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牛肉锅贴
第一锅饺子出锅, 武大娘叫云儿端一盘子给金戈,让他一边吃着一边等下一锅,还问他要不要喝饺子汤。
金戈受宠若惊, 赶紧连连道谢。
新出锅的饺子一个个白白胖胖, 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看着就诱人无比。
酱油、陈醋、辣椒油、蒜泥一碟碟排开,任他随意调用。
金戈以最快的速度调了一碟蒜泥醋汁, 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饺子, 蘸了调料就要入口。
梅娘连忙说道:“金戈你慢些吃, 当心烫着!”
只可惜她说得晚了, 金戈已经把饺子塞进嘴里。
被牙齿这么一咬,饺子皮应声破裂,滚烫的油汁滑入口腔,烫得金戈连连倒吸凉气。
饶是如此,他还是舍不得把饺子吐出来,又是哈气又是摸耳朵的,三两口就把一个饺子吞下了肚。
梅娘见他眼泪都被烫出来了,赶紧倒了一碗凉水给他漱口。
金戈含了一口凉水, 这才觉得好些了。
他把嘴里的水吐掉, 说道:“让姑娘见笑了,小人这嘴平时也没这么馋, 主要是这饺子太香了!”
梅娘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还是晾凉再吃吧,那还有一锅呢。”
武大娘也说道:“今儿是年三十,旁的不敢说, 这饺子肯定管够,你放心吃!”
金戈嘿嘿一笑:“那小人就不客气了, 多谢武大娘,多谢梅姑娘。”
话虽如此,他到底不敢再像刚才那么心急,坐在一旁边吹边吃。
等到饺子凉下来,他慢慢咀嚼着,就越发能品味到饺子的美妙滋味。
脆嫩的白菜碎,被剁成肉泥却还保持着少许颗粒感的肉馅,被滚水加热后生出鲜美无比的汤汁,肉菜汤混合在一起,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是无比绝伦。
他忍不住赞道:“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武大娘看他吃着吃着,又狼吞虎咽上了,怕他不够吃,便又盛了一盘,放在他面前提前晾着。
看着眼前两大盘饺子,金戈对武大娘感恩戴德,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想了想,他就把今日史家人被抓进牢里的事情,挑能讲的告诉了武大娘。
比如史延贵跟史延富兄弟俩在同一个牢房,史玉娘自然跟着史二太太和史贞娘去了女牢。
史家人哪里是吃过这种亏的,不是骂就是哭,一会儿喊着要谢老爷来救他们,一会儿又闹着要找顾大人喊冤。
兵马司衙门的狱卒什么人没见过,给他们几下就老实了。
以他们的经验,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都不用多费什么心思,只要不给吃不给喝,饿上几天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史延富闹得太欢,不但挨了顿好打,牢房里连马桶都不给他留一只,让他在里面好好清醒清醒。
武大娘今天在史家没发挥好,这会儿听说史家人那么狼狈,听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
虽然没能亲眼看到史家人的下场,可是能听听金戈的描述,也是很解气的!
可惜金戈没说上太久,又一锅饺子就煮好了。
这会儿金戈也把两大盘饺子吃了个干干净净,见梅娘把饺子装进了食盒,就赶紧起身告辞。
武大娘虽然没听够,可还记得金戈还要给顾南箫送饭,赶紧催他快回去。
饺子不等人,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金戈抱起食盒,骑马飞奔而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到了南城兵马司。
他径直奔到顾南箫的房间,一脸的欢天喜地。
“三爷,看小人给您带了什么?”
顾南箫捏了捏发涨的眉心,抬眼看向金戈。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记得之前金戈跟他说要回府报个信,说他不能回去吃团圆饭了,还说要从府里给他带些吃的回来。
当时顾南箫正让人去叫牢头过来,要吩咐几句话,听金戈说完就随口应了。
这会儿牢头刚走没多久,金戈就回来了。
如果他是去靖国公府,那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跑个来回。
金戈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道:“小人没回府去,刚才叫铁甲回府去送个信,三爷您瞧,这是什么?”
看着眼前出现了一盘热腾腾的饺子,顾南箫立刻想到了什么。
“你去武家了?”
这么香的饺子,除了梅娘谁能做得出来?
金戈赶紧解释道:“小人路过武家,正好碰上武大娘出门来,就说了几句话,听说大人您为了办案连年都不能回家过,武大娘……咳咳,梅姑娘听了就着急起来,非要留下小人,马上就动手包了这些饺子,叫小人给您送来,三爷,您快趁热吃!”
顾南箫猜到金戈的话有几分夸张,不过听了这些,他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
待吃过一个饺子,他更加确定这饺子的确是出自梅娘之手。
也只有她,才能把这平平无奇的白菜和猪肉调出如此鲜美绝伦的滋味。
见顾南箫吃得香,金戈越发得意起来。
“这饺子好吃吧?梅姑娘还叫小人也吃呢,小人一边等着一边吃了两大盘!这饺子可比咱们府里做的好吃多了!梅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做饭又好吃……”
看到顾南箫投过来含着凉意的目光,金戈立刻调转话头。
“啊……对了,武大娘说大人办案辛苦,这几日外头铺子又都不开张,叫小人给您带个话,说这几日都让梅姑娘做好了吃食,给您送过来,算是报答您对梅姑娘的相救之恩!”
金戈想着,顾南箫听说这几天都能吃到梅娘做的菜,肯定会心情大好,没想到顾南箫却冷冷地说道:“她这么说,你就应了?”
金戈有种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感觉,顿感十分不妙。
“嗯……小人也没多想,就想着三爷您吃不好饭……”
看到顾南箫的眼神,金戈的声音越来越低。
顾南箫说道:“大过年的,又是这么冷的天,你叫梅姑娘来回跑什么?难道你不怕路上再出什么事儿?”
史家的案子还在审理,虽然史家的人都被抓进了大牢,可谁敢保证外头就没有同伙?万一有人要私下报复梅娘,梅娘出门岂不是有危险?
金戈悚然一惊,立刻低头说道:“是小人想得不周到了,请三爷恕罪!”
顾南箫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说道:“左右你闲着也是闲着,以后送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金戈苦着脸点点头:“是。”
主子说得没错,谁让他没想到梅娘的安全问题呢?活该他以后几天每日来回跑着送饭!
不过想到梅娘做了饭,也能给自己带一份,金戈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只要能吃到梅姑娘做的饭,他一天跑三次也值啊!
因为过年,史延富特意穿了一身簇新的锦袍,谁知一进了大牢,自己这身衣裳就被剥了个精光,连镶了玉的帽子,手上的核桃串子,腰间的玉坠和荷包等小挂件都被一扫而空。
待到史延富被扒得只剩下中衣,才被胡乱塞进了一间牢房里。
牢房里寒冷潮湿,他冻得直跳脚,冲着头也不回的狱卒喊道:“你们这些天杀的,等本老爷出了大牢,老爷我扒了你们的皮,拆了你们的骨头!”
他骂了半天,惹得临近几个牢房的犯人又是拍巴掌又是笑,倒叫人看了场热闹。
他骂累了,地上又冷得站不住,便想着寻个什么东西盖在身上取暖。
谁知他回头一看,就看到牢房角落里坐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似乎泛着隐隐的绿光,宛如黑夜中的饿狼。
史延富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脱下鞋子砸了过去。
“什么东西?你是人是鬼?”
那人哼了一声,幽幽说道:“才一日不见,大哥连我都不认识了?”
史延富壮着胆子,凑过去一看,才看清那人的长相。
“二弟?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面对史延富的一连串问题,史延贵只是嘿嘿冷笑。
“都到了这种地方,大哥你还跟我装糊涂呢?”
“谁跟你装糊涂了?”史延富没好气地甩了下胳膊,怒道,“明明是你做了错事,那些官差抓我干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做了错事?”史延贵呵呵笑道,“是啊,我真是大错特错啊!”
史延富不理他,又走到牢门口叫了起来。
“来人,来人送床被褥来,这地方这么冷,怎么住人啊?”
“有热茶水没有?老爷我要喝毛尖!”
“别当老爷我没钱!你们出去帮我送个信,老爷我赏你十两银子!”
黑漆漆的牢房里回荡着他孤零零的叫喊声,直到回音消散,都无人回应他。
史延贵靠着墙壁伸了伸腿,说道:“大哥,你就省省力气吧,咱们这事儿是顾大人亲自审理的,顾大人连年都不过了,留在衙门查案子,你想想,他都这么做了,谁还敢管咱们啊?”
史延富听着这话刺耳,没好气地说道:“谁跟你咱们咱们的!你一个人犯错一个人担,跟我有什么关系?”
史延贵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哈哈笑了起来。
“大哥你这话真是有意思,咱们可是亲兄弟,家都没分呢!我犯了事,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史延富直接跳了起来,骂道:“好哇,是不是你攀诬我?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我可是你大哥!”
他一把揪住史延贵的衣领,叫道:“你赶紧去跟顾大人说清楚,事是你一个人做的,跟我没关系!快叫他们放我出去!”
