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冰糖葫芦
武兴早就等得急不可耐, 要不是武大娘连剜带瞪地盯着他,他早就跑到梅娘身边等着吃了。
何庆等几个孩子到底是德贤书院出来的,一个个努力绷着脸坐在椅子上, 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往梅娘那边瞟, 就连武大娘跟他们说话, 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没办法,这屋子就这么大, 梅娘在那里炸丸子, 香味飘得满屋都是, 谁闻到这香味不迷糊?
好在梅娘动作麻利, 很快就把章鱼小丸子做好,放在了桌上。
何庆闻了半天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都要钻出来了,待看到面前的盘子不由得一怔。
“这是……炸丸子?”
眼看要过年了,家家都会炸些吃食留着过年吃,可是何庆他们只见过家里的炸肉丸子,萝卜丸子,炸麻花等吃食, 还没见过梅娘做的这种吃食。
只见一个个丸子圆滚滚的, 呈金黄色,上面还浇着像酱油似的油汁, 一时看不出来是肉还是萝卜做的。
尤其是这股独特的香味,像是鱼又像是虾,却比鱼虾更浓厚香美,只是闻了闻就觉得口水直往外冒。
梅娘说道:“这是章鱼小丸子, 里面有章鱼肉,正适合你们小孩子吃。”
“章鱼?”
何庆等人面面相觑, 谁都没听说过这种“鱼”。
不过他们已经顾不上细问了,因为武兴早就不客气地动手了。
他是在自己家,这丸子又是他二姐做的,他完全不用像何庆等人那样还要顾及着形象,拿起竹签扎着丸子就大快朵颐。
丸子外皮已经被油炸得起了一层酥壳,一咬下去咯吱作响,接着里面那又香又软的土豆泥就溢了出来,让人立刻满口生香。
混了牛奶的土豆泥奶香浓郁,再嚼几下,还能吃到里面韧劲十足的章鱼块,这丸子集香酥、软糯、柔韧于一身,武兴一口一个,很快一盘章鱼小丸子就少了一半。
何庆等人哪里还敢再细问这章鱼是什么,见状赶紧拿起竹签,学着武兴的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待丸子一入口,几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睛。
“这章鱼真好吃!”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炸丸子!”
“外面浇的不是酱油,又甜又香,太好吃了!”
此刻几个孩子哪还有心情惦记形象,一个个恨不能趴在桌上猛吃。
梅娘看得好笑,眼看着一盘章鱼小丸子片刻之间就被消灭殆尽,连忙又端了一盘过来。
武兴嫌吃得不过瘾,索性自己又去端了一盘,抱着盘子开吃。
正在喂小石头吃丸子的武大娘瞧见,恨不能拽过武兴来暴揍几下。
屋子里这么多孩子呢,武兴就只顾着自己吃!
看看何庆他们吃东西的模样,再看看武兴的吃相,武大娘真想把武兴一脚踹出去。
还是梅娘说得对,过了年赶紧把武兴送书院去,不管能认识几个字,学学人家的举止谈吐也是好的,哪像现在这样,完全就是一头吃不饱的饿狼。
何庆等人连吃两大盘章鱼小丸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
何庆放下竹签,起身对梅娘说道:“多谢梅姐姐给我们做了这么好吃的……章鱼丸子,梅姐姐和武大娘请放心,等过了年书院开学,我会天天来找武兴一起去上学的,他有什么不会的,只管问我就是了,我一定好好帮他。”
何庆虽然小,心里却很明白,所谓无功不受禄,武大娘和梅娘能对他另眼相看,可不是因为他是何掌柜的儿子,完全是为了即将要去书院上学的武兴。
他想着梅娘对自己这么好,一直想要找机会报答,帮助武兴就是报答梅娘最好的方式。
其他几个孩子听了,也都纷纷跟梅娘道谢,都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帮助武兴学习,监督武兴进步,一定不辜负武大娘和梅娘的期望。
武大娘听了这些话,笑得合不拢嘴,恨不能再给这些孩子拿些好吃的。
可怜武兴一听何庆他们这么说,顿时大惊失色,连手里的章鱼小丸子都不香了。
怎么吃个饭,他就多了这么多的同伴啊!
看着眼前几个小书呆,武兴欲哭无泪。
他真的不想变成何庆他们那样啊,与其成天读书写字,他宁可卖烧饼!
不过看到武大娘和梅娘都那么高兴,他识趣地没有插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上学是铁板钉钉,谁也改变不了的事了。
武兴用力地咬着章鱼丸子,化悲愤为食欲,把一盘子丸子统统吃光,郁闷的心情才得以缓解。
果然是何以解忧,唯有美食啊。
王翠红吃过梅娘做的章鱼小丸子,也是两眼放光。
女孩子哪有不爱吃零食的,之前做学徒整日都是炒菜炖菜,今天吃到这样的小零嘴,又是梅娘单独教给她的,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看着竹签串起来的小丸子,她忽然想到另一种吃食。
她凑到梅娘身边,问道:“师父,这不是过年了嘛,咱们做些糖葫芦吃呗?”
梅娘一听来了兴趣,笑道:“好啊,那你得帮我处理山楂。”
王翠红大喜,笑嘻嘻地说道:“那是自然!师父,要做什么活,您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梅娘教她,她亲自动手做,这不是又学会了一样新吃食吗?
师徒二人说干就干,王翠红跑回家提了一筐山楂来,按照梅娘的吩咐,把山楂洗净去核。
这一步最是麻烦,梅娘自然不会真的只让她一个人做,两人围在桌旁,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动手去山楂核,时不时还要防着武兴偷吃,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做完了。
去了核的山楂串成一串串的,放在一旁备用。
接着便是熬糖浆,这时候一定要掌握好火候,火大了,糖浆会糊,火小了,或是熬不到时候,冰糖又不会完全融化,需要一边熬一边盯着火候才行。
冰糖和水以二比一的比例放入锅中,中火煮沸后转小火,熬制的过程中不能搅拌,如果搅拌糖浆就会出砂,熬出来的糖浆就不是那么透明好看了。
熬好了糖浆,把山楂串在里面滚几滚,挂上一层薄而透明的糖浆,再放在一旁凝固晾凉,冰糖葫芦就做好了。
梅娘给每个孩子都分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家里留下十来串留着过年吃,余下的叫王翠红拿去送给街坊邻居,图个过年的乐呵。
哪有孩子不爱冰糖葫芦的,又是梅娘亲手做的,比外头卖的那些不知好吃多少倍,三条胡同的孩子们得了冰糖葫芦,个个儿都高兴无比,特意跑到胡同口来跟梅娘和武大娘道谢。
三条胡同欢声笑语,充满了即将过年的喜庆,此刻的史家却是愁云惨雾,丝毫也没有过年的气氛。
史贞娘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一旁史二太太灰败的脸,才一夜的功夫,史二太太就好像一下子老了七八岁似的,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了精气神。
史贞娘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叫了一声:“娘。”
史二太太守了这么久,正昏沉着,忽然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看到史贞娘睁开眼睛,顿时喜极而泣。
“贞娘,你总算是醒了!”她一把抱住史贞娘,哭着说道,“傻孩子,好好的你寻什么死啊?你要是死了,娘还活着干什么?不如随你一起去了!”
史贞娘听了这话,越发悲从中来,母女俩抱头痛哭。
便有下人把史贞娘醒来的消息告诉了史延贵,史延贵虽然极其不想看到这娘俩,可是心里总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史贞娘跟那个王瑞没什么事儿呢?
再说,史贞娘人虽回来了,嫁妆还留在梁家呢,如今史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如果史贞娘能把嫁妆拿出来救急,他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于是史延贵又去了史二太太的屋子。
这会儿史二太太怕史贞娘哭得太伤心,正擦去眼泪开解女儿,只希望史贞娘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
听见房门声响,她转过头,却看到史延贵一脚迈了进来。
史二太太立刻化身为护崽的老母鸡,直接起身拦在史延贵面前。
“史延贵,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贞娘,除非我死!”
史延贵看她炸毛的样子就烦,一甩袍子坐在椅子上。
“听听你说的那是什么话?我就算有再多的不是,到底还是贞娘的爹。孩子都这样了,就只有你一个人心疼吗?还不许我来看一眼?”
史二太太总觉得史延贵有什么企图,可是史延贵这么说,她一时又抓不到他的把柄。
再说史贞娘刚刚自尽未遂,正是最需要安慰和关心的时候,史二太太虽然对史延贵不满,也不好当着史贞娘的面把史延贵赶走。
见史二太太缓缓坐在史贞娘身边,一双眼睛虽然满是怀疑,却总算没有再骂人,史延贵便转向了史贞娘。
“贞娘,这会儿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
史延贵极少对史贞娘这样关心,史贞娘听了他这话,倒是有些不习惯。
“好些了,女儿让爹娘担心了,都是女儿不孝。”史贞娘低声说道。
史延贵叹了口气,说道:“你娘说得没错,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这天底下哪有不疼爱儿女的父母?虽然我跟你娘多有争吵,对你也难免疏忽了些,可是爹心里还是疼爱你的。以后遇到再大的难事,也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一番话引得史贞娘又哭了起来,连史二太太也跟着心有戚戚焉,低头抹了几下眼睛。
史延贵见气氛缓和了下来,便问道:“贞娘,昨儿我气糊涂了,也没来得及问你,就算你有错,我也不能只听梁家人一面之词,你在梁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提起梁家的日子,史贞娘哭得更伤心了。
“爹,您别怪娘给我出的主意,娘也是为了帮我……您是不知道,梁家人是怎么对我的……”
史贞娘抽抽噎噎的,先从成亲那日没跟梁坤拜堂开始,到后来梁付氏他们惦记她的嫁妆,还要摆公婆的谱,要不是几个下人维护着,只怕史贞娘早就被他们折腾死了。
“……再后来,梁坤得了那个毛病,更是理直气壮地跟我要银子,说要请郎中买药材,鹿茸人参吃了许多下去,我想着这样不是个事儿,就说我的银子花光了。没想到我公婆他们竟然说,早知道我这么没用,当初还不如娶了武梅娘,武梅娘开着那么大的酒楼,什么神医请不到,什么药吃不起?”
起初史延贵听史贞娘抱怨婆家,倒还没放在心上,后来听梁家人居然夸赞武梅娘,不由得越听越恼火。
史贞娘没有留意史延贵的表情,继续哭诉道:“他们还说,本以为史家多有钱,没想到连武梅娘都比不上,武梅娘随随便便开个铺子,就把醉仙楼的生意都抢了去,说咱们一家都没用——”
史贞娘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啪的一声,一个梅瓶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史二太太和史贞娘吓了一大跳,齐齐抬头看向史延贵。
只见史延贵额头上青筋暴露,一张脸面容扭曲,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武梅娘,又是武梅娘!这个该死的丫头!”
史延贵咬牙切齿地喊出这句话,指着史二太太和史贞娘,手指剧烈地抖动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能说什么?!
连他都斗不过武梅娘,又怎么指望史二太太和史贞娘?
连梁家这样的穷秀才都瞧不起他,他竟然落到了这个地步!
这一切都是拜武梅娘所赐!
这一刻,史延贵竟然觉得史二太太干得漂亮,像梁家这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就应该给他们戴绿帽子,让他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他指着母女俩半晌,才从牙缝迸出几个字来。
“好,很好!”
史二太太抱着史贞娘,看着状若癫狂的史延贵,一时间目瞪口呆。
这人不会是疯了吧?
难道他真的这么关心女儿?
要不然,他怎么一听说史贞娘在梁家受了委屈,就性情大变了?
史二太太抿紧嘴唇,决定还是暂时保持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
“二老爷,二太太,亲家老爷和太太来了,正在前厅候着,说是要请二老爷和太太出去说话……”
现在家里谁不知道史贞娘是被婆家送回来的,梁鹏夫妻俩这会儿上门,肯定没好事。
史延贵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他们还敢来!真当我们史家是泥捏的不成!”
说罢,他一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史二太太呆呆看着,总觉得今天的史延贵十分不对劲。
她拍了拍史贞娘的肩膀,说道:“你好好歇着,娘出去看看。”
史贞娘也是第一次看到史延贵竟然要为自己出头,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
听到史二太太的话,她连忙松开手,说道:“娘快去吧,别让爹出事。”
史二太太也怕史延贵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连忙跟着出去了。
她跟史延贵前后脚去了前厅,进门的时候正听见梁付氏在高声叫骂。
“……当初可是你们家上赶着跟我们结亲的,要不然以我儿子的人品才华,娶个官家小姐也是绰绰有余!我们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跟你们家结亲,反倒害了我儿子!”
“你家史贞娘跟下人的儿子搞在一起,说不定出嫁前就不清白了!难怪你家不要聘礼,也要把女儿赶紧嫁出去,是怕丑事兜不住了吧?你们倒是摘出来了,这不是害了我们家吗?!”
“可怜我家坤儿,为了跟你家结亲,连梅娘的亲事都退了!早知道我们还不如娶了梅娘,虽然她家穷了些,可好歹是个清白干净的闺女呀,哪像你家的破鞋丫头……”
史二太太听了这些话,只觉得两眼一阵阵发黑。
她好好的女儿,养在家里那样娇贵,到了梁家却要面对这样的公婆!
梁付氏对他们夫妻俩都是这样的污言秽语,平日里对着史贞娘又会是什么嘴脸?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头重脚轻地进了屋。
梁鹏只撩起眼皮瞅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梁付氏骂得正起劲,连看都没看史二太太。
史延贵端坐在上首,这会儿倒不是方才那副疯狂的神情了,只是冷冰冰地盯着梁付氏。
史二太太只看了史延贵一眼,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史延贵看梁付氏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咬了咬嘴唇,走到史延贵身边坐下。
梁付氏这会儿正骂得痛快,旁人根本插不下嘴去,史延贵倒是好耐性,由着她骂也不开口。
梁付氏骂了半天,屋里却没有一个接茬的,自己也骂累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道:“老娘不管,反正你们得补偿我儿子,不能让我儿子白吃了这么大的亏!”
骂了半天,梁付氏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
史延贵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冷冷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梁付氏还以为史家怕了,顿时来了精神。
“你们家塞了个破鞋给我们,我们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只要你们把狗尾胡同的宅子过到我儿子名下,家里的东西都留下,我们就同意和离,我可都打听了,和离的女人以后还能再寻个人家嫁了,要是被休了,那可就没人要了!”
“你们要是不答应,咱们就衙门见!你们给秀才公头上戴绿帽子,衙门肯定要提你女儿上堂,还得坐大牢!你们家就别想过好日子了!”
史延贵听了,不怒反笑,问道:“你的意思是,把史贞娘送回娘家,她的嫁妆和宅子都送给你们家?”
梁付氏一叉腰,说道:“没错!要不然我就去大街上嚷嚷,让全京城都知道你们女儿是个不要脸的小女昌妇!”
梁付氏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一花,额头就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中了。
史延贵将手里的茶杯砸到梁付氏头上,茶杯里滚烫的水泼出来,烫得梁付氏直接从地上跳起来,疼得哇哇大叫。
“放你娘的屁!我们家的东西,轮得着你这个贱婆子做主?!你苛待我女儿,住我家的宅子,花我家的银子,还想狮子大开口,要我家的东西?你做梦!”
梁鹏见势不妙,立刻站起身来。
“史二老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家就白让你家欺负了——”
“欺负?!你们还有脸说欺负!?”史延贵厉声打断了梁鹏的话,“我好好的女儿,嫁到你家才不到半年,就被逼得撞墙寻死,你们还要污蔑她的清白!”
史二太太立刻回过神来,大声说道:“就是!俗话说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说我女儿跟下人私通就是私通吗?奸夫呢?证据呢?你拿不到人,反倒来诬陷我女儿,就算告到衙门我们也不怕你!”
梁鹏和梁付氏完全没料到这两口子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饶是他们气势汹汹,都被史延贵夫妻俩的无耻惊呆了。
“你、你们不要脸!那奸夫就是你这个当娘的送去我家的!”梁付氏气急败坏地喊道。
史二太太索性也大哭了起来,说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哪个当娘的不盼着孩子过得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生怕她有丁点错处,在家的时候,就算天黑了都不许她一个人出门,你去外头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史家的女儿是清白守规矩的闺秀!怎么到了你家才几个月,就敢跟下人私通了?奸夫还是我这个当娘的送去的?这话你敢说,人家会信吗?就算告到衙门也没人信!”
“分明是你们梁家要图谋我女儿的嫁妆,才往她头上扣屎盆子!我女儿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只有当街撞墙寻死,以表清白!贞娘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去衙门告你们谋财害命!我倒要看看,摊上了人命,你儿子的秀才帽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梁付氏和梁鹏张着嘴,完全不敢相信史二太太竟然如此颠倒黑白。
第132章 牛尾汤
“你们是一家人, 那些下人当然是向着你们说话了!”梁鹏怒冲冲地喊道,“你们叫史贞娘出来,我看她敢不敢承认!”
“你还要见贞娘?”史延贵冷哼一声, 说道, “贞娘被你们逼得现在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生死不知,我怎么可能让你们见她?”
“对了, 既然撕破了脸, 这亲事就做不得数了, 叫你儿子写和离书, 明日我们就去搬东西!”
史二太太也插嘴道:“还有宅子!那宅子是我家老爷的!给你们两天时间赶紧搬走,要不然别怪我们直接撵人!”
“你……你们敢……”
梁鹏和梁付氏一脸焦灼愤怒,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狗尾胡同的宅子都不是史贞娘名下的,而是史延贵的,史延贵要赶人是理所当然,就算告到官府他们也不占理。
史延贵却已经懒得理他们,直接叫下人把梁鹏和梁付氏推了出去。
不管两人在街上如何叫骂,史家就是不开门。
送走了这两尊瘟神, 史二太太看史延贵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老爷。”她犹豫地叫了一声, 满脸都是不自在,“多亏你为贞娘出头, 要不然……”
就算她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梁家人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
史延贵就不一样了,到底是做了多年生意的人, 一出场气势十足,几句话就把梁付氏给打发了。
而且史二太太心里很清楚, 史延贵这么做,其实是在帮她和史贞娘遮掩。
如果她这个当娘的给女儿找奸夫的事情传出去,别说史贞娘,连她都彻底完了。
史二太太没想到,自己昨天才跟史延贵撕破脸,史延贵居然还想着帮衬她和史贞娘。
史延贵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糊涂了不是?在家里怎么闹都随你,在外头咱们才是一家人,我不帮你们,难道帮别人去?”
史二太太忍不住一笑,难得温和地对史延贵说道:“是我想岔了,老爷饿了吧?我亲自下厨给老爷做菜吃。”
史延贵其实一点都不耐烦应酬史二太太,他摆摆手,说道:“折腾个什么劲儿?你赶紧去陪着贞娘吧。”
史二太太只当他是关心贞娘,心里更高兴了。
她回了房,跟史贞娘说起刚才史延贵把梁付氏和梁鹏赶走的事,史贞娘也跟着心情大好。
虽然史延贵今日表现出色,史二太太还是不敢完全放心,她安顿好史贞娘,就叫来几个粗壮彪悍的婆子,让她们马上就去狗尾胡同,把史贞娘的嫁妆都搬回来。
这些东西可是史贞娘后半辈子的依靠,史延贵如今外面一屁.股的债,要是落到史延贵手里可就不知道什么样了。
至于和离书和宅子,她倒是不着急。
史贞娘连人带东西都回了娘家,梁家还有什么指望,只怕比他们更急着摆脱史贞娘,好早点儿说下一门亲事。
没想到史延贵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提前派了管家和小厮去狗尾胡同搬东西,史二太太派去的婆子跟史延贵的小厮在狗尾胡同大打出手,从屋子里打到屋子外头,又引来无数人看了个大热闹。
趁着他们自己人打架,梁付氏跑进史贞娘的屋子里翻东西找首饰,找到什么就往身上塞什么,梁鹏则站在门口给她把风。
屋子外头打了半天,中老年妇女一派以豁出命的彪悍以及阴损的手段,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史延贵的管家小厮们个个脸上挂彩身上有伤,捂着□□缩在墙角,眼睁睁看着婆子们把一箱箱东西搬上了马车。
他们打架是要钱,这帮老娘们儿打架是要命啊!
婆子们搬完了屋里的东西,雷婆子又毫不客气地把梁付氏拉出来,从头到脚搜了一个遍,连袜子都没放过。
梁付氏又是哭又是喊,可是雷婆子早就对她怀恨在心,这几个月家里粗活重活梁付氏都让她干,连马桶都是她刷,雷婆子满心都是新仇旧恨,哪里还管梁付氏的死活。
在亲友团的帮助下,雷婆子把梁付氏搜了一干二净,梁付氏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东西全都被雷婆子搜走了。
看着雷婆子等人满载而去,梁鹏和梁付氏欲哭无泪。
没了金主包养,他们以后要怎么办?
更要命的是,史家还让他们两天之内搬走!
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他们一无所有,该去哪里啊?
雷婆子等人回了史家,在得知史延贵果然派了人提前去搬东西之后,史二太太对史延贵那刚刚升起来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她就知道,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史延贵性情大变,根本就不是关心史贞娘,而是惦记史贞娘的嫁妆!
史二太太一边痛定思痛,反思自己居然差点儿被糖衣炮弹击倒,一边挖空心思,想着把史贞娘的东西藏好,千万不能被史延贵发现。
史延贵在看到自己派去的人个个儿战损的狼狈样儿之后,就知道自己的苦心谋划又落了空。
都是多年的夫妻,谁不知道谁,他连找史二太太要东西的想法都没有,只能另想辙了。
虽然一堆债主追着他要债,史延贵却怎么也没办法集中精神想办法。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武梅娘,这个死丫头,干倒了他的醉仙楼,还害了史贞娘的一辈子!
现在外头人人都说,他的女儿比不过武梅娘,连他自己也不是武梅娘的对手!
他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经营了许久的人脉,积攒了那么多的钱财,现在一切都完了!
这个武梅娘,真是他的克星!
