙计们端着菜鱼贯而入。
茶香熏鸭色泽诱人,水煮鱼鲜辣火热, 酸辣木耳脆嫩清爽, 什锦罐头又酸又甜。
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那一大盆猪肉酸菜炖粉条, 里面的猪肉片不大不小,肥瘦适中, 经过大火炖煮已经酥烂无比, 用筷子一挑就软塌塌地悬在筷子上。
白生生的酸菜, 淡黄色的菜叶, 都被切成了细丝,飘散在醇白的油汤中,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让人一看就不由得口齿生津。
粉条已经煮成了半透明状,裹满了猪肉熬出来的肉汤,格外馋人。
而在这一片或浓白或浅黄或通透的颜色中,却又浮现着一片片深红色的血肠,只见其中的猪血质感细腻, 宛如上等的褐玉, 闪烁着莹润的光泽,分外耀眼。
经历过午间那次失败的尝试, 图伦对眼前的酸菜猪肉炖粉条谨慎地持保留意见。
他用筷子先挑了一根酸菜,放在鼻端闻了闻。
经过长期发酵而产生的独有的醇香酸味,一股脑地涌进了他的鼻子里。
久违的香味与他脑海中那遥远的记忆相重叠,这一刻, 他仿佛回到了建州老家。
那时候他尚且年幼,父母亲人都在身边, 严冬季节出门艰难,一家人总是聚在一起,坐在暖融融的火炕上,吃着大锅炖肉,喝着滚烫的烈酒。
为了防止寒气进屋,门窗都被捂得严严实实,几乎闷不透风,就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充满着酸菜炖猪肉的香气,经久不散。
图伦情不自禁地把那块酸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酸、脆、爽,又有猪肉猪油的浓香,让这酸菜的味道简直妙不可言。
看到图伦激动的表情,纳林等人不用问,就知道这酸菜猪肉炖粉条的滋味肯定好吃。
他们伸出筷子,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
猪肉软糯而不腻口,吃上满口喷香。
粉条滑溜又劲道,嗦上一口简直不要太爽。
还有那切成一块块的血肠,外皮柔韧,内里软嫩,比豆腐更滑,又比豆腐更嫩,几乎不用嚼就能一口吞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酸菜猪肉炖粉条,吃着就一个字,香!
饿了半天的几个人连酒都顾不上喝,话都来不及说,筷子就跟长了腿似的直往大盆里跑,一时间满桌子只有哧溜哧溜和吧嗒吧嗒的咀嚼声。
热乎乎的菜下了肚,他们才觉得冰冷的身体恢复了知觉。
纳林满足地一抹嘴,说道:“好吃,太好吃了!”
其他人也是纷纷点头,赞不绝口。
待图伦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大盆酸菜猪肉炖粉条已经少了一多半。
吃上这道菜,他对梅娘已经是心服口服。
不管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学会的女真菜,她能把这些菜做得比女真族人还好吃,已经是殊为难得。
倒是他自己,实在是心胸太狭窄了,竟然不容女真族以外的人会做女真菜。
朱占泰倒是货真价实的女真人,他做的菜哪是给人吃的?!
这么一对比,还是梅娘更胜一筹。
不管她是女真人还是京城人,能把女真菜做得如此出众,就是给他们女真族争光了!
图伦心里想着,等会儿见了梅姑娘,可要多赏她些银子才好。
这么想着,他又夹了一块血肠吃了下去。
身边的人还在夸赞这几道菜的美味,雅间的门又开了。
本以为这次是上他们刚点的牛肉汤,可是他们一抬头,却发现伙计端了一个铜炉锅子送了上来,摆在桌子中央。
身后又有一个伙计端了托盘,把一盘盘切成薄片的肉放在桌上。
纳林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他们点的是牛肉汤啊,这怎么是火锅?
四九忙笑道:“这是咱们店里的牛肉火锅,今儿天气太冷,东家说吃着牛肉火锅正好。”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不是要牛肉汤吗?上什么火锅?吃起来多麻烦!”
他们吹了半天冷风,就想喝点热乎汤,这梅姑娘怎么偏偏要给他们上牛肉火锅?
四九赶紧解释道:“咱们这牛肉火锅是先喝汤,再吃肉……”
一边说着,他一边亲自动手,用小碗盛出一份份的牛肉汤,放在他们面前。
“汤碗里放了葱末姜丝,拿肉汤一冲,就能喝了,请几位公子尝尝。”
眼前的牛肉汤虽然跟昨日的有些不同,可是香味依然浓郁,众人虽然不大满意梅姑娘不按照他们的吩咐来,却也抵抗不住这牛肉汤的香味,纷纷端起了碗。
才一入口,他们就品出这牛肉汤的不同了。
虽然看着依然是飘着些许油花的牛肉清汤,可是今天的汤明显更加清香,之前那种略微的油腻和少许膻味彻底不见,反而多了几种陌生的味道。
仔细品品,这多出来的滋味似乎是中药味,却又不是那种苦涩辛辣的药味,似有若无的药味转瞬即逝,留在口中的却是淡淡的回甘。
更神奇的是,这不知加了什么中药的牛肉汤一下肚,浑身很快就变得热乎乎的,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这对吹了一天冷风的图伦和纳林等人来说,简直是对症下药,更是无上的美味。
一旁的四九生怕他们吃得不满意,在他们喝汤的时候,就动手帮他们涮肉。
“这牛肉不能烫得太老,夹起来一片,在滚水里涮七次,就可以吃了……”四九一边涮着牛肉,一边解释道。
鲜红色的牛肉片下入锅中,在沸水中涮上几次就卷曲起来,呈现出淡淡的奶白色。
刚刚出锅的肥牛卷,蘸上南华楼端上来的秘制酱料,吃起来软嫩鲜香,让人欲罢不能。
薄薄的牛舌柔韧有余,口感极佳。
千层肚又脆又嫩,蘸上浓浓的酱料,一咬便咯吱作响,香得停不下来。
烫熟的牛骨髓软滑香腻,哧溜一口就能下肚,只留满口醇香。
才吃过酸菜猪肉炖粉条,正觉得只有五六分饱的图伦等人,围着牛肉火锅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
图伦吃够了肉,又喝了一碗牛肉汤,这才满足地靠在椅背上。
原汤化原食,这么连吃带喝的,真香啊!
一旁的纳林喝了一大口汤,同样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美味的牛肉汤,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要是能在建州老家吃到这样的牛肉汤,那他的家人们得有多么幸福啊。
想到这里,纳林睁开眼睛看向四九。
“掌柜的,这牛肉汤里都放了什么中药啊?”
喝了这牛肉汤,他只觉得浑身热乎乎的,四肢都充满了力量,绝非普通的肉汤可比。
他真想把这又美味好喝,又驱寒养身的牛肉汤配方要来,寄给建州的家人们,让他们也尝尝这美味的牛肉汤。
纳林问这话倒没有多想,图伦却略带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纳林,你问这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回家做去?”
纳林年轻不懂事,他却是懂规矩的,南华楼的生意做得这么好,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菜做得好吃,这可是人家酒楼存身立命的根本。
纳林张口就问人家牛肉汤的中药是什么,这不是跟人家要秘方吗?
被图伦一提醒,纳林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妥。
他讪笑了一下,说道:“是我冒昧了,我想着这汤这么好喝,要是能知道配方,就写信告诉我娘,让我娘做给妹妹他们喝……”
图伦说道:“回头等你家里人来了京城,就有机会喝了,要是人家这牛肉汤的方子告诉了你,人家还怎么做生意?”
如果来个客人要方子就给,那南华楼以后就不用开了。
纳林讪讪地低下了头。
四九看在眼里,不好说什么,只顾低头涮肉。
伺候图伦等人吃完饭,四九下了楼,把纳林的话告诉了梅娘。
梅娘说道:“不过是几味中药罢了,叫周帽写下来送过去吧。”
四九原本是怕纳林不高兴,想问梅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补救,没想到梅娘直接就让他给方子。
四九一怔,说道:“梅姑娘,要是他们把这方子传出去……”
梅娘笑了笑,道:“咱们又不指望这女真菜扬名,怕什么?”
她倒不怕纳林把这牛肉汤的配方传出去,一来牛肉牛骨本就难得,就算这方子被人偷去,难道还真能天天熬牛肉汤卖去?这食材的来源就是个大问题。
二来周帽放的那几种中药都是常见的,藏着瞒着根本没必要,若是对方有心要偷,翻翻锅底就知道了。
第三,南华楼生意这么好,根本就不需要靠牛肉汤来出名,她也不会敝帚自珍。
而且对方是女真贵族,看那几个人的派头,恐怕也不屑于做那些偷方子开店铺抢生意的事。
因此,梅娘压根就不担心纳林他们知道牛肉汤里的中药配方。
四九见她浑不在意,只好按照她的吩咐,去找周帽要了方子送上去。
这会儿小厮过来,说府里的马车已经到了,图伦纳林等人便起身准备离去。
四九却在这个时候追过来,把一张纸交给纳林。
“我们梅姑娘说,敬佩这位公子孝心可嘉,就把牛肉汤的方子写了下来,请公子务必收下,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再来问我们就是。”
四九做了这么久的掌柜,自然懂得说话的技巧,特意把话说得漂亮些,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纳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打开纸张一看,果然见上面用汉字写着几味中药,连分量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他一时激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图伦也是吃了一惊,他是真没想到,梅娘年纪轻轻,做事却如此大气。
这份信任来之不易,让图伦对梅娘立刻刮目相看。
这个姑娘,行事大方,讲义气,很够朋友!