史延贵被他提了起来,人却一点儿都不反抗,只冷冷地看着他。
“这话我肯说,顾大人肯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我跟武梅娘有什么仇,我干嘛要绑她?”史延富怒道。
史延贵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一脸讥讽地笑了起来。
“大哥你跟着谢老爷那么多年,怎么一点儿都不长脑子?咱俩是亲兄弟,我被武梅娘打压,你想帮我出气还不行吗?”
“玉娘没了嫁妆,嫁不出去,你手里没钱,铤而走险要绑梅娘索要赎金,我为了报仇,你为了银子,咱俩一拍即合,一起找人去绑武梅娘!”
“大哥你这么多年没干过什么挣钱的营生,全靠着我的醉仙楼赚钱养活你们,如今醉仙楼倒了,你能不急吗?你恨武梅娘断了咱们家的财路,你想要她的命,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史延富听得目瞪口呆,连被史延贵打了手都没觉得疼。
“这……这些话都是你跟顾大人说的?”
史延贵呵呵笑道:“大哥你是真没有脑子啊,别人要抓你,想找借口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还用得着我编派?”
史延富到底不是真正的傻子,这会儿他领悟到史延贵话里的意思,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你莫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跟顾大人说这些话?把我也抓进牢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史延贵恢复了靠在墙上的坐姿,冷声道:“没什么好处,不过咱俩是亲兄弟,自然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谁要跟你有难同当?你这个疯子!我是冤枉的!我要告诉顾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史延富气得双目赤红,用力抓住史延贵,恨不能一把掐死他。
“我是你亲哥,你就这么诬陷我!我杀了你!”
史延贵这次没有任由他抓着不放,而是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你还记得你是我亲哥?!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说的?跟我要银子的时候理直气壮,我落难了你却不管不问,你配当我的大哥吗?!”
史延富被他一把推倒在地,冰冷粗糙的地面顿时撞得他脸颊生疼。
他抬头看着史延贵,忽然发现黑暗中的史延贵是这样的陌生,此刻的史延贵哪里还像是他的兄弟,简直是要食他肉寝他皮的仇人。
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他咬了咬牙,按捺住怒火重新开口。
“二弟,你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以前我也介绍了不少达官贵人去照顾你那醉仙楼的生意,你挣的钱本该就有我的一份!只是咱们亲兄弟,没有算得那么明白罢了!我拿的,只是我应得的那一份而已!”
史延富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继续说道:“再说,你现在把我弄进来,谁还能在外头帮你说情?就算你要我帮忙,我也得出去才能找到谢老爷啊!二弟,你清醒点儿,你快去跟顾大人说,之前的话都是你乱说的,其实我是清白的,你叫他们放我出去啊!”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史延富还是如此天真,史延贵都被他逗笑了。
“你说你要找谢老爷求情救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想让你帮我跟谢老爷借点银子周转,你都不肯,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你真当谢老爷无所不能呢!他再有钱有势也不过是个皇商,他斗得过官吗?我犯了这样的案子,他当真能为我求情吗?”
史延贵的声音逐渐冷静了下来,说道:“大哥,我早就想明白了,你是不肯真心帮我的,就算是想帮我,谢老爷也未必会把我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倒不如我把你一起拉下水,谢老爷若是当真看重你,定会想方设法为你开脱的,到时候我就有救了。”
听了史延贵的话,史延富内心一片冰凉。
他死命地抓住头发,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你知道个屁呀!谢老爷哪里看重我了?我这种没人没势没钱财的人,有什么值得谢老爷看重的!你把我弄进来,他怎么可能会管我!?你这个蠢材!”
史延贵冷冷地看着他发狂,心里却全然不信。
他懒得再跟史延富废话,只说道:“那也好,要死,咱们就一起死吧!”
听到这话,史延富满心绝望。
史延贵是真的疯了,他连他的妻女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他这个大哥?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想办法送信给谢老爷,求谢老爷救他一命了。
这边牢房里兄弟俩反目成仇,那边的女牢也不消停。
史玉娘跟史二太太和史贞娘关在一起,越想越是生气,上去就拼命地撕打史贞娘。
“你们这一家挨千刀的!明明是你爹犯了事,偏偏把我们父女俩也抓进来!我都是被你们连累的!你们怎么不去死,你们去死吧!”
史贞娘头上的伤还没好,被她几下就抓破了纱布,史二太太护女心切,又被史玉娘骂得心情烦躁,挡在史贞娘面前,跟史玉娘对打了起来。
她到底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哪里挡得住年轻又疯狂的史玉娘,没几下就落了下风。
史贞娘见母亲挨打,也扎挣着起来去帮史二太太,三个女人在狭窄的牢房里打作一团。
临近几个牢房的人见有热闹看,都哇哇大叫了起来,有叫好的,有喊着教史玉娘下黑手的,有拍巴掌大笑的,牢房里热闹非凡。
直到牢头来给了她们几棍子,才把三个扭成一团的女人分开。
不过此时此刻,三个女人都被挠得满头满脸的伤,几乎看不清楚谁是谁了。
牢头骂了她们几句,警告她们不许再生事,谁再打架就把谁锁在马桶旁边不许睡觉,史玉娘这才忿忿地坐下。
史二太太则跟史贞娘忙着互相查看伤口,少不得又抱头哭上几嗓子。
见她们都老实下来,牢头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牢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史玉娘气鼓鼓的,特意坐在离那母女俩最远的地方,看都不想看到她们一眼。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跟这种人做亲戚!
正生着气,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摸了一把。
她吓得直接跳起来,一回头就看见隔壁牢房里,一张老树皮般干瘪粗糙的脸正瞅着她笑,露出满口黄黑的牙齿。
“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摸一把真滑溜啊……”
老妇人发出粗哑的声音,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史玉娘,那眼神就像是在盯着一个水嫩又肥美的猎物。
史玉娘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倒退了几步,另一边黑漆漆的牢房中突然又升起一个灰白色浮肿的脸。
“小丫头,快过来,让我也摸摸,嘿嘿嘿……”
史玉娘左右都不敢去,只能奔到史二太太和史贞娘身边,紧挨着湿滑冰冷的墙壁坐下。
可是那两个女犯却还不肯放过她,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身娇肉贵的,是哪家的小姐吧?”
“啧啧啧,瞧她们三个一个个溜光水滑的,肯定是在外头过得日子不错呀!”
“呵呵,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关上几年,只怕还不如你我……”
听着那两个鬼魅般的声音,史玉娘紧紧抱住了自己,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要在这里关上几年?
是了,她又没做错事,只是被史延贵他们连累的,就算上头要提审,审她也没用啊!
她可是听说过,许多案子一审就是几个月,说不定要审上几年才有结果。
要是她就这么被关下去,关了几年,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吓得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睛。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依然摆脱不了那两张可怕的脸庞,那两个恐怖至极的声音。
如果她也变成那副鬼样子……
史玉娘再也受不了了,嗓子里发出崩溃的尖叫声。
“救命,救命啊!”
此刻别说问史延贵的事,就算问她最大的秘密,她也会竹筒倒豆子地全说出来。
她再也受不了了,快来个人审问她吧,她保证问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能放她回家,让她做什么都行!
次日一早,梅娘在阵阵鞭炮声中醒来。
昨儿夜里守岁到后半夜,她实在挨不住就睡了,到这会儿才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不由得高兴起来。
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过年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可以穿新衣服,小孩子能收到压岁钱,还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怎么能不开心呢?
武大娘一早就起来了,见梅娘睡眼惺忪地出来,便伸出沾着面的手指向一旁的案板。
“起来啦,一会儿把馅和了吧,旁的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和馅呢。”
昨天大家吃过饺子,一致认为梅娘做的饺子最好吃,连武大娘都甘拜下风。
饺子最关键的就是调馅,馅料要是调得不好吃,味道就要大打折扣。
梅娘想了想,说道:“娘,昨儿都吃过饺子了,要不咱们今儿做锅贴吧。”
虽然吃饺子是过年的习俗,可是连着吃两顿也够腻的。
换个锅贴吃吃,看着外观跟饺子差不多,也是蹭蹭过年的喜气。
武大娘听了也说好,还道:“说起来,你都好久没做锅贴了呢。”
想起上次做锅贴一家人吃得满嘴流油,母女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梅娘说干就干,洗过脸就过来准备做馅。
她看到案板上放着几块肉,其中一块还是牛肉,便问道:“娘,这牛肉你预备做什么的?”
武大娘说道:“这不是过年嘛,就想着多做些菜,拿了几块肉出来化开,你想做什么就随便用。”
“那咱们就做个牛肉锅贴,新年一年都牛气冲天!”