梁鹏和梁付氏在雪天寒地里站了好半天,直到一个甲长过来问他们是不是疯了,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匆匆进了门。
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厨房里冷锅冷灶,史家的人带着怒气来的,哪会对他们手下留情,能搬走的都说是史贞娘出钱置办下的,统统搬了个精光,搬不走的也都又是砸又是扔,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夫妻俩面色戚然,小心地走到梁坤的房门前。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子里却没有点灯,从外头看去依然漆黑一片,似乎一丝人气都没有。
梁付氏推开房门,见炕上朦胧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不禁哭出声来。
“儿啊,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呀……”
梁鹏推了她一把,怒道:“要哭也进去哭,别挡着门!坤儿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史贞娘被他们赶回了娘家,现在可没有冤大头给梁坤买药治病了。
梁付氏哭着进了屋,梁鹏紧随其后,进屋便摸索着点着了油灯。
梁坤依然背对外躺在炕上,对他们的谈话似乎一无所闻。
见梁坤不动也不出声,梁付氏还以为他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那史家真不是好东西,自家女儿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丑事,他们还不承认,说什么捉奸捉双,没了奸夫就死活不承认!还骂咱们污蔑史贞娘的清白,我呸!坤儿你放心,明儿我就去衙门告他们,我就不信官兵抓不到一个王瑞!等着吧,史家要是怕丢人,肯定还得来求咱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听梁坤突然开口。
“告什么告?你当衙门是你家开的!”梁坤翻身起来,乍一下起猛了顿时一阵头晕,他扶着额头,冷冷地说道,“史家说的有什么错?奸夫没了,你红口白牙拿什么去告人家?你忘了诬告的罪名了吗?”
梁付氏想起当初在大牢的美好时光,顿时一个激灵。
她看着梁坤灰白的脸,不由得悲从中来。
“坤儿,你是不是怪爹娘,当初给你定了史家的婚事?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啊,谁知道史家竟然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只可怜我的坤儿,落了一身的伤病,往后你可怎么办啊……”
梁鹏被她哭得头大,将她一把推到边上去。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是给坤儿添堵吗?”他坐在梁付氏刚才坐的位置,放缓声音对梁坤说道,“坤儿你别着急,虽然史家让咱们两天之内搬出去,可是事情也未必没有转机,史二老爷一向看重你,要不然你去说说,到底是亲戚一场……”
梁坤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强忍着不耐。
“你们都别说了,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梁鹏和梁付氏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再开口。
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们操之过急了,以为逼一逼史家,史家就能把史贞娘的嫁妆交到他们手里,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坤虽然也知道史贞娘跟王瑞有私情,可并没有说休了史贞娘,是他们闯了祸。
是啊,想想梁坤得了这个毛病,要是休了史贞娘,还能娶到媳妇吗?
想起娶媳妇,梁付氏忽然想到一个人。
她看了看梁坤的脸色,小心地问道:“坤儿,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武梅娘?”
梁坤猛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梁付氏。
“娘,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我都这样了,惦记她干什么?”
梁付氏耷拉着嘴角,又想哭又是不甘,小声说道:“我最近想着,你自打跟武家退了亲事,家里就各种不顺当,会不会是咱们跟武家退亲的报应……”
看到父子俩齐刷刷射过来的冰冷目光,梁付氏不敢再说了。
她别过头去,说道:“史贞娘那个贱人,要她干什么?和离就和离吧。我再去问问武家,武梅娘直到现在都没定亲,说不准还在等着你呢!”
梁坤只觉得梁付氏不可理喻,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他摆摆手,说道:“你们就别给我添乱了,赶紧走吧!”
梁鹏慢吞吞地站起身,想了想才说道:“坤儿,你也大了,该多替家里想想了,史家要收回宅子,咱们又没钱又没地方住,眼看就要过年了,爹娘还指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咱们一家商量个法子才是。”
梁坤恍若未闻,又转过身躺下了。
见他这样,梁鹏和梁付氏只得不再说话,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站在破破烂烂的天井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史家不许他们再在这里住了,他们该去哪儿呢?
梁付氏思来想去,说道:“没别的法子了,咱们明天去武家问问吧。”
梁鹏本想不同意,可是想到武家如今有钱又风光,着实是割舍不下这根肠子,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哪怕亲事说不成,能跟武家讨个交情,得几两银子也是好的啊。
天还没亮,梅娘就早早起来了。
平日里忙惯了,这会儿突然闲下来,她反而十分不习惯,总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这几天不用做烧饼,武大娘他们还在睡,梅娘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先去查看昨晚她拿回来化冻的牛尾。
这牛尾可是好东西,她得了以后都没舍得卖,就想着留着自家吃。
牛尾被冷水泡了一夜,泡出了部分血沫,梅娘把牛尾捞出来,用清水洗干净,放入砂锅里。
锅中加水,料酒和姜片,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撇去涌上来的血沫。
捞出姜片,倒入蒜瓣,小火炖煮一个多时辰。
汤煮好以后放盐调味,加少许葱末,一锅牛尾汤就熬好了。
梅娘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可是随着汤锅的沸腾,一阵阵掩不住的香味飘散开来,硬生生把屋里正在睡觉的几个人给香醒了。
武兴只穿着中衣,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二姐,你这炖什么呢?怎么这么香?”
梅娘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就觉得好笑,说道:“锅里是牛尾汤,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炖好呢,你快去穿上袄子,别着凉了。”
听说有好吃的,武兴顿时就不困了,欢快地答应了去了。
随后云儿也起来了,穿好衣服洗过脸,就过来帮梅娘烤烧饼,做小菜。
外头的天色逐渐明亮,渐渐地家里人都起来了,在满屋飘散的肉汤的香味中,一个温暖而忙碌的早晨开始了。
等云儿烤好一炉烧饼,牛尾汤已经熬好了。
梅娘让武鹏摆桌椅,叫大家都出来吃饭。
武大娘听说这是牛尾汤,连忙叫武兴给娟娘家送去一小罐,再捎上十来个烧饼,这样娟娘他们起来就不用再单独做早饭了。
武兴舍不得牛尾汤,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梅娘给他留两碗,这才飞快地出了门。
梅娘盛了一碗汤,先递给武大娘,第二碗则放在武月面前。
武月个子矮,在桌旁伸着脖子才能看到肉汤。
只见白瓷碗中的汤汁澄清透亮,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武月闻了闻,不禁笑道:“好香!”
梅娘回过头,笑着说道:“月儿慢些喝,小心烫。”
武月点点头,乖乖地坐好。
可是只能看不能喝的感觉太难受了,她坐在椅子上不动,牛尾汤的香味却一个劲地往她鼻子里钻。
她想快点儿喝到汤,就嘟起小嘴,冲着碗吹啊吹。
汤表面的油花被吹得起了微微的褶皱,雪白翠绿的葱碎飘散开来,如春日湖水上的莲叶浮萍般好看。
梅娘看她着急,就拿了勺子,舀了一勺汤,让她自己吹着喝。
一小勺汤入口,武月顿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冬日的早晨,喝上这么一口热乎乎香喷喷的肉汤,简直是极致的享受。
喝几口汤,再吃上一口红糖馅烧饼,那滋味叫一个美。
武兴出来得匆忙,连大袄都没穿,这会儿抱着汤和烧饼,冻得直缩脖子。
他只想快点儿把汤送到娟娘家,然后就可以跑回家美滋滋地喝肉汤了。
心里有了奔头,他的脚步更快了。
到了娟娘家,他敲开门把东西递给韩向明,只说了句“娘叫我给你们送饭”,顾不得跟韩向明寒暄,转身就往家跑。
牛尾汤,他来了!
他看到了家的大门,不由得开始加速。
可是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横刺突然窜出一个人,一把拉住了他。
“兴儿!”
武兴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
待看到眼前这两个人的模样,武兴又是吃惊又是愤怒。
“是你们!你们还敢回来!”
拉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梁鹏。
梁付氏则站在他身后,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
幸好他们俩离开三条胡同好几个月了,压根就没人想到他们会回来,这会儿天冷,两个人又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梁鹏紧紧拉着武兴,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似的。
“什么敢不敢的?你小孩子家不会说话,我不跟你计较,你娘呢?你二姐呢?她们都在家吗?”
两人生怕去晚了,武大娘和梅娘出门去了,一大早上就来堵武家的门。
武兴使劲地挣扎,可是他虽然长高长胖了不少,却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挣得脱梁鹏的手。
“你们找我二姐干什么?我二姐不想看见你们!你们快滚,要不然我就喊人了!”
梁鹏和梁付氏还真怕他喊出人来,连忙挤出笑脸。
“傻小子,我们又不会害你,你喊什么?我们有急事找你娘和你二姐,赶紧带我们进去。”
“我才不!”
武兴恼恨他们硬拉着自己,低头一口就咬在梁鹏手上。
他这一口集满腹怨气和喝不到牛尾汤的怒气于一体,当真是又重又狠,梁鹏的手背立刻就流出血来。
梁鹏疼得哎呀一声,不由地放开了手,武兴趁机摆脱了他们,扭头就往家门跑。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梁鹏和梁付氏哪里肯罢休,连忙忍着疼追了过来。
武兴冲进房门,转身就要把门关上。
梁付氏眼疾手快,抢上前去伸出一只脚迈进了门槛。
房门重重地关上,立刻就挤住了梁付氏的脚,饶是冬日里棉鞋厚实,梁付氏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武家人正围着桌子喝牛肉汤,见武兴冲进来就关门,后面又有人要往里挤,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齐刷刷看了过去。
武兴关不上门,急得大喊道:“哥快来帮忙,梁家那两口子来了!”
这会儿武大娘已经看到正在挤门的人是梁付氏,顿时怒从中来。
她放下饭碗,快步走到门口,抄起门闩就往下砸。
“你个老东西跑我家来干什么?快滚!”
梁付氏被房门挤得严严实实,躲都没法躲,硬生生挨了武大娘几下,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武大嫂,你有话好好说,我们找你真的有事!”
武大娘哼了一声,拿门闩指着梁付氏,骂道:“你们找我能有什么好事儿?怎么,是你那个败类儿子死了,来给我们报喜吗?”
梁付氏有求于人,被武大娘指着鼻子骂都不敢顶嘴,只是一个劲求饶赔礼。
武大娘骂了半天,门外这两个人却铁了心像癞皮狗一样赖着不走。
他们不嫌累,武大娘都骂累了。
她索性抱着门闩,拉过板凳坐在门口,问道:“你们到底憋着什么屁,赶紧放,放完快滚蛋!”
梁鹏和梁付氏情知武大娘是不会叫他们进屋了,只得在门缝里钻进两个脑袋,扒着门往里头张望。
这一扒门不要紧,那牛尾汤的香味顿时就涌了出来。
两个人起了个大早,为了堵武大娘,连饭都顾不上吃,空着肚子顶着风走了一早上,这会儿闻到肉汤的浓香味哪里还受得住,梁鹏的口水都滴到梁付氏头上了。
幸好梁付氏戴得帽子厚,没有感受到头顶的异样。
她滴溜着眼珠乱转,很快就在屋里找到了梅娘的身影。
看到梅娘,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梅丫头!婶子都好几个月没看见你了,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啧啧啧,听说你出息了,婶子都不敢往你面前凑,生怕你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
梅娘听她说得粗鄙,都懒得理她。
她喝完了自己那碗汤,又端起一个碗走到武大娘身边。
她越走越近,那牛尾汤的香味就越发醇厚浓烈。
梁付氏和梁鹏见她走过来,都是脸上一喜,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汤碗。
谁知梅娘却走到武大娘面前,把汤碗递了过去。
“娘,你的汤还没喝完呢,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武大娘瞅了一眼梁鹏两人那饿红了的眼睛,不由得觉得好笑。
她接过汤碗,故意把嘴巴咂得吧嗒响。
“还是我梅儿熬的这牛尾汤好喝,肉也好吃,又鲜又嫩……”
第133章 酱骨头
眼看着武大娘大口吃肉大口喝汤, 梁鹏的口水终于泛滥成灾,顺着梁付氏的帽子淌了下来。
可梁付氏完全没有留意到头顶的瀑布,她只顾着盯着武大娘手里的汤碗。
直到看着武大娘喝完, 梁付氏才回过神来。
“梅丫头, 婶子早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都是婶子猪油蒙了心,被那史家骗了!连坤儿都遭了殃……”
一提到史家, 梁付氏就满腹怨言。
反正史家摆明了是不要脸了, 她索性就把史贞娘跟王瑞私通的事讲了出来。
武大娘听了个大乐子, 笑得直拍大腿, 屋里其他人也都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
梁鹏见他们毫无同情之心,不由得神情悻悻。
梁付氏抹了一把眼泪,哭道:“坤儿也后悔了,婶子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你,惦记着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你这么久都没定亲,想来也是在等着坤儿——”
听到这里,梅娘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
“停停停, 梁婆子, 你这话我可不敢接啊,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还惦记梁坤了?”
梁付氏被怼了回去, 心里有些不悦。
好在她还记着自己是来求人的,硬着头皮说道:“你整日抛头露面做生意,坤儿不嫌弃你就不错了,再说你被退了亲, 难道还想指望嫁什么好人家?还不如跟我家坤儿再续前缘……”
梁鹏也说道:“只要你答应跟坤儿成亲,以前的事我们也不跟你计较了, 对了,叫你姐把房子还给我们,如今官学里的风头过了,我们也能搬回来住了。”
两人一番话把武家人都听愣了,都猜不出这两口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腆着大脸说出这番话来。
梅娘听得好笑,起身走到门口。
“你们是没睡醒吧,竟然还想让我嫁给梁坤?你们问过梁坤了吗?是不是他屁.股好了,又想挨打了?”
提起这事儿,梁鹏就皱起了眉头。
“梅丫头,不是我说你了,你小小年纪,心肠也太恶毒了!要不是你去学官那里告坤儿,坤儿何至于被打?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梅娘挑起柳眉,认真地问道:“所以,梁坤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怪我咯?”
“不怪你怪谁?”梁付氏忍不住说道,“现在我们给你个机会,让你嫁给梁坤,往后好好赎罪,我们就不追究了。”
梅娘听得扑哧笑出声来,武大娘早就按捺不住,上前就要揍人。
梅娘拦住武大娘,说道:“娘,这是咱们家未来的亲戚,可得好好招待才是。”
她转过头,笑眯眯地问道:“你们俩一大早上过来,想必还没吃饭吧?”
梁鹏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赶紧点点头。
梅娘走到炉子旁边,背对着他们假装盛汤,实则在大碗里倒了满满一碗凉水。
看着她端着汤碗走过来,梁鹏和梁付氏都不由得直起了腰。
就说梅娘肯定还惦记着梁坤,要不然怎么会对他们以礼相待?
两人的笑容还没露出来,就听哗的一声,一大碗凉水泼了他们满头满脸。
“我看你们还没睡醒,让你们清醒清醒!”梅娘俏脸含霜,冷声道,“告诉你们,再敢打我的主意,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喂狗!”
外头天寒地冻,梁鹏和梁付氏在门外站了半天,早就冻了个透心凉,这会儿又被泼了一碗凉水,很快水就在眉毛和睫毛上结成了冰,冻得他俩脸色发青,连话都说不出来。
武大娘看着解气,直接拉开大门,挥着门闩如雨点般落下,打得两人落荒而逃。
两人如丧家狗般跑出去老远,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们靠在墙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都没了力气。
正好几个路人经过,看到两个人满头满脸的冰霜,靠在墙壁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是谁啊,大冷天的在这儿靠着,别是冻死了吧?”
“哟,你们快来看看,这不是梁秀才的爹娘吗?”
“还真是,他们不是早就搬走了吗?”
“他们还敢回来?快叫人来,把他们赶走!”
头一个说话的人显然是个心软的,他拉了拉同伴,劝道:“罢了罢了,大过年的,别闹出人命来,听说梁秀才已经没了子孙袋,就要进宫做内侍去了,剩下这老两口在外头,连个后都没有,也怪可怜的……”
所谓三人成虎,梁坤的光辉事迹流传许久,早就衍生出无数版本,其中一个就是他要进宫去做内侍了。
是啊,一个没了生育能力的男人,不进宫还有什么出路?
梁鹏和梁付氏听得又是惊又是怒,想要辩解几句又没力气,还怕对方改变主意去而复返,再叫人来把他们赶走。
两个人只好勉力站起身,互相搀扶着,哆哆嗦嗦地走回了狗尾胡同。
一进屋子,哪还有下人给他们烧热水换衣裳,连炉灶和炕都是冰的,两人好不容易生起火来,终于在冻死之前烤上了火。
武家那边是没希望了,梁付氏思来想去,这件事还得告诉梁坤一声。
可是她走到梁坤房门口,叫了好几声,屋里都没人应答。
她生怕梁坤出什么事,赶紧推门进去。
可是屋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梁坤的人影?
梁付氏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这个时候梁坤能去哪儿?
难不成真的进宫做内侍了?
他们老两口可怎么办啊!
梁鹏听着梁付氏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拄了根干柴走了过来。
他牙关打着战,颤抖着问道:“大清早的,你在这儿嚎丧什么呢?老……老子还没冻死呢!”
梁付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颤声说道:“坤儿,坤儿他不见了!”
梁鹏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赶紧往屋里看去,见炕上果然没人,越发慌了神。
“坤儿怎么会不见了,这一大早上,他会去哪儿啊?”
梁付氏抹了一把脸,哆嗦着说道:“坤儿他……他会不会想不开?他不会投河去了吧?”
梁鹏听她这么诅咒梁坤,气得拿起手里的柴棍狠狠地揍了她几下。
“你放的是什么屁?坤儿好好的,怎么会去投河?再说这寒冬腊月的,河面都结着冰呢,他就算想投河也没处投去!”
梁鹏想了想,皱眉说道:“他会不会去史家了?”
“对对对!”梁付氏眼睛一亮,赶紧爬起身来,“他肯定是去史家了,说不准去找史二老爷求情,或者找史贞娘去了!”
她就知道,她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寻死觅活的人,这会儿一定是去求史家了。
梁付氏十分自信,梁坤一出马,史二老爷肯定会给他一个面子,说不准还会把史贞娘连同嫁妆一起送回来。
毕竟她儿子可是堂堂的秀才!
至于史贞娘跟下人偷情的事,她看在钱和房子的面上,暂时就不追究了,毕竟她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是?
梁付氏和梁鹏想得倒是挺美,两人回到厨房继续烤火,等着梁坤从史家凯旋归来。
可是他们俩坐等右等,从天光大亮等到日上中天,又等到下午,还是没等到梁坤回来。
两个人冻得够呛,家里又要啥没啥,这大半天只喝了点儿热水,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这会儿他们对梁坤去了史家这件事已经是深信不疑,等不到梁坤回来,两人乐观地认为,定是史二老爷跟梁坤相谈甚欢,直接就把梁坤留在史家了。
毕竟狗尾胡同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梁坤就算回来也过不好。
再说,史贞娘受了伤,肯定不方便挪动,梁坤要是留在史家,还可以方便照顾史贞娘,说不准还能跟她重修旧好。
可是人家小两口好了,把他们老两口撇在这儿不闻不问可怎么办?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是史家找梁坤。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让他们俩守着这小破屋过活吧?
夫妻俩兴冲冲地去了史家,结果连史家的大门都没进,就被下人拿大扫帚打了出去。
至于梁坤,压根就没来史家!
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路互相抱怨,抱怨完了还得猜测梁坤到底去了哪里。
谁知他们到了家,就看到梁坤正在厨房里烤火的背影。
梁鹏和梁付氏出门这一会儿,火堆早就只剩下点儿余烬了,梁坤却像是没看到似的,连柴火都不添一根。
梁付氏没有注意到梁坤的脸色,见他回来顿时大喜过望。
“坤儿,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这一天去哪儿了啊?可叫娘担心死了!”
梁鹏看见梁坤在家,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坤儿回来就好,你在那儿鬼叫些什么?”梁鹏没好气地骂了梁付氏一句,又转向梁坤,“坤儿,你吃过了饭没有?你去哪儿了?”
两个人围着梁坤问了好几句,梁坤却连头都没抬。
他把手探进胸前的衣襟,掏出一封银子来。
“爹,娘,这些银子你们拿着,去买些吃的吧。”
梁付氏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四个小银元宝。
“这……足有二十两呢!”梁付氏喜不自胜,宝贝似的把银子搂在怀里,“有了这些银子,咱们就有钱过年了!”
梁鹏终于发现了梁坤的不对劲,他看了一眼银子,对梁坤说道:“坤儿,你这银子是哪里来的?你到底去了哪儿?”
梁坤张了张嘴,无力地说道:“爹,娘,我寻了个活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去给一个县令大人做师爷,过了年就要跟人家上任去了。”
“做师爷?!”
梁鹏和梁付氏一脸的震惊,梁付氏连银子都忘了,呆呆地看着梁坤。
“坤儿,好好的你做什么师爷?你如今身体养好了,正该好好读书,以后考举人,考进士……”
啥好人会去当师爷啊?更何况梁坤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不读书考功名当大官,当什么狗屁师爷!
梁鹏却面露沉思,半晌才说道:“坤儿,你为什么要去给人当师爷?”
梁坤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爹,不是您说的吗,我大了,该多替家里想想了。”
梁鹏一惊,这才想起他昨日说的话。
“我是叫你多想想家里的事,谁叫你去当师爷了?”梁鹏一甩手,皱紧眉头说道,“你病了这几个月,家里的事半点不操心,要是你用些手段,史贞娘也不至于——”
“够了!别说了!”梁坤猛然大吼一声,打断了梁鹏的话。
他还要怎么用手段?就是因为听了梁付氏的话,他才会强撑着身体跟史贞娘圆房,结果却落下这么个毛病!
梁鹏被他吓了一跳,摸着胡子不敢再说话了。
梁付氏的注意力则又回到手里的银子上,犹豫着问道:“坤儿,你要去哪里做师爷啊?这些银子……是不是还要给你准备被褥,棉袄,吃用的东西……”
二十两银子不算少了,可要是给梁坤准备上路的东西,那就剩不下多少了。
梁坤看着紧紧捂着银子的梁付氏,只觉得灰心丧气。
“不用你准备,大人那边都预备好了,我只要跟着他走就行了。”他停顿片刻,才说道,“棉袄也不用带了,我这次是要去广西。”
“广西!?”
梁鹏顿时忘了自己方才的不快,一脸错愕地看着梁坤。
他本以为梁坤寻了个北直隶或者山东那边的差事,怎么也想不到梁坤竟然要去广西!