图伦推了一把还在发呆的纳林,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过人家掌柜的!”
四九连忙弯腰行礼,笑道:“不过一个方子罢了,难得几位公子看得上眼,说谢谢可就太折煞小人了!再说,这全是我们梅姑娘的意思,几位公子若是要谢,以后常来照顾小店生意就好了。”
“那是自然!”纳林把方子小心地塞进怀里,高兴得两眼放光,“这么好吃的店,我们当然是要常来的!还会叫朋友一起来!”
京城里有个能把女真菜做得如此地道的酒楼,他们回去以后肯定要好好宣传,让大家都来尝尝南华楼的女真菜!
从南华楼出去,上了马车,他们还觉得身上热乎乎的。
这么好吃的女真菜,这么好喝的牛肉火锅,太适合冬天吃了!
当然,来南华楼两次,结识了这么够义气的梅姑娘,也是一大幸事!
纳林摸了摸胸前放着牛肉汤方子的地方,心情激动又期待。
回去他就叫人把这方子送回建州去,好让家里人早些喝上这牛肉汤!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这一天,虽然之前就贴出了春节歇业的通知,可这天南华楼依然人满为患,谁都想趁着年前南华楼营业的最后一天,再吃上一顿南华楼的菜。
经过梅娘精心的教导和每日紧张地做菜,如今南华楼里的女学徒们都快速成长了起来,每个人都有几样拿手菜,做出来的形状味道跟梅娘做的相差无几,梅娘也比刚开业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这日下午她想着晚些给女学徒和伙计们发多少分红,歇业前还要有一场年前的聚餐,都该做些什么菜,正琢磨着,忽然听伙计说有人来找她。
马上就要过年,这几日来送年礼的人家越发多了起来,梅娘只当又是什么权贵人家的管家或者管事妈妈,没想到进来的人却是金戈。
看到金戈,梅娘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瞟了一眼。
“金戈,你怎么来了?快坐下喝口热茶。”梅娘说着,提起茶壶给他倒水。
金戈没有错过梅娘那一瞬间的眼神,立刻笑着向她行礼。
“不敢劳动姑娘,小人是来送年礼的,这是礼单。”金戈把礼单放在桌上,说道,“三爷本是要亲自过来的,可是年底事情太多,直到今日都抽不出身来,所以叫小人过来一趟,还请梅姑娘见谅。”
听说顾南箫忙得来不了,梅娘眼神一黯,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片刻之后,她便笑着说道:“顾大人可是咱们南城的父母官,哪能不忙呢?顾大人他……都还好吧?”
金戈察言观色,揣度着答道:“衙门里的事都好说,没什么让三爷为难的。多亏了梅姑娘送的那些吃食,三爷这些日子才撑得下来,要不然哪……”
想起往年顾南箫一忙起来忘了吃饭,常饿得胃痛,甚至要找郎中的事,金戈既庆幸又遗憾。
庆幸的是幸亏今年有梅娘,自打吃了梅娘做的饭菜,顾南箫再也没有犯过胃疼。
遗憾的是,为什么他们没有早些认识梅姑娘,那样顾南箫会少受多少罪呀!
金戈不好跟梅娘说顾南箫从前的事,可看他唏嘘的表情,梅娘哪里猜不到。
她想了想,说道:“之前你带去的吃食都吃得差不多了吧,今日你来得正好,把我给顾大人准备的年礼一并带回去吧。”
她这几日正愁怎么给顾南箫送年礼,直接送去衙门吧,势必要被盘剥几层,落到顾南箫手里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送去靖国公府就更不可能了,她一个小小的厨娘,哪里够得上靖国公府的门庭,不被连人带东西一并扔出来才怪。
金戈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就更方便了,小人前几天还跟衙门的门子和府里的管家都打过招呼,说要是南华楼梅姑娘送东西来,都要给三爷留着呢,没了梅姑娘的东西,三爷可是连饭都吃不下的!饶是如此,小人还怕有人馋嘴偷吃,天天都要想着,今儿小人自个儿把东西带回去,就不用担心被人惦记了!”
梅娘没想到金戈提前跟衙门和国公府都打过了招呼,既有些后悔自己多心了,又感激金戈想得周全。
于是一会儿她收拾吃食和礼物的时候,特意给金戈也留了一包吃食。
“不过是些牛肉干和沙琪玛罢了,金戈,这些你留着当零嘴吧。”
金戈喜不自胜,接过来连连道谢。
“多谢梅姑娘,小人这次过年可有口福了!”他嘻嘻一笑,说道,“南华楼的沙琪玛这回可出了名了,那史家是自讨苦吃,姑娘这回干得漂亮,小人听了都替姑娘高兴!”
南华楼不过三四日就把醉仙楼彻底打趴下,这事儿在南城都流传开来,金戈自然也听说了。
梅娘微笑说道:“不过是凑巧罢了。”
金戈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带着一大堆吃食礼物走了。
金戈走后,梅娘打开了礼单。
上面写着一长串的礼物名字,梅娘快速浏览着,她的视线掠过最上面的金银绸缎,玉器瓷器,字画摆设等物,看到后面的各种食物才放慢了速度。
野鸡野鸭各二十翼,两腔黄羊,一头野猪,兔肉鹿肉狍子肉之类的,看得梅娘不禁失笑。
这些食材不知是顾南箫还是金戈准备的,倒是深得她心。
想必是知道她开着酒楼,寻常食材必定不缺,就专门送了这些外头买不到的野味过来。
这样倒好,她家连年货都不用备了,过年做这些就好。
梅娘继续往下看,后面还有大鱼数条,活鱼二十斤等,再往后看,梅娘不禁睁大了眼睛。
礼单上居然还有冰冻的大对虾、海鱼、扇贝、柔鱼和乌鱼等物,这让梅娘顿时就坐不住了。
柔鱼就是鱿鱼,乌鱼就是墨鱼,这可都是极难得的食材。
京城不临海,古代交通又不方便,想吃个海鲜可谓是难上加难。
虽然是冻货,但是对于来古代就没吃过海鲜的梅娘来说,已经是很诱人的了。
她拿起礼单,立刻出了门。
后院里,杨孝正跟几个杂役一起搬那些食材。
那些野鸡野鸭都好说,只有那些奇形怪状的冻货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数九寒天,可送这些冻货竟然是放在凿开的大冰块里存放的,上头还压着一层冰块,显然是生怕这东西化了。
哪怕不认识这些鱿鱼墨鱼,杨孝也不敢怠慢。
在南华楼干了这么久的活,他也算是有些经验的了,越是看着奇怪的东西,就一定越是珍贵。
果然,这些东西才放进冰窖,梅娘就匆匆赶来了。
“那些鱿鱼墨鱼扇贝,都放在哪儿了?”
杨孝赶紧迎上来,恭敬地说道:“梅姑娘,您问的是什么鱼?那些活鱼我们都放在厨房的水缸里养着了,其他冻鱼都在冰窖里。”
梅娘进了冰窖,亲眼看到那些海鱼都完好无缺地放在冰窖里,这才放心。
她有些忍不住,直接拿了一袋子扇贝出来。
杨孝见她提着一个袋子出来,连忙接了过来。
“梅姑娘,还是我来吧。”
梅娘没客气,把袋子交给他。
“你把这些送去后厨,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梅娘笑眯眯地说道。
一听说有好吃的,杨孝立刻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这一个月在南华楼吃得好喝得好,他觉得干活都有劲儿了。
杨海虽然小,却很懂事,在后院总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还会帮人跑腿传话送东西,因此南华楼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分这孩子一口。
才来一个月,杨海已经肉眼可见地长胖了。
看着儿子长了肉,还天天这么开心,杨孝越发觉得自己来南华楼简直是太幸运了。
就比如现在,梅姑娘又要做好吃的了,他们又有口福了!