武大娘听了说这彩头好,两人说笑着开始干活。
牛肉洗净,剁成肉泥,加入料酒搅拌去腥。
葱姜切碎备用,把花椒泡在热水中泡一炷香的功夫,做成花椒水。
牛肉馅中放葱姜碎,加盐、糖、酱油和香油等调料,打进蛋清。
倒入花椒水充分拌匀,再倒清水,边倒边搅拌,直至肉馅粘稠上劲儿。
把搅拌好的肉馅放到门外雪地里稍微冰一下,这样的肉馅更好包。
武大娘把醒好的面团拿出来,搓成长条切剂子,擀成饺子皮大小。
她一边擀皮,梅娘一边包。
锅贴比饺子更好包,馅料放在面皮中央,两头往中间捏一下就行了。
平底锅中倒油,放入锅贴,盖上盖子煎。
等到锅贴底部煎硬,锅贴皮呈半透明状的时候,在锅中加入小半碗水,再次盖上锅盖,用水蒸汽将锅贴上部蒸熟。
等水?干之后,在锅中淋入少许油,将底煎脆就做好了。
第142章 鱼丸汤
一大早上, 金戈就被撵去武家取早餐了。
金戈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去,可是一想到今天是大年初一,梅娘十有八九又会做饺子, 而且他也怕去得晚了, 梅娘真的会亲自把饭菜送到衙门来, 他就想着自己还是早些去吧,哪怕多等一会儿, 也比被顾南箫训斥好。
还没到武家门口, 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原本还没复苏的胃口立刻清醒过来, 肚子咕咕直叫, 催促着他快些前行。
离武家越近,那股香味就愈发清晰起来。
冬日的清晨,处处炊烟袅袅,远近的胡同时不时有欢快的爆竹声响起,再加上这浓浓的食物香味,让人心情无比雀跃。
金戈只顾着猜测梅娘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下马的时候差点儿蹬了个空。
他赶紧站稳脚跟,还不忘正了正帽子, 才走到武家敲门。
很快武兴就跑过来开了门, 金戈一抬头正看见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大嚼一边看着门外。
见是金戈来了, 武兴立刻笑了起来。
“金戈大哥,你来啦!”
他这么一说话,满嘴的肉香味都遮掩不住,馋得金戈不禁咽了下口水。
“是呢, 我这不是想着大冷天的,可不敢劳烦梅姑娘跑一趟, 就厚着脸皮提前过来了。”
武大娘正在学着梅娘的样子铲锅贴出锅,见金戈进来,忙说道:“你来得正好,锅贴才做好,快来趁热吃!”
金戈下意识就要答应,一想到昨天顾南箫那个冰凉凉的视线,已经迈进门槛的脚立刻就缩了回去。
主子都没吃,他凭什么先吃!?
金戈站直身体,笑着说道:“多谢武大娘,不过我们三爷还饿着肚子呢,小人还是先给三爷送饭吧。”
梅娘听了,便走过去接过金戈手里的食盒。
她盛了一匣子新出锅的锅贴,又放了几样粥和小菜,装好食盒交到金戈手里。
“金戈,这些是给顾大人的,另有一盒子是给你的,你记得吃。”她顿了顿,说道,“回去跟顾大人说,叫他按时吃饭,晚上多睡会儿,别只顾着忙,再把身子熬坏了。”
金戈喜出望外,连连答应。
他就喜欢梅姑娘这落落大方的模样,那日顾南箫一时情急当众抱了她,金戈在后头看得心惊肉跳,生怕梅姑娘跟其他女子一样,或是害羞回避,或是哭哭啼啼,甚至要死要活。
这下好了,梅姑娘一点儿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这样才对嘛!
他高高兴兴地回了衙门,把梅娘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顾南箫。
他本以为顾南箫听说梅娘的反应会很高兴,没想到顾南箫却看着眼前的碗盘沉默不语,似乎连香喷喷的牛肉锅贴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她……是这么说的?”
“是啊。”金戈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小心地看着顾南箫的脸色,“那日的事,梅姑娘提都没提,该怎样还是怎样,到底是能开酒楼的姑娘,气魄心胸都与众不同……”
顾南箫却一点儿都没有高兴的样子,半晌才点点头。
“我知道了。”
金戈摸不着头脑,只得怏怏地退了出去。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赶紧回屋吃他那份锅贴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宁静,顾南箫看着眼前的几样清粥小菜,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金戈说她对那件事提都不提,还是跟往常一样……
她是完全不在意吗?
他不由得想起梅娘退亲之后的反应,是啊,她连被退亲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那件事。
知道自己不会被当成登徒子了,顾南箫心里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他几若不闻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拿起了筷子。
眼前的饭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金灿灿直流油的牛肉锅贴,加了红枣的南瓜小米粥,几样或酸或甜或辣的小菜,让人一看便食欲一振。
喝一口粥熨帖肠胃,再咬上一口蘸了点水果醋的牛肉锅贴,这滋味,真是美妙绝伦。
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下肚,顾南箫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许多。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若是因为抱了一下就赖上自己,那就不是她了。
顾南箫不由得笑了笑,起身去了后面牢房。
今日,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审问。
被那两个女鬼似的人犯桀桀呱呱地闹了一晚上,史玉娘一整夜都没敢合眼。
第二日,她顶着两个青黑色的眼圈,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恍惚,仿佛随时随地可能崩溃。
那两个女犯倒是说累了,各自倒在乱草堆上呼呼大睡。
白日的阳光投射到阴暗的牢房里,她才得以看清旁边那两个女人的真实模样。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是癞皮一样的癣,不但冒着脓血,还散发出阵阵恶臭。
另一个则是宛如枯萎的老藤,周身都是脏兮兮的褶皱,只有胸口的微微起伏才能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能看得清楚了,她越发心生恐惧。
难道她也要被关在这牢房里,熬上几年,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
很快,就有人来提她们出去受审。
史玉娘急切地扑过去,却被狱卒一把推了回去。
“史延贵的妻女,出来!”
史二太太和史贞娘被拖了出去,只留下史玉娘一个人在牢房里。
原本她恨透了这母女俩,可是眼看着她们离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反而越发害怕,倒想念起这两个人在身边的时候了。
似乎过了许久,外头的日光从这边移开,牢房里再次陷入了阴暗。
走廊的另一端传来阵阵脚步声,她以为是史二太太和史贞娘回来了,扑过去却发现进来的只有一个女狱卒。
她连忙问道:“是不是要审我了?快带我出去,我要出去啊!”
她满心想着,只要她什么都说了,证明自己无罪,顾大人就一定会放她出去的。
那女狱卒却粗暴地推开她,进了牢房翻了翻各处,才重新出去。
史玉娘不知道她要找什么,却又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忙问道:“婶子你行行好,带我去见顾大人!”
女狱卒锁上牢门,听到她的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下头看着她。
“顾大人?你要见顾大人?”她啧啧出声,感慨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还上赶着求着要见顾大人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史玉娘委屈地都快哭了,“顾大人不是明察秋毫吗?他一定能查清我是被冤枉的!”
女狱卒不耐烦了,骂道:“别在那儿号丧了,顾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轮到你的时候,你不想见都得去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打量了一眼史玉娘。
“就你二两重的骨头,还不知道能挨上几下呢!”
史玉娘听得脊背发凉,突然想起一件事。
史二太太和史贞娘去了哪儿?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她扑到栏杆处,叫道:“我二婶和堂妹呢?她们去哪儿了?”
不远处传来女狱卒的怪笑声,笑够了才扬声道:“别惦记她们了,她们啊,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史玉娘只觉得这一刻比昨夜还恐怖,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她虽没进过大牢,可也听说过牢房里的各种传闻。
听说不管男女进了大牢,都得脱一层皮,甚至有人不明不白就没了,被家人领出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具惨不忍睹的尸首。
她机伶伶打了个哆嗦,赶紧躲进墙角里。
这一刻她无比后悔,她不想见顾大人了,她宁可在牢房里腐烂发臭,也不想死得那么惨!
可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不多一会儿,就有人进来,说要提审她。
史玉娘哀求哭闹,却无人理睬,两个粗壮的女狱卒抓了她直接拖了出去。
史玉娘就像拖死狗一样被拉出了牢房,扔到了审讯的房间里。
她被吓得站不起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听到顾南箫走进来的脚步声,她连喊冤都忘了喊。
好在顾南箫并不废话,坐下来就直奔主题。
“史玉娘,你可知道史延贵谋划绑架武梅娘一事?”
史玉娘疯狂地摇头,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只是我二叔,又不是我爹!他要绑架武梅娘,怎么会告诉我?”
顾南箫却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冷冰冰地说道:“史玉娘,你别想蒙混过关,你二叔史延贵说你没有嫁妆,一心恨嫁,才会怂恿你爹跟他去绑架武梅娘,勒索钱财,可有此事?”
听了这话,史玉娘顿时惊怒交加。
“大人明鉴,我……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啊!我真的没有!”
顾南箫的话却像是一记又一记重锤,毫不留情地落下。
“你自己的嫁妆没了,便痛恨你的堂妹史贞娘可以嫁给秀才,还带着丰厚的嫁妆,所以你跟二房的婶娘和史贞娘关系不睦,时有争吵,后来史贞娘越过你先出嫁,你更加怀恨在心,这一点有你婶娘和史贞娘的证词为证。你既没有嫁妆傍身,又恨二房堂妹压你一头,便撺掇史延富和史延贵一起谋划绑架武梅娘,这一点有史延贵的亲口证词为证……”
听说二房一家三口竟然一起如此污蔑她,史玉娘瞬间崩溃了。
她本以为自己顶多算是被连累,没想到二房的人却要把罪名都推到她身上!