梁付氏不知道广西在哪儿,茫然地看着这父子俩。
梁鹏看着梁坤的脸,大声问道:“你自甘下贱当师爷也就罢了,怎么不选个好点的地方?去江南也行,再不济就去成都府什么的,好歹能多捞些银子!”
梁坤看着梁鹏,一时不知道该骂人还是不理睬。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尽量用耐心的口吻解释道:“能去那些富庶地方做官的,谁没点儿背景,谁没些门道?想跟着去做师爷的人更是海了去了,怎么可能轮到我?”
梁鹏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还是十分不满。
“那你也不该去广西,那里可是流放的地方,离京城又这么远,你去了广西,我们可怎么办?”
梁付氏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这一句。
一听说广西离得很远,梁付氏急了。
“就是就是,你爹说得对,我们就你一个儿子,如今家里连房子都没有了,你要是走了,谁养活我们?”
梁坤只觉得心累,无力地摆了摆手。
“爹,娘,我没本事,就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了,这些银子你们爱要不要,我就只有这么多了。”
就是因为想着梁坤和梁付氏,他才会把二十两银子全都留给父母。
可是两人拿了银子,还对他满口怨言。
对于他身无分文,却要跟着别人跋涉千里这件事,两个人却只字不提。
梁坤懒得再跟他们说话,起身回了自己的屋。
这炕已经一天没烧了,躺在上面只觉得被窝冰凉。
梁坤却不想再起来,更不想跟梁鹏和梁付氏说话。
他合衣躺在炕上,眼睛望着灰蒙蒙的窗纸。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细细的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梁坤呆呆地听着这声音,不禁想起今日的经历。
起初他是想去求宗大人帮忙的,可是宗府下人听说了他的名字,就磨磨蹭蹭不肯进去报,他说尽了好话,下人才不情愿地去通禀,又隔了好久才叫他进去。
宗大人见了他,连训斥都懒得训斥,更不用提教导了,只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凭他现在的名声和劣行,是别想入仕途了,不如早做打算。
梁坤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学官大人亲口说出这些话,只觉得满心绝望。
他苦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甘心只考了一个秀才就止步于此?
他还年轻,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宗大人见他面如死灰,到底有些不忍,说是看在师生一场的份上,给他介绍了几户人家,都是刚刚被放了县令或者其他地方官吏的,可能正需要人手。
梁坤虽然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到底还算是个读书人,又有秀才的功名,给人打个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梁坤只得谢过恩师,离开了宗家。
临出门之前,他还听到宗夫人隐隐约约的抱怨声,说大过年的连个礼物都不带就空手上了门,宗大人还要帮他,真是个滥好人。
梁坤听了满心羞愧,可是宗夫人说得并没有错,他只能忍耐下来,踉跄着出了门。
他顶着寒风去了那几家,可人家不是说招满了人,就是听说过他的名头,直接叫他走开的,连他提出宗大人的名头也没人给他面子。
到了最后一家,他犹豫了。
之所以最后才来这一家,是因为他听宗大人说过,这位吕大人是因为性子憨直,得罪了人,才被派去广西那个鬼地方当县令,实际上就是变相的流放。
再说广西那地方离京城数千里,他如果去了广西,想要再回京城可就难了。
所以他才不愿意来这家问,把这家留到了最后。
可是,这也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好在吕大人急着年后上任,这会儿正缺人,听说是宗学官荐来的,就请梁坤进了门,还对他十分客气。
梁坤吃了一天的闭门羹,总算在吕大人这里找回了一点儿自信。
不过直到跟吕大人聊上了天,他才真切体会了到了吕大人的“憨直”。
两人初次见面,吕大人就很直白地告诉他,他虽然缺人,可也不是什么破烂都要的。
又因为他要上任的地方是广西,像样的人听了都不肯跟他去,好不容易愿意跟着他去的,都是一堆歪瓜裂枣。
因此吕大人对毛遂自荐的梁坤颇有几分怀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品性有问题还是身体有问题。
这些本就是梁坤的难言之隐,偏偏吕大人刨根问底拦不住,硬是把他的过往翻了个底掉儿。
梁坤没有办法,只好吞吞吐吐地把那些事都告诉了吕大人。
还好吕大人自己就有几房妻妾,能够理解梁坤跟“贫贱”的武家退亲的想法,再追问出他因为圆房得了不举的毛病,就更加放心了。
吕大人还说,梁坤本是因为女子才会落得一个不好的名声,如今不能人事,以后就不会担心他再在女色上犯错误,这是因祸得福了。
梁坤郁闷得想吐血,他都要跟着这位被贬的吕大人去广西了,还叫因祸得福?这明明是罪有应得!
对于梁坤虽然家里家外一堆烂事缠身,却还能坚持出来打工挣钱这件事,吕大人更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夸他身残志坚,日后必定大有前途。
梁坤满心苦涩,无言以对。
最后吕大人愉快地跟他达成了协议,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度过难关,安顿好家里的事,年后就跟他去广西上任。
梁坤拿着银子,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吕府。
他拿到了银子,也得到了吕大人的认可,可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梁坤翻了个身,只觉得刚捂好的热气又瞬间凉了下去。
他是不是真的错了,他落到这步田地,真的是因为跟武家退亲才得到的报应吗?
如果当初,他没有跟武家退亲,而是按照约定娶了武梅娘,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一切重来……
梁坤闭上了眼睛,咽下满心苦涩。
事已至此,再想那些有什么用?
其实离开京城也好,左右他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前途,只会落人耻笑,还不如远远地离开,过上几年,人们就会逐渐淡忘他的事情了。
而且他还有些私心,离开了京城,他就不用再面对梁鹏和梁付氏了。
他有今天,何尝不是被父母害的?
如果不是他们撺掇他跟武家退亲,娶了史贞娘,如果不是他们非要跟武家结仇,如果不是他们算计史贞娘的嫁妆,如果不是他们非要休了史贞娘……
有那么多次机会,这些事情原本都是可以挽回的。
可是在梁鹏和梁付氏的助攻下,不知不觉就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偏偏他们是他的父母,就算做错了,就算是害了他一辈子,他都不能说什么。
毕竟,他们也是为了他“好”。
梁坤越想越是烦心,索性用被子蒙住了头。
这一刻,他突然开始期待起年后的上任和广西的生活了。
离开京城的一切,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让一切从头开始,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炖猪肉,这两日梅娘专心在家里处理各种肉食,尤其武鹏买的那半扇猪肉,被武大娘心疼地唠叨了好几天,梅娘就想着早点儿做成吃食,武大娘也就不会再骂他们浪费了。
娟娘和韩向明也来帮忙,先又是砍又是剁地把猪肉分割,再分各个部位,或是卤制,或是炖煮,或是做香肠,一大家人忙得热火朝天。
这日他们整理排骨,梅娘细心,把精排都挑了出来,分成几个袋子装好,回头吃的时候拿出来一袋解冻就行了。
剩下了一整条脊骨,上面的肉也都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骨头带着少许肉,娟娘本想剁成块回头炖着吃,却被梅娘拦住了。
“姐,你把这脊骨剁成这么大的块,一会儿我做酱骨头。”
娟娘答应着,手起刀落,一整条脊骨很快就分成了大小均匀的小块。
梅娘把骨头放入锅中,加水没过骨头,放少许姜片和料酒去腥。
另煮一锅热水,水沸后放入焯过水的猪骨,加盐、酱油、糖、黄酱、桂皮、花椒、大料等调料,大火煮沸转小火,炖煮大半个时辰,再收一下汤汁,一盆酱骨头就做好了。
第134章 盐焗鹌鹑蛋
酱骨头的香味飘散出来, 满屋都是热乎乎香喷喷的味道。
锅中剩余的汤汁,武大娘舍不得丢掉,又加了些热水, 就着这汤下白菜豆腐粉条之类的配菜。
用武大娘的话说, 最近天天吃大鱼大肉的, 她都吃腻了,得吃些青菜豆腐清清肠胃。
一边说着, 她一边自己都忍不住笑。
这么多年来, 他们从没过过这么丰盛的一个年, 想起从前武大娘买二两肉还舍不得全做了, 非要剁成肉泥煮肉粥,闹得满屋子闻着肉香,一家人却吃不到肉,大家都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们全都更加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吃饱喝足穿暖,就是最幸福的!
正说笑着,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武大娘只当是哪位街坊又来串门, 扬声问道:“谁呀?”
武鹏离得最近, 走过去打开了门。
看到来人,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招娣, 你怎么来了?”武鹏叫了一声,又转头喊梅娘,“二姐,是招娣来了!”
梅娘从灶台旁回过头来, 见是钱招娣便笑道:“招娣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钱招娣却全不似在酒楼里那番能干洒脱的模样, 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大棉袄,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低着头走了进来。
见她来了,武大娘等人纷纷跟她热情地打招呼,问问她家里可都还好,年货办齐备了没有之类的闲话。
钱招娣一一回答,跟着梅娘坐在火炉旁边。
梅娘见她神情有异,一边给她倒热茶,一边小声问道:“招娣,你怎么了?”
听到梅娘温柔的声音,钱招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随时可能要哭出来。
她抽了几下鼻子,才强忍下眼中的酸意,低着头把手里的小篮子递给梅娘。
“师父,大过年的,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点东西是送给师父的……”她说着说着,越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挣来的钱都交给我娘了,我家……师父是知道的,我实在是……师父您别嫌弃,我以后一定多多干活,我什么都听师父的……”
梅娘带了她这几个月,对她家里的情形也是知道的,钱招娣的娘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被婆家嫌弃,她出来做学徒,还算是吃穿不愁,她娘和妹妹们在家的日子就苦了。
梅娘放缓声音,轻声说道:“傻丫头,你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再说,你孝顺你娘,帮衬家里,关心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
见梅娘和颜悦色,钱招娣这才稍稍放下心。
她在梅源记和南华楼都挣了不少钱,可是家里的窟窿实在太大,她家里人知道她挣了钱,越发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千方百计想要挤兑她的钱。
可是钱招娣也不是傻子,自己挣那些钱都收了起来,尽量只给她娘和妹妹花。
谁知这越发得罪了家里人,她平日忙着干活,没法过多关心家里,她奶奶就更加苛待她娘和妹妹们,这次她回去一看,大过年的家里人人都有新衣服,只有她娘和妹妹身上还是破破烂烂的芦花袄子,哪里受得住,一生气就给她娘和妹妹们做了新衣裳,又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她娘,让她们自己留着花,免得在家饿肚子受气。
这么一冲动,虽然娘和妹妹高兴了,奶奶一家被打了脸,她也解了气,可是却没钱给梅娘预备年礼了。
她听周帽说起已经给梅娘送过了年礼,又听说其他学徒们也都送了,越发急得如坐针毡。
可是她自己手里没钱,奶奶家又不可能让她拿家里的东西给梅娘送礼,她去哪儿准备给梅娘的年礼呢?
好在昨日她舅舅来看望她娘,带了些乡下土产,她就拿了些给梅娘送来。
跟其他人相比,她这点儿东西实在是寒酸,她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可是眼看着离年关越来越近,她总不能装聋作哑,不去看看梅娘吧?那她成什么人了?
钱招娣在来的路上难受了半天,生怕梅娘不高兴,这会儿见梅娘一点儿没有嫌弃的意思,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梅娘已经接过了篮子,只见这篮子用一件旧袄子盖得严严实实,她揭开袄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得惊喜地叫出声来。
“这是……鹌鹑蛋?”
她语气里的惊喜掩饰不住,钱招娣也不由得笑了。
“师父真是识货,连鹌鹑蛋都认识。”
梅娘这一声叫得有些突然,屋里其他人也被吸引得看了过来。
武兴武月看到这小小的鸟蛋,顿时坐不住了,赶紧过来细看。
“二姐,招娣姐,这是什么鸟的蛋啊?”
“这么小巧玲珑的一个,真好看!”
“这鸟蛋能吃吗?好吃吗?”
梅娘笑着说道:“这叫鹌鹑蛋,这可是极难得的。”
她看向钱招娣,问道:“如今寒冬腊月的,你从哪儿弄来的鹌鹑蛋?”
钱招娣见她满心欢喜,也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
“这是昨儿我舅舅来看我们,从他们村里捎来的,我姥姥家那边有山有林子,村里人下套子或者上山去抓鹌鹑吃,吃不完就养起来,冬日里怕鹌鹑冻死了,就把它们搁在暖房里头养,谁知道养的这些鹌鹑特别能下蛋,渐渐就有不少人家都开始养了,听我舅舅说,只我姥姥养了四五十只鹌鹑呢,这次除了鹌鹑蛋,还给我们拿了三只鹌鹑,师父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一会儿就给您拿过来!”
梅娘连忙摆手,说道:“那是你舅舅特意给你娘和你妹妹补身子的,给我做什么?有这些鹌鹑蛋已经很难得了,多谢你还惦记着我。”
自打她到了古代,偶尔能在集市上看到鹌鹑蛋,也没留意,没想到古代人也很有智慧,无意中发现鹌鹑好养就开始学着养鹌鹑了。
城里的鹌鹑蛋还是不多见,钱招娣觉得是拿不出手的贱物,在她看来却是难得的食材。
那边武兴武月已经拿起鹌鹑蛋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忍不住问梅娘:“二姐,这鹌鹑蛋能孵出小鹌鹑来吗?”
梅娘拿起蛋,教他们对着火光看,里面有阴影的就是可以孵出小鹌鹑的,没有就孵不出来。
想来种蛋都被钱招娣姥姥家的村人给留下了,他们照了半天,都没发现一个种蛋。
武月很是失望,小石头却不明白,被他们的话引得来了兴趣,非要留着孵小鹌鹑。
梅娘就拿了几个给小石头玩,把他给打发了。
梅娘把鹌鹑蛋拿出来放在另一个篮子里,好让钱招娣把篮子拿回去。
“招娣,这鹌鹑蛋你们都是怎么吃的?”
钱招娣一边帮忙捡蛋,一边说道:“煮熟吃就行了,师父,您别看鹌鹑蛋小,里面的蛋黄也不少呢,吃起来很香的,我觉得比鸡蛋香。”
梅娘看她咽了下口水,笑道:“煮着吃能有什么味道?我教你一个新吃法。”
钱招娣眼睛一亮,脆声答应道:“那敢情好,师父您快教我!”
梅娘见她又恢复了自信的模样,便放下了心。
她拿出一个小锅,放在炉子上,再倒上半锅盐,加八角花椒桂皮等香料,炒到盐微微发黄。
鹌鹑蛋洗净,放入盐堆中,尽量让每个鹌鹑蛋都被盐埋进去,然后盖上锅盖,小火慢慢炙烤。
钱招娣看得目瞪口呆,见梅娘盖了锅,正在拍打手上的盐粒,连忙递了帕子过去给梅娘擦手。
“师父,这是什么做法?怎么要放这么多盐?”
梅娘这才想到在古代人眼里,盐是很珍贵很稀罕的,像她这么用一锅盐去做焗菜,钱招娣只怕是难以接受。
她笑着解释道:“这不是咱们平时吃的细盐,而是粗海盐。”
怕钱招娣不信,她还拿出来盐罐给她看。
“这海盐最好不要直接炒菜吃,这罐海盐很便宜,我记得才花了七十文,我那天遇上就顺手买了,正想着该怎么做呢,可巧你就拿了鹌鹑蛋过来。”
钱招娣用手指蘸了一点盐尝了尝,果然入口有些苦涩,盐的颗粒也很大,跟那些细盐完全不同。
这种海盐粗劣味苦,所以不会被官府限购,也就不算是买私盐了。
再听梅娘说这盐还能反复使用,钱招娣就更觉得划算了。
锅里的鹌鹑蛋还要一会儿才能做好,梅娘便去桌旁装了一盘酱骨头,端给了钱招娣。
“你来得正好,尝尝我刚做的酱骨头。”
钱招娣早就闻见香味了,只是她心里有事,又是在武家做客,便没好意思要。
这会儿梅娘把酱骨头放在她面前,她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她在南华楼吃美食惯了,冷不丁一回家,奶奶苛刻,娘又是节省惯了的,这几日别说吃好吃的,连吃饱都难。
这会儿梅娘端来的酱骨头就放在她面前,馋得她直咽口水。
她谢过梅娘,拿起一块骨头吃了起来。
酱骨头做得十分入味,软烂无比,轻轻嗦上一口,连肉带骨髓就都进入口中,浓香满口。
她把几块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盘子。
见梅娘正望着自己,钱招娣脸一红。
“我……我来之前忘了吃饭了。”
哪有人能忘了吃饭的,她的借口太拙劣,梅娘一眼就看出来她这几日在家里过得不好。
梅娘没有揭穿,而是将目光转向小炉子。
“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招娣,把锅端下来离火。”
钱招娣巴不得有点儿别的事做,匆匆洗过手就把小锅端了下来。
掀开锅盖,一股奇异的香味立刻升腾而起。
盐已经被烤得成了板结的一块,外表呈浓淡不一的黄色或者褐色,各种香料在盐的高温烤制之下,形成一股浓烈的香味。
在这种香味包裹之下烤出来的鹌鹑蛋,不知道会有多香。
梅娘用锅铲敲开盐壳,露出里面的鹌鹑蛋。
鹌鹑蛋的外壳也被烤成了微黄色,还裹着少许盐粒,闻着香喷喷的。
等鹌鹑蛋放凉了些,梅娘剥开蛋壳,露出里面的鹌鹑蛋。
经过海盐焗烤的鹌鹑蛋,跟水煮蛋是不一样的,没有水煮蛋的软嫩,却带着些许烧烤的焦香。
又因为没有加一滴水,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鹌鹑蛋本有的香味,放入口中外焦里嫩,蛋香浓郁。
梅娘一边吃,一边剥,还叫钱招娣也吃。
钱招娣虽然刚吃完酱骨头,可是看到新鲜吃食哪有不爱的,也跟着吃了起来。
梅娘尝了一个觉得不错,叫家里人都过来尝尝。
一时间桌旁围满了人,所有人不是在剥蛋就是在吃蛋。
小石头闻着到处都是香味,再看人人都在吃,急得都快哭了。
“娘,娘,我也要吃!”
娟娘手里那个鹌鹑蛋还有些烫,她紧赶慢赶地剥开蛋壳,吹了几下,就喂给了小石头。
小石头虽小,却很能吃,一口就把一个鹌鹑蛋吞了下去。
娟娘生怕他噎着,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却见小石头大口嚼着,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香!娘,还要!”
韩向明见状,赶紧把自己手里刚剥好的鹌鹑蛋递给小石头。
小石头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韩向明和娟娘左一个,右一个,接力般地剥蛋喂他。
这鹌鹑蛋吃着香,剥壳却麻烦,剥了半天也就能吃一口。
可是没有一个人抱怨这壳太难剥,谁让这鹌鹑蛋太香了!
梅娘一边吃,一边跟钱招娣说道:“这个做法叫盐焗,除了鹌鹑蛋,还可以做盐焗鸡,盐焗虾……”
钱招娣听得连连点头,想着回去也要想办法弄一罐海盐,给娘和妹妹们做着吃。
主要是这种做法很简单,不用油也不用其他作料,只要弄个锅,放在炕洞里都能做,就不用去厨房了,否则肯定会被奶奶和其他家里人发现,她们娘几个就别想吃独食了。
这可是她舅舅给她们补身体的,凭什么要给奶奶他们吃!
钱招娣丝毫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反而很感激梅娘又教了她一个做菜的好法子。
临走之前,梅娘把她带来的竹篮装满,又拿了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烧饼香肠等吃食。
“篮子里是油纸包的酱骨头,还有一包盐焗鹌鹑蛋,拿回去给你家里人尝尝。”
钱招娣见梅娘给自己拿的都是入口即食的吃食,哪还不明白梅娘的心意。
她涨红了脸,拼命地摇头推辞。
“师父,我就拿了点儿鹌鹑蛋,您教我做菜,还给我拿这么多东西,这怎么行……”
梅娘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故意沉着脸说道:“你给我好好吃饭,要是饿坏了身子,回去颠不动勺,看我怎么罚你!”
钱招娣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梅娘轻轻推了她一下,说道:“我是你师父,说你几句有什么好哭的?快擦了眼泪,别一会儿被风吹了,回头再皴了脸,那可就不好看了。”
钱招娣又想摇头,又想点头,她想说自己并不是因为梅娘说她才哭的,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忍住眼泪。
她忍了又忍,才把眼泪逼回去。
她望着梅娘,含泪笑道:“多谢师父。”
梅娘这才露出笑容来,叮嘱道:“过了年初五就回去,你可别忘了。”
钱招娣心里一暖,重重地点头。
虽然奶奶一家对她不好,可是她还有师父,还有南华楼的姐妹们。
那里,也是她的家。
有人心里暖暖的,有人心里却拔凉拔凉的。
面对纷至沓来的债主,史延贵焦头烂额,每天都要说尽无数的好话,甚至还得跪下几次,才能把这一个难关又一个难关应付过去。
可是今天来的这位债主,却是个软硬不吃的狠角色。
从一大早上,林豹就带着人上了门,不管史延贵如何哀求下跪,就是不为所动。
“史二老爷,我尊你一声老爷,你也得拿出老爷的模样来啊,你瞅瞅你,跟外头那些欠钱不还的无赖有什么分别?”
史延贵欲哭无泪:“林七爷,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嗬,还想拿着话填乎我?别人不知道,我林七的眼睛可不揉沙子!”林豹把茶杯重重一摔,冷笑道,“您那店是开不成了,可酒楼还是您的呢,酒楼一卖,您不就有钱还账了吗?”
史延贵心里一哆嗦,不由得一阵刀割般的心疼。
醉仙楼是他多年的心血,虽然现在不能开张营业,可是他哪里舍得就这么把醉仙楼给卖了啊?
林豹猜到他的心思,不禁讥讽地一笑。
“我说史二老爷,您不会是还打着东山再起的主意吧?”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您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就您这名声,如今都臭了大街了!南城谁不知道醉仙楼得罪的是朝廷的大员,还有女真贵族!就算你家的菜做得再好吃,就算你家的菜白给人吃,都没人敢上门了!”
“你呀,就死了这条心吧!”