杨孝把扇贝搬去后厨,按照梅娘的吩咐,打来水把扇贝泡上。
几个婆子拿起猪鬃刷,把扇贝的外壳刷干净。
桃娘等人接过刷净的扇贝,一个一个撬开,露出里面的扇贝柱。
梅娘取了些粉丝,用热水泡软,放在一旁备用。
大蒜切末,用热锅热油炒香,加少许盐和酱油拌匀。
把洗净剖开的扇贝装盘,上面盖上粉丝,浇上炒好的蒜蓉酱。
大锅中烧水,待上汽后,把装扇贝的盘子放在锅中,大火蒸半柱香的功夫。
蒸好的扇贝出锅,撒上葱花,起锅烧油,把热油浇到蒜蓉粉丝扇贝上即可。
如此一来,一盘盘蒜蓉扇贝蒸粉丝就做好了。
第128章 红糖芝麻酱烧饼
到了晚间, 南华楼就挂出了春节歇业的告示,关闭了大门。
在梅娘的嘱咐下,大家都没有提前离开, 而是留在了南华楼, 先是一起打扫卫生, 归置东西,最后大堂里拼起六张大桌, 大家都坐在了桌旁。
梅娘和桃娘周帽等人坐在一桌, 四九和伙计们一共是两大桌, 女伙计们单独一桌, 杨孝等杂役坐了一桌,做粗活洒扫的婆子媳妇们一桌。
大家自动男女分开,坐在两边,给女学徒和女伙计那边还放了屏风,隔开了男女。
看着眼前这数十个人,梅娘不禁有些感慨。
就在大半年前,她还在烧饼店里做烧饼,现在已经开起两家酒楼了。
回想这几个月的创业经历, 还真是有点辛苦。
她拿起酒杯, 走到两排桌子中间,朗声说道:“南华楼开张一个多月, 能有今日景象,多亏了你们帮衬我,梅娘在此谢过大家!”
众人齐刷刷站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不敢不敢, 梅姑娘太客气了!”
“是梅姑娘手艺好,才有我们的今天啊!”
“就是, 现在外头听说我们在南华楼做工,都羡慕得不得了呢!”
大家跟着梅娘喝了口酒,梅娘示意他们坐下。
“我已经叫四九和鹏儿算好了账,虽然咱们开张日子尚短,可年底分红是少不了的,鹏儿,杜秀,你俩把分红拿过去,分给大家。”
南华楼开张才一个多月,大家压根就没想到还能有年底分红,闻言都面露喜色。
武鹏和杜秀去端了装满荷包的托盘,分别分给两边的人。
待接过荷包看到里面的银子,所有人都目露惊喜。
第一批女学徒们每人分了十两银子,邵兰穆燕等人每人是五两银子,虽然不如第一批多,但是她们另有罗义那边的鸭血粉丝汤的分红,所以都很是高兴。
至于伙计杂役和婆子们则是二三两银子,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外头酒楼做学徒是得不到钱的,甚至还要家里掏钱给师父送礼,哪里像跟着梅娘,又能学手艺又能挣钱。
而伙计婆子们的工钱不过是每个月六七百文到一吊钱,这一下就拿到了相当于两三个月工钱的分红,谁不高兴?
四九身为掌柜,梅娘单独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的银票,铁柱则是分了三十两。
拿到银票,四九激动得手都在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是梅娘,他现在指不定在谁家做苦力呢,哪能想到有朝一日能做大酒楼的掌柜,还能拿到这么多的钱!
铁柱就更不用说了,拿到荷包就赶紧塞到胸前,生怕丢了。
这么多的钱,他可得攒起来,留着以后当老婆本!
梅娘又另外准备了酱牛肉、猪肘、熏鸭熏鱼、香肠糕点等食物,人人有份。
相比银钱,这些东西更是让大家喜出望外,谁不知道南华楼的吃食有多好吃,这些东西拿回家去过年,不管是请客吃饭,还是送年礼都是极有面子的。
众人感激梅娘想得周到,都大声地道谢,跟梅娘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干。
梅娘笑着说道:“有你们这话,我就放心了,大家吃好喝好,回去好好过个年,明年咱们再多多地挣钱!”
大伙齐声叫好,梅娘叫四九招呼伙计们,自己则去了女学徒那一席。
女孩子们早就等得心急,待梅娘一落座,王翠红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师父,这个是什么呀?”
今日席间多了一道她们不认识的菜,闻着味道还那么香,可梅娘没来,谁也不敢动筷子。
梅娘看了一眼,说道:“这是蒜蓉扇贝蒸粉丝。”
“扇贝?那是什么?”
大家认识蒜蓉也认识粉丝,可扇贝却是头一次见。
“扇贝是一种贝类,是海里出产的。”梅娘耐心地解释道,“你们听说过瑶柱吧?扇贝晒干了,就是瑶柱。”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随即看向扇贝的表情更加激动。
瑶柱这东西,她们只是学做菜的时候听说过,听说那可是非常珍贵罕见的食材。
连干瑶柱都那么珍贵,这种新鲜的扇贝,应该更难得吧?
京城离海边很远,路途运输不便,即使能加了冰块运到京城,那价格也是高得吓人,根本不是她们这些寻常百姓吃得起的。
梅娘见她们都盯着那盘扇贝蒸粉丝,便笑道:“别愣着了,快吃吧,这东西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说着,她先夹了一筷子粉丝。
梅娘动了筷子,其他人才敢去夹。
邵兰抢先夹了一个扇贝,放在梅娘面前的碟子里。
“师父,您辛苦了,要不是您倾囊相授,我们哪能学会做这么好吃的菜,还能吃到从没吃过的东西?师父,我借花献佛,谢谢师父您的教导!”
有邵兰打头,其他人也赶紧开口,争先恐后地跟梅娘表示感谢。
梅娘笑着说道:“好了,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快吃饭吧。”
大家也是真馋了,依言便赶紧吃饭。
邵兰给梅娘夹了扇贝之后,也给自己夹了一个。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新鲜的扇贝,夹到碟子里并不着急吃,先仔细打量一番。
只见眼前的扇贝外壳深红,内里却是洁白细腻,宛如上好的瓷器,在扇贝壳中央,卧着一个雪白无比,呈圆柱形的扇贝肉,一块月牙形的橘黄色肉足斜斜地靠在扇贝肉上,散发着阵阵奇异的香气。
邵兰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一股浓烈的咸香味,这就是属于海鲜的香味吗?
她拿起筷子,将扇贝肉夹起,放入口中。
入口便感觉到海货独有的微咸滋味,却又不同于她之前吃过的干海鱼,这扇贝另有一股独特的鲜味,鲜得让人恨不能连舌头一同吞下。
鲜美的扇贝柱似乎只是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就被吃进了肚子里。
邵兰只觉得唇齿间满是扇贝柱的鲜香,颇有些意犹未尽。
她见盘子里的扇贝已经所剩无几,赶紧又夹了一个。
这次她细细地嚼,慢慢地咽,吃得满足无比。
盘子里的扇贝肉已经被大家分吃殆尽,每个人都是或惊叹或回味的表情。
梅娘看着她们,想起自己第一次吃到海鲜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他人吃完了扇贝,又挑了粉丝入口。
跟扇贝一起蒸出来的粉丝吸满了海鲜的汤汁,再加上那解腻又添香的蒜蓉,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很快,连粉丝都被大家抢了个一干二净。
桃娘舔了舔嘴唇,一脸遗憾地说道:“真好吃啊,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了。”
杜秀掩口一笑,小声说道:“你爱吃,就嫁个海边的渔夫去,天天都能吃!”
几个女孩子整日在一起相处,早已情同姐妹,时不时就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桃娘脸一红,同样小声回嘴道:“你还爱吃兔肉呢,怎么不嫁个猎户?”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
邵兰则惦记着另外一件事,她看了看已经干干净净的盘子,问梅娘道:“师父,这个扇贝这么好吃,咱们回头也做了,放在酒楼里卖呀,肯定好卖!”
连她们这些成日做菜的厨娘都觉得这道菜好吃,要是那些食客们知道,肯定愿意出高价买这道菜!
梅娘说道:“这扇贝虽然好吃,食材却难得,我也是偶然才得了这么些,算算都不够卖的,索性就做了咱们自己吃。”
一旁的穆燕柔声道:“师父说得有道理,我听说这东西离了海水很快就会死,这还是冬天呢,还要冻成这样才能运到京城,要是夏天,只怕在路上就臭了。”
邵兰想想是这个道理,只得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反正有师父在,根本不用愁没有新菜卖,师父那么厉害,还有很多更好吃的菜等着她们去做呢!
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顿饭,大家就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准备好好过个年了。
另一边,金戈带了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衙门,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那一包包的肉,一盒盒的糕点,一串串的香肠,离得老远都能闻见香味。
只可惜这些东西都是给顾南箫的,别人就不用惦记了。
金戈一路小跑,直接去了顾南箫的屋子。
“三爷,您快瞧瞧,梅姑娘给您准备了什么?”
顾南箫揉了揉发紧的眉心,从卷宗间抬起头来。
看到那一大堆吃食,顾南箫不禁有几分惊奇。
“这都是梅姑娘给你的?”
金戈沾沾自喜地说道:“可不是嘛,梅姑娘见了小人,就赶紧把这些东西拿了出来,说是早就预备好的,正好让小人捎过来!”
他小心地翻动着东西,一一指给顾南箫看。
“这里是酱牛肉,有香肠,熏鸭,还有蟹黄酱呢,难为梅姑娘留了这么久,也就舍得给三爷您了……”
顾南箫知道他的话只怕是三分真七分假,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你就胡说吧,梅姑娘开着那么大的店,年底正是最忙的时候,哪有空儿跟你说这些?”