这是要致她于死地啊!
她怒火中烧,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满心恐惧。
“他们放屁!他们统统是胡说的!”史玉娘尖声叫道,“我就算没有嫁妆,我照样能嫁入高门,我为什么要去害武梅娘?分明是二房他们要陷害我们父女,是他们污蔑我!”
顾南箫微微皱眉,语气中是浓浓的怀疑。
“你说你没有嫁妆也能嫁入高门?此话怎讲?”
史玉娘喘着粗气,大声说道:“大人,我跟谢华香是闺中密友,成日在一起,大人您也是见过的!”
“有她帮我,我何愁嫁不到好人家?我就算是被猪油蒙了心,也不可能去绑架武梅娘!”
顾南箫却摇摇头,冷冷说道:“本官自然知道谢华香,不过她只是区区皇商之女,自己尚且没有定亲,怎么可能帮你筹谋一桩好亲事?”
“再说,你同她只能算是朋友罢了,无亲无故,又没什么恩情,人家凭什么要帮你?”
“她敢不帮我?!”史玉娘尖叫道,“我的嫁妆可都填到她身上了,她要是不帮我,我就撕破她的脸!”
顾南箫不耐烦地说道:“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本官就叫人给你泼一盆凉水,让你冷静冷静再说。”
大冬天的,史玉娘穿着厚衣裳还冻得浑身发抖,要是被泼上一盆凉水,那滋味可想而知。
史玉娘吓得一个激灵,面带惊恐地点点头。
顾南箫便正色问道:“你说你的嫁妆都给了谢华香,这话本官不信,谢家乃是皇商,谢华香怎么可能用你的嫁妆?”
史玉娘忙说道:“大人您不知道,谢华香虽然是嫡女,可是她跟我一样,从小就没了亲娘,也正因为如此,我俩才这样要好……”
史玉娘是被吓怕了的,不等顾南箫细问,就把谢家的内情全都讲了出来。
谢华香是谢家嫡女,却因为没有亲娘,在家中并不被谢明昌重视,过得日子连几个受宠的庶妹还不如。
谢明昌是个商人,向来唯利是图,对这个空有姿色却没什么用处的嫡女并不怎么看重,倒是更疼爱几个庶出的女儿,那几个女儿都被他送给达官贵人做妾,给谢家带来不少利益。
可怜谢华香有个嫡女的身份,便不好像那几个庶姐妹一样给人做妾,又没有亲娘帮衬,都十八岁了还没说上亲事。
史玉娘跟她同命相怜,两人便格外说得来,就连谢家许多私密的事,谢华香都不瞒她。
一年前,谢华香忽然找到她,说有一个好机会,要请她帮忙。
至于是什么好机会,谢华香却没有明说,只说是打听到了一位贵人的行踪,想去买通关系,跟那位贵人相遇。
史玉娘听多了话本子,自然猜到谢华香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她完全理解谢华香,也愿意出手帮忙。
谢华香想要买通关系就要花钱,可是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跟谢明昌那个做父亲的说出口,更不能让其他的姨娘和庶妹们知道,免得被人抢占了先机。
于是史玉娘就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帮着谢华香买通了那几个关键的人,果然让谢华香如愿以偿。
等到谢华香成事,她才知道,谢华香见到的那位贵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这下让史玉娘又惊又喜,惊的是谢华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玩了一把大的。
那可是太子殿下啊,要是谢华香能混个侧妃当当,她这个闺蜜也能跟着平步青云!
可惜太子出宫的机会难得,行踪也十分隐秘,谢华香制造了第一次偶遇,就要制造第二次,需要的钱财也就越来越多。
钱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史玉娘的嫁妆里来。
史玉娘没了亲娘,东西都在自己手里把着,花费拿用都很自由。
即使是后来被史延富发现,史延富没有责备她,反而因为她们两个设计搭上了太子而大加赞赏,怕她的钱不够,还从史延贵那里抠出不少银子,都送去给谢华香花用。
好在谢华香当真有几分本事,果然把太子弄得神魂颠倒,再后来便不需要史玉娘当嫁妆打点,太子一有出宫的机会自然会主动去找谢华香。
而谢明昌在得知谢华香搭上了太子这条线,立刻对这个嫡女宠爱有加,有什么花销也就都由谢明昌出了。
谢华香得偿所愿,又不再缺钱,渐渐地却开始疏远史玉娘,史玉娘哪里肯白白给人做嫁衣裳,对着谢华香死缠烂打,谢华香不好撕破脸,两人便一直这么不冷不热地吊着。
史玉娘自诩是谢华香和太子的大功臣,便认定自己嫁入高门的事情有望,就算没了嫁妆,有太子的名头撑腰,她也丝毫不担心。
顾南箫听着她的叙述,偶尔问上几句她在何时何处当掉的嫁妆,取用过银票,可有记录之类的话。
史玉娘生怕他不信,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顾南箫命人一一记下,回头核查。
等到史玉娘全都交待完毕,外头的天都黑透了。
顾南箫见她精疲力尽,还叫人拿水给她喝。
史玉娘咕嘟嘟喝光了一碗水,满脸希冀地看向顾南箫。
“大人,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我真的是冤枉的,求大人放了我吧!”她说着说着,不禁呜呜哭了起来,“我不想嫁入高门了,我也不要嫁妆了,我现在就想回家,我什么都不要了……”
此刻她无比后悔,悔恨自己心高气傲,悔恨自己受人蒙蔽,其实她感觉得到,谢华香把她的钱财榨干,对她的态度就明显变了。
可是她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抓紧谢华香这根救命稻草,她还能做什么?
千不该,万不该,史家出事,她又被抓进了大牢。
进了牢房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们都只不过是蝼蚁罢了。
一个兵马司指挥使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若是他们惹急了谢华香,都不需要太子亲自动手,随便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当虫子一样碾得渣都不剩。
史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商户,他们就是普通的人,她再也不想做嫁入高门的美梦了,只想回家去过平静的小日子。
现在她已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了,顾南箫总该放了她吧?
顾南箫却只看着书吏呈上来的厚厚一摞的供词,似乎压根就没听到史玉娘的话。
他看了一遍供词,便叫人拿下去给史玉娘签字画押。
史玉娘被审了大半天,意识都快麻木了,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画押之后,顾南箫收起供词,吩咐道:“把她单独关押到一个房间,务必看守好她,不许任何人探望。”
史玉娘听着这话头不对,顿时大惊失色。
不是她说完了就该放她走了吗?听顾南箫的意思,却像是要把她当成重犯看押起来!
“顾大人,我能说的都说了啊!求求大人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顾南箫却看都没看她一眼,拿起供词就出了房间。
这份供词对他来说很重要,印证了他许久以来的一个猜想。
就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信呢?
过年就是要吃吃喝喝,武兴吃过午饭就张罗要吃鱼头砂锅,还美其名曰,大年初一吃鱼,年年有余。
武鹏纠正说那是过年吃鱼,年年有余,武兴就强词夺理,说什么年头年尾都吃鱼,那就更有余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一起动手做晚饭。
韩向明去家里取了一条大鲢鱼,砍下鱼头做砂锅。
看着一大块鱼身放在一旁,梅娘就想到了一个新吃法。
她让娟娘去做鱼头砂锅,自己则叫了云儿过来帮忙。
把鱼身放在案板上,剁掉两边的鱼鳍,片下鱼肉,去掉鱼骨,加入半勺盐及清水浸泡一炷香的功夫,去掉血水和腥味。
葱姜各一把,放入碗中用手攥出葱姜汁,然后加入清水,浸泡成葱姜水备用。
鱼皮朝下放在菜板上,然后用刀背拍打,将鱼肉拍得松散,再顺着鱼刺的方向开始刮鱼茸。
剁好的鱼茸放在一个大碗中,将葱姜水分三次倒入碗中,每一次都要搅拌至鱼茸充分吸收葱姜水,然后再往碗中加入蛋清和淀粉,先抓匀,然后朝一个方向搅打,再往碗中加入半勺盐,然后继续朝一个方向搅打,让鱼茸能够更上劲起胶。
接着就是挤鱼丸,梅娘教云儿用手的虎口处将所有鱼茸都挤成丸子状,这就是鱼丸了。
烧一锅水,下入鱼丸和紫菜,用少许盐和高汤调味,一碗鲜美的鱼丸汤就做好了。
那边咕嘟嘟炖着鱼头砂锅,却掩不住鱼丸汤的香味。
武兴抽着鼻子闻着味儿就过来了,看到这白生生胖乎乎的一堆鱼丸,顿时眼睛发亮。
“二姐,这是什么?”
第143章 老鸭汤
云儿抢着说道:“二姐说这叫鱼丸, 里面没有刺,可好吃了!”
“没有刺?”