虽然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可是听到林豹的话,他还是满心愤懑。
他还不够努力吗?这些人为什么要往死里逼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看到林豹在场便缩了缩脖子,一副焦急却又不敢说话的模样。
史延贵皱着眉头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小厮硬着头皮说道:“二太太说要给姑奶奶做参汤补身子,叫下人去老爷的屋子里找人参,底下人拦不住……”
史延贵想起那对母女就烦,恼道:“拦不住就不拦,让她搜去!”
他还不知道史二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怕他又私藏了什么东西或者银子,想找个由头都刮拉到自己手里。
反正他现在该当的都当了,该卖的都卖了,就算史二太太的人把他的房子拆了,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小厮不敢再说,只得出去了。
想到史贞娘,史延贵突然灵机一动。
他转了转眼珠,看向林豹。
“林七爷,不知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叫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史延贵虽然如今落魄了,可我还有个秀才姑爷,等他日后他做了官,不愁没有我东山再起的日子,到时候您这点儿钱算什么……”
他本想色厉内荏地说出这番话,可是说着说着,就发觉不对劲了。
林豹等人听着他的话,一个个都露出了看傻子般的表情。
“史二老爷,您要编瞎话,怎么也不编得圆滑点儿?”林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嗤笑了起来,“你还想糊弄谁呀?你们两家前几天闹成那样,南城谁不知道啊?”
“那……那只是个误会……”史延贵硬撑着说道,还想搜肠刮肚地找理由。
没想到林豹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您不会还没听说吧?前儿您的好亲家已经去武家提亲了,摆明了是不要你女儿了!你还想拿秀才来压我?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林豹后面说了什么,史延贵已经听不清了。
他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梁家去武家提亲?梁坤他……要娶谁?”
林豹大声说道:“自然是武家二丫头了!梅姑娘现在那么出息,梁家指不定有多后悔呢!再瞧瞧你……”
又是武梅娘!!
史延贵只觉得喉头腥甜,哇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林豹吓了一跳,刚要站起身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重新坐下,又翘起了二郎腿。
“史二老爷,事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就别死撑着了,钱没了就再赚嘛,命可是自己的!”
他是来要债的,可也不想逼出人命来。
倒不是他心善,只是眼看就要过年了,要是出人命了,那多晦气!
史延贵完全听不到林豹在说什么了,他两眼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武梅娘,她是要逼死他吗?
还有梁家,和离书还没写好,就急着找下家了!
武梅娘定是看他史家彻底不可能翻身,才来落井下石的!
否则,凭武梅娘如今的本事,找什么样的人家不行,非要找梁坤这个不能人事的二手男人?
她就是要逼死他们!
真是欺人太甚!
林豹说了半天,见史延贵面如金纸,似乎随时可能晕倒,生怕惹出事端来,便胡乱威胁了几句,带了人扬长而去。
史延贵坐倒在椅子上,心里一波波恨意止不住地往上涌。
他的醉仙楼完了,他的钱没了,他的女儿被毁了。
这一切,都是拜武梅娘所赐!
她既然不给自己留活路,那他索性就跟她拼个鱼死网破!
第135章 葱烧海参
史延贵虽然没有得到史贞娘的嫁妆, 可是有了林豹的刺激,对梁家人是恨之入骨,这日天还没亮, 就带人去了狗尾胡同, 亲自把梁家人从自己的宅子赶了出来。
梁鹏和梁付氏虽然责备梁坤一声不响就决定了去广西当师爷, 对他拿出来二十两银子却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所谓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尽管他们被史延贵揪出被窝赶走, 梁鹏还是硬气地怼了史延贵几句, 这才带着梁付氏和梁坤离开。
全程梁坤都一言不发, 似乎对他们的对骂毫无兴趣。
一家三口沦落街头,在某个路口,一向合作愉快的梁鹏和梁付氏却发生了争吵。
梁鹏认为如今又不是没钱,正该寻个像样的宅子赁下居住,就算租不到合适的宅子,还是可以住客栈的嘛。
毕竟他家是秀才之家,他可是堂堂的梁老爷,万万不能在吃住上亏待自己的。
梁付氏比他清醒些, 她叫骂着梁鹏出的馊主意, 非要把金主史贞娘赶走,如今一家没得吃又没得住, 正该节省些花用,就这二十两银子,要是住客栈能花几天?这钱花完了又该怎么办?
提到史家的事,梁鹏就怨气顿生。
要不是梁付氏半夜去堵史贞娘的门, 何至于发现王瑞,更不至于把事情闹大了, 他们就还可以过着有房住有人养有丫头婆子伺候的好日子。
两人越吵越凶,把史贞娘和王瑞的事扒出来大吼大叫,互相责骂对方愚蠢,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于是很快就有人发现这是曾经嚣张无比的梁老爷和梁太太,那旁边这位就一定是传说中不能人事的梁秀才了。
被众人指指点点了半天,梁坤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他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梁鹏和梁付氏才发现儿子不见了。
这下他们总算顾不上吵架了,急匆匆追了过去。
好在梁坤还没走太远,没多久就被追上了。
梁鹏看了看梁坤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坤儿,你找的那位县令大人,他能不能给咱们安排一个住处?”
梁付氏猛点头,说道:“对对,要是能再送咱们几个下人就更好了。”
“是啊,你可是要去给他当师爷的,总得有下人伺候你吧?”
梁坤没想到他们俩居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吕大人待他都那么不客气,怎么可能会收留他的父母?
他咬着牙忍着气,重重地摇了摇头。
梁鹏满心失望,抱怨道:“你要当师爷也不找个好人家,连你爹娘都不管……”
“就是,才给二十两银子,够干什么的?买个小厮也要七八两银子呢!难不成你一个秀才卖给了他,就值二十两银子?”
梁坤实在不想再听道两个人的唠叨,低着头快步向前走。
他不想被人认出来指点耻笑,便朝着人少的地方走。
梁鹏和梁付氏见他不理,只顾闷头走路,只得闭上嘴巴,跟在他身后。
梁坤走得这么坚定这么飞快,难不成还有其他的法子安置他们?
不知不觉,梁坤出了南城门,走得越远,周围越是荒僻。
梁鹏和梁付氏心里画魂,问梁坤却得不到回答,拉他又拉不住,只得由他去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实在走不动了,见路边有个破旧的土地庙,索性一头钻了进去。
梁鹏和梁付氏赶紧跟进去,看了看四周,都是一脸茫然。
难不成这就是梁坤找到的安身之处?
梁坤身体虚,这会累得气喘吁吁,直接坐在一个烂蒲团上。
梁鹏在土地庙里前后看了一遍,忍不住问梁坤:“坤儿,咱们来这儿干什么?”
梁坤喘了几口气,才有力气哼了一声。
“爹要是有什么更好的地方,不妨带我们过去。”
一句话怼得梁鹏哑口无言,此时他要钱没钱,妻子儿子又都对他满腹怨言,他能有什么地方安置他们?
梁付氏倒是觉得这地方不错,虽然破了点,可是不用花钱啊!
她推了一把梁鹏,说道:“你赶紧捡柴禾去!”
梁鹏大惊失色:“什么?叫我捡柴禾?我可是——”
“不管你是个啥,没柴烧都要冻死了!”梁付氏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去!”
梁鹏一脸不满,骂道:“你不是有钱吗?买几捆柴能花几文钱?”
自打逃难到京城,由武家帮着在京城安了家,他还没干过这种粗活呢。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你到底去不去?不去你别吃饭!”
如今梁付氏掌管着家里的全部财产,梁鹏想反抗也不敢。
梁鹏一边骂着一边开门出去,被外头的寒风吹得直缩脖子。
不行,就这四面漏风的小土地庙,就算有柴烧,也没法住人啊!
见不远处有一片小村落,他便袖着手快步走了过去。
这里虽然荒僻,也不是没有好处,村民们不认识梁家的人,对梁鹏的态度比京城里的人好多了。
梁鹏随便编造了一个被无良房东欺负赶出来的借口,村人见他们临近年关被赶出来无家可归,倒多了几分同情,便把村尾处一个没人要的破屋借给他们一家,讲定了租金一个月八十文。
总算有了安身之处,这价钱也便宜得很,梁鹏兴冲冲地回到土地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梁付氏和梁坤。
谁知梁付氏却满心不乐意,说这土地庙明摆着没人住,为什么他们不住免费的,偏偏要多花八十文去租人家的房子?
八十文难道不是钱吗?
两个人说了几句又吵了起来,这会儿梁坤已经歇过劲来了,索性直接站起身来,问梁鹏那破屋在哪儿。
梁坤跟梁鹏站在同一个战线上,梁付氏孤家寡人一个,只得也跟着他们去了破屋,老老实实交了八十文租金。
那破屋荒废了几年,比土地庙也强不到哪儿去,好在地方大了些,屋内有一铺小小的炕,还有一些人家不要的家物什。
看到那些破破烂烂的铁锅瓦罐之类,梁付氏才觉得这八十文花得值了。
房东家还好心送了一捆柴火来,梁付氏就更觉得物超所值了。
梁鹏和梁付氏费劲收拾了大半天,才把炕烧起来,窗纸重新糊上,总算挡住了外头的寒风。
坐在半温不热的炕上,三个人都累得无心说话。
这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从前的好日子。
在三条胡同的时候,住着大宅子,顶着秀才的名头,又有钱又受人尊重,多风光。
狗尾胡同虽然小了些,可有下人伺候,有史贞娘拿钱养活他们,多舒坦。
可是现在,他们就剩下了三个光身板,就这么破的一个屋子还是租人家的。
眼看要过年了,可他们别说办年货,连吃饱都成了问题。
城里店铺早就关了门过年了,就算他们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啊。
梁付氏只得肉痛地拿出几文钱,叫梁鹏去村里换些糙米来,胡乱煮了一罐稀粥,一家人吃了糊口。
屋里只有一铺炕,他们三口只好挤着睡在一起。
梁付氏和梁鹏肚子空空,饿得睡不着,心烦意乱的两个人又开始对吵起来。
这次,梁坤连躲都没处躲,想走都没处走。
他只有裹紧身上的破被子,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再忍一忍,等到过完年,他就可以跟吕大人走了,远远地离开这里。
生他养他的京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留恋了。
这日是邵兰来给梅娘送礼,鸡鸭鱼肉自不必多说,竟然还带了一袋子冻得冷硬的海参。
梅娘见了海参除了惊喜还有疑惑,以她对邵兰的了解,她家并不像是能拿得出海参的样子,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别人送给给邵兰的。
梅娘便说道:“这海参很难得的,做法又不难,不如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虽然海参难得,梅娘却并不放在心上,古代早就有干海参售卖,只要她想吃完全买得起。
邵兰家就不一样了,想要吃到海参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谁知这番话却让邵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低下头,半晌才说道:“他们懂什么?就算给他们吃,也落不下好,还不如孝敬师父了呢!”
梅娘听她这话倒像是跟家人赌气似的,便拉了她到一旁,问道:“你跟家里人吵架了?”
邵兰在第二批学徒里算是顶尖的,虽然她为人圆滑爱奉承,可是做事却很勤勉努力,学习起来进步飞快,梅娘平日里是很看重她的。
邵兰见左右无人,便红了眼圈。
“师父还不知道我家的情形吧?我过了年就要十八岁了,其实我家里人一直逼着我嫁人……”
“我爹娘都是贪财的,跟媒人说什么我长得好,做菜又好吃,必定要高价的聘礼,只要出得起钱,给人家做妾也行……”
邵兰说着说着,不由得泫然欲泣。
她倔强地仰着脸,把眼泪忍回去才说道:“我不敢瞒着师父,其实我有个发小,叫曹大锤,我俩一块儿长大,早就说好了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我爹娘也是知道的,可他们嫌曹大锤没钱,硬逼着我们分开!”
“我来做学徒,就想学一门手艺,以后能养活自己,我要让他们看看,我不用嫁去富人家,凭着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好!”
梅娘只觉得邵兰平时努力得过分,一心向上钻营,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
“你有这样的志气,是极难得的。”梅娘向她露出鼓励的笑容,接着问道,“就因为这些,所以你不愿意让你家里人吃海参?”
提到海参,邵兰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
“那海参是……是曹大锤送我的。”她低头揉搓着衣角,难得露出几分娇羞,“他知道我去做学徒,就说不能只靠着我一个人努力,就跟着人去海边贩海货了,虽然还没挣下什么钱,可是他说、他说……”
见邵兰羞得说不下去了,梅娘替她说道:“他是不是说,等他攒够了钱就来娶你?”
“哎呀,师父!”邵兰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地叫了一声。
梅娘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推着她走到炉灶前。
“既然是你那个谁送来的,这海参我就收下了,来来,给我打下手,我教你做海参,免得以后那个谁再给你拿海参,你却不会做!”
邵兰被说中了心事,羞得恨不能把头低到胸前。
曹大锤送海参来的时候,说这个东西洗干净煮熟了就能吃,她在家偷偷试过了,可是这海参煮熟了却没滋没味,即使曹大锤再三说这是好东西,她也吃不下去。
她就想到了梅娘,这海参,她师父一定会做。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要是学会了把海参做得美味无比,以后她做给曹大锤吃,曹大锤肯定很高兴。
所以这会儿她虽然被梅娘打趣得十分害臊,还是忍不住偷看梅娘是怎么做海参的。
只见梅娘把海参放在水中,等海参解冻后,用剪子把海参从口器处剪开,翻开洗净其中的泥沙藻类。
洗净的海参放入锅中,飞水后捞出备用。
她让邵兰去外头苫布底下取几根大葱来,剥去外面带着冰碴的葱皮,露出里面嫩生生的葱白。
拿出一个小碗,碗中放料酒、盐、酱油、糖,加少许水,混合均匀。
葱白切成寸许长的葱段,放入加了少许油的锅中,小火焙出焦香味。
锅中下入海参和调好的料汁,翻炒几下,稍微炖一下,收了汤汁就可以出锅了。
看到做好的葱烧海参,邵兰顾不上害羞,凑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只见海参上裹满了淡褐色的芡汁,一只只晶莹发亮,散发着浓醇的葱香味。
梅娘拿了碗筷给她,说道:“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邵兰虽然急着吃,却也没忘其他人,让梅娘和武大娘等人都来吃。
武大娘却说海参滋补,小孩子吃不得,武兴只能眼睁睁看着,馋得直咽口水。
梅娘知道武大娘说的是实话,便不让武兴武月和小石头吃,还许诺一会儿给他们再做其他好吃的,才哄住了三个孩子。
见武大娘和梅娘都动了筷子,邵兰才赶紧夹起海参塞进嘴里。
入口的海参柔滑无比,葱香味恰到好处地压住了海参那淡淡的腥味,那味道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邵兰连吃了两个,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
武大娘说这东西太滋补,怕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让她们都只吃一两个就够了。
余下的海参,梅娘没有硬塞给邵兰让她带回去,左右她还有曹大锤呢,以后可不缺这些海货。
送邵兰出去的时候,梅娘还让她留意,若是曹大锤贩的海货果然好,不妨拿去南华楼看看。
邵兰顿时惊喜万分,如果曹大锤能搭上南华楼,给南华楼供海货,那可是一笔大生意!
她情知梅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说这话的,对梅娘感激得无以复加。
她对梅娘谢了又谢,这才回了家。
有师父帮她,她跟曹大锤的事就更有把握了。
邵兰这么想着,连带着心情都跟着雀跃了几分。
回家过年去,过了春节,又是新的一年了!
腊月二十八这日,顾南箫终于回到了靖国公府。
才踏进大门,便有几个管家小厮匆匆迎上来。
“三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小人问三爷的安,老爷和夫人都盼着三爷回来呢,夫人都着人来问了好几次了!”
“三爷辛苦了!快来人去二门传一声儿,就说三爷回来了,屋子收拾好了没有?茶水可预备下了?”
一连串的各种问候声音里,顾南箫抬起头,却看到院里的回廊已经挂满了一排排的红灯笼,看起来十分喜庆。
见他望着灯笼,一个管家忙笑道:“这灯是世子爷吩咐的,说左右年三十也要点,不如早点上两天灯,叫三爷您回来瞧着也高兴些。”
顾南箫点点头,回头看向铁甲,铁甲会意,连忙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一个小厮。
“这是三爷在外头得的新鲜吃食,你拿去厨房,算是新添的菜。”
管家小厮少不得又恭维几句顾南箫有孝心,在外还惦记着家人,又说宴席已经备下了,只等顾南箫入席。
顾南箫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一向很忙,一年之中回府居住的日子屈指可数,可这处院子一直为他留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就如此刻,外头寒冬腊月,屋子里却温暖如春,书案上焚着沉香,床榻上一尘不染,一如从前。
顾南箫向来不大注意这些,这会儿却觉得屋子里有点儿空,像是缺了什么。
可是到底缺了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顾南箫揉了揉眉心,努力想要甩脱这种陌生的感觉。
他换了一身家常穿的墨蓝色锦袍,便去了前厅。
见他进了屋,除了靖国公夫妇和世子,其他人全都站起身来,向他叫着三弟或是三叔。
顾南箫一一回应,坐在靖国公身边的空位上。
靖国公夫人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又说起他瘦了,定是衙门里的事务太辛苦之类的话。
见顾南箫沉默不语,顾安氏寻了个空儿,对靖国公夫妇说道:“爹,娘,三叔虽忙,到底没忘了孝顺二老,这两道菜就是三叔带回来的呢,爹娘快尝尝。”
靖国公夫人这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两道菜,一道是切成薄薄的不知是什么的肉片,另一盘则切得长方块的糕点。
“噢?这两样都是什么?”
桌子太大,两道菜离得又远,靖国公夫人一时没看清。
顾安氏看了一眼顾南箫的脸色,小心地说道:“听厨房里的人说,这道是酱牛肉,这是沙琪玛。”
“酱牛肉?!这东西能吃吗?”靖国公夫人顿时皱紧了眉头,再次看向顾南箫,“箫儿,你在外头就吃这个?这怎么能行?我早就说叫你带几个厨子去衙门,只做你自己的三餐两点,又费不了什么事,你就是不愿意,说什么不能搞特殊……那你也不能吃这种东西呀,这牛肉哪是人吃的?!”
一旁的顾魏氏听说是牛肉也面露担心,小声地对自己的儿女叮嘱道:“那牛肉你们不能吃啊,吃了会生病的!”
朝廷明令禁止宰杀耕牛,市面上的牛肉不是横死的就是病死的,他们这种贵人当然不敢吃了。
再说,牛肉又硬又粗,孩子吃了肚子不消化,很容易积食腹胀。
倒是那盘沙琪玛,听说南城那边之前卖到一两银子一盘,倒是个稀罕的吃食。
顾魏氏生怕顾南箫让大家吃牛肉的话,抢着说道:“让三叔费心了,柏儿,桐儿,杉儿,尝尝你们三叔带回来的沙琪玛,快谢谢三叔!”
见二房的三个孩子齐齐站起,大房的几个孩子也赶紧起身,一起向顾南箫道谢。
香甜软和又喷香的沙琪玛很是受孩子欢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孩子们分光了。
只是那盘酱牛肉,既然被靖国公夫人亲口判定了“不是人吃的东西”,一桌人便视而不见,竟无人问津。
顾南箫倒不在意这些,反而叫丫鬟把那盘酱牛肉端到自己面前。
别人不吃,他吃。
见靖国公夫人满脸的不赞同,靖国公清了清嗓子,说道:“箫儿到底是在外做官的,官声要紧,谁见有人还带着厨子去衙门的?要是被御史知道,又是一堆麻烦。”
又对顾南箫说道:“你虽年轻,办事却极稳妥,你这样很好,家里人也能放心些。”
靖国公夫人这才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只抱怨道:“那些御史就是事儿多,人家吃个好菜,都要巴巴地上个折子,真是闲的!”
靖国公为了表示对儿子的支持,率先夹了一块牛肉。
“谁说牛肉不能吃的?我年轻的时候去北疆打仗,鞑靼那边的人就吃这牛肉,说是顶饿,吃着还长力气,除了酱牛肉,还有牛肉干呢,一人背着一袋子牛肉干加炒面,能吃一两个月!要不人家怎么能练骑兵,有了这些,就能轻装简行呀!瞧瞧咱们汉人打个仗,说什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辎重就是大麻烦事……”
家里人都知道靖国公一说起打仗的事就没完没了,一边听着一边低头吃菜。
第136章 驴肉火烧
顾南箫等他说完, 才说道:“我也吃过牛肉干,的确是能顶饿,还容易储存, 哪怕是夏天也不怕坏。”
有人附和自己, 靖国公更来了兴趣。
“那是自然!咦, 箫儿你又没去过北疆,在哪儿吃到的牛肉干?”
顾南箫微微一笑, 说道:“京城什么没有?父亲要是牙口好, 下次我给您也带几根。”
靖国公哈哈大笑, 道:“你小子, 还想激将老子?我先把这块牛肉吃了,你看我的牙口好不好!”