金戈急了,忙说道:“小人怎么敢骗三爷?小人去的时候,梅姑娘正看账呢,说是明日起就歇业了,正好给各家送年礼,见了小人就直接把东西拿出来了。”
顾南箫微怔,说道:“她说酒楼明日就歇业了?”
金戈看他的脸色,忙说道:“是呢,明儿就过小年了,街上好多店铺都要关门过年了。”
“这么快?”顾南箫看着眼前的卷宗,不禁叹了口气。
金戈知道他忙得昏天黑日,本想着忙完这几天就去南华楼吃顿梅娘做的饭,这会儿听到了南华楼春节歇业的消息,想必是有些失望的。
他想了想,说道:“三爷,南华楼歇业几天也好,离着过年还有好几天呢,等您得了空儿,去找梅姑娘……”
看到顾南箫扫过来的冷冽眼神,金戈差点儿咬到舌头。
“……去给她拜个年嘛!”他赶紧改口,想想又觉得不妥,连忙说道,“再说您成日在衙门里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年底正是紧要的时候,要不您带人去巡街,到处看看,也是为了保百姓平安,让老百姓过个好年嘛!”
顾南箫是兵马司指挥使,哪能给梅姑娘一个酒楼东家拜年去?是他忘乎所以了。
顾南箫哼了一声,说道:“你小子鬼心眼倒是多,衙门里这么多的事儿,我连家都没空儿回,还去巡街呢!”
金戈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暂时放过自己了,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他赶紧找个借口,说是把梅娘送的东西都收起来,转身就要走。
谁知顾南箫却开口叫住他,问道:“梅姑娘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金戈只觉得腿一软,差点儿跌在地上。
“三爷您说的这是哪里话?小人不过是个小厮,梅姑娘能送小人什么……”
看着顾南箫了然又带着冷意的眼神,金戈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只好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了上去。
“不过是些牛肉干和沙琪玛,梅姑娘说给小人当零嘴吃的。”
顾南箫瞟了一眼,点点头。
“知道了,放下吧。”
金戈欲哭无泪,只好把纸包放在桌上。
顾南箫头也不抬地说道:“赏你五两银子,想吃什么自己买去。”
金戈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了。
五两银子虽然能买到很多吃食,可是他就想吃梅娘亲手做的牛肉干啊!
不过他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只怕是宁可给他五十两银子,也要把这包吃食留下的。
金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包,哭丧着脸出去了。
真后悔啊,他刚才急着往回跑干什么?早知道就该在路上偷吃几口再回来,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屋里只剩下顾南箫一个人,他面对着卷宗,却许久不曾翻动一页。
桌上的纸包并没有打开,可是他却觉得那纸包似乎正在散发出阵阵香味,闻着闻着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他索性合上卷宗,起身去拿起了纸包,又提了一壶热茶放在桌上。
金戈说得没错,纸包里分成两块,分别装了些牛肉干和沙琪玛。
他想起外头那些传说梅娘三天干掉史家醉仙楼的传说,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对这沙琪玛很是好奇。
能让醉仙楼起死回生,又让南华楼对醉仙楼一击致命的沙琪玛,到底是怎么做的?
现在这沙琪玛就摆在他面前,散发着阵阵甜丝丝的香气。
轻轻咬上一口,软糯香甜中又有着脆香的坚果,吃上就满口生津。
他吃了一整块沙琪玛,才喝了一口茶。
茶水解了沙琪玛的甜腻,再吃下一块的时候就可以再次享受美味。
吃了几块沙琪玛,他又拿起了牛肉干。
手里的牛肉干呈深褐色,上面粗糙的纹理清晰可见,这样的东西会好吃吗?
顾南箫一边怀疑着,一边试探地咬了一口。
已经变得微微干燥的牛肉顺着纹理被撕裂开,入口有些硬,可是越嚼越香,越嚼越有滋味。
就着茶水,他居然一口气吃下了三条牛肉干。
要不是怕胃受不了,他还能再吃几块。
顾南箫看着眼前余下的沙琪玛和牛肉干,微微笑了。
这个丫头可真是厉害,无论什么东西到她的手里,都能变成与众不同的美味。
这个时候,南华楼应该已经歇业了吧,她是不是回家去了?
应该是这样的,明天就是小年,她一定是回去过年了。
顾南箫把纸包重新包好,走到水盆前洗了手,拿起大氅披在身上。
他拉开房门,沉声道:“来人,备马,我要回府。”
梅娘从南华楼出来,就回了武家。
武大娘已经卖完了烧饼,正在收拾东西。
见梅娘回来,她便赶紧放下手里的面盆,迎了过去。
“梅儿,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外头雪地那么滑,我正要叫兴儿去接你呢,又怕去早了耽搁你的正事儿。”
梅娘解下披风,笑道:“外头天还没黑呢,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还要兴儿接我干什么?”
她走到屋里要帮武大娘收拾,却被她硬按在火炉旁边。
“你快别动手,这么点儿活,娘一会儿就做完了,你好不容易能歇几天,家里什么活都不要你做,只管歇你的。”
梅娘只好坐下,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娘,年货都预备好了吗?还缺不缺什么?”
“哎哟,你可别再买了!”一提起年货,武大娘就头大如斗,“你有什么好的都往家里送,娟儿和你姐夫又买了一大堆送来,连鹏儿都跟着添乱,还背着我买了半扇猪,还有瓜子花生糕点一大堆,说过年要吃好喝好,我说咱们家人就算个个儿都是牛肚子,也吃不了这许多……”
“你们办的那些年货,只怕留到明年过年都吃不完!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家都放不下了,只好放到你姐家去存着,你说你们是不是败家,等过了年天暖和了,这些东西可怎么存得住呀?”
“对了,你王婶家的闺女在你那儿干得还行吧?还有周医婆她家那个侄孙女也挺好?我一遇见他们两家的人,就听他们使劲地夸你,说把人家孩子调理得又利索又能干,我说,哎呀呀,我们梅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会调理人家闺女……”
武大娘一边麻利地干着活,一边不停地说话。
她难得见梅娘一次,梅娘又太忙,忙得连跟她说话的功夫都没有,这会儿见了梅娘回来,就忍不住一股脑地说了起来。
梅娘坐在暖烘烘的炉火旁边,喝着热乎乎的茶水,听着武大娘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只觉得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
忙了大半年,她这会儿才觉得心里头真真正正地踏实了。
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哪怕在外面再累再辛苦,回到家也会觉得都不是什么大事。
梅娘睡了个懒觉,第二日起来便帮着武大娘做各种吃食。
今天是小年,家家都要祭灶,按照民间的说法,这日要做很多好吃的,尤其是要做各种甜食,好让灶王爷的嘴巴变甜一点儿,回天庭复命的时候就能帮家里人多说说好话。
梅娘做了猪鸡鱼等菜,又做了芝麻糖,高粱饴糖和糖瓜等物,这才停手。
有这么多甜食,灶王爷肯定能从头甜到脚。
做了这些,梅娘还觉得不够,反正家中样样现成,她索性又做了一炉子烧饼。
和面发面,把发好的面团拿出来,切成小块,擀成圆饼状。
芝麻酱和红糖以一比一的比例混合在一起,搅拌至无颗粒。
把芝麻红糖酱塞在面饼里,再用包包子的手法包好捏紧,重新擀成饼状,放在一旁醒发一会儿。
二次醒发后的烧饼放入烤炉中,烤制一顿饭的功夫,红糖芝麻酱烧饼就做好了。
烧饼还没等出炉,一阵阵浓香味就引来了许多行人驻足。
有熟悉的街坊探头进来,见梅娘在家顿时眉开眼笑。
“我说什么味儿这么香,原来是梅姑娘在做吃食呢!这是做的什么呀?”
梅娘笑道:“今日不是祭灶嘛,特意给灶王爷做了一炉子红糖烧饼,婶子要是喜欢吃,明儿来我家拿几个尝尝!”
听说是要祭灶用的,旁人便不好意思再要了,纷纷答应着离去。
待时辰到了,梅娘揭开炉盖,把烧饼一个个取了出来。
刚把烧饼放在案上,她就听见外头街上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声音。
“顾大人来了,是顾大人!”
“小人给顾大人请安!”
“小人给顾大人拜个早年!”
顾南箫?他怎么会在这儿?
梅娘从窗口探出头去,正好看到顾南箫骑着马,从街那边缓缓而来,金戈和铁甲紧跟在身后。
梅娘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金戈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她。
“梅姑娘,好巧啊!”
金戈这一声喊出来,梅娘想躲没法躲,便直接走了出去。
“梅娘见过顾大人,顾大人辛苦了。”
顾南箫微微垂下眼帘,目光在梅娘身上停留片刻,才说道:“梅姑娘不必多礼。”
梅娘知道他向来沉默话少,也不等他再说别的,便看向金戈。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金戈看了看顾南箫,勉强笑道:“我们大人……正在巡街。”
梅娘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他们身后,没有发现其他的官差和兵士。
“巡街?就带着你们两个?”