听了这话,武兴顿时眼睛一亮。
又鲜又嫩的鱼肉谁不爱吃, 可是偏偏这么好吃的东西却有着那么多刺, 每次吃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要不然被鱼刺卡住喉咙可不是闹着玩的。
能吃到没有刺的鱼肉,应该是无数爱吃鱼肉的人最大的心愿了。
看着那些圆滚滚的鱼丸, 武兴跃跃欲试。
“二姐, 给我也盛几个尝尝呗。”他厚着脸皮凑了上来。
没等梅娘说话, 武大娘就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那鱼头砂锅还不够你吃的, 总惦记着你二姐做的那些吃食,那是给顾大人做的,你腆着脸要什么!”
武兴摸着被打的脑袋,还是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些鱼丸。
梅娘无奈地笑笑,对武大娘说道:“娘,这里还有不少鱼丸呢,一会儿咱们把鱼丸下砂锅里吃,吃不完还能冻起来——”
“吃得完, 吃得完!”武兴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梅娘的话, 同时躲避着武大娘挥过来的第二个巴掌,“二姐, 那我先把这一盘端走了啊!”
不等武大娘开口再骂,武兴就赶紧把云儿刚打出来的鱼丸抢走了。
二姐说这鱼丸能下砂锅里吃,那肯定好吃!
鲜美的鱼汤配上软嫩的鱼丸,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武大娘看着武兴抱盘鼠窜, 气得直皱眉头。
“梅儿你瞅瞅他,过年都十岁了, 还是这副模样,除了吃就没长第二个心眼!就他这样的,去上学只怕也学不到什么,满心满脑子都是吃!”
梅娘笑着劝武大娘:“娘别说这话,在书院怎么也比在家里强,有先生和同窗带着,武兴一定会学好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武兴从小就在烧饼店里长大,日日看的是吃食,做的是吃食,卖的还是吃食,他不惦记吃能惦记什么?
等以后进了书院,身边人都是看书的,说的教的都是书本里的知识,武兴自然而然也会受到影响。
要不然孟母为什么要三迁呢,良好的教育环境对孩子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说了几句闲话,金戈来取餐了,她们便打断话头不提。
打发走了金戈,武兴端着一个碗凑到武大娘身边。
“娘,鱼丸煮好了,您先尝尝。”
看着武兴一脸献宝的神情,武大娘的怒气也不由得消散了几分。
云儿趁机说道:“还是二哥孝顺,那么喜欢吃的东西,还惦记着先给娘吃呢!”
武兴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娘才是最重要的!”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哥也重要,姐姐也重要,妹妹也重要,云儿也重要……”
武大娘被他气笑了,扬起手到底没舍得打下去,狠狠戳了一下武兴的额头。
“你呀,要是能在读书上有对吃的一半上心,都能考上秀才了!”
她戳了武兴一下,见他嘿嘿直笑,便顺手接过了装着鱼丸的汤碗。
到底是儿子一片孝心,她也不愿意拒绝。
接过云儿递过来的勺子,武大娘舀起一勺带汤的鱼丸,放进嘴里。
这鱼丸看着白生生的,乍一看跟面疙瘩似的,可一口咬下去却完全不同。
细腻滑爽,鲜美异常,既有着鱼肉的鲜嫩,又有着软弹的口感,更不用担心有刺,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口咬下去。
这可比用唇齿筛刺的吃法爽多了!
武大娘原本并不饿,可这一个鱼丸下肚,胃口立刻就像是瞬间打开了一般,叫嚣着要继续吃吃吃。
鱼汤滚热鲜美,鱼丸嫩滑鲜嫩,连汤带肉地吃下去,这脾胃别提多舒坦了。
武大娘把一碗鱼丸汤喝了个干干净净,才放下碗。
“好吃好吃,就是做法絮烦了些,要不然多做些摆出去,肯定好卖!”
武大娘做生意的人,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会下意识想到好不好卖。
梅娘笑道:“娘一会儿再试试涮着鱼丸,蘸些调料吃,也好吃的。”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纷纷开始调制自己喜欢的酱汁。
酸辣汁,麻酱汁,蒜泥汁,各种口味的调料碟拌起来,夹着鱼汤涮好的鱼丸、豆腐、粉丝、豆皮等物,大家吃了个不亦乐乎,人人都大呼过瘾。
果然年年有余,就是年头年尾都有鱼!
梅娘自己都不知道,在没有通讯工具的古代,消息为什么传得如此之快,从大年初二开始,她家就没断了人,全是来慰问她的。
那夜顾南箫虽然以最快的速度抓了贼人归案,可是大过年的封街本就让人惊慌,惶惑之后便开始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夜里官差兵士全员出动,搜查了好几条街,这事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都听说了,是梅娘和她的一个学徒出了事,遇到了贼人。
梅娘在南城开着两家酒楼,带了几十个女学徒,又有那么多忠实客户粉丝,听说她出了事,上门来慰问的,打听消息的,趁机送礼物的,各种客人络绎不绝。
本想借着过年的机会休息几天,没想到还要在家里应酬各种客人,不过两天的功夫,梅娘都头大如斗,觉得过个年比开酒楼做菜还要累。
这日一早又有几个权贵人家派管家或管事妈妈来问候,梅娘烦不胜烦,索性寻了个空子躲了出去。
大年初四,街上还没什么行人,到处都是放爆竹之后的红色纸屑,透着节日的喜庆。
梅娘在街上转了转,街道上的铺子都还没有开张,没什么可逛的,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杜家附近。
这两日没来看杜秀,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梅娘想到这里,便抬脚直接去了杜家。
说来也巧,想来看望杜秀的人不止她一个,她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邵兰和穆燕也在。
见她进来,邵兰穆燕齐齐起身,叫道:“师父!”
梅娘示意她们坐下,自己则坐在邵兰让出来的离杜秀最近的位置。
“杜秀,你觉得好些了没有?”
杜秀的脸色已经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这会儿靠在墙上,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师父,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可是我爹娘还是不许我下地,说要是再伤了脚,以后要落下一辈子的毛病,我天天在炕上躺着,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邵兰笑道:“那是杜大叔和婶子疼你,你不念着他们的好,嘴上还这么抱怨!”
杜秀听了都快哭了,说道:“我哪不知道我爹娘疼我,可是这么养身子谁吃得消啊,天天躺在炕上不许动,顿顿都是大鱼大肉,还有补气血的汤药……”
杜秀在炕上才躺了几天,就觉得浑身都要长蘑菇了。
再说,明儿南华楼就要开张了,她被父母摁在炕上养伤,还怎么回去做菜?
梅娘倒没想到杜秀都这样了,还在惦记去酒楼的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谁让你回去做菜了?你听杜大叔和婶子他们的,把身体养好,酒楼里那么多人,梅源记那十来个学徒也快学成了,年后还要再收一批学徒,不缺人手,你就好好养着吧!”
谁知她这么一说,杜秀更着急了。
“师父,年后还要收人?那我们——”
被邵兰碰了碰胳膊,杜秀赶紧闭上了嘴。
梅娘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脸一沉,说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她对学徒们向来耐心宽容又大方,极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可她这么一问,三个人都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
被梅娘如炬般的眼睛盯着,杜秀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师父您收的徒弟越来越多,那我们……”杜秀结结巴巴地,到底还是说不许下去了。
梅娘微微蹙眉,问道:“可是有人跟你们说了什么?”
听了这话,三个女孩子齐齐摇头。
“没有,没有的事!”
“师父您过虑了!”
“师父您对我们这么好,就算有人说了什么,我们也不可能做对不起您的事啊!”
梅娘不愿再猜,冷着脸说道:“说实话!”
杜秀吓得缩了缩脖子,才小声说道:“师父,您开着酒楼,还要教我们做菜,已经很辛苦了,我们是担心您再收更多的徒弟,会更辛苦……”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们压力也很大,像我跟周帽招娣她们是一批的,虽然我们来得最早,也最得您的看重,可是我们的压力都很大,尤其看见邵兰和穆燕她们都这么优秀,我们就更害怕了……您不知道吧,翠红过年在家都不敢歇着,他哥哥说她夜里总是睡不好,自己蒙着被子偷偷地哭……”
梅娘十分惊讶,忍不住问道:“她哭什么?你们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杜秀嘴一扁,也快哭出来了。
“新来的学徒越来越优秀,我们总是怕被比下去,又怕师父您没空儿管我们,所以大家都特别努力,生怕被人比了下去……”
杜秀她们做学徒的时候,梅娘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声名,那时候又有武大娘亲自把关,只收北市口的女孩子们,因此更多的女孩便只能望洋兴叹。
可是到了第二批就没有这么多限制了,因此来报名的学徒人很多,个个又优秀,尤其梅娘破格提拔邵兰和穆燕她们几个,更让杜秀等人压力山大。
她们可是第一批学徒,如果被其他学徒后来者居上,不管在梅娘面前还是亲友面前,她们都会抬不起头来,所以杜秀等人才会这么焦虑。
梅娘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在她看来在现代看来很平常的竞争机制,没想到在古代却会给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她看向邵兰和穆燕,问道:“你们也这么觉得?”