他把挑了半天的那片酱牛肉,一下塞进了嘴里。
他本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牛肉一入口就用力地咬了下去。
当年在北疆的时候,条件恶劣,他也没少吃过牛肉,不过那时的牛肉多是跟牧民换来,或是跟鞑靼打仗的时候缴获的食粮, 口感自然说不上好, 都是硬邦邦的,冬日里挂着冰霜, 夏日里长着白毛,看着就难以下咽,不过勉强能糊口罢了。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他对眼前的酱牛肉就使足了力气。
谁知一口下去, 那片牛肉就乖巧地分成了两半,舌头一卷, 浓郁的肉香味就弥漫开来。
靖国公不由得愣住了,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酱牛肉。
牛肉被切成了薄薄的肉片,若不是外表的纹理依然粗糙,他都看不出来这是牛肉做的。
而且这味道,丝毫没有牛肉的腥膻味,不知是用什么香料做成的,反而把牛肉的膻味完全压制中和,变成了另一种独有的香味。
靖国公府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他又夹了一片,细细品尝了起来。
这酱牛肉越嚼越香,让人一吃上就欲罢不能。
靖国公夹了一片又一片,筷子不听使唤似的往眼前的盘子跑,终于引起了靖国公夫人的注意。
大户人家各种规矩多,连吃饭都有各种讲究,靖国公是个武将,一向不大讲究这些,可也会注意到形象的。
当着一桌子儿孙的面,他这筷子舞得跟长枪似的密不透风,连靖国公夫人都觉得不正常。
她咳嗽了一声,说道:“老爷,这牛肉又硬又柴,吃多了不消化,你还是少吃些。”
被夫人这么一提醒,靖国公才回过神来。
他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看到对面正在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吃饭的几个孙子,便笑了起来。
“哈哈,箫儿带回来的牛肉是真不错,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就一时忘形了。楷儿,柏儿,你俩也尝尝。”
两个儿媳虽然对这盘酱牛肉敬而远之,可是无奈公爹发话,哪里敢拒绝,只好眼睁睁看着丫鬟夹了酱牛肉,分别放在顾楷和顾柏的碟子里。
两个孩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得了祖父的另眼看待,都有几分受宠若惊,连忙谢过祖父。
两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道过谢之后,便齐齐把酱牛肉放入嘴里。
到底还是少年,没有靖国公那么沉稳的心性,一吃到这浓香无比的酱牛肉,两个孩子都惊叹出声。
“这就是牛肉?这也太香了吧?”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被他俩这么一说,其他孩子脸上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靖国公看得高兴,索性叫丫鬟拿了盘子,给每个人都夹些酱牛肉。
这酱牛肉本就只有薄薄的一盘,被靖国公一口气吃了一小半,再分到每个人碟子里,也就只有三两片了。
就是这三两片,还有人不敢吃。
顾魏氏看着眼前的酱牛肉,一时间左右为难。
所谓长者赐不敢辞,她虽然不喜欢吃酱牛肉,也不敢当着公爹的面把牛肉扔掉。
坐在上首的靖国公夫人就更是皱眉不已,这玩意老爷爱吃就自己吃嘛,干嘛非得给大家吃!还要给孩子吃!这是要干什么?
这牛肉是什么东西,都是军营为了要牛皮牛筋,杀了牛之后剩下的废料,只有买不起肉的穷人家,还有吃不起粮食的鞑靼人才会吃这种东西!
可是桌上都是小辈,她即使再不高兴,也不能拂了靖国公的面子。
她让丫鬟把已经切得薄薄的牛肉再分成小块,拿起筷子夹了指头那么大一点,满脸不情愿地放进嘴里。
吃这么一点就够了,就不算落了靖国公的面子了。
看到靖国公夫人都吃了,两个儿媳也只好低头吃了起来。
谁知这酱牛肉一入口,她们就齐齐瞪大了眼睛。
而一旁的孩子们已经先吃上了,纷纷高兴地叫了起来,几乎说出了她们的心里话。
“哇,这就是牛肉吗?好香啊!”
“比鸡肉,鸭肉,猪肉,鱼肉都香!好好吃啊!”
“三叔,朝廷不许杀牛,是因为牛肉太好吃了吗?”
“娘,您碟子里的牛肉还要不要了?能不能分我点儿啊?”
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孩子们或是讨论牛肉跟其他肉的不同,或是问起朝廷律法,更有甚者已经瞄上了父母和兄弟姐妹盘里的酱牛肉。
看到儿女们渴望的眼神,顾魏氏清了清嗓子,笑道:“牛肉不适合小孩子吃,吃多了会肚子疼的。乖啊,等你们长大了就可以吃了!”
不敢看孩子们失望的表情,顾魏氏赶紧把余下的牛肉吃下肚。
吃着喷香的牛肉,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她不是因为酱牛肉太香才舍不得给孩子的,她是为了孩子们的身体着想!
看着大家把酱牛肉风卷残云地吃光,连靖国公夫人都没有例外,靖国公忍不住直笑。
果然没有不好吃的食材,只有不会做的厨子!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转向了身边的顾南箫。
“箫儿,你说京城里还有卖牛肉干的?”
顾南箫正在拿茶杯的手一顿,片刻之后才说道:“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我的,我尝过而已。”
听到这话,在他身后侍立的金戈一脸哀怨。
好吧,你是主子,你说什么都对。
靖国公问道:“那你可知道做牛肉干的人是谁?”
顾南箫微微一笑,说道:“说来也巧,这牛肉干和酱牛肉都出自一人之手,就是南华楼的梅姑娘。”
“姑娘?你说这牛肉是一个姑娘家做出来的?”靖国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这一声有点大,一旁的靖国公夫人也听到了。
“你们说谁?南华楼的那个厨娘吗?”靖国公夫人问道。
听到南华楼这个词,大家都来了兴趣。
“这南华楼才开了一个多月,在京城可出名了!”
“听说开酒楼的东家还是个姑娘家呢,还说那姑娘长得跟仙女似的!”
“对,我听威远侯府的人说,那家酒楼的菜都特别好吃,还有奶茶喝!”
“还有个游乐场呢,只要去吃饭就能在里面玩,听说到处都是玩具!在京城里都是独一份!”
尤其是孩子们,听说京城里开了这么一家又好吃又好玩的酒楼,谁不是跃跃欲试?
只是靖国公府一向管得严,他们也不敢吵闹着要去南城吃喝玩乐。
大家这么一打岔,靖国公想说的话就不好说了,拿起酒盅喝了一口酒。
唉,刚才怎么就只顾着吃牛肉,忘了喝酒了呢?
回想起酱牛肉的香味,靖国公十分遗憾,那可是顶好的下酒菜!
靖国公夫人却是头一次听说南华楼竟然是这样的,不禁来了兴趣。
“一个多月就能在京城打出名声来,这南华楼说不准还真有些本事。”靖国公夫人转向顾安氏,说道,“你安排一下,叫那家厨子来府里做一桌菜,咱们也尝尝外头的手艺。”
顾安氏起身刚要答应,却听见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
“不成!”
靖国公夫人和顾安氏一惊,齐齐看向顾南箫。
迎上母亲和长嫂的眼神,顾南箫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插嘴了。
府里的事务本就是顾安氏打理,请个外头的厨子来做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一向连家都不怎么回的顾南箫,为什么会突然提出反对意见?
可是他一想到府里要雇梅娘来做菜,心里就觉得极不舒服。
顾南箫抿了抿薄唇,冷声说道:“要过年了,南城那些铺子早就关了门,就算是派人去请,也找不到人的。”
他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自然比家里人更熟悉南城的情况,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不过也算是勉强说得通。
靖国公夫人倒是多看了顾南箫一眼,才对顾安氏说道:“箫儿既然这么说,想必去了也是白跑一趟,罢了罢了,过完年再说吧。”
见她们把此事撂下不提,顾南箫才放下了心。
后面的菜,他便有些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挨到大家吃完饭,顾安氏和顾魏氏伺候婆母回房,顾南山和顾南江也起身告辞。
顾南箫刚要走,却被靖国公叫住了。
“箫儿,你随我来书房。”
顾南箫只当他还是想问那牛肉干的事,便依言跟了过去。
到了书房,靖国公果然问起了牛肉干。
听了顾南箫详细的描述,再看他叫金戈去房里取了几根牛肉干送来,让他亲眼看过之后,靖国公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牛肉干比鞑靼人做得还要好,酱牛肉也不错,如果咱们也有这样的军粮……”
顾南箫不得不打断靖国公的幻想,说道:“鞑靼地广人稀,到处是牧场,养羊牛马都比咱们要容易得多,咱们汉人人多,又有朝廷禁止杀牛的法令,怕是做不出来太多的牛肉干。”
靖国公不死心:“那做猪肉干、鸡肉干、羊肉干呢?”
顾南箫想了想,说道:“这倒是个法子,而且咱们不必把这些供应给所有军营,只要供给骑兵营就行了。”
他知道靖国公一直羡慕鞑靼的骑兵,要不然也不会看见个肉干也会如此激动。
靖国公叹气道:“还是你最知道为父的心意,我年轻的时候啊,吃了多少鞑靼人的亏,要是咱们也有这样的骑兵,跟鞑靼打仗可就容易多了……”
父子俩说得兴起,又说起鞑靼马跟中原马的不同,北方何处有牧场能大范围的养羊养马,以供军需,连羊皮能做靴子皮具水囊之类的小事都讨论到了。
说着说着,顾南箫却发觉靖国公的情绪逐渐低落了下来。
他便止住话头,陪着靖国公默默坐着。
许久,靖国公才叹了口气,说道:“先皇好大喜功,一心要打败鞑靼,收复北疆,当初为了寻求武将势力的支持,便立了你的姑祖母为皇后,要不然当年你祖父也不会带着我拼死拼活地打北疆,我这条命,能留到今日都是运气……”
顾南箫不愿见老父伤感,便安慰道:“如今国泰民安,都是当年祖父和父亲出生入死的功劳,祖父在天有灵,定会为咱们高兴的。”
靖国公缓缓点头,说道:“好在你姑祖母是个明白人,见那时候武将势力如日中天,便做主立了出身清流的李氏嫡女为太子妃,文臣一派才算是缓过气来,可这也有弊端,李氏嫡女身子骨不好,诞下太子后更是损耗颇多,皇后这位置没坐上几年就去了,你姑祖母见太子年幼失怙,便把太子带到身边,请了名师悉心教导,还叫你进宫陪读……”
说到这里,靖国公看向顾南箫,难得的露出几分内疚。
“说起来,为父这三个儿子中,最对不住的就是你。”
顾南山身为长子,早早就被封为世子,日后只管继承爵位,掌管侯府。
顾南江夫妻俩精明能干,帮着靖国公夫妻打理庶务和产业,早就为自己那一房攒了无数资财。
只有顾南箫,爵位没他的份儿,庶务产业也不如二房多,从小进宫更是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还要去兵马司历练。
顾南箫察觉到靖国公的语气低落下来,便说道:“父亲说的是哪里话,儿子在宫中过得很好,现在手中又有实权,太子表哥也很看重儿子,父亲只管放心便是。”
他停顿片刻,轻声说道:“儿子知道父亲的心意,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父亲的苦心,儿子都明白的。”
当初顾太后要娘家送来一个侄子陪读,他年纪最小,跟太子一向能玩到一起去,就被靖国公送进了宫。
也是在宫中,他小小年纪就见识了无数险恶,年纪轻轻就练就了沉稳成熟的性子。
如果不是靖国公看重他,早早为他的未来谋划,又何必把他送进宫中,靖国公府家大业大,他上面还有两个兄长,养一个富贵闲人是绰绰有余。
靖国公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里越发愧疚。
顾南箫才二十一岁,却如此通达明理,可想而知他在宫中都经历了什么。
靖国公说不出话,只是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顾南箫的肩膀。
不知道什么时候,最小的儿子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男子汉,而他却如日薄西山般老去,只能在书房里夸夸其谈。
他深深叹气,努力把这种感觉从脑海里驱赶出去,换了另一个话题。
“想必你都知道了,祁昊回宫了。”
顾南箫神色不动,说道:“五皇子赈灾有功,皇上见了他一定很高兴。”
靖国公点了点头,道:“北直隶暴雪成灾,五皇子奉旨赈灾,听说那里管理混乱,引起流民暴乱,祁昊一到了北直隶,就撤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官员,还亲自下令斩了一个不肯听命的副将,很快就平定了暴乱,如今朝野都赞他有勇有谋,果断决绝。”
“处理完北直隶的事,他又带着几个亲随,一路冒雪赶回京城,就为了能陪皇上皇后过年,又被称为至孝至诚,如今五皇子在京城里,可是风头无两啊。”
顾南箫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父亲不必过虑,前日五皇子回京,儿子是跟着太子一同出城迎接的,五皇子见了太子还算恭敬,礼数很是周到。”
“越是这样,你们越不能掉以轻心,太子年幼丧母,太后和李氏一族不免对他纵容宠爱了些,结果把太子养成这样一个温厚的性子,满嘴说的都是什么仁义礼智信,兄友弟恭,待几个皇子都十分亲厚,可是皇家的事哪能论情谊,其他几个皇子也就罢了,这五皇子是孙皇后所出,又有勇武侯这样的外家,不得不防啊!”
顾南箫沉默片刻,道:“是,儿子一定会提醒表哥的。”
至于能不能听,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待顾南箫离开靖国公的书房,外头早就漆黑一片。
他站在廊下,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微微呼出一口气。
虽然回了家,他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理不清头绪。
他越想越是心情烦乱,索性去马棚牵了马,出府遛马去了。
金戈和铁甲不知他为什么忽然又要出去,又不敢再问,连忙也上马追了出去。
寒夜漫漫,街上的铺子早就都关门了,顾南箫会去哪里呢?
这日陈清请武大娘一家去吃饭,左右年底无事,陈清又是热情相邀,武家一家人都去了陈家的小酒馆。
清娘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还说招待不周,说自己的手艺在梅娘面前就是班门弄斧。
陈清夫妻俩待梅娘礼数周到,清娘又跟她请教了几个菜的做法,两人相谈甚欢。
陈清则拿出珍藏的酒来,让武家人都尝尝,武大娘自然来者不拒,武鹏和武兴也跟着喝了几口,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这么连吃带喝,说说笑笑地吃完饭,等武家人回到家,太阳都快下山了。
才走到家门口,梅娘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师父!”
她转过头,却见胡同口那边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下车。
梅娘赶紧过去扶住她,问道:“杜秀,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在这儿等了半天了?冷不冷?”
杜秀摘下帷帽,笑道:“不妨事,我来找师父帮个忙,见师父您没在家,就雇了马车在那边等着,一点儿没都冻着。”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付了车钱,跟着梅娘进了屋。
虽然杜秀嘴上说着没事,可是从冷冰冰的马车进到暖烘烘的屋子里,还是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梅娘连忙拉她去炉子边烤火,又切了姜丝给她煮水喝,一边忙一边责备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当你在雪地里傻等着?要是冻坏了身子,看你这个年怎么过!”
杜秀把篮子放在地上,凑进炉火搓着手取暖,笑道:“我一个堂叔今儿来串门,送了我们家一块驴肉,偏生我娘和嫂子她们都不会做,我就说拿给我师父瞧瞧,我师父肯定会做!”
见杜秀一脸自信骄傲的模样,梅娘都能想象她是如何跟家人拍着胸口打包票的。
难怪她没找到自己,宁可雇个马车等着,也不愿意回家去,想必是要给自己挣脸面,不肯回去被嫂子们耻笑。
梅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于这种小女孩年少气盛的心态,她十分无可奈何。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她久了,这些女学徒个个儿都是争强好胜的脾气,哪怕是学个菜,也要抢着看谁能第一个学会。
梅娘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她脚边的篮子。
“什么驴肉,拿出来我瞧瞧。”
杜秀揭开上面的布,露出里面的一大块肉。
“我爹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都是顶顶好吃的!师父,这驴肉该怎么做?”
梅娘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你在这儿烤火,顺便看看我怎么做。”
梅娘先和了一块面在一旁发酵,接着开始处理驴肉。
驴肉切成大块,放入锅中,倒入没过肉的清水,大火煮沸后撇去血沫。
锅中放入葱姜蒜、盐、花椒、八角和黄豆酱等调料,大火再次煮沸,转中小火,再焖煮约一个时辰就好了。
梅娘一边做,一边跟杜秀说道:“做驴肉其实跟做牛肉差不多,只是火候要足一些,久一些,否则就会发硬,影响口感。还有,吃驴肉忌食荆芥,回去你要记得告诉家里人。”
杜秀连连点头,把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
等到时辰到了,驴肉就出锅了。
再把新鲜出炉的烧饼横着切成两半,留着底部一部分不分开,把切好的驴肉塞进去,就可以吃了。
第137章 虫草花乌鸡汤
杜秀喝了一大碗红糖姜水, 身上暖和了,肚子也饿了。
“师父,这驴肉真香, 我先尝尝。”
武兴听说有好吃的, 赶紧跑了出来。
只是他今天在陈家吃了太多, 这会儿战斗力明显下降,只吃了两个就吃不下去了。
饶是如此, 他还是扶着肚子, 对梅娘连声赞叹。
“二姐, 这驴肉火烧真好吃!给我留点啊, 明天早上我还要吃!”
武大娘没好气地说道:“饭碗刚撂下就惦记下一顿,你是个猪托生的吧?就知道吃,还不赶紧谢谢你杜秀姐,没有她,你能吃得上驴肉?”
武兴连忙对杜秀道谢,杜秀吃得正欢,赶紧起身回礼,差点儿被驴肉火烧噎着。
杜秀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给梅娘留下一半的酱驴肉, 就要起身回去,说是让家里人也尝尝这驴肉火烧的美味。
外头天色早就黑透了, 梅娘送她出去,在街上东张西望,却连一辆马车都没看到。
年关将至,出来跑活的人也少了。
杜秀喝了姜糖水才发了些汗, 被冷风一吹又咳嗽起来,梅娘很是担心, 拉她又回了屋。
武大娘听说外头寻不到马车,就要叫武鹏武兴去送杜秀,可是武鹏因为白日里多喝了几杯酒,这会儿正呼呼大睡,好不容易摇醒了,又哇哇吐了起来,眼看着是爬不起来了。
武兴则是吃多了,捧着肚子靠墙坐着,闻到武鹏酒气冲天的味道已经是难受得不行,见他又吐了,自己也伏在炕上干呕起来。
武大娘忙完这个忙那个,手脚都停不下来,只能叫杜秀再等等。
武家乱成一团,杜秀哪里还坐得住,直说没事,她自己回去就行了。
梅娘知道她家也是北市口的,离三条胡同并不远,可是大黑天的叫她一个小姑娘回去,她实在不放心。
梅娘怕她路上再着凉,便把自己的披风给杜秀加上,又拎起擀面杖,跟着杜秀出了门,要送她回家去。
至于她,为了干活方便只穿了件家常的袄子,又在炉子边忙了半天,浑身热乎乎的,并不怕冷。
杜秀推辞不过,只得随着她走了。
清冷的月色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幽幽的光芒,此时许多人家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不少灯笼已经点亮了,上有弯月,下有烛火,月光和灯光驱散了街上的黑暗,夜色显得格外朦胧美丽。
杜家跟武家不过一炷香的路程,两人走在街道上,时不时听着某户人家传出来的欢笑声,心里并不害怕。
梅娘跟杜秀说着闲话,路程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半。
杜秀年纪小,还有几分少年心性,这会儿得了梅娘亲手做的酱香驴肉,又让梅娘亲自送回家去,自觉得被梅娘看重,一会儿被家里人看到梅娘,肯定也会羡慕她这样得师父的宠,心情越发雀跃起来。
她指手画脚地跟梅娘描述着几个小侄子侄女抽陀螺踢毽子的情形,说到她踢毽子可是打遍胡同无敌手,手里拎着沉重的篮子,还要跟梅娘炫耀她的绝技,结果一不小心踩到一处冰面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夜色昏暗,梅娘连拉她都来不及,眼见她抱着脚痛得蜷成一团,越发不敢轻易动她了。
“杜秀,你是不是扭伤了脚?”
杜秀咬着嘴唇点点头,带着哭音说道:“师父,我这只脚好像动不了了,屁.股也好疼……”
梅娘心里着急,抬头看看四周空无一人,喊了几声也无人回应,只得对杜秀说道:“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叫你家人。”
她刚要走,衣角却被杜秀紧紧拉住。
“师父,我、我怕……”
她受了伤寸步难移,四周又黑又冷,如今梅娘又要暂时离开,她心里顿时就恐惧起来。
梅娘只得蹲下来安慰了她几句,可是杜秀此刻把她当成了全部的依靠,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身上又是疼又是冷,不住地发着抖。
梅娘无法,只好再次抬眼看向四周。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顿时眼前一亮。
“杜秀,这个胡同往里去就是周帽家,我去找她家人来帮忙。”
杜秀仔细看了看,发现这里的确是周帽家的胡同,这才稍稍放心。
她松开手,紧张地点点头。
“师父,那你快点回来。”
梅娘拍拍她的手,转身便朝周家跑去。
杜秀眼睁睁看着梅娘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胡同里,不由得蜷起身体,把自己紧紧地抱起来。
她安慰自己,很快的,师父和周帽她们很快就会来接自己的。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杜秀以为梅娘这么快就带人来了,顿时满脸喜色地抬起头。
可是她还没等看清眼前的情形,一只冰凉的大手就瞬间捂住了她的嘴,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紧接着嘴里就被硬塞进了一个药丸似的东西。
那只手强逼着她把药丸吞了下去,让她吐不出来也发不出声音。
随即,她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扛了起来。
她立刻发觉到事情不对,她想呼救,却喊不出声,想伸手打人,可是对方的身体却如铁塔般结实,她的小粉拳打在人身上,就像是在挠痒痒。
情急之下,她拼命想要吐出嘴里的药丸,可是那药丸就像是粘在了喉咙里,根本吐不出来,很快就化开了。
她知道这不对劲,便不再抓挠对方,而是费力地抬手捏着自己的喉咙,想要阻止药性发作。
撕扯中,她感觉到领口一松,披风滑落到地上,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她浑身发冷,越发动弹不得。
杜秀张了张口,却再也无力挣扎,意识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夜晚的京城街道几乎没什么行人,顾南箫纵马飞驰,被寒风吹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了心情。
他紧了紧马缰,让坐骑放慢脚步,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形。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奔到了南城。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他的心境越发平和起来,像是找到了某种归属的感觉。
顾南箫信马由缰,缓缓行到了北市口。
见顾南箫朝着走过兵马司衙门,走过梅源记,向着武家的方向而去,身后的金戈和铁甲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大年下的,又是夜里,主子不会是想去找梅姑娘吧?
金戈的小脑瓜开始飞速地运转,如果一会儿顾南箫真的去了武家,他要编一个什么理由,才能让一切显得合理一点儿呢?
过小年巡街偶遇也就罢了,腊月二十八夜里跑去人家,这也太突兀了吧?
武家的人会不会以为顾大人脑子有病?