第129章 炭烤鹿肉
金戈绷不住了, 咳嗽了几声才说道:“啊,那个,我们大人威名远扬, 区区小贼见了我们大人就会望风而逃, 所以……不用带太多人。”
梅娘总觉得金戈的笑容有些古怪, 再看看顾南箫勒着马缰,一人一马伫立在自家门口, 就更觉得奇怪了。
巡街就巡街吧, 怎么站在他们烧饼店门口就不走了?
应该是自己出来说话, 绊住了顾大人的正事吧?
想到这里, 梅娘连忙侧过身,说道:“那我就不打扰顾大人了。”
听了这话,金戈顿时急了。
“梅姑娘别走——”
他这几个字冲口而出,待看到梅娘迷惑的目光,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金戈急中生智,忙说道:“那个……不知梅姑娘这儿有什么吃食没有?小人和铁甲走了这大半天,肚子都饿了,哪怕买几个烧饼也行!”
屋里那烧饼才出炉, 香味传得老远, 他站在门外都闻到了。
梅娘见他脸色都白了,这才想到了什么。
“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她一脸歉意地说道, “顾大人连过小年这天都在巡街,当真是爱民如子,若是不嫌弃的话,请进小店来喝杯热茶……”
梅娘话还没说完, 金戈就大喜过望地接过了话头。
“不嫌弃不嫌弃!能尝到梅姑娘做的吃食,小人比过年都高兴!”
他一边说着, 一边背过身去,拼命冲铁甲挤眼睛。
铁甲会意,赶紧上前牵住了顾南箫的马。
顾南箫顺势下了马,走到梅娘面前。
“如此就叨扰梅姑娘了。”
金戈小跑着上前推开门,请顾南箫进屋,铁甲则把缰绳系在门外,也跟着进去了。
三人配合十分默契,倒让梅娘一时没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失笑,随后进了屋。
武大娘等人去买东西或是串门去了,这会儿都没在家。
梅娘搬了凳子过来,金戈和铁甲哪里要她动手,抢上前去搬了桌椅,好歹让顾南箫有了个坐着的地方。
这是顾南箫第一次进武家烧饼店,他之前在街上见这店门脸不大,并没有多想,没想到进了屋就是个厨房,里间用布帘隔着,显然是他们一家住的地方。
梅娘就是在这个屋子长大的。
想到这里,顾南箫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梅娘倒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她轻车熟路地泡了茶,把茶碗摆在顾南箫面前,又给围着火炉的金戈和铁甲也提了一壶茶水。
“屋子简陋,慢待大人了,请大人不要见怪。”
话虽如此说,顾南箫却并没有从她的脸上和举止发现一丝自卑或者胆怯的神情。
这跟他印象中的梅娘是一样的,从不会为自己的出身卑微而觉得抬不起头来。
顾南箫微微一笑,说道:“梅姑娘客气了,这屋子很好。”
不止是梅娘,连金戈和铁甲都被吓了一跳。
这屋子坐他们几个人都嫌多,到处不是面盆就是米缸罐子,打开窗子就是卖烧饼的窗口,一向养尊处优的顾南箫是怎么说出这屋子很好的话的?
梅娘则更是惊讶,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梅娘错愕的眼神,顾南箫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可能引起梅娘的误会。
他清了清嗓子,难得地解释了一句:“外面很冷,这屋子……很暖和。”
说罢,他便低下头,假装喝茶去了。
梅娘总觉得这主仆三人都有点儿奇怪,可是又猜不到他们想要干什么。
她想了又想,只能把责任归功于刚出炉的红糖芝麻酱烧饼。
应该是这烧饼太香了,让顶着风雪巡街的主仆三人一个没控制住,就想进来尝尝烧饼。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既然如此,那她就别再馋人家了,赶紧上烧饼吧。
反正做了这么大一炉子烧饼,灶王爷一个也吃不完,分顾南箫几个,想必灶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梅娘走到案板前,装了两盘子烧饼,分别端给顾南箫和金戈铁甲。
金戈铁甲连忙起身接过烧饼,连声对她道谢。
顾南箫却看着眼前的烧饼陷入了沉思。
盘子里装着两个新鲜出炉的烧饼,热乎乎的香气扑鼻而来,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对于一个连日来只能靠着面条和酱肉香肠等物充饥的人来说,这刚刚做好的烧饼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问题是,他要怎么吃呢?
梅娘显然没有想到吃烧饼要用餐具这回事,端了烧饼过来就没了下文。
另一边,金戈铁甲已经各自伸手拿了一个烧饼,一手拿着烧饼大口咬着,一手捧着茶水,一边吃还一边含糊地夸奖着这烧饼是多么的好吃,他们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烧饼。
顾南箫看了看那两个有了烧饼就忘了主子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伸手拿起烧饼,送到了自己嘴边。
早就听说武家烧饼是南城一绝,这次吃上了,果然是美味无比。
外皮酥脆掉渣,咬上一口咯吱作响,咬开外皮后,里面的馅料慢慢地流淌了出来。
混合着芝麻酱和红糖的馅料已经被烤成了液体状,吃起来又香又甜,再混合着香酥的饼皮,烤得喷香的芝麻,在嘴里一层层炸裂开来,吃得人欲罢不能。
馅料太烫,他一边吹一边吃,不知不觉就把一个烧饼都吃光了。
他喝了几口热茶,继续吃下一个。
有了第一次手抓烧饼大嚼的经验,第二次他的姿态就自然多了。
吃完第二个烧饼,他还有些意犹未尽,见指尖上沾了一点红糖芝麻酱,便下意识地放在唇边抿干净。
手还没放下,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正好迎上梅娘诧异又带着几分怜惜的眼神。
顾南箫只觉得耳根一热,便放下了手。
“梅姑娘做的烧饼,果然名不虚传。”
梅娘看到顾南箫馋得舔了下手指的样子,先是惊愕,随即心里就涌上一股深深的同情。
可怜顾大人那么忙,连吃个正经饭的功夫都没有,就连吃这么一个烧饼都觉得好吃。
唉,身居高位却吃不上一口像样的饭,顾大人真是不容易。
梅娘想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大人还没吃饱吧?我再给你做点儿东西吃……”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地问道:“就是怕耽误了大人巡街。”
顾南箫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说这丫头傻吧,却这么精明能干,小小年纪自己就开着两家店。
说她聪明吧,却连金戈的话都信。
她也不想想,今天是过小年,谁敢让他一个指挥使大人亲自巡街?
这一刻,他有点儿后悔听金戈的馊主意了,这让他怎么解释呢?
迎上顾南箫不满的眼神,金戈顿时心里一慌。
他赶紧接过梅娘的话,说道:“其实走了这半天也差不多了,正好小人肚子也饿了,梅姑娘想做什么只管做!”
梅娘这才放心,想了想才笑道:“家里锅具也不全,做别的都怪麻烦的,要不咱们吃烤肉吧?”
顾南箫自然没有异议,金戈铁甲更是喜出望外,赶紧起身给梅娘打下手。
吃烤肉简单,梅娘去娟娘家里取了些存着的冻肉,金戈铁甲主动接过了生火烧炭的活计。
梅娘取了肉,用清水泡着解冻,同时开始准备烧烤要用到的材料。
胡葱、姜蒜分别切碎,再调制烤肉酱,各种香辛料磨碎混合在一起,做成蘸料。
顾南箫看在她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拿东拿西,一会儿言语指导金戈和铁甲干活,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梅娘做菜的情形,非但没有嫌弃和厌恶,反而觉得这场景十分的赏心悦目。
谁说君子远庖厨,看到美食制作的过程,不是很养眼的一件事吗?
梅娘很快就切好了肉,装在盘中,拿到炉火旁边。
“大人喜欢吃什么?”梅娘问道。
顾南箫回过神来,见梅娘正指着一个木盆问自己。
那木盆里面装着各种肉片,他一时也分不清都是什么肉。
“都好,你看着办吧。”
顾南箫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看着梅娘用竹夹子夹起一片片肉,放在烤盘上,烤盘立刻发出嗞啦嗞啦的响声。
他看着有趣,探身取过一个竹夹。
“这是怎么用的?像这样夹吗?”他问道。
顾南箫哪里做过这些活计,竹夹换了左手又换右手,怎么都觉得不顺手。
梅娘走到他身边,弯腰给他做示范。
“像这样捏住夹子底部,夹起一片肉,小心不要让肉黏在一起……”
梅娘专注地看着炉火,并没注意到自己离顾南箫只有咫尺的距离。
随着梅娘的靠近,顾南箫只觉得鼻端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这香味不像是任何香料,亦不曾带丝毫的烟火气,暖融融清冽冽,直沁人心脾。
眼前的炉火忽然就变得无比炎热,顾南箫喉结一动,艰难地咽了一下,才觉得自己能够重新呼吸了。
他垂下眼帘,说道:“多谢。”
梅娘一无所知,见他学会了,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顾南箫虽然有心帮忙,可是干活远不及梅娘利索,甚至还不如金戈和铁甲能干。
他又不愿意放下竹夹,只得翻来覆去地鼓捣眼前那片肉,偏又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很快那肉片就燃起火来,待金戈抢下去才发现肉片已经烤成了焦黑色。
梅娘看着好笑,便夹起自己烤好的肉,放在顾南箫面前的碟子里。
“大人,吃这个吧。”
眼前的肉片被烤得恰到好处,离了火还在滋滋地冒油,散发着烤肉特有的浓香。
顾南箫拿起筷子夹了肉,按照梅娘说的蘸了蘸被磨成粉的香料,放入口中。
肉质紧实,外焦里嫩,吃在口中喷香无比。
他咽下这块肉,情不自禁地夸赞道:“梅姑娘好手艺,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肉。”
梅娘扑哧一笑,说道:“大人真会说笑,这还是大人送我的鹿肉呢,难道之前打猎的时候不曾吃过?”