邵兰委婉地说道:“师父的想法肯定是没错的,再说师父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您也是希望我们能更快地进步。”
穆燕就很直接,她说道:“虽然师父对我们另眼看待,可是看到杜师姐她们,我也有些唇亡齿寒,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更好的学徒超过我们呢?”
梅娘失笑,说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就是想得太多,多大的事,就把你们愁成这样?”
见梅娘没有预料中的大发雷霆,三个女孩子不由得面面相觑,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喜是愁。
梅娘清了清嗓子,说道:“本是想年后再跟你们说的,不过你们既然都在,我就顺便告诉你们吧。”
“其实第三批学徒,我是打算交给邵兰和穆燕来带的。”
听到这话,邵兰又惊又喜,即使是稳重的穆燕也是一脸吃惊。
梅娘继续说道:“我打算赁个宅子做学堂,只招女子,不过不光是教厨艺,还要开女学,教女红,教算帐,女孩子们只要想学,都能来上学。”
此言既出,杜秀邵兰等人齐齐惊呆了。
梅娘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惊世骇俗,给她们一点时间消化,才解释道:“其实这件事我琢磨了有一阵了,起初是因为年后我二弟要去书院上学,我小妹妹听了很是羡慕,说也想去上学,只是书院不肯招女孩子,她很是遗憾。”
“我就想着,城里有钱人家都请了女先生去教书,咱们为什么不能请一个呢?这样我妹妹和其他女孩子也可以上学,我也可以让学徒们有个更大的地方,更专心地学习厨艺……”
说白了,她起初是想开一个烹饪学校,可是转念一想,学校都开起来,那何不多教些知识呢?
比如云儿识了字,就会记录菜谱,还会算账,这样的技能对一个厨师来说也是必需的。
北市口人口密集,可是因为是平民的居住区,并没有开设一个女学堂。
梅娘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如果她能出钱出人,建立这样一个女学堂,对她来说除了要花些银子和心血,却是一件极有好处的事。
旁的不说,第一个武月就可以去光明正大地去上学了。
她也不担心招不上来学生,就算古代人接收不了让女孩子上学这件事,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开个培养厨娘的小学堂,从长远利益来看,对她来说只有好处。
邵兰越是听下去,眼睛越是闪闪发亮。
顾及着梅娘还没说完,她忍了又忍,不敢中途插嘴。
穆燕却是脸色越来越白,一脸的纠结。
“……这段日子我瞧着,你俩的能力毋庸置疑,邵兰聪明能干,穆燕稳重周到,把这件事交给你俩,我是很放心的。”
邵兰不由得攥紧拳头,重重地点头。
“多谢师父看重,我一定会努力做事,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穆燕的脸色却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艰难开口。
“师父选中我,我又惊喜又荣幸,可是这件事太重大,我……我不敢……”
邵兰正满怀雄心壮志,闻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怕什么,有我呢!”
穆燕却像是被火烫了似的,一下子缩回了手。
“师父,我真的不行,您……您还是找其他人吧。”
梅娘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看到她羞惭满面,深深地低下头。
“理由呢?”
穆燕紧紧攥着帕子,却死活都不肯开口。
邵兰看得急了,说道:“穆燕,你这是怎么了?就算不行,总要跟师父说个清楚吧?”
杜秀也说道:“是啊,师父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说明师父真的很看好你啊,要是这事落在我头上,我就算瘸了腿也要高兴地跳起来呢!”
杜秀原本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可是穆燕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师父,其实我……我是订过亲的。”
杜秀不假思索地说道:“订过亲又怎么了?开女学堂又不用跟外头男子接触……”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穆燕继续说道:“还没等成亲,跟我定亲的男人就死了。”
一句话让杜秀吃惊不已,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不敢再出声。
屋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只有穆燕呆板的声音响起。
“人家说,我这是望门寡,是克夫命,族人也说我命硬,都怕被我克死,就把我赶出族独立门户……”
“她们都说,我这样的不祥之人,就该去夫家守寡,一辈子都别出门,她们说我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就该出家当尼姑,偿还上辈子的罪过,她们说我不该活着,死了才干净!”
穆燕陡然抬起头,满眼都是泪,却倔强地不肯让泪滴落下。
“可是我不信!我才十八岁,我为什么就要去死,去出家,去守寡?她们说我命硬,我就偏要做一番事,叫她们看看!”
“师父,您别怪我瞒着您,我真的怕您也会像别人一样,听说我是望门寡,就把我赶走!师父,我会很努力很用心的做菜,您就留下我吧,只要能在后厨做菜,我就心满意足了!”
邵兰和杜秀显然都不知道穆燕的事,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梅娘望着穆燕,轻声说道:“你既然想做一番事,为什么却不肯帮我开女学?”
穆燕像是被刀子扎了一下,不由得瑟缩起来。
梅娘却不肯放过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信命,可是心里却依然觉得自己是命硬之人,是不祥之人,你不敢接受我给你的机会,因为你害怕,怕自己的不祥影响到我,怕自己不小心坏了我的事,怕因为你,开不成女学堂……”
“穆燕,我说得对吗?”
穆燕咬紧嘴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梅娘扶住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谁说你是命硬?你明明是有大福气的人,若是命不好,怎么会遇到我,怎么会在南华楼做厨娘?”
“你都没出嫁,那男子死了跟你有什么相干?你何必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梅娘握住她的手,说道:“就算这世道真有什么命运,那也是命里注定,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所以才不能被束缚在家庭里,做什么贤妻良母,那只会埋没你的才华!”
穆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邵兰也连连点头,说道:“对,我听那个谁说过一句话,叫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什么什么的。”
梅娘看了她一眼,猜到“那个谁”就是曹大锤,并不揭破,只对穆燕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要不要把握这次机会。如果你不愿意,只甘心一辈子在后厨里做个小厨娘,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穆燕听得心动不已,却又十分犹豫。
杜秀在一旁替她着急,忍不住说道:“不就是望门寡嘛,不用嫁人生孩子,专心跟着师父干大事挣大钱不好吗?我要是有这个机会——”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邵兰捂着了嘴。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呢?”邵兰提醒道,“你可是定了亲的人,今年就要成亲了吧?”
听了这话,杜秀不由得撇了撇嘴。
“成什么亲啊,估计我也要被退亲了!”她换了副笑脸,亲亲热热地挽住梅娘的胳膊,说道,“师父,我早就想好了,要是我也被退了亲,我就跟师父作伴去,回头穆燕要是不愿意帮您,我来帮您……”
这话连梅娘都听不下去了,说道:“哪有这么咒自己的?你当退亲是什么好事呢?”
杜秀神色一黯,低声说道:“师父,我娘其实都跟您说过了吧?”
杜秀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其实心里比什么都清楚,躺在炕上养伤这几天,她早就把这些事都想明白了。
“我出了那样的事,哪个男子能受得了?虽然他们还没有说什么,可是我已经猜到了……”
杜秀出了事,夫家人却不声不响,这些天连个消息都没有。
更何况现在还是过年,作为未来的亲家,就连过年都没有上门,这态度已经表明了对方的立场。
听到杜秀的话,四个女子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一个望门寡,一个被退亲,还有一个即将被退亲。
唯一的杜秀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可也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身为女子,真的不容易啊。
梅娘拉回思绪,说道:“正因为有咱们这样的经历,才更应该把女学堂办起来,女子若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就算不嫁人又能怎么样?咱们的命运,就该把握在咱们自己的手中!”
三人深表赞同,重新振作了起来。
杜秀想了想,笑道:“说起来,我爹娘其实很疼我的,生怕我因为这事儿想不开,日日变着法的给我做好吃的,今儿又不知从哪弄来一只老鸭,说是极滋补的,我听着都觉得腻得慌,师父,你们几个不如留下来,帮我把那只鸭子吃了吧。”
她说得俏皮又可怜,惹得梅娘她们都笑了起来。
“你爹娘专为你预备的,你还非要叫我们吃,真是辜负了你父母的心意。”梅娘说道,“你既然嫌腻,那就炖个老鸭汤喝吧,就不那么腻了。”
杜秀眼睛一亮,索性拉着梅娘哀求起来。
“那师父就帮我炖一锅老鸭汤吧,我们就有口福了!”
梅娘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说道:“到你家做客可真不容易,还得给你做饭吃!”
邵兰也笑道:“都是师父惯的她!”
说笑着,杜秀叫了杜婶子过来,说让梅娘用厨房炖鸭子。
一听说梅娘要出手,杜婶子喜不自胜,赶紧带着她去了厨房,邵兰和穆燕不愿意错过这么好的观摩机会,一并跟了过去。
杜婶子已经杀好了鸭子,洗净切成小块。
梅娘便接手过来,让杜婶子帮忙找些山药和莲子过来。
她把山药去皮切段,莲子清洗干净,放在一旁备用。
锅加水,加入鸭肉,焯水后备用。
再烧一锅开水,倒入焯好的鸭肉,加入山药和莲子,煮开后用小火再炖半个时辰。
最后倒入枸杞,加入适量盐调味。
这样,一锅清淡的老鸭汤就做好了。
第144章 话梅排骨
屋子里, 杜秀一个人等得心急如焚。
她也想去厨房,看看梅娘是怎么做老鸭汤的。
那么油腻那么腥那么硬的老鸭,真的能用来炖汤吗?