幸好顾南箫没有让金戈太为难,他路过武家的时候不过略停了一停,就继续向前行去。
金戈和铁甲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
冬夜的南城静谧而美丽,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这样的夜晚,处处透露着京城的富足与安稳。
过了武家,顾南箫走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再往前走也没什么意思,便兜转马缰,准备掉头回去。
金戈和铁甲见他要往回走,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跑了这么半天,他俩都快冻僵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胡同口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叫声不大,而且才发出一半就像是被捂住了似的强行打断,可是在安静的夜晚,听起来已经足够清晰。
顾南箫眉头一皱,立刻策马朝着叫声的方向奔去。
金戈铁甲不敢掉以轻心,立刻紧随其后。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就到了一处胡同口。
雪地里已经空无一人,地面上似乎有几处凌乱的脚印,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金戈和铁甲不用他吩咐,立刻前后查看了起来。
顾南箫正要下马,视线却落在雪地上的某件物事中,顿时脚下一顿,差点儿蹬空。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接跳下了马,大步走到那东西前面。
离得近了,他看得越发清晰。
他只觉得浑身如堕冰窟,生平头一次,他的心里升起一阵压不住的恐慌。
他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中,在雪地折射出来的光芒中,他把这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
淡蓝色绸面,银线绣梅花,白狐皮领……
这是梅娘的披风。
就在五日前,她还特意指给他看,一脸得意地说她做了新披风。
她的笑脸还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此刻顾南箫心里却一片冰凉。
她的披风在这里,人又会在哪儿!?
他不敢想下去,手中的披风却不由得被他抓得死紧。
金戈和铁甲查看了四周,返身来向他汇报。
“三爷,附近没发现什么人,没有其他异常。”
两人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顾南箫手中的披风上。
看到那熟悉的颜色和图案,金戈和铁甲双双变了脸色。
“这是……这是不是……”
连他们两人都认得出来,更何况是亲手猎了这条狐皮的顾南箫。
两人不敢再说话,哪怕他俩从小跟随顾南箫,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铁青的脸色。
手中的绸缎冰凉透骨,刺得顾南箫心神俱裂。
他一个转身,冷声道:“即刻封锁南城,所有人不得出入!所有街道口设卡盘查!传令叫兵马司和巡捕营人都过来,彻底搜查方圆五里所有宅院,一户也不许放过!”
听到这个命令,金戈和铁甲大吃一惊。
这可是过年啊,顾南箫让官兵入户搜查,这不是扰民吗?
可是看到顾南箫此刻的脸色,谁都不敢劝。
金戈飞快地想了想,说道:“铁甲,你快去传令,我去武家看看梅姑娘在不在!”
毕竟他们没有亲眼看见梅姑娘被掳,万一这是个误会,那麻烦可就大了。
顾南箫薄唇紧抿,却没有出声,显然默许了金戈的提议。
方才他是太着急了,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铁甲立刻上马,一路重复喊着“奉令封街,所有人留在屋内,不得外出,否则与贼子同罪”等话,一路疾行而去。
顾南箫则在四处查看,想要找到更多的痕迹。
可是除了这披风和几个踩得乱七八糟的脚印,就什么都没有了。
很快金戈从武家回来,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武大娘说,刚才梅娘送杜秀回家,两个人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按照武大娘的描述,出事的地方正好是从武家到杜家的路线,算算时间,两个人也差不多走到这里了。
而现在,两个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顾南箫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冷静了下来。
此刻,铁甲也带了巡街的官差赶来,并说顾南箫的命令已经传了下去,所有的官差兵士正在集结,马上就到兵马司集合。
顾南箫点点头,神情冷肃。
“贼子掳走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个叫杜秀,另一个……叫武梅娘。”
听到梅娘的名字,巡街的官差队伍里一阵骚动。
“什么,梅姑娘被掳走了?”
“梅姑娘出事了?”
“天杀的贼人,竟敢在咱们这一片撒野!”
梅娘在南城开着两个酒楼,谁没去吃过她做的菜?一听说梅娘出事,所有人顿时群情激奋。
顾南箫抬手按止住众人的声音,冷声道:“你们分为四组,从这里开始,向外扩散,挨家挨户搜查,谁能找到人,赏银千两!”
众官差一听,大喝着应了一声,立刻开始搜查。
有了那次被顾南箫责罚的经验,所有人都不敢放肆,更不敢耽误时间。
再说他们这次只是要找人,不用仔细搜查,武梅娘又是大家都认识的,连画像都不需要。
看着官差们迅速地搜查起附近的人家,顾南箫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梅娘,你到底在哪儿?
梅娘惦记杜秀,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周家门口,用力地敲着大门。
隔着门扇,她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说笑声,也能看到门窗透出来的明亮光芒,显然周家人正在热闹聚餐。
可是屋里的声音太嘈杂了,梅娘又是敲门又是喊,里面的人竟然没一个能听到的。
更何况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谁能想到大晚上的还会有人来呢?
梅娘心急如焚,从路边捡起石头往院子里砸,砸了好几下,才听到有人出来的声音。
她连忙趴在门缝喊道:“有人在吗?快出来帮帮忙!”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呀?”
梅娘立刻提高声音,喊道:“我是武梅娘,是周帽的师父!周帽在不在家?我有急事找人帮忙!”
一听说武梅娘的名字,再听见周帽师父的名头,那人的酒立刻醒了一大半。
他能不清醒吗?今儿这一大桌子的菜就是周帽做的,大家都说周帽在南华楼做厨娘,将来可是有大出息的。
如今周帽的师父找上门来,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这人稀里糊涂地琢磨着,听到梅娘催促的声音,便大着舌头应了一声。
他又想去开门,又想去屋里喊周帽,左右为难了片刻,索性一边喊着周帽的名字,一边往大门的方向走。
周帽等人闻声出来,听说是武梅娘来找她,都吓了一跳。
大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窝蜂跑出来打开大门。
“梅姑娘,真的是梅姑娘!”
“梅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哎呀,梅姑娘你怎么连件大衣裳都没穿,快进屋来暖和暖和!”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还有人非要拉她进屋去烤火,梅娘一时间连话都插不上。
她急得不行,索性将周帽一把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杜秀崴了脚,就在前面胡同口那里,你叫几个婶子嫂子,过去帮忙把人抬回来!”
众人喝了些酒,说话嗓门难免大了些,周帽听了两三遍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也着急起来。
“爹,娘,叔叔婶子们,你们先别说话了!”周帽扬起声音,大声说道,“是杜家姑娘崴脚走不动了,咱们快过去把人弄回来!”
周家是医药世家,听说有人受伤都清醒了几分,立刻忙碌起来。
找医箱的,烧热水的,寻药的,几个年轻媳妇抬了一副软担架出来,就要出门。
梅娘前脚才踏出门槛,就听见一阵阵高喊声传了过来。
“奉令封街,所有人留在屋内,不得外出,否则与贼子同罪!奉令封街,所有人留在屋内,不得外出……”
声音渐行渐远,大家都愣在了原地。
周帽的娘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将梅娘拉进院子,反手关上了大门。
梅娘急了,拨开她就要往外冲。
“周大婶子你关门干什么?杜秀还在外面呢!”
周大婶子紧紧拉住梅娘,手指着外面说道:“梅姑娘,你没听见吗?外头封街了,定是出了大事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说道:“大年下的,怎么突然封街了?”
“年下才容易有人做贼呢,捞一票好过年啊!定是巡街的官差发现贼人了,要封街搜查呢!”
“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过年也过不消停!”
梅娘顾不得听他们抱怨,依然要往外跑。
“杜秀还在外面呢!我答应她要去找她的!”
几个婶子嫂子都拦住了梅娘,苦苦劝道:“梅姑娘,我们知道你心急,可是外头封街了,谁也不能出去啊!”
“是啊,你也听到了吧?说是一出去就会被当做贼人抓起来呢!”
“梅姑娘你进屋等一等,说不定一会儿贼人抓到了,咱们就能出去了!”
可是梅娘哪里听得下去,她一心想着杜秀一个人在外头,又受了伤,此刻外头封街定是出了事,杜秀就更危险了。
见她执意要出去,周家人没办法,只得帮她出了个主意,说是叫她先不要出门,让隔壁邻居们帮忙看看外头的情形。
南城这边的宅子家家户户都紧挨着,只要叫人一家家传话过去,问问临街那家能不能看到杜秀,哪怕传个话,叫杜秀安心些也是好的。
好在眼看就是年关,家家都有人又有闲,而且听说封街的消息,谁不担心,都想跟邻居打听打听消息。
于是周家人站在墙头,让隔壁邻居也这样一户户传话下去,让临街那家街坊看看能不能跟杜秀联系上。
谁知等了半天,等到消息从街边那家传回来,大家听完之后都傻了眼。
那家人仗着自家临街,方便偷看,就爬上自家墙头往街上看,结果没看到杜秀,反而看到一队队的官兵,正在分别散入各个胡同里,挨家挨户地搜查。
众多火把的照耀下,那家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几个南城的大官都在围着中间的一个骑马的黑衣青年,一个个都是面容恭敬。
那青年虽然没穿官服,却是不怒自威,神色凝重冷酷,让人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这架势,傻子都看得出来,铁定是出大事了!
那家人别说跟杜秀传话了,看见这情形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溜下墙头就不敢再看了。
那家人传话过来,没看见杜秀,又叫大家都警醒着些,官兵正挨家挨户搜查呢!
听了这消息,大家都吓坏了,也顾不得杜秀的下落,赶紧回各自房间去收拾东西,金银首饰什么的都赶紧藏在身上,生怕一会儿官兵搜查的时候弄丢了。
梅娘听说杜秀不见了,满心都是担忧。
她在周家耽搁了一会儿的时间,会不会是杜秀出事了?
周帽知道她惦记杜秀,便安慰她道:“师父,外头那么多官兵呢,贼人肯定不会出来做坏事的。杜秀应该是被官兵带走了,您别担心,等一会儿官兵来了,我让我爹帮着打听打听消息。”
梅娘只能寄希望于此,忐忑不安地留在了周家。
周帽怕她在外头站久了冷,又是拉又是劝,带她去了屋子里头。
周帽给她拿手炉,又泡红枣姜糖茶,让她喝了暖身,可梅娘哪里喝得下,在屋子里也是坐卧不安的,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大门的方向,恨不能官兵马上就能过来。
周帽见她焦灼,只得想尽办法安抚她。
“师父,您来得正好,我家刚得了点虫草花,正想跟师父送去呢!”
周帽拿出一个罐子来,小心地打开。
“这是我老家的族伯送来的,还送了十只乌鸡,都是能做药的。”
梅娘知道她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用那么焦灼,只好勉强说道:“你家果然是医药世家,连送年礼都与众不同。”
周帽见她有兴趣,便笑道:“我是看书里说,虫草花滋阴润燥,润肺化痰,《本草纲目》里讲:乌骨鸡甘平,补虚劳羸弱,治消渴中恶,看到这两样东西就想着,虫草花和乌鸡能不能一起做呢?”
梅娘知道周帽一直对药膳很感兴趣,听了便想了想,说道:“自然是可以一起做的,你想试试吗?”
周帽笑道:“师父肯教我,那自然好了,我先谢过师父。”
她顿了顿,轻声道:“等一会儿找到杜秀,咱们正好把熬好的汤给她喝。”
梅娘听了心里一暖,不由得点点头。
官兵搜过来还要一会儿的时间,与其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做些有用的事。
虫草花放在水中泡发,剪掉根部。
乌鸡洗净,剁成小块。
锅中加入水,把乌鸡块放入锅中,大火煮开后,撇去浮沫。
焯过水的乌鸡捞出洗净,放入砂锅中,加姜片和料酒,倒入鸡肉和虫草花,大火烧开。
梅娘一边做着,一边说道:“水烧开以后,再用小火炖半个时辰,加盐调味,就可以了。”
第138章 阳春面
梅娘的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外头的兵士一户一户搜下来,这会儿已经搜到了周家。
周家人自诩没做什么坏事, 听到动静就主动打开了大门。
周帽的一个哥哥走上前去, 向正在快步进门的官差们行礼。
“几位差爷辛苦……”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带头的王猛抬手打断。
“周家兄弟,咱们是奉令搜查, 多有得罪, 还请见谅!”他一脸严肃地说完, 不待周家人插嘴, 便扬声叫道,“请屋里所有人出来,屋子里不许留人!”
见王猛等人来势汹汹,连交情都不讲,周家人都是一脸担忧。
周家在北市口也是住了几十年的本地户,又懂医术,在北市口一向很受尊重,哪怕是王猛他们平日见了周家人也是客客气气的。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让这些官差如此不近人情?
躲在屋子里的女人们都有些害怕, 官差的话又不得不听,只得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
梅娘跟在周帽身后, 走出了房门。
这会儿官差们已经进了院子,有的拿着火把查看院子里每个人的长相,有的则开始翻找柴堆水缸等处,连盖着冬菜的苫布都要揭开看看。
梅娘见打头的人是王猛, 便想上前打听杜秀的情形。
可是她才叫了一声“王大哥”,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自己。
梅娘被看得一愣, 紧接着就见王猛一脸狂喜,高声喊道:“梅姑娘!”
随着他这一声喊,所有人都跟着叫了起来。
“找到梅姑娘了!”
“梅姑娘在这儿呢!”
“快去禀报大人!”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传递,胡同里传来一浪接一浪的声音,宛如排山倒海。
“梅姑娘在这里!找到梅姑娘了!”
一看到她,王猛和小吕子立刻走上前来,将梅娘护在身后。
其他兵士也持棍棒刀枪在她身边围了个圈,一脸戒备地看着周家的人。
周家的人不明所以,不过看这架势也觉得来者不善,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跟梅娘和官差拉开距离。
梅娘更是一头雾水,连忙问道:“王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王猛头也不回,依旧保持着警惕的状态,说道:“梅姑娘你放心,有我们在,不会有人伤到你的!”
“本来也没人要伤我啊——”梅娘正要解释,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转过头,看到周家大门外,顾南箫纵马而来,马还没站稳他就利落地跳下了马。
他快速地环视着人群,几乎是在瞬间就看到了梅娘的身影。
梅娘见他来了,连忙说道:“顾大人,你来得正好,周家出什么事儿了?还有杜秀——”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顾南箫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梅娘只觉得浑身顿时僵硬无比,大脑一片空白。
顾南箫将她抱得死紧,那种力度,就好像是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四周的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梅娘靠在他温暖的胸膛前,她能够清晰地听到顾南箫的心跳声,仿佛急促的鼓点,紧张又有力。
梅娘所有想说的话都被逼了回去,她感觉身边似乎万籁俱寂,脑海中却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轰隆隆响个不停。
她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样紧紧相依,仿佛要把对方融入骨血,再也不要分离。
似是过了许久,梅娘才能发出声音。
“顾大人,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暖,但是再这样抱下去,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听到她闷闷的声音,顾南箫这才稍稍松开胳膊。
他的双手却依然扶住她的肩膀,寒星般的双眼望向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
“你……”他停顿片刻,似乎此时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你没事就好。”
梅娘被他看得只觉得双颊如火烧,不由得低下了头。
“……嗯。”
脱离他的怀抱,寒风再次向她席卷而来,她顿时清醒了几分。
她几乎不敢抬头看四周,更不敢去想周家人和王猛那些官差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顾大人,请问您刚才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杜秀?”她想到顾南箫他们应该不知道谁是杜秀,便伸手比划起来,“她大概有这么高,十六岁,穿着桃红袄子……”
她正说着,忽然看到顾南箫放在马鞍上的披风,顿时眼睛一亮。
“她刚才就是穿着那件披风!顾大人,你们有没有看到她?”
顾南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马鞍上的披风。
他缓缓摇头,说道:“我方才……路过此处,听见有女子的声音,便过来看看,但是没看到人,只看到了地上的这件披风。”
想起方才短短的时间内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对他来说却煎熬无比。
直到看到梅娘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那颗悬在空中半天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一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梅娘更重要。
梅娘本以为杜秀被官兵带走了,听顾南箫不知道,不由得心一沉。
“这怎么可能?我才离开半柱香的功夫……”她定了定神,赶紧把杜秀走到半路崴脚,她跑到周家求助的事情说了。
听着听着,顾南箫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是亲耳听到那个女子短促的尖叫声的,就在他追过去的短暂时间里,那女子却消失不见,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现在听梅娘说,杜秀崴了脚,根本不可能自己走路,他就越发确定杜秀是出事了。
梅娘心急如焚,下意识地抓住了顾南箫的袖口。
“顾大人,请你救救杜秀,她不能有事啊!”
她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手腕,小脸不知是着急还是寒冷,苍白得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顾南箫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肩头,将她团团包裹起来。
“别怕,有我在,你徒弟不会出事的。”
转过身,他恢复了冷肃的神情,扬声道:“还有一个姑娘没找到,继续搜!”
王猛等人高声答应,继续去了下一户搜查。
顾南箫看向梅娘,见她裹着自己的黑色披风,越发显得一张脸白皙小巧,满眼满脸都是焦灼不安。
顾南箫放缓声音,说道:“这里冷,我们进屋等吧。”
梅娘却摇摇头,小声说道:“我……还是出去等吧。”
这会儿她回过神来,猜到顾南箫如此大动干戈,或许是为了她,心里便十分过意不去。
周家更是因为她的路过,平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周家人自然不会拒绝她和顾南箫在这里等杜秀的消息,可是经过刚才那一场,她实在不好意思在周家待下去了。
顾南箫倒没想到这一层,见她不肯,便说道:“也好,那我先送你回去。”
梅娘惦记杜秀,哪里肯回家,刚要拒绝,却听顾南箫继续说道:“方才金戈去过你家了,你家里人得知你不见了,这会儿应该会很着急。”
梅娘不知道武大娘他们已经听说她们出事了,想到家人们这会儿肯定在心急如焚的等消息,她不由得点点头。
梅娘转向周帽,向周帽父母等人深深行礼。
“今日都是我连累了大家,还请各位见谅。”
周家人哪里肯受她的礼,连忙摆手说没事,不必放在心上等话。
梅娘跟着顾南箫一前一后出了周家的大门,顾南箫先上了马,接着便将手伸向她。
“上来。”
看着面前指节分明的大手,梅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我……这离我家不远,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听顾南箫说道:“这会儿太冷了,你不担心自己着凉,我还——”
他陡然抿紧了唇,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而是重复道:“上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语气。
梅娘只好伸出手,顾南箫轻松地一拉,便将她拉上了马。
顾南箫双臂环过她,抖了抖缰绳,马儿嘚嘚向前而行。
梅娘本有些害怕,可顾南箫的手臂恰到好处地将她圈在怀里,她身后便是他坚实的胸膛,将她整个人护得稳稳的。
许是怕她不习惯,顾南箫勒着缰绳,只让马儿慢慢地往前走,生怕她受到一点儿颠簸。
很快,短短的路程就走完了。
顾南箫扶着梅娘下了马,送她走到武家门口。
外头封着街,武家的大门也紧闭着,梅娘走到门口,就听到武大娘的哭声。
“都怪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好好的喝什么酒?要不然怎么能让梅儿自己去送杜秀!如今出了事可怎么办啊!要是梅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梅娘听见武大娘的声音,赶紧上前敲门。
“娘,我没事儿!我回来了!”
她才喊了一声,房门哗地一下就打开了。
看到果然是她站在门口,武大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梅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可吓死娘了……”
刚才她急着收拾武鹏武兴吐的脏东西,忙完才发现梅娘和杜秀已经走了。
她有心追出去,又怕屋里只剩下两个醉猫和几个小孩子,离了她不行。
云儿倒是想去找梅娘,可武大娘哪里放心叫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出门。
正担着心,忽然就听说金戈来了。
金戈面色凝重,问清楚梅娘和杜秀刚走了没多大一会儿,转身就上马跑了。
武大娘不傻,见金戈这副模样,就猜到是出事了。
那会儿就算是她想出去找梅娘也出不去了,外头到处喊着封街了封街了,谁都不许出门。
武大娘又是害怕又是着急,担心得在屋里团团转,无处发泄就拿起笤帚打了武鹏和武兴几下。
要不是这两个家伙喝酒,梅娘怎么会出事?
打着打着,她自己就脱了力,不由得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年轻轻的没了丈夫,辛辛苦苦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梅娘又出事了!
连金戈都找上门了,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直到看到梅娘回来,她才放下心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痛悔与心疼。
都怪她,要是她拦着不让梅娘出门就好了!
要是梅娘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活啊?
梅娘还是头一次看到一向凶悍泼辣的武大娘哭得这么伤心,不由得愧疚无比。
她扶住武大娘,柔声说道:“娘,我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又是劝又是拉,好不容易把武大娘扶进屋里,才转身向顾南箫看去。
“多谢……顾大人送我回来。”这会儿梅娘一看到顾南箫就觉得说不出话来,连抬头正视他都觉得有些不敢,只得低声说道,“若是有杜秀的消息,还请顾大人尽快来告诉我。”
她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顾南箫的披风,连忙要解下来还给他。
可是方才顾南箫把领结系得太紧,她的手又有些冻僵了,情急之下竟然解不开。
顾南箫走上前来,帮她解开了领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放心便是。”
说完,他转身离开,很快一人一马就消失在夜色中。
梅娘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云儿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二姐,你没事吧?呀,你的手好凉!”
听了这话,武大娘赶紧起身,把她拉到火炉旁边烤火,又问起方才的事。
梅娘此刻心里都在想着杜秀,只得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杜秀到底去了哪儿?她会不会出事?
得知杜秀被人掳走,目前下落不明,武家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一阵阵后怕。
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深夜被贼人掳走,就算是平安无事的找回来,只怕名声也要完了。
更让人害怕的事,如果不是梅娘跑去了周家,或许梅娘也是同样的下场。
武大娘怔怔地说道:“杜秀可是订过亲的,她为了学手艺,还特意推迟了一年婚事……”
说着说着,她就说不下去了。
看着炉中跳跃的火光,一家人唯有沉默相对。
唯一能让他们宽慰的是,有顾南箫出马,相信很快就能有杜秀的消息。
等待消息的时间无比难熬,武家人没有一个去睡的,就连武鹏都醒了酒,垂着头靠在墙壁上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他醉酒爬不起来,他就能去送杜秀了。
如果他去了,或许杜秀就不会有事了……
可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花簌簌落下,越发显得屋里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行到武家这里便停了下来。
梅娘迫不及待地冲过去开门,正好看到披着一身风雪的金戈。
“梅姑娘,杜姑娘找到了!三爷叫小人来跟你说一声,叫你放心!”金戈生怕她担心,语速飞快地说道。
梅娘松了口气,武大娘在身后连连念佛,整个屋子像是一下了活了起来,人人都露出了笑容。
梅娘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把她带走了?杜秀人呢?她还好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金戈问得面露难色,咬了咬牙才说道:“杜姑娘被发现的时候,就是昏迷不醒的,她是被几个男子掳走的……”
听到这话,梅娘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金戈怕他们误会,连忙继续说道:“不过杜姑娘衣裳都是完整的,除了昏迷没什么大碍,想是……那些凶徒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想起他们找到杜秀的时候,那几个男子正疯抢着吃驴肉火烧,金戈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北市口这么多人家,就算挨家挨户搜查也要几个时辰,如果杜秀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真该感谢她随身带的那一篮子驴肉火烧,关键时刻救了她。
这得是什么样的美味,让几个大老爷们放着嫩生生的小姑娘连看都不看一眼,一心只顾着吃啊?