顾南箫仔细回忆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自然是吃过的,却不是姑娘做的这滋味。”
一旁铁甲咬着肉,说道:“可不是嘛,梅姑娘做的烤肉,比那些御厨做的好吃多了!”
梅娘道:“你们太抬举我了,我这手艺怎么能跟御厨比?不过正好是合了你们的胃口罢了,喜欢吃就多吃些。”
这话正说到顾南箫的心里了,他看向梅娘,说道:“的确,梅姑娘做的吃食,总是正合我的胃口。”
梅娘听了这话,只觉得耳根一热。
感觉到顾南箫投过来的视线,梅娘连忙低下头避开。
“大人,你吃不吃烤鱿鱼?这鱿鱼也是你送我的呢!”
顾南箫收回目光,微笑说道:“早知道我就多送些吃食,左右你也要做给我吃的。”
梅娘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她却不敢深想。
梅娘低下头,说道:“大人送了许多肉呢,反正我们也吃不完,正好我拿来借花献佛。”
“是吗?”顾南箫蹙眉想了想,问金戈道,“你给梅姑娘送的年礼都是肉?”
金戈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没有没有,还有好多东西呢……”
他急着说话,差点儿被嘴里的食物噎着。
梅娘见他着急,便替他说道:“大人误会了,大人送的年礼太丰厚,我还没跟大人道谢呢。”
她怕顾南箫不信,指着门口挂着的披风说道:“之前大人送我的几张狐皮,我都拿来做披风了,不信大人您瞧。”
顾南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件淡蓝色绸面,银线绣梅花,白狐皮领的披风。
他不由得说道:“这衣裳很适合你。”
梅娘听了这话,不由得脸颊微热,赶紧低下头干活。
她又拿出一个烤盘放在炉火上,再放上鱿鱼串。
“这鱿鱼不好用明火烤,会发黑的。大人,你要不要吃辣的?鱿鱼抹了辣酱更好吃。”
顾南箫看着梅娘的举动,轻声说道:“都听你的。”
梅娘捏着竹签的手一紧,片刻之后才说道:“那就少放点辣酱,大人您先尝尝。”
她不等顾南箫说话,又转向了金戈和铁甲,问他们要不要喝酒。
两个小厮倒是想喝,烤肉配酒,那滋味得多美啊。
可是看到顾南箫冰凉的眼神,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拼命摇头拒绝。
梅娘便不再勉强,继续专心烤肉。
牛肉、羊肉、牛板筋、鱿鱼、扇贝,一样一样烤下来,吃得金戈和铁甲大呼过瘾。
就连顾南箫也是来者不拒,梅娘烤什么,他就吃什么。
还好梅娘记得金戈说过顾南箫的胃不好,不敢让他多吃,各种烤串只让他每种尝几个就罢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一顿饭吃完,金戈铁甲抢着收拾东西,顾南箫则从桌旁站起身来。
“不小心又叨扰姑娘了,一会儿我让金戈付饭钱,或是姑娘若是有什么想要的食材,只管跟金戈说,只要京城有的,我一定找来给你。”
梅娘听到一半就赶紧摆手,笑道:“大人一心为民,过小年都不得休息,请大人吃顿饭算什么?要是谈钱就显得我别有用心了。”
说到钱,梅娘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大人,上次你送我的盆景盒子里,落了件东西……”梅娘说着,转身去里屋,很快拿了一沓银票出来。
“我拿到才发现里面还有两千两银票,想必是大人或是底下人不小心放错了,早该跟大人说的,耽搁到现在才想起来。大人请不要见怪。”
顾南箫却不接她递过来的银票,而是看了一眼她身后微微晃动的布帘。
“我送你的东西,你放在家里了?”
梅娘讶异,这才想起来那盆景本是顾南箫送她的开业贺礼,按理说应该摆在店里,也算个镇店之宝,可是却被她捧回家了。
梅娘脸色一红,讪讪地说道:“大人送的东西太珍贵了,我怕放在店里,人多手杂一眼没看住,或是丢了或是坏了……”
感受到顾南箫带着深意的目光,梅娘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顾南箫是个男子,她把一个男子送的东西放在卧房,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好在顾南箫没有深究,而是看向了她手中的银票。
“拿着吧,这本就是给你的。”
梅娘一惊,立刻就忘了盆景的事儿。
“大人说的哪里话,好端端的,给我银票干什么?我开南华楼的时候,大人已经助我良多,我怎么能再收大人的银票?”
顾南箫沉默了片刻,说道:“当初帮你开酒楼,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他看着梅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总之我收你的租金,实在是于心难安,这两千两银子姑娘就收下吧,只要能把南华楼好好地开下去,就算是谢我了。”
说罢,顾南箫便不再多言,带着金戈铁甲出了屋子。
梅娘追上去,却见顾南箫已经上了马,一主二仆很快就消失在街道那边。
梅娘无法,只好拿着银票回了屋。
顾南箫可以不把这两千两银子当回事,可是这对她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数额。
他不肯要钱,那她就只好以后多给他做些吃食,就当做回报了。
只是,他说帮自己开酒楼是有私心的,会是什么私心呢?
同样是过小年,史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之前史延贵为了请朱占泰来做菜,预付了不少银子,再加上来回建州的路费,以及醉仙楼为重新开张又给伙计做了新衣服,重新布置酒楼,零零碎碎花了很多钱。
如今史家哪里还有钱,这些钱大部分都是从外头借的。
原本想着只要醉仙楼能开张,女真菜在京城一炮打响,要不了几天就能把这些欠账还上,可是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醉仙楼就被砸了个稀巴烂,连做菜的厨子朱占泰都跑了。
知道醉仙楼彻底完了,债主就一波接一波地找上了门。
有的债主还算好说话的,被史延贵又是哭又是求的才缓了些时日,有些却是来落井下石的,拿不到钱就搬东西,更有些凶神恶煞的,扬言年底再不还钱就要砍了史延贵的手脚。
今天都是腊月二十三了,就这么几天,史延贵哪里还得上债。
史二太太早就有了丰富的应付债主的经验,一听说前头来人了,就把自己这边的跨院锁得密不透风,史延贵别说求史二太太拿钱,就连院门都进不去。
史延贵无奈,只得求到了史延富头上。
史延富听说了醉仙楼的事,却丝毫不提钱的事,先劈头盖脸给史延贵一顿臭骂。
“你那酒楼又不是开不起了,过了这一阵风头,再慢慢经营就是,你非得做什么女真菜,又搭进去多少银子!你说你跟人家南华楼对着干做什么?这不是瞎胡闹吗?”
史延贵低头顶着他的骂,等他骂够了才说道:“大哥,你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做生意都是创业容易守业难,要是不想着变通,要不了多久就真的要被人顶死了……”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史延富就跳起脚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嫌弃我不会做生意是不是?又要说我们大房都靠你养着是不是?史延贵,你少跟我拿架子装大爷,要不是有我跟谢老爷这一层关系,你以为就凭你那醉仙楼,能招揽那么多贵人去吃饭?要是没有我,你的酒楼早就开不下去了!”
史延贵忍无可忍,声音也高了起来。
“大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们父女要巴结谢家,从我这里要银子,我什么时候没给过?玉娘她要做新衣裳打首饰,我哪次没答应?连我的贞娘都不如她买的东西多!你还要我怎么做?”
“好哇,我就知道你早就嫌着我们父女!你看看你那是什么市侩嘴脸,满嘴说的都是银子、银子!是谁说的,咱们亲兄弟一家人,不用算那么清楚的帐?现在又来跟我翻旧账了!”
史延贵头大无比,耳听得下人来报说又有债主上门,只觉得头大如斗。
“大哥,你先别跟我吵了,咱们兄弟多年,你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债主逼死吗?你这里有多少算多少,先帮我应付过去眼前的难关,等我有了钱一定加倍还你!”
史延富用力地摆手,大声道:“没有,一文也没有!”