做好的老鸭汤, 又会是什么滋味呢?
要不是杜婶子一直盯着不许她下地, 她早就钻到厨房里去了。
在杜秀的翘首以盼之下, 梅娘终于端着砂锅进来了。
邵兰和穆燕紧随其后,时不时低声议论几句。
“你记住了没有?要洗净还要焯水, 这样炖出来的汤就不会油腻腻的……”
“火候也很重要, 熬得时辰太短太久都不行……”
“放葱姜盐, 还有什么调料来着……”
杜秀听得心痒难耐, 恨自己错失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同时又被那锅热腾腾的汤撩拨得越发急切。
梅娘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
“这样就不腻了吧,你尝尝看。”
杜秀接过碗,只见碗中的鸭汤汤汁鲜亮澄清,鸭肉酥烂鲜美,全不似她从前吃过那种裹着油汤酱汁的鸭肉。
被大鱼大肉弄得恹恹的胃口,闻到这鲜美的气味, 顿时瞬间苏醒。
杜秀接过汤勺, 吹了吹就赶紧送入口中。
热乎乎的汤汁像是在舌头上打了个滚,就滑入腹中, 只留下满口鲜香。
焯过水的鸭肉去掉了厚重的油脂,火候和时辰都把握的恰到好处,刚刚够把鸭肉里的油脂炖煮出来,融入汤水之中。
金黄色的鸭汤清淡又不失味美, 再咬上一口既软烂又入味的鸭肉,简直是非同一般的享受。
杜秀顾不得烫, 端着碗大口地喝了起来。
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鸭子呢!
梅娘见她吃得欢快,便对邵兰和穆燕说道:“你们两个也尝尝。”
杜秀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吃,竟然忘了让让客人。
她赶紧把嘴里的汤咽下去,含糊说道:“对对,你俩也快吃!”
至于她自己,实在分不出身去帮客人盛汤了。
好在她还是个病人,就算不亲自动手,别人也会体谅她的,杜秀只内疚了一瞬间,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眼前的鸭汤上,继续吃起来。
邵兰和穆燕观摩了梅娘炖汤的全程,早就被这鸭汤的滋味馋得直咽口水。
听到梅娘和对这么说,她们便不再客气,各自盛了一碗喝了起来。
鸭汤才入口,两人都露出惊艳的神色。
学了这么久做菜,她们对菜肴的细微差别已经可以很清楚地分辩出来了。
这鸭汤无论是滋味、火候还是时辰,都是恰到好处,简直堪称完美。
有时候菜肴的滋味,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梅娘的手艺已经不止是精益求精,对她们来说更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两人喝着汤,对梅娘都是满心的钦佩。
穆燕的心情更是复杂,她慢慢品着鸭汤,心里也反复品着梅娘说过的话。
师父说得没错,如果她是注定命运坎坷的人,又怎么能遇到师父,还有这么多优秀的师姐妹?
遇到师父,是她最大的幸运!
正月初五迎财神,这一日的鞭炮声格外频繁响亮,街上的铺子也纷纷开张营业,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在家中与亲人们团聚了几天,人们都趁着这日出来走走,或是给家人买东西送礼物,或是呼朋唤友下馆子,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
在这一片繁华的景象中,一处酒楼门口更是人头攒动,排队的人群几乎蜿蜒到了胡同深处。
南华楼如今已是名声大振,搁在平时不过是有身份有钱的富贵人家才会来吃,如今过年,许多家有余财的普通人家也纷纷来南华楼吃饭,毕竟谁不想趁着过年带家里人吃顿好的呢,就算是请客也是极有面子的。
因此初五这日,南华楼一开张,便有无数管家小厮跑来给主人订雅间订位子,因着客人太多,四九只能把雅间时间分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预约,免得许多人订不上位置。
客人既然多了,后厨就越发忙碌了,好在经过十来天的休息,大家都干劲十足,做菜的时候也是力求完美,梅娘在厨房里转了一会儿,一时竟然寻不出谁的疏忽和错处。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昨日杜秀说过的话,难道真的是她给大家的压力太大了吗?
第三批学徒的招收迫在眉睫,她总结了前两批学徒的经验,心里默默地筹划着。
邵兰见她在厨房里来回踱步,寻了个空子跑到她身边。
“师父,您昨儿说要开办女学堂,准备什么时候办呀?地方选好了吗?除了我和穆燕,还有没有其他人做啊?”
邵兰虽然聪明机灵,却不如穆燕稳重,听说梅娘要办女学,便又是着急又是兴奋,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
她虽然是第二批学徒,却很得梅娘看重,她自己心里也一直在暗暗跟第一批的杜秀周帽等人较劲,总想超过其他人,获得梅娘的青睐。
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她就越发坐不住了。
那可是办女学啊,这么重要的事,如果她做好了,说不定也能成为梅娘那样被人尊重的人,也许以后还能自己带徒弟,那可比只当一个小厨娘风光多了!
不管穆燕是怎么想的,她自己是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的!
梅娘并不怪她沉不住气,反而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见梅娘居然还问自己的意见,邵兰越发受宠若惊。
她定了定神,说道:“我能懂什么?就会做几个菜,那也都是师父教的。反正师父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一定听师父的话!”
梅娘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少跟我耍嘴皮子,我既然想把这件事交给你,就是看中你的本事,你要是只跟我耍滑头,趁早把这事儿交给别人做。”
这下邵兰不敢耍心眼了,她想了想,说道:“我问过周师姐她们,她们刚来的时候,是在梅源记跟着您学厨艺,后来又到了南华楼,我们这一批人也是如此,所以我想着,咱们先赁个大宅子,里面搭上一溜的灶台,方便新来的学徒观摩。”
“至于女红师父和女先生,也得提前打听好,女红要找那手艺好又会带徒弟的人来教,女先生要找人品好,识字有学问的……不过这样的人,她肯出来做女先生吗?”
梅娘笑着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偌大一个京城,肯定能找到愿意教书的女先生。”
她对女先生的要求并不高,不过是教学徒识字罢了,又不用讲四书五经,又不用诗词歌赋,只要能把字认全,能读会写就行,这样的要求,找女先生应该并不难。
女红师父就更不着急了,她办女学最重要的是要教厨艺,其次是识字,女红则是顺带了,有那学不会认字又不会厨艺的女孩子,学会一门女红手艺也能养活自己。
邵兰一点就通,不由得越想越是兴奋。
不远处的穆燕一边炒菜,一边看着两个人说话。
虽然锅中滋啦作响,听不清楚梅娘和邵兰的对话,可是时不时就有只言片语飘过来。
女学,女红,学徒,女先生……
再看邵兰眉飞色舞的样子,她心里既艳羡又纠结。
梅娘却十分稳得住,昨日跟她说完那番话之后,在她面前就再也不提叫她办女学的事,今天见了面也没有催她。
这反而让穆燕焦灼不安起来,她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师父将办女学这件大事交给她,是对她多大的信任,更知道这可能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是她一想起那些命硬、克夫、不详之类的话,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
师父对她越好,她越是不敢冒这个险。
要办女学,她就要出头露面,如果被人发现她是望门寡,不愿意让学徒来,甚至抵触女学,那她可怎么办?
穆燕想得入神,锅中的油爆双脆炒过了火候都没注意。
梅娘虽然跟邵兰说着话,却一直留意着厨房里的动静。
见穆燕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便出声提醒道:“穆燕,锅里的菜炒老了,你再重炒一盘。”
穆燕冷不丁回过神来,顿时羞惭满面。
她连忙换了锅,又炒了一盘油爆双脆,交给伙计送到前面去。
路过梅娘身边的时候,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邵兰正在说要选什么地方,不能离北市口太远,不能离南华楼太远,地方还要够大……
见穆燕站在那里听她说话,邵兰便打住了话头。
“穆燕,你没事吧?”
穆燕看着自信满满,几乎全身都在闪光的邵兰,羡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咬了咬牙,转身面对梅娘。
“师父,我听您的,我跟邵兰一起,帮您办女学!”
这一刻,她宛如醍醐灌顶,想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她能有这样的机会,会厨艺,会识字,有本事,有能力,她怎么会在意旁人说什么?
等她有了名声地位财富,谁又敢说她什么!?
迎着风,跑得更快,更远,那些闲言碎语就会被抛在脑后,她再也不会听到那样的声音,她的前方只有那一片光!
就算不嫁人又怎么样?师父不是也被退过亲吗?照样活得精彩!
梅娘望着穆燕坚毅的脸,缓缓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好!”
邵兰也顿时笑逐颜开,一把拉住了穆燕的手。
“你终于想通了!以后咱们两个一起,把女学办起来!”
“不但要办起来,还要办得更好,更长远,帮助更多的人!”穆燕用力点点头,“我们一起做!”