当然这些小事没必要告诉梅娘,金戈只对他们说,杜秀被送去周家医治,周帽他爹周郎中说杜秀只是被喂了迷.药,身子并无大碍,金戈出来的时候,周郎中已经为杜秀的脚正了骨,周姑娘正在煮甘草汁解毒,想必杜姑娘很快就会醒来。
梅娘这才放心,说道:“那些贼人都抓到了?”
金戈点点头:“三爷已经把人都带去衙门了,说是要连夜审问,一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得知杜秀无事,贼人落网,梅娘总算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那顾大人又要辛苦了,金戈你快去忙吧,替我谢过顾大人。”
金戈传了消息,便赶紧回去了。
抓了那么多贼人,今夜且有得忙呢!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梅娘就去了周家。
她担心杜秀,总要亲自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而且她也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杜秀只是跟她分开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就会被贼人掳走了呢?
可是她到了周家才知道,昨晚闹得动静太大,封街的禁令一结束,杜家的人就立刻把杜秀接回去了。
不过周帽也告诉梅娘,杜秀回家之前已经醒过来一次了,只是迷.药的药劲还没过,她只问了句梅娘在哪儿,得知梅娘没事就放了心,又沉沉昏睡过去了。
想着杜秀都这样了还在惦记自己,梅娘心里越发难受。
她又去了杜家,看到杜秀还在睡,只得从她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杜秀出去一趟,结果出了这样的事,杜家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因着杜秀是跟着自己的时候出事的,梅娘诚恳地跟杜家人道歉,自责没有保护好杜秀。
好在杜家人明理,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还宽慰她说,梅娘能逃过一劫已经很幸运了,又听说是梅娘求顾大人出手帮忙,才能这么快找到杜秀,杜秀的父母反而还很感激她。
梅娘自己也是个姑娘家呢,在外遇到了歹人,梅娘又能做什么?
梅娘能为了一个小学徒去求顾南箫,她已经尽力了。
现在杜家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严惩凶徒,让坏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走出杜家,梅娘往三条胡同走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调转方向去了兵马司衙门。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是去打听那些贼人的情形的,就算是为了杜秀,她也应该把事情问清楚。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按常理衙门早就封印了,所有人都放假过年去了。
可因为连夜审案,衙门的大门半开着,里面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门口连个看守的门子都没有,梅娘径直走了进去。
好在里面的人大多认识她,见她来了,便有人带她去找顾南箫。
顾南箫显然一夜没睡,见梅娘来了,他把眼前几摞厚厚的纸张推开,朝她走了过来。
梅娘后退一步,朝他行礼下去。
“顾大人……”
她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就被顾南箫伸手扶了起来。
“你不必跟我这样客气。”他只扶了一下,便放开了手,“你昨夜睡得好吗?”
梅娘点点头:“还好。”
她抬眼看到顾南箫微微发红的眼睛,忍不住问道:“大人一夜都没睡?”
顾南箫示意她坐下,说道:“无妨。”
“大人……”
梅娘才开口,忽然被顾南箫打断。
“你不用一口一个大人的叫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拘礼。”
梅娘只得把那句大人咽下,说道:“虽然案子紧张,你也不要这么拼,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办?”
顾南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地弯了弯唇角。
梅娘被他看得脸颊微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亲密了。
再联想昨晚两人之间那个拥抱,她不由得心头一阵跳。
好在顾南箫并没有说什么打趣她的话,而是说道:“多谢你关心,好在这一夜没有白白忙碌,倒是有不小的收获。”
梅娘立刻想起杜秀的事,连忙问道:“那些贼人招供了?”
顾南箫不答反问:“你可知道他们原本要抓的是谁?”
听到这句话,梅娘陡然想起杜秀穿的那件披风,顿时脊背一凉。
“难道……他们是冲我来的?”
顾南箫点点头:“他们是受人指使,要绑了你索要赎金,结果阴差阳错,反倒抓了杜秀。”
得知杜秀是给自己当了替罪羊,梅娘越发内疚。
内疚之后,便是满心的怒火。
“是谁要绑我?”
顾南箫问道:“你能猜得到是谁吗?”
梅娘略一思忖,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是史延贵?”
除了史家,不会有人跟她有这么大的仇了。
果然顾南箫再次颔首,说道:“没错,就是他,那几个无赖只是收钱办事,至于史延贵为什么要绑你,他们一概不知。”
顾南箫站起身,说道:“我一得了口供,就立刻带人把史延贵抓起来了,正要去审他,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梅娘思索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你审案比我厉害,我就不露面了,免得给你添麻烦。”
史延贵绑她不成,反而下了大牢,要是她出现,只会更加刺激史延贵。
顾南箫倒也不勉强她,说道:“那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一个史延贵罢了,他有的是法子对付这种人。
梅娘哪里坐得住,也跟着站起身。
“你还没用早饭吧,我去做点吃的。”
顾南箫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他微微一笑,温声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梅娘被他看得脸红心跳,只得低下头。
顾南箫去了前头提审史延贵,梅娘则在铁甲的陪同下去了厨房。
衙门封了印,厨子们自然都回家了,别说厨子,偌大的厨房里连个新鲜的菜肉都没有。
过年要封印一个月,就算有菜肉也搁不住。
梅娘翻了半天,只找到些葱姜调料,还有几个鸡蛋,许是留给值班的人吃的。
好在米面不缺,梅娘便动手和面,将面团擀薄,切成细细的面条。
鸡蛋下入油锅,煎成了金灿灿的荷包蛋。
取一个大碗,碗中舀上一勺猪油,一勺虾皮,几根紫菜,少许葱花姜丝,再加上盐、酱油、香油等调料。
待面条煮好,将面条汤倒入碗中。
滚烫的面汤升腾而起,空气中顿时弥漫开热腾腾的水汽以及浓烈的鲜香气味。
煮好的面条过一遍凉水,一层层叠在碗里,再放上两个荷包蛋。
这样,一碗简单又美味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第139章 蹄花汤
按照顾南箫的说法, 杜秀被掳一事涉及到女子名声,因此不宜公开,就连提审史延贵, 都是在大牢里面的一处小房间里进行。
不知这房间是不是被狱卒们当成了杂物间, 屋里墙上和角落里都或挂或摆了不少奇形怪状的东西, 大部分显然十分陈旧,上头不是铁就是木头, 甚至还有一些沾染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褐色污迹, 整个屋子散发着隐隐约约的铁锈味。
昨夜史延贵见官差闯进了史家, 就知道大事不妙, 不等他出言辩解,几个如狼似虎的差人就把他直接锁了起来,动作粗鲁地将他带进了衙门大牢。
他想了一肚子话要为自己辩白,可官差把他扔进来就没人管他了,他想静下心想想应对之策,可进了大牢的他哪里还静得下来,满脑子不由自主想的都是他下大狱了,他彻底完了。
潮湿发霉的稻草, 骚臭熏天的马桶, 牢狱深处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和哭声,都让他厌恶不已, 又心惊胆战。
直到他困乏不已,才靠着墙壁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谁知道他刚要进入梦乡,两个狱卒就进来了。
他还以为上头要提审他,赶紧打起精神来, 积蓄力气准备喊冤。
可两个狱卒压根就没有带他出去的意思,却将他双手捆绑起来, 绳子另一端则系在墙上一个铁环上。
无论他怎么哀求利诱,两个狱卒都不为所动。
等到人走了,牢房里又只剩下史延贵一个人了。
他泄了力,本想再休息一下等机会,这会儿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这个铁环是被固定在墙上的,他怎么挣都挣不开。
这高度设计得极有技巧,让他不能完全站直,又不能完全蹲下,整个人坐卧不宁,不是腰疼就是腿疼,简直比熬鹰都难受。
这会儿他别说休息,连坐都坐不下。
就这么熬了大半夜,等到狱卒再次进来的时候,史延贵整个人都脱了相。
这次狱卒倒是没有难为他,解开绳子把他拖出了牢房。
至于食水,那自然是没有的。
此刻史延贵被狱卒按着跪在地上,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下。
直到看到顾南箫进来,他才勉强打起精神来。
“顾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啊……”他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如同乌鸦叫声般嘶哑难听。
一夜水米未进,浑身疼痛,再加上惊恐和担忧,一股急火涌上来,他还能说出话来已经不错了。
顾南箫并不听他废话,让兵士带了昨夜绑架杜秀那几个人上来,几个人一看到史延贵就立刻异口同声地指认他就是指使他们绑架梅娘的人。
史延贵看到那几个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昨日还那么嚣张蛮横的几个无赖,这会儿浑身发抖,满脸惊恐,头脸虽看不出什么明显伤痕,可是早就没了精气神,顾南箫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甚至还争先恐后地抢答起来,生怕自己的答案让顾南箫不够满意。
为了戴罪立功,他们连史延贵付给他们的报酬都交了出来。
想到自己昨夜受的那些苦楚,史延贵的心都凉了半截。
顾南箫做了这么多年的兵马司指挥使,连面都不用露,不过略施手段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再说史延贵早就没了银子,为了能让他们几人出面,便把狗尾胡同宅子的房契给了他们。
原本想着他们几个办事不利,他还能把房契要回来,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买通贼人的铁证。
人证物证俱在,他还有什么可抵赖了,再不承认不过是让自己多受苦楚。
因此当顾南箫问他是否认罪的时候,史延贵索性撕破脸叫嚷了起来。
“没错,就是我指使的,可这都是武梅娘逼我的!”
史延贵咬牙切齿地骂道:“她不过是个烧饼店的贱丫头,她拿什么跟我斗?这个恶毒的女人,连我女儿的亲事也不放过,她是要逼着我家破人亡!我绑了她都是便宜她了!”
顾南箫冷冷地看着他,又问道:“你指使赵五等人绑架武梅娘,意欲何为?”
史延贵哼了一声,说道:“不就是个小丫头嘛,大人倒是上心——”
“少说废话,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一旁的金戈陡然打断了他的话,怒道,“再废话就赏你几个大耳刮子!”
史延贵是吃过苦头的,闻言便悻悻地低下了头。
“武梅娘的酒楼生意那么好,肯定挣了不少银子,我一个穷急了的人,什么干不出来?左右她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娘,就算被男人掳走也不敢声张,否则她的名声就彻底没了,她要是落在我手里,我要多少银子她都得乖乖拿出来!”
原来是史延贵这么做是为了让梅娘名声尽毁,再跟武家敲诈银子。
当然,顺便还能把仇给报了。
顾南箫抿紧薄唇,半晌才吐了一口气出来。
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你只是因为急着用银子,因为跟武梅娘有私怨,所以才会借机报复?”
史延贵恨恨地说道:“她毁了我的醉仙楼,害了我女儿的亲事,我真恨不能让这个贱丫头去死!”
顾南箫定定地盯着他,眼底波澜无惊。
“你要不要再仔细想想?这件事,真的只是你一个人谋划的吗?”
史延贵不假思索地说道:“难不成大人还怀疑我有同伙?我都这样子了,谁能跟我同伙?”
顾南箫淡淡一笑,说道:“你既然一心要保住你的同伙,那我也爱莫能助了,你是主谋,按照律法,掳人犯罪者,当罚一百板子,流放三千里。”
史延贵虽然没挨过板子,听到这数字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再听说要流放三千里,他更是脑袋嗡地一下,顿时两眼发黑。
挨了一百下板子,只怕就要去掉大半条命,再走上三千里,他无钱无人,多半就要死在路上。
想到这里,史延贵不禁瑟瑟发抖。
顾大人,这是要他的命啊!
顾南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他神色恐惧慌乱,才又再次开口。
“你这罪名虽重,好在两位姑娘都平安无事,并没有造成太坏的影响。”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无意中说了一句,“这判决从重从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史延贵就像是垂死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顿时瞪大了眼睛。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得知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史延贵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连声求饶道,“大人,我有同伙,我也是被人利用的!”
他又不傻,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的命都落在顾南箫手里了,顾南箫何必要帮他,当然是因为他有可利用的地方。
顾南箫却不问了,只淡淡说了一句:“你慢慢想吧,过几日我再来问你。”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史延贵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顿时心急如焚。
顾南箫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想让他交待其他同伙吗,怎么说着说着,人就走了?
而且,他该交待谁啊?他哪来的同伙呢?
史延贵被狱卒带下去,回到了那个黑暗潮湿的牢房。
许是他刚才的表现还不错,这次他没有被绑在铁环上,连链锁都没有带,狱卒还给他送了半个凉馒头和一碗水。
史延贵胡乱吃喝了一通,便坐在稻草堆上,果然慢吞吞地想了起来。
顾南箫的意思很明显,要他再交出一个同伙来,就能帮他从轻判决。
问题是,他哪知道该去供谁呢?
他无意识地咬着一根稻草,皱紧眉头苦苦思索。
以顾南箫的身份,想要害谁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为什么偏偏会找上他?说明顾南箫要的那个人,跟他的关系十分紧密。
想到这里,史延贵不由得苦笑。
自打史家被抄了家,他就成了倒霉的代名词,从前那些朋友都恨不能绕着他走,如今身边更是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
难道是他的妻女?
自从史贞娘跟梁家定了亲,就算是跟武家结了仇,不过史二太太和史贞娘都是女子,能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他的妻女,那就是……
史延贵的眉头陡然松开,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
史延富父女行事高调嚣张,从不掩饰跟谢皇商和内侍的关系,只有这种人才会是顾南箫的目标吧?
可是内侍……哪是他得罪得起的?万一自己说错了话……
史延贵用力摇了摇头,他提醒自己,如今他已经是自身难保,落在顾南箫手里,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随即他又觉得烦躁起来,难道顾南箫是想借他之口,钓出史延富?
还有史玉娘,每每提到她的闺中密友谢华香,都是骄傲无比。
他也是听说过谢华香跟那位的关系,当然也想跟着沾沾光。
可是史延富父女却只顾着自己巴结,他想求他们帮个小忙都不肯。
想起那日史延富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史延贵就恨恨地咬紧了牙。
他们可是亲兄弟啊,自己一朝落难,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却是史延富。
他一直顾及着兄弟之情,可是史延富顾及过他吗?
如今他下了大狱,家中只有史延富和史二太太,也不知道家里的仆从房产家具摆设,都会落在谁的手里。
不管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他都不想便宜了他们!
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扑到牢房门口大喊了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我要招供,我要对顾大人招供!”
顾南箫回到房间,正看到放在桌上的一大碗面条。
雪白的面条,淡褐色的汤汁,碧绿的葱花,金黄色的荷包蛋,让人一看就觉得清爽又鲜美。
顾南箫不用问,就知道这碗面是谁做的。
他环顾房间,却没有发现梅娘的身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热乎乎的面香升腾而起,让整个屋子似乎都跟着温暖起来。
熬了一夜的顾南箫闻到这香味,越发觉得胃都要饿疼了。
他便没去找梅娘,坐到桌旁吃了起来。
面条劲道爽滑,汤汁里连片肉都没有,却依然鲜美异常,荷包蛋更是外焦里嫩,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顾南箫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面,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肚子吃饱了,精神一放松,困意便席卷而来。
他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梅娘做好了阳春面,觉得只有一碗面条太过单调,就想再找找有没有卤肉香肠之类的配菜,没想到找了一圈,连个咸鸭蛋都没找到。
她明明记得自己之前给顾南箫准备了很多吃食,就算他一天三餐都在衙门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她又去找了金戈,才知道顾南箫前一日把没吃完的食物都带回靖国公府里去了,看那架势是准备过年在家都要吃这些。
梅娘听着既无奈又无语,靖国公府过年没有其他好吃的吗,怎么他宁可吃这些不再新鲜的食物?
等梅娘转了一圈回来,就看到顾南箫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她见桌子上的面碗已经空了,猜测顾南箫是太累了,所以吃过饭就不由得睡着了。
她本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收了碗,可看到顾南箫睡着的时候也皱着眉,心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似的,隐隐的疼。
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拿起架子上的披风,轻轻帮他盖上。
做完了这些,她拿起空碗,悄悄地走了出去。
既然知道了凶徒已经绳之于法,她就想快些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武家人。
武大娘听说那些人的目标居然是冲着梅娘来的,又是惊又是怒,非要带着武鹏武兴去史家大闹一场。
梅娘劝住了武大娘,说史延贵已经进了大牢,他们就算去闹也找不到人,还是把这些事情交给顾南箫,让顾南箫严惩凶徒。
虽然话是这么说,武大娘心里还是怒火中烧,骂骂咧咧地把史家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梅娘却是另一番心情,之前她以为自己和杜秀只是倒霉碰到了歹徒,没想到那些人竟是有备而来。
如果不是杜秀阴差阳错穿了梅娘的斗篷,那被掳走的人就是她了。
想到杜秀成了自己的替罪羊,梅娘越发愧疚不已。
她把消息告诉了武大娘,自己就雪堆里取了两只猪蹄出来,准备做一锅蹄花汤给杜秀送去。
杜秀中了迷.药,这一点她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杜秀还崴了脚,正该吃点滋补的东西。
这时候的人讲究以形补形,腿脚受了伤,吃猪蹄正好。
梅娘把猪蹄化冻,用砍刀把猪蹄从中间一剖为二,放入锅中焯水。
焯好的猪蹄捞出来洗净,加葱结、姜片、花椒等调料,砂锅中加水至将满未满,这样中途就不用再加水了。
猪蹄骨头朝下,放入锅中,大火煮至沸腾。
保持大火沸腾的状态,持续一顿饭左右的功夫,再转为小火,这样煮出来的蹄花汤才会汤白味浓。
煮猪蹄的过程中,要时不时用长筷子翻动几下,避免猪蹄肉皮粘锅。
加入白芸豆,用小火炖煮一个时辰。
出锅的时候放盐调味,一锅蹄花汤就做好了。
梅娘把砂锅放在厚布套中包得严严实实,准备给杜秀送去。
武大娘听说她要去杜家,赶紧叫武鹏武兴跟着。
武鹏宿醉之后还有些难受,但是听说梅娘要去看杜秀,二话没说就穿上大棉袄跟着出去了,还主动接过了梅娘抱着的砂锅。
有他们俩跟着,梅娘走路就轻快多了,她急着去看杜秀醒了没有,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武鹏没有跟上来。
她回过头,却看到武鹏抱着砂锅,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梅娘扬声叫他:“鹏儿,你找什么呢?是不是砂锅太沉了?”
装了蹄花汤的砂锅沉甸甸的,她真怕武鹏一不小心把汤弄洒了。
武鹏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视线。
“我……”他加快脚步,走到梅娘身边,犹豫地问道,“昨天你们是这里……出事的吗?”
梅娘这才知道他在找出事的地点,便往前指了指。
“杜秀是在那里崴脚的,就是周家胡同口那里。”
武鹏快步走过去,可是这里经过一夜纷乱,雪堆早已被踩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杜秀曾经在这里的痕迹。
武鹏叹了口气,继续往杜家的方向走。
昨夜就在这里,杜秀一个人被坏人抓走了,还被下了药。
她当时一定很害怕吧?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梅娘没想到武鹏会把昨晚那件事的责任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只觉得武鹏今天格外的无精打采。
武兴就不一样了,一样喝过酒折腾了一夜,这会儿依然活蹦乱跳,追着问她给杜秀做了什么好吃的,还幻想着杜家人有没有可能留他们一起喝汤。
梅娘懒得理武兴,快步向前走去。
到了杜家,梅娘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杜秀醒了。
她赶紧进屋去看杜秀,武鹏和武兴两个虽然年纪不大,到底是男子,便没有跟进去。
杜秀依然躺着,虽然清醒了,脸色却还是十分苍白。
“师父!”一看到梅娘,杜秀便露出了笑容,挣扎着要起身。
梅娘连忙上前按住她,说道:“你好好休息就是了,这会儿怎么样,身上还难受吗?”
杜秀重新躺下,这才弱弱开口。
“脚没事了,周郎中让我这几日脚腕不要用力,不要跑跳,再养几天就好了。就是头还有些晕乎乎的。”
梅娘听了,越发内疚不安。
她听说那种药都容易伤到头,要是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办?
“周郎中怎么说,是不是还要吃药?”
正好杜秀的娘提了茶壶走进来,听到梅娘的话便接口说道:“梅姑娘来得正好,快好好劝劝这丫头吧,她非说嫌药苦,怎么都不肯吃呢!”
听杜婶子这么说,梅娘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杜秀,不吃药怎么会好?听话,把药吃了,早点儿养好了身体,我们还等着你呢!”
杜秀垮着脸,小声说道:“药就是很苦嘛,师父你不知道,昨天他们喂我那个药丸,我咽了以后一直犯恶心,连饭都吃不下去。”
杜婶子想起这事也愁,说道:“可不是嘛,周郎中说这是那个药的什么后劲,正经要恶心好几天呢。”
眼看就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做好吃的,偏偏杜秀这个时候吃不下饭。
再说,她体内有药毒未清,脚腕还受伤了没有完全痊愈,不吃饭怎么好得起来?
梅娘只得哄着她说道:“你忍着些,好歹把药吃了,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吃了药,我就拿进来给你吃。”
杜秀听了,顿时眼睛一亮。
谁不知道梅娘的手艺,无论做什么都是滋味一绝。
放假这些日子,她早就想念梅娘做的菜了,好不容易昨天借着驴肉的由头吃了一次,结果却出了事,剩下的驴肉火烧都被那些坏人吃了。
听说梅娘又给她带了好吃的,杜秀只觉得胃口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她勉强坐起身来,向杜婶子伸出手。
“娘,我要吃药!”