史延贵心灰意冷,盯了他半晌才说道:“大哥你没有,那你能不能找谢老爷去借一些?”
第130章 章鱼小丸子
听了这话, 史延富就像是被踩中了尾巴,蹭地一下跳了起来。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自己不会做生意,把好好的醉仙楼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还要别人来帮你收拾烂摊子?找我也就罢了, 还把主意打到谢老爷头上!”
“谢老爷那是什么人?人家是跟朝廷做生意的, 做的都是大买卖,哪有功夫看你那破酒楼一眼?”
史延贵紧咬着嘴唇, 按捺住火气说道:“大哥你想多了, 我哪敢要谢老爷帮忙, 只是想求谢老爷挪借些银子——”
“你想都别想!”史延富一口打断了他的话, “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拾,别指望我!”
史延富一把推开史延贵,不耐烦地说道:“我还得去谢老爷家赴宴呢,别挡着路!”
眼看着史延富大摇大摆地出去,史延贵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连他的亲大哥都不肯帮忙,他还能怎么办?
看到下人又一脸怯意地凑过来,这次他没等人说话, 就疲惫地摆摆手。
“又有人来讨债了?罢了罢了, 由他们去吧,想砸什么就砸什么, 想搬什么就搬什么好了。”
反正史家现在也没什么东西了,哪怕是债主要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什么东西来。
谁知下人却摇摇头,小声说道:“二老爷, 不是债主上门,是……是贞姑奶奶回来了!”
史延贵转动着迟钝的脑筋, 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
“贞娘回来了?”提起这个女儿,史延贵更多的是烦心,“回来就回来吧,她肯定直接去她娘那里,你找我干什么?”
史贞娘跟史二太太母女一条心,早就把他这个爹防得死死的,他是根本指望不上这娘俩的。
下人咬咬牙,只得说了实话。
“贞姑奶奶是被婆家人送回来的!这会儿大门口都闹得不像个样子了!二老爷,您快去瞧瞧吧!”
史延贵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往外走。
好端端的,贞娘怎么会被婆家送回娘家来?
今天还是过小年呢,难道梁家人就不过年?什么事儿不能等过了年再说?
再说,都是亲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在门口闹?
史延贵越走越快,心里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
他这种不安感在接近大门的时候,直接到达了顶峰。
离得远远的,他就听到大门口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你们史家养的好女儿,做出这样的丑事,连奴才的儿子都能拉上炕,我都替你们家丢人!我们梁家是供不起你们史家的千金小姐了,这就把她送回给你家,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我们家没关系!”
史延贵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炸开,顿时眼前发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一旁的下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焦急地说道:“二老爷,您没事吧?”
史延贵紧紧抓住下人的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勉强说道:“扶我过去看看。”
看着他灰白的脸色,下人不敢多说,扶着他向外走去。
史家大门口早就乱作一团,史二太太已经出去了,这会儿正抱着史贞娘连声安慰,连梁付氏的叫骂声都置若罔闻。
史延贵见外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无数人,越发觉得浑身发冷。
史家都已经这样了,还有这么多人抢着看热闹!
他顾不得驱赶人群,挣开下人的手,几步奔了过去。
梁付氏和梁鹏站在大门口,一个在对着人群捶胸蹈足,诉说着跟史家定亲是多么的悔恨,另一个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正在捶地大哭。
“你们都来看看啊,史家这么有钱的人家,就养出这么一个小女昌妇!我倒要问问史家老爷太太们,你们家是不是私窑子出身,能把女儿养成这样,还送去别人家祸害人——”
史延贵赶紧上前,大声打断了梁付氏的话。
“亲家母,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快进屋说话——”
梁付氏冲着史二太太骂了半天,史二太太却一颗心都在女儿身上,压根不理她,梁付氏正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见史延贵撞上枪头,所有火力立刻冲着史延贵而去。
“谁是你亲家母!?你养的好女儿,把我们家祸害成这样,把我家坤儿气得躺在炕上爬不起来,你还有脸认我当亲家母,我们可不敢认你这门子亲家,我呸!丢人现眼的东西!”
史延贵被梁付氏兜头吐了一大口唾沫,只得抬手擦掉,脸上还得挤出笑容来。
“梁太太心里着急,我不跟你们计较,来人,快把亲家母亲家公请进屋里说话!”
几个下人正要上前,却被梁鹏大声喝止。
“慢着!谁敢动我们?敢碰我们一个手指头,我们就去衙门告你们!”
梁付氏更是大声嚎啕起来:“快来人看啊,史家仗势欺人啦!把这样的女昌妇女儿硬塞给我们家,现在还要把我们骗进门去,我们要是进了门,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收拾呢!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梁鹏挺身说道:“史二老爷,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有什么话咱们当众说清楚,可别说我们仗着秀才的身份欺负你们!”
史延贵忍了又忍,却被梁鹏和梁付氏这样不留情面的大骂,早就没了耐心。
他见梁鹏和梁付氏来势汹汹,又见妻女缩成一团,连向来伶牙俐齿的史二太太都低着头不吭声,就猜测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自家理亏。
梁鹏两口子不肯进屋,口口声声要把事情闹大,史延贵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就一脚踢在史贞娘身上。
“没廉耻的东西,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史二太太能低头忍住梁家夫妻的打骂,面对史延贵却毫不畏惧。
见史延贵竟然问也不问一声就踢史贞娘,史二太太嗷地一声扑了过去。
“你还有脸踢贞娘!你也配当爹?!”
史二太太此刻神态疯狂,一双手拼命地往史延贵脸上抓挠。
“你找你那好大哥,好侄女去啊!你既然不管贞娘,就一辈子也别管!”
史延贵猝不及防,脸上被挠了好几条血痕,越发恼恨起来。
“我不管?我怎么不管贞娘了?她的嫁妆难不成都是你挣下的?你倒是会教女儿,瞧瞧你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史二太太闻言更是暴怒,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冲过去拼命地撕打史延贵,又是抓又是挠,嘴里还高声叫骂着,夫妻俩在门口打作一团。
史家有钱,从前史延贵和史二太太出门,都是光鲜亮丽,车马仆从一大堆,如今两个人撕破了脸,当众打了个不亦乐乎,让围观的人群大饱眼福。
就在一片嘲笑和叫好声,突然响起一个丫头尖利的叫声。
“不好啦,姑奶奶撞墙了!”
听了这话,史二太太顾不得再去打史延贵,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史贞娘一头碰在粗糙的墙壁上,整个人软趴趴地往下滑。
她瘦小的身体跌落在雪地上,额头处的伤口汩汩流出血来,在雪地上蜿蜒而淌,看起来触目惊心。
“贞娘!”
史二太太尖叫一声,推开史延贵,跌跌撞撞地跑到史贞娘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身体。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老天爷,你怎么不长眼啊……”
此刻史二太太再不复方才的凶狠,抱着史贞娘哭得撕心裂肺。
史延贵被打的鼻青脸肿,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血痕,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愣愣地看着史二太太怀中的史贞娘。
史贞娘双眼紧闭,脸色灰白,不知是死是活。
金钱银钱也扑到史贞娘身边,又是哭又是喊,却怎么也叫不醒史贞娘。
金钱回头看向史延贵,哭道:“老爷,您快给我们姑奶奶找个郎中吧,她就快要死了!”
一句话惊醒了史延贵,他用力甩了甩头,像是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来人,快,快去请郎中!”
史二太太也回过神来,连声道:“快来人,把人抬进去!”
史贞娘被梁家人直接抓了送回来,连大衣裳都没有,只穿着一身薄薄的中衣,这会儿又撞了墙,要是不赶紧搬进屋,就算没撞死也要冻死了。
史家乱成了一团,倒显得梁鹏和梁付氏有些多余。
见出了人命,梁鹏和梁付氏也面露惧意。
谁知道史贞娘一向低眉顺眼的,居然能做出寻死的事儿啊!
要是史贞娘真的死了,史家人能饶过梁家吗?
梁鹏拉了梁付氏一把,梁付氏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这小女昌妇,寻死觅活的给谁看呢?要是还要脸,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话虽如此说,梁付氏还是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梁鹏见史家人根本顾不上他们,便咳嗽几声,说道:“咱们坤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梁付氏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咱们快回去看看儿子,指不定这贱人气成什么样了呢!”
说罢,两个人就钻出人群走了。
史延贵等人哪里顾得上他们二人,叫下人把史贞娘搬回屋,又要请郎中,又要找金疮药,又要烧水,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很快郎中来了,给史贞娘诊治了一番,说是并无性命之忧,开了内服外敷的药,嘱咐好好休养就走了。
知道史贞娘性命无碍,史延贵却高兴不起来。
他扭头去了偏厅,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叫下人去把蔡妈妈叫过来。
他记得那蔡妈妈一直是史二太太身边的得力干将,不管是处事还是管家都是一把好手,史二太太怕史贞娘出嫁吃亏,就把蔡妈妈给了史贞娘做陪房。
金钱银钱那两个丫头都是不顶用的,这会儿只知道守着史贞娘哭,就算有事也问不出来,还是得找蔡妈妈才能把这事儿问明白。
谁知道下人出去转了一圈,却说没看见蔡妈妈,好像从梁家送史贞娘回来,就没人看见蔡妈妈。
史延贵不禁犯了嘀咕,按理说史贞娘回了娘家,她陪嫁的下人自然也该回来,怎么蔡妈妈却没来?