杜婶子没想到梅娘一句话竟然这样管用,连忙把药碗端了过来。
杜秀强忍着恶心喝了药,顿时苦得说不出话来。
她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
梅娘说到做到,见她真的把药喝了,就出去从武鹏手里接过了砂锅。
武鹏见她出来,忍不住问道:“二姐,杜秀没事儿吧?”
梅娘说道:“刚吃过药,这会儿还好。”
听了这话,武鹏才放下心来。
他看着梅娘进了杜秀那屋,真想跟着进去,看看杜秀到底怎么样了。
梅娘进了屋,把砂锅放在炉子上温着,拿了碗盛出一碗汤来。
还没等梅娘走到炕前,杜秀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
待梅娘走到她身边,她顾不得说话,第一眼就朝碗里看了过去。
她鼻端闻到的明明是肉香味,可是眼前的汤却宛如牛奶般浓稠乳白,她还从没见过这样浓白的汤色。
她咽了下口水,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梅娘看她馋猫似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温声说道:“这是蹄花汤,我特意做了给你补身体的。”
第140章 白菜猪肉饺子
一旁的杜婶子听了不禁惊讶, 她探头看了看碗里的汤,问道:“这是猪蹄?这汤怎么这么白,就跟牛奶似的!”
日常操持家务的女人们谁没炖过猪蹄, 坐月子的时候, 猪蹄更是难得的滋补之物。
可哪怕炖过猪蹄汤, 做过烧猪蹄,她们也从没见过猪蹄能炖出这么奶白的颜色来的!
梅娘用木勺捞出几块猪蹄肉来, 给她们看, 口中说道:“就是拿猪蹄做的, 我炖了一个多时辰了, 快趁热喝了,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被勺子这么一翻搅,蹄花汤的香味越发浓郁起来。
饶是杜秀才喝过药,都觉得胃口一下子就打开了。
她接过木勺,略吹了吹,就把猪蹄汤送入了口中。
不知这是用什么火候熬的,猪蹄已经被炖得肉脱皮烂,里面的精华已经完全煮了出来, 丝丝缕缕融化在汤中。
不同于家里母亲和婶子嫂子们做的猪蹄, 这汤又粘稠又香浓,就像是一只温柔的小手, 慢慢抚慰着她刚刚被苦药摧残过的喉舌。
杜秀顾不得烫,舀起来一口接一口喝个不停。
汤底下的猪蹄肉自然也不能错过,一块蹄花入口,滋味软糯鲜美, 香得人恨不能连舌头一同吞下。
杜秀把一大碗猪蹄汤喝了个一干二净,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
“师父, 这蹄花汤是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教我?”
杜家在北市口也算是个中等人家,日常的吃食虽不敢说是山珍海味,却也是衣食无忧,从不曾在饮食上亏欠过家里人。
可是杜秀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蹄!
杜婶子她们做的猪蹄,要么油腻腻的,要么汤色淡淡的,最上面一层却全是油,让人一看就难以入口。
喝了梅娘做的蹄花汤,她才知道,原来猪蹄汤可以做得如此美味!
这么香的猪蹄汤,她怎么可以只喝一次,当然要把手艺学回来,这样想喝就自己做,那多方便啊!
杜婶子在一旁被梅娘让着也喝了一小碗蹄花汤,喝完也是赞不绝口。
听到杜秀吃完碗里的还想着学手艺,杜婶子忍不住说道:“你这孩子可真是的,自己病着还不老实,赶紧好生养着吧,你要是爱喝这汤,娘天天给你做!”
提起杜婶子做的猪蹄,杜秀立马垮了脸,眼巴巴地看着梅娘。
她不敢说母亲做的猪蹄难吃,以前还算可以勉强入口,可是喝完了梅娘做的汤,再让她喝杜婶子做的猪蹄汤,叫她如何下咽啊?
梅娘看出她的小心思,一边收碗一边说道:“你快点儿把身体养好,等你好了,我就教给你。”
杜秀顿时心花怒放,笑嘻嘻地说道:“谢谢师父!师父,你对我真好!”
又对杜婶子说道:“娘,剩下的猪蹄汤你帮我看着,晚上我还要喝!”
看她小狗般护食的模样,梅娘和杜婶子都忍不住笑了。
杜秀身体还虚弱,喝过药又吃饱了,说了几句话又犯困了。
梅娘就叫她好好歇着,跟着杜婶子出了屋。
武兴和武鹏正在杜家堂屋里坐着,虽然没喝到蹄花汤,可杜家准备了许多年货准备过年的,这会儿拿了不少瓜子果脯等零食招待他们,武兴一时间吃得兴高采烈。
武鹏却没有他那么大的心,时不时看向杜秀屋子的方向,就算是杜家人跟他聊天,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正好梅娘出来,他赶紧迎了上去。
梅娘对他俩说道:“杜秀睡着了,咱们回去吧。”
听说杜秀没事,武鹏便放松下来,叫上武兴要回去。
谁知杜秀的父母家人都不让他们走,硬是留下他们说话。
梅娘猜测他们可能是为了杜秀的事,便跟着杜婶子进了堂屋坐下。
明儿就是大年三十,这会儿杜家的人聚得格外齐全,杜秀的几个婶子嫂子也在屋里陪着客人。
这会儿没在杜秀面前,杜婶子就不再强颜欢笑了。
她拉起梅娘的手,说道:“梅姑娘,你年纪跟我家秀儿差不多,行事却是个大方稳重的,你又是秀儿的师父,有些话,我也就不瞒你了……”
她清了清嗓子,却掩不住哽咽的声音。
“想必你也知道,我家秀儿本是定了亲的,可昨儿这事一闹,还不知她夫家听说了会怎么样……”
“唉,你别看秀儿年纪不大,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当初硬是推迟了一年的婚事,非要去做学徒,就为着这事儿,她那夫家已经对她很是不喜,若是知道杜秀出了这种事,只怕就要闹起来……”
“我倒不怕秀儿的婚事出岔子,反正咱们都知道,秀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就算是他们要闹,也不过是名声不好。若是她夫家拿这个做说头,哪怕是退亲,我们也不怕,总好过秀儿嫁过去受委屈。”杜婶子低头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所以我厚着脸皮,想拜托梅姑娘,没事儿多来看看秀儿,拿话开导开导她,毕竟你也曾经……再说,你又是她的师父,她一定会听你的!”
梅娘也是退过亲的,杜婶子想必就是想到这一层,才会求梅娘多开解杜秀。
听了杜婶子的话,梅娘的心情有些复杂。
想到杜秀因为自己受了这无妄之灾,梅娘越发觉得愧对杜秀和杜家的人。
更难得的是,杜秀有这么疼爱她的父母家人,哪怕她名声受损,拼着退亲也不想让杜秀受委屈。
她站起身来,向杜秀的父母郑重行礼,说道:“说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
杜婶子还以为她是觉得没保护好杜秀,连忙伸手扶起她。
“梅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已经尽力了。”
梅娘却摇摇头,把今日去衙门听说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所以,其实那些贼人是冲着我来的,杜秀是为了我才被绑走的,这事全都怪我,如果杜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难辞其咎。”
杜家人这一天只顾着照顾杜秀,也没想着去衙门打听消息。
再说大过年的,顾大人还能连夜审案吗?就算不过年,搁在寻常的时节,这案子也得审上一段时间才有结果呢。
所以梅娘说出事情的真相,让他们大吃了一惊。
杜秀爹原本想着这事关乎女儿,只让杜婶子出面跟梅娘说就是了,因此一直没插嘴,这会儿听了梅娘的话,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梅姑娘,你是说,这事儿都是史家人指使人去干的?只是绑错了人?”
梅娘一脸愧色地点点头:“是,杜大叔,杜婶子,这事儿全怪我!”
杜婶子回过神来,赶紧说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这怎么能怪你?你把披风借给杜秀,本就是心疼她,是那史家的人要害你们!”
杜家大嫂也忍不住插言道:“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史家派去的人若是盯上了你们,早晚都得出事!”
“对!这史家真不是好东西,自己没本事,就背后下黑手,真是阴险小人!”
事关杜家女孩的声誉,几个婶子嫂子无不义愤填膺,纷纷破口大骂。
大家越骂越是生气,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说,梅娘反而插不上嘴了。
一群市井女人能有什么法子,骂完之后还不解气,不知谁喊了一声要去史家讨个公道。
史延贵虽然下了大牢,可是他媳妇和女儿还在家呢!
凭什么杜家的闺女被史家害成这样,史家的女人还能好好待在家里?
杜婶子也是满心怒火,她虽然很想去史家大闹一场,可又心存顾忌,便向杜秀爹征求意见。
杜秀爹哼了一声,抬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去!怎么不去?不但要去,还要把咱家的人都带上!”杜秀爹喘着粗气,怒道,“要不然,他们还真当咱们杜家是好欺负的呢!”
有了杜秀爹的这句话,杜家女人们立刻就放了心,也更有底气了。
梅娘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出言劝阻杜家的人。
受害的人是杜秀,她不可能做圣母白莲花。
再说,杜秀的名声的确是被史延贵害了,杜家人要把事情闹大,也是为了证明自家闺女的清白,这可不是小事。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劝。
杜秀爹发了话,就叫女人们各自回去通知各房的人,明日一早全都去史家。
他正在那里调兵遣将,忽然听到一个略显青涩的声音。
“杜大叔,我也去!”
这话一出,杜秀爹和梅娘齐齐愣住。
武鹏像是鼓了半天的勇气,急促地说道:“杜秀是我们南华楼的人,是我二姐的徒弟,再说,这事儿本就是因为我二姐才会这样的,我……我也要去给我二姐和杜秀讨回公道!”
一旁的武兴听了也跳了起来:“对!史家人太坏了!我也要去!”
梅娘看着两个弟弟,又意外又震惊。
武鹏什么时候这么有主意了?
杜秀爹回过神来,再看向武鹏的目光中就带了几分欣赏。
“不错,不错!你小子有义气,有胆气,以后肯定是个纯爷们儿!”
武鹏哪里受过这样的夸奖,一张脸都红透了。
梅娘抿了抿嘴唇,说道:“鹏儿说得对,这事本就因我而起,我家也该出一份力。鹏儿,兴儿,你俩明儿一早就跟杜大叔他们去史家,你们年纪小,一定要听杜大叔的话,别乱来,记住了吗?”
武鹏点点头:“二姐放心,我记住了!”
武兴则是一脸兴奋:“我早就想揍史家那一窝子祸害了!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们!”
两家人商量既毕,梅娘就带着两个弟弟回家去了。
谁知武大娘听说武鹏武兴要去史家闹事,不但大加赞扬,反而也要跟着去。
本来她就是要去找史家算账的,是梅娘劝住了她,她这会儿气还没消呢!
杜家人说得对,凭什么史家要这么欺负人,真当武家没人了呢!
再说,武鹏武兴一日日长大,武大娘要让他们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当然不能眼看着自家姐妹受欺负却不敢出头了!
看着母子几人跃跃欲试,梅娘无奈扶额,她劝不住武大娘,只有由他们去了。
虽然她是苦主,可是她并不赞同这种私下泄愤的行为,再说事情已经有衙门出手,她相信顾南箫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于是次日一早,杜家和武家人汇合,就直奔史家而去。
史家很好找,大年三十的,别人家门口都挂着红灯笼,贴着春联福字,只有史家门口冷冷清清,连积雪都没人扫。
根据杜秀爹的指挥,一行人先不急着冲进去,而是在街上叫骂起来,让左邻右舍街上的人都听听,他们是来讨公道的,不是来□□的。
一听说史家又有热闹看,整条街的人都跑出来了。
大过年的,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有免费的乐子送到家门口,谁不爱看?
等到人齐了,便有杜秀爹和大哥高声向旁人讲述史家的罪状,武大娘和杜婶子作为两位姑娘的亲娘,又是哭又是骂,率先占领了道德高地。
史家被抄过家以后就臭了大街了,要不是为了看热闹,街坊邻居们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如今听说史延贵竟然干出这样的损事,便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跟着附和叫骂起来。
杜秀爹和武大娘一行人有理又有人,外头那些闲人谁肯管史家的破事,就连保甲听说史家的事儿,都缩头回了屋里,不肯出面。
那史家自作自受,苦主要上门撒气,谁肯大过年的去触霉头?
外头人声鼎沸,群情激昂,史家却大门紧闭,两个房头的人谁都不肯出来。
史二太太恨史延贵干出这种事,连累了她们妻女,大过年的还不得消停,此刻恨不能史延贵即刻死在大牢里才好,哪里肯出头给他擦屁.股。
史延富则更是有理,史延贵是二房的人,人家有媳妇有闺女还有当秀才的姑爷,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手管二房的事。
见史家人闭门不出,杜秀爹便叫几个子侄上前砸门,理由是请史家人出来解释。
当然史家的大门不够结实,被杜家人拿的棍棒斧锤“轻轻”敲了几下就被砸开了,大家一窝蜂涌进了史家,打头的是杜家人,武家人紧随其后,后面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
杜秀爹站在院子里,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声称虽然史延贵办事阴损,专挑人家女孩下手,他却不能不顾及史家女子的名声,因此杜家人尽管进了史家,男子们也要靠后,让女人们进去找人。
于是,以杜婶子为首的杜家婶子嫂子们,还有以一当十的武大娘,手持烧火棍的娟娘,一群人立刻冲进了后院,不多一会儿就把史延富和史二太太等人抓了出来。
史延富虽然是男子,却根本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娘子军,在挣扎中还被挠了几下,连头发都被扯掉了几绺。
史玉娘穿着过年的新衣服,打扮得光鲜亮丽,也被揍得鬓乱钗歪。
史二太太和史贞娘就更惨了,母女两个只穿着家常旧衣,史贞娘头上还包着纱布,一副可怜柔弱的模样,母女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史家三个女人自有武大娘和杜婶子等人出头大骂,史延富作为仅存的一名史家老爷,被杜家男人不由分说就暴打了一顿,又拉到雪地里叫他当众道歉。
史延富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虽然被打得浑身生疼,还是大骂着杜家人有眼不识泰山,连他都敢得罪,又说要叫什么老爷什么大人的把他们都抓起来,叫他们通通下大牢。
武兴听得生气,把他摁倒在雪地里,抓起几把带泥的雪,没头没脑地塞进他嘴里。
“还叫我们下大牢?你们家干了那么多坏事,你们才该下大牢!”
杜秀爹叫了声好,高声道:“你弟弟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们是亲兄弟,他做的坏事,你肯定也有份!等着吧,你才该去大牢里跟史延贵作伴!”
就像是老天爷也听到了他们的话似的,他们正骂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阵阵马蹄声。
“衙门办案,奉令抓捕人犯,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听到这个声音,史延富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希冀。
杜秀爹摆了摆手,其他人立刻自觉地放开了史家的几个人。
史延富重获自由,赶紧起身朝外迎了上去。
“大人,官爷,救命啊!这些刁民要杀人啦!”
看到鼻青脸肿的史延富奔过来,领头的百户皱着眉头打量了半天,才问道:“你是史延富?”
史延富狂点头,说道:“对对,就是我,我是史大老爷!”
他又指着杜秀爹他们,喊道:“这些刁民闯进我家,把我打成这样!官爷,你快把他们都抓起来,把他们都关到大牢里,狠狠打他们的板子!”
谁知那百户根本不听他的话,只听他承认自己是史延富,就朝着兵士们一挥手。
“就是他,捆起来带走!”
几个兵士一拥而上,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史延富捆了个结结实实。
史延富的手被粗粝的麻绳磨得生疼,这才回过神来。
“官爷,你们抓错人了!他们才是打人的那些凶徒!”
“有什么话,进了衙门再说!”百户不耐烦地摆摆手,又对一旁几个女快手发令,“还有三个女人,你们过去验明正身,一并带走!”
看着史二太太和史玉娘等人也被捆了起来,史延富顿时傻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把他们都抓了起来!?
就算家里人有什么事,也不该把女眷都抓走啊!
史贞娘嫁过人了倒是不怕,史玉娘还要说门好亲事呢,要是进了衙门,以后可怎么说亲?
史延富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赶紧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
“官爷,这是怎么回事?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抓我?我可是史大老爷啊!我跟谢老爷最要好了,谢老爷你知道吧,就是那个跟朝廷做生意的谢皇商……”
一个兵士嫌他聒噪,一巴掌重重地挥下去,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上。
“没听见我们头儿的话吗?赶紧闭嘴!到了衙门,自有你说的时候!”
兵士下手可不如杜家人那么温柔,这一巴掌把史延富打得一头撞进雪地里,顿时头晕眼花。
他还想要辩解求饶,一张嘴却直接吐出几口血沫来。
这下他可不敢喊了,老老实实被牵着出去。
百户抓了史家四人,这才把目光看向杜秀爹和武大娘等人。
“你们是什么人?”
杜秀爹见势不妙,立刻上前行礼。
“官爷,小人姓杜,杜秀是小人的女儿,那边是梅姑娘的家人。”
听说梅姑娘的名头,百户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原来是苦主,你们受了委屈,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大过年的,你们也别把事情闹得太大了,都散了吧,顾大人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杜秀爹原本以为还要解释几句,没想到那百户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显然是不追究他们砸门打人的事了,不由得脸上一喜。
“顾大人英明!官爷辛苦了!”
那百户点点头,便带人回去复命了。
转眼间,史家几个主子全都进了衙门,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的下人,躲在院子后头瑟瑟发抖。
杜家和武大娘等人亲眼看着史延富他们被抓走,一个个都拍手称快。
这才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看到史家人下大牢,他们这心里头别提多畅快了。
今天绝对会是他们这些年过得最舒坦的一个年了!
武大娘带着武鹏武兴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到家还兴奋不已,一个劲儿跟梅娘说着今天的战况。
梅娘听得哭笑不得,待听说史延富和史二太太他们全都被抓走了,又不禁疑惑起来。
筹划绑架她的人是史延贵,为什么史家的人全都被抓起来了?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事儿?
不等她仔细想想,武大娘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哎呀,都这个时辰了,咱们家的年夜饭还没准备呢!”
这两天光顾着想怎么收拾史家,她连过年这事儿都差点儿忘了。
这会儿都下午了,他们家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好在家里样样现成,梅娘带着娟娘和云儿做菜,武大娘忙着给孩子们都换上新衣裳,给武月戴上新头花,还得叫武鹏武兴去贴对联贴福字。
这些活本该都是早上就做好的,可是他们一早就去史家闹了,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事。
想到史家人铁定要在大牢里度过一个难忘的除夕,武家人都心情极好,干活也格外地麻利。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街头巷尾传出一阵阵鞭炮声,家家户户飘散出饭菜的香气。
就在这个时候,夜色中忽然响起一阵阵马蹄声。
大过年的,家家都在团圆过年,谁会在这个时候出门?
这几日接连出事,弄得武大娘草木皆兵,一听见马蹄声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拉开门,正好看到夜色中一人一马在街上飞驰。
见武家的房门打开,透出金黄色的亮光,金戈下意识地勒住了马。
“武大娘!”
“是金戈,金戈来了!”武大娘赶紧叫道。
这两天的消息几乎都是金戈带过来的,武大娘看见他就条件反射般地紧张起来。
听说是金戈来了,梅娘和娟娘等人也出来了。
都这个时候了,金戈怎么来了,难不成又出事了?
看到梅娘,金戈索性下了马,走到武家门口。
“武大娘,梅姑娘,你们这是……做年夜饭呢?”
闻到屋子里传出来的阵阵香味,金戈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是啊。”武大娘连忙问道,“你这要去哪儿?可是又出事了?”
金戈赶紧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事儿,小人是要回府里去。”
他提起这事,神色就黯淡了下来。
“今年是除夕,我们三爷忙着审案,不能回府里过年,小人得回去报个信,免得让老爷夫人他们久等。”
听说顾南箫这么辛苦,连除夕都不能回府去过,武大娘不由得面露同情。
“顾大人真是个好官啊,为了查案子,连年都不回去过了。”
“唉,我们三爷向来如此,为了办案子常常不得跟家人团聚,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我们早就习惯了,只是今日这事儿事出突然,三爷在衙门里,连口饭都没得吃,衙门里什么都没有,街上的铺子都没开,小人还得赶紧回府去取些吃食,给三爷垫垫肚子……”
金戈说得可怜巴巴,梅娘听得心头一紧。
她知道金戈说的是实话,她今日在衙门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吃的东西。
武大娘更是听得难受,没等金戈说完就打断他的话。
“这么老远的路,只怕正阳门都关了,你回去一趟得多长时间?顾大人喜欢吃什么,我们这就给做了送去,不就完了吗?”
顾大人可是为了查史家的事,才不能回府去过年的,武大娘对他又敬佩又感激,正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金戈正好就把这个机会送上了门。
金戈脸色一喜,不由得看向梅娘。
“那敢情好,那就辛苦梅姑娘和武大娘了,小人也能偷会儿懒,在您家里歇歇脚。”
顾南箫查案,他也消停不了,得跟着跑东跑西,忙这忙那,一刻也闲不住。
武大娘肯把做饭这件事揽过去,他就能趁机歇会儿了。
梅娘猜到他是装可怜,却不忍心戳破,叫他进屋去烤火了。
安顿好金戈,梅娘走到武大娘身边。
“娘,咱们做些什么?”
武大娘一边揉面,一边不假思索地说道:“今儿过年,当然是吃饺子了!”
梅娘看看桌子上的材料,很快就有了主意。
“那咱们包个白菜猪肉馅的吧。”
武大娘十分赞同:“百菜独有白菜好,诸肉唯有猪肉香,你去和馅吧,叫上你姐,咱们一起包!”
梅娘说着话,手里已经拿了白菜开始剥叶子。
白菜洗净切碎,加盐腌一会,挤干水分。
猪肉剁碎,放在白菜上。
盆中放姜末蒜末,拿滚油一泼,激发出食材的香味。
再打入一个鸡蛋,加盐、糖、五香粉、酱油、料酒和香油等调料,接着顺着一个方向搅,把肉搅上劲,饺子馅就做好了。
接下来便是揪剂子,擀饺子皮,包饺子,家里人手多,很快一帘又一帘的饺子就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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