他陡然想起梁付氏在门口骂的那些话,顿时心惊肉跳。
他顾不得史贞娘伤势如何,叫下人马上把金钱银钱叫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下人才领了哭得两眼通红的银钱进来。
银钱进了屋,看到史延贵顿时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老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史延贵还没等问呢,就见银钱满脸恐慌地讨饶,越发知道这其中有隐情。
“贞娘为什么被梁家送回来?梁婆子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许隐瞒,要不然,我现在就把卖到窑子里去,就算是贞娘和二太太也救不了你!”
金钱不过是个十来岁的丫头,被史延贵吓了几句,就浑身发抖如筛糠,把所有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
原来梁坤得了那个毛病,史二太太就到处帮他打听名医,寻医问药,可是请了十几个郎中去看,都说很难治,史贞娘听说之后,整日以泪洗面,常说自己这辈子没了指望,连个依靠都没有。
史二太太心疼女儿,三天两头就借着送药送东西的由头去看史贞娘,后来有一阵,她们母女俩总是把下人支出去,在屋里小声商量着什么,后来有一天史二太太带了蔡妈妈的儿子王瑞去了梁家,说梁家老的老,病的病,弱的弱,连个劈柴的活计都没人做,就把王瑞留下帮忙。
梁鹏和梁付氏觉得白得了一个下人,又是个男子,能帮着做许多事,便没有多想就留下了王瑞。
谁知昨儿夜里梁婆子起夜,却听见史贞娘屋里传出来低低的呻/吟声,梁婆子就留了心在门外守着,没过多久就看见王瑞偷偷摸摸地从史贞娘房里出来。
这下事情就闹大了,梁付氏直接把史贞娘和王瑞堵在了屋里,把梁鹏梁坤都喊了起来,梁坤得知史贞娘居然跟下人的儿子搞在一起,气得发昏,口口声声要休了她。
梁鹏和梁付氏也气得要命,可是他们俩还惦记着史贞娘的东西,把人堵在屋里又是骂又是打,王瑞逼急了,就推开梁鹏跑了,梁鹏这腿脚哪里追得上,倒是蔡妈妈着急万分,追着王瑞一同跑了,到后来这母子俩也没回来。
梁鹏和梁付氏打骂了史贞娘一夜,史贞娘却只是低头哭,既不解释也不还口,两人见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索性就拉着史贞娘来了史家大闹。
史延贵听了这些话,气得几乎要吐血,一脚踢翻了银钱,直奔史二太太的房间。
这会儿史贞娘还没醒过来,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屋里被捂得密不透风,即使点着香也压不住淡淡的血腥味。
史延贵直闯进屋里,推开几个想要阻拦的婆子丫鬟,冲到床边就要掐史贞娘。
“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救她做什么?不如掐死了干净!”
史二太太见状,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一头撞在史延贵的腰间。
“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左右我们娘俩早就碍了你的眼!你杀了我们,早早去跟你大哥过舒心日子去吧!”
史延贵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伸手扶住床沿才没有被撞倒。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早就该杀了你!”史延贵双目赤红,怒骂道,“是不是你给贞娘出的馊主意?是不是你把王瑞送到她身边的?这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
眼见史延贵已经知道了内情,史二太太索性也不隐瞒,昂起头说道:“是又怎么样?你这个当爹的不为贞娘打算,我这个娘当然要为她安排了!”
“放屁!哪有你这么当娘的?谁家当娘的会给亲生女儿安排一个……奸夫!?你莫不是疯了!”
“那你让贞娘怎么办!?”史二太太尖声喊道,“你给他找了个好夫君,你不看看贞娘这几个月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要是贞娘生不出孩子,下半辈子还有什么指望?难不成就一直守着那个阉鸡!?”
“生不出孩子,那你也不能出这种主意!”史延贵气得语无伦次,“梁坤又不是治不好了,再说就算不行,大不了以后过继一个——”
“我呸!你还有脸提过继,当初是谁说过继的不如亲生的好,小妾纳了一个又一个,通房换了一个又一个?你生出儿子来了吗?种子不行,再好的地也长不出庄稼!”
这下可戳到了史延贵的痛处,他跳起来骂道:“说贞娘的事,你扯到我身上干什么?你这么胡搅蛮缠有什么用!”
史二太太冷哼一声,回头看向史贞娘,满脸都是悔恨和怜惜。
“我不管他们梁家怎么想,一个男人不行,就再找一个,趁着时间尚短,说不准梁家人还以为是梁坤的种……反正不管是谁的种,只要是贞娘亲生的就行!”
“你们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只有亲生的孩子才可靠!”
史延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简直不可理喻!你疯了,你还要拉着贞娘一起发疯!”他本想拂袖而去,可是想到梁家人的反应,又硬生生停下了脚步,“梁家那边,你要怎么交待?”
史二太太瞪了他一眼,骂道:“连这种事也要问我,要你这个当爹的有什么用?梁家算什么东西,难不成我还怕了他们?”
“要不是贞娘,他们一家三口还得睡大街呢!敢休贞娘,就把贞娘的东西都吐出来!叫他们一家滚出狗尾胡同!”
史二太太坐在史贞娘身边,爱怜地摸了摸史贞娘的头。
“只要贞娘能有孕,被休了又能怎么样?有个一儿半女的,后半生就算不嫁人也有了依靠。”
“你……你还要帮她养那个野种?!”史延贵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野种也比没种好!”史二太太抄起手炉就往史延贵身上砸,“快滚,我们娘三的事儿不用你管!”
史延贵一偏头,手炉砸在门框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史延贵气得两眼发黑,再看史二太太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着照顾史贞娘,越发觉得史二太太已经疯魔了。
她居然还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对史贞娘好?!哪有亲娘干出这种事的,这不是害了史贞娘吗?
史延贵越想越是烦心,重重地跺了跺脚,快步出了跨院。
他自己还焦头烂额呢,这娘俩就会给他添乱!
梅娘难得在家,武大娘索性也关了烧饼店,娟娘给梅源记挂了歇业的告示,一大家子都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
虽然不做烧饼了,家里每日依然忙碌,娟娘非要跟梅娘对账算账,按照梅娘之前定下的规矩分红,武大娘则拉着几个孩子天天做吃食,生怕过了年吃不完似的。
除此之外,家中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给武家送年礼的,找梅娘说话拉交情的,找武兴武月等孩子玩的,小小的烧饼店每天都挤满了人。
临近年关,最开心的就是孩子们了,有新衣服穿,有各种好吃的,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吃喝玩乐。
武家孩子多,又有梅娘和武大娘做的各种吃食,因此最受胡同里孩子们的欢迎,每天都要来好几拨孩子。
这日何庆跟几个书院的孩子也来了,正好赶上王翠红来给梅娘送礼物,再加上武兴武月和小石头,屋子里一下子挤了七八个孩子。
因着过了年武兴就要去德贤书院读书,武大娘对何庆等人就格外热情,硬拉着他们坐下,又是倒果茶,又是拿点心,让他们多跟武兴说说书院里的事。
武兴听得如坐针毡,时不时东张西望,想要找个合适的由头打断何庆他们的话。
正好看到王翠红正拿着什么东西跟梅娘说话,他眼睛一亮,大声问道:“二姐,今天又要做什么好吃的啊?”
提起好吃的,几个孩子的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梅娘正在跟王翠红说干海货的泡发方法,被武兴打断,便抬头向他们笑了。
“家里这么多吃的,还不够你吃的吗?”
武兴嘿嘿一笑:“那能一样吗?二姐做的东西可是最好吃的!”
何庆等人闻言纷纷点头附和,都是深有同感的表情。
梅娘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们坐会儿,我这就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说罢又对王翠红说道:“你也别走,留下来帮忙。”
王翠红难得独自跟着梅娘做菜,闻言喜不自胜,连忙跟着梅娘出了门。
武家地方小,家里的年货大多都存放在娟娘家,梅娘想着之前做的烤鱿鱼很适合孩子们吃,就想今日再做一次。
在娟娘家翻找的时候,她竟然从一堆冻海货中翻出几条章鱼足。
这可是好东西,梅娘如获至宝,带着王翠红回到了武家。
章鱼足切丁焯水,另起锅烧水,将土豆去皮切块,上锅蒸熟。
将蒸好的土豆压成泥,放入章鱼足、葱花、淀粉和少许盐,搅拌均匀。
混好的土豆泥搓成丸状,裹上用牛奶和面粉兑成的面糊,下入油锅炸制金黄色。
炸好的丸子出锅装盘,上面浇上用酱油、蜂蜜和料酒等调料熬成的照烧酱,章鱼小丸子就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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