两双纤细的手握在一起,却是那样的有力。
梅娘说道:“办女学还有许多事,咱们一起商量,邵兰你负责去外面找地方,联系工人,打听女先生,穆燕你负责管账,招学徒等事,还有一个人……”
她顿了顿,说道:“招娣来得最久,基本功最是扎实,等学徒招上来,让她去教厨艺的基本功。”
听说有人能分担教学任务,邵兰和穆燕越发松了口气。
邵兰问道:“钱师姐愿意去吗?”
梅娘笑道:“她怎么不愿意?她有四个妹妹呢,如果叫她妹妹都去上女学,你说她愿不愿意?”
邵兰和穆燕恍然大悟,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办女学的事情初步敲定,梅娘说等第二批学徒通过考核到南华楼,邵兰和穆燕就暂时把做菜的事情放一放,全力去办女学的事。
邵兰和穆燕得了准信,都高兴不已,回去各自灶前干活。
要不了一个月,第二批学徒就会来南华楼了,她们可要趁着这短短的时间,更多学点儿手艺才是!
梅娘看看厨房各处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便准备去做顾南箫的午饭了。
虽然大年初五,许多铺子都开张了,可是她不能确定顾南箫就不吃自己做的饭菜了。
以她对那位大人的了解,不管有没有的选,他肯定都是更倾向于吃她做的菜。
梅娘选了个角落里的小灶,开始做菜。
今日是初五,北方的习俗是要“破五”吃饺子,梅娘动作熟练地和面剁馅,很快就包好了一帘饺子。
只吃饺子未免单调了些,她在厨房看了看,正好看到有刚洗净剁好的排骨,便拿了一盘出来。
排骨冷水下锅,加葱姜料酒焯水去腥,捞出来沥干水分。
锅中留底油,放一把冰糖炒成枣红色,下入排骨,加酱油,让排骨均匀地裹上糖色。
倒入桂皮、香叶、八角和话梅,加滚水没过排骨,炖煮一顿饭的功夫,收汁出锅。
这样,一盘话梅排骨就做好了。
梅娘一边烧水煮饺子,一边把菜装入食盒,除了话梅排骨,还放了些红油鸭掌、酸辣木耳、油炸花生米等小菜,留着配饺子吃。
饺子一出锅,她就直接装进食盒,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金戈这会儿还没来,梅娘怕饺子等久了会凉,便跟武鹏交代了几句,径直出门去了南城兵马司。
外头的街上熙熙攘攘,兵马司却依然是门庭冷落,梅娘见大门虚掩着,便推开门往里走。
想是还没到开印的日子,衙门里四处都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梅娘凭着记忆的方向往里走,转过两个拐角才看到一个人。
那人离得远远的,见有个姑娘走过来,立刻大声喝道:“什么人?”
一边叫着,那人就奔了过来。
“谁家的小丫头,这里是衙门,哪能由得你乱走——”
梅娘索性停下脚步,摘下了厚重的雪帽。
那人一看到梅娘的样子,顿时结巴起来。
“梅……梅姑娘?”
这时梅娘也瞧见了跑过来的人,居然是铁甲。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铁甲,原来你平日这么凶的呀?”
铁甲一下子涨红了脸,一个劲紧张地道歉。
“梅姑娘莫怪,是小人眼神不好,还当姑娘是外头人走错了地方呢,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梅娘举起手中的食盒,说道:“我来给顾大人送饭。”
听说是好吃的,铁甲顿时笑逐颜开。
“哎呀,怎么好劳烦姑娘亲自送过来?”铁甲一边客气,一边迫不及待地接过了食盒,“金戈出门有一会儿了,想是跟姑娘路上错过了。”
梅娘想了想,问道:“金戈是去我家里了吧?今儿南华楼开张,我是从酒楼那边过来的。”
“难怪呢。”铁甲恍然大悟,“这个金戈也真是糊涂,连南华楼开张的日子都不记得!梅姑娘,新年大吉大利,恭喜发财呀!”
梅娘笑道:“也祝你发财,我包了饺子,这会儿还热乎着,快去给大人送过去吧。”
铁甲听她的意思是要走,忙挽留道:“梅姑娘店里要是不忙的话,不妨进去坐坐,劳动姑娘跑这一趟,哪能连口茶都不喝就走呢?”
梅娘本想拒绝,铁甲却又赶紧加了一句:“等会儿金戈回来,知道让姑娘跑过来送菜,只怕又要担心了,说不准三爷还要骂他呢!姑娘稍坐一会儿,好歹让他跟您当面道个歉再走。”
话说到这份上,梅娘便不好再走,跟着他往顾南箫的公事房走去。
一路走着,除了铁甲,依然没看到什么人。
梅娘忍不住问道:“史家的案子都审完了吗?”
“看起来是差不多了,不过这审案子的事,谁说得准呢?指不定什么时候有人翻供了,有人又想起什么事来交待了,还要再查再审,唉。”
梅娘见铁甲唉声叹气,一脸掩不住的疲惫,便说道:“辛苦你们了,大过年的也不得回去跟家人团聚,为了我徒弟的案子,连年都过不成。”
铁甲赶紧摆手:“姑娘说得哪里话?三爷常说,兵贵神速,既然查到了线索就不能放过,一定要追查到底,这是他为官的本分。”
听到铁甲学着顾南箫的口吻,梅娘不禁有些好笑。
“既然案子还没查完,怎么衙门里都没什么人了?难不成都回家过年去了?”
一提起这事,铁甲就满腹怨言。
“别提了,那日三爷捡着姑娘的披风,以为姑娘是出了事,他忙着找姑娘,张口就是悬赏一千两银子,王猛和小吕子他们几个得了一千两赏银,这回可是过了个肥年!这几日他们忙着请客吃饭喝酒庆祝,衙门里的人跟着跑了一半!三爷又体谅大家过年还要办案,十分辛苦,这几日无事就由着他们去了,这起子没心肝的东西,越发跑了个干净!三爷要磨墨写字,屋里屋外想叫个打水的人都没有,还得小人去打水……”
铁甲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回头却发现梅娘不知何时没有跟上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
“你说……大人为了找我,悬赏一千两银子?”
铁甲陡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
“那个……梅姑娘,我们三爷当时也是着急,才会……不对,三爷是官嘛,保护一方百姓本就是咱们的职责所在……再说,姑娘对我们三爷来说是不一样的……”
铁甲越描越黑,梅娘听得心里百味杂陈。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顾南箫找到她之后,那个情不自禁的拥抱。
在她的记忆里,顾南箫始终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她难以想象,那日他在胡同口捡到了自己的披风,会是何等的失态。
他那样的人,也会失去理智,乱了阵脚吗?
而且,是为了她?
铁甲见梅娘脸色凝重,只当自己说错了话,恨不能给梅娘跪下。
“梅姑娘,都是小人的不是,三爷早就叮嘱过,不许把这事儿告诉你,是小人说溜了嘴,梅姑娘,您大人有大量,您就当没听见……”
梅娘不语,只是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食盒,直接去了顾南箫的房间。
铁甲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梅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
他真该死啊,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完了完了,他定是闯了大祸了!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金戈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梅姑娘呢?梅姑娘可来过了?”
可怜金戈不知道南华楼今日开业,依旧像往常一样去了武家取餐。
到了武家,武大娘却告诉他,梅娘一早就去了南华楼。
他慌忙又赶去了南华楼,结果武鹏却告诉他梅娘已经走了。
金戈围着南城跑了小半个圈,还是没追上梅娘。
惨了惨了,要是被顾南箫知道他没拿到饭菜,却让梅娘亲自送过来,铁定要让他吃瓜落!
他飞快地跑过来,就看到铁甲脸色惨白站在原地。
他只当是梅娘出了什么事,吓得心惊肉跳。
“梅姑娘人呢?你到底看见了没有啊?”
铁甲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顾南箫的房间。
“梅姑娘……刚刚进去……”
看着微微摆动的门帘,两个小厮都是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金戈擦着满头不知是急还是累出来的冷汗,哭丧着脸说道:“我完了,今天三爷肯定要罚我了,只希望三爷手下留情,这次别罚我不吃饭了!”
他宁可挨板子,罚月钱,也不想吃不到梅娘做的饭菜啊!
铁甲则是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那算什么事儿?我这才是死定了!我一不小心,把三爷悬赏一千两银子找梅姑娘的事说出来了!梅姑娘这次进去,肯定是去兴师问罪了!”
第145章 牛肉馅饼
听说铁甲比自己还惨, 金戈瞬间不慌了。
“什么?你把这事儿告诉梅姑娘了?你……你这嘴是漏勺吗,什么事儿都兜不住?”金戈又是生气又是着急,用力地跺了跺脚, “那天晚上的事, 谁没瞧见?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儿关系着咱们主子和梅姑娘, 哪有一个敢乱嚼舌头的?”
“王猛和小吕子他们来领银子的时候,还特意跟我保证, 说肯定不会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说出去。他们这几日又是请客又是喝酒的, 不就是怕有不省事不服气的往外乱传吗?三爷就是看他们懂事, 才宁可自己忙着, 也要放他们几日假,叫他们把底下人的嘴都堵上,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怎么偏偏到你这儿给嚷嚷出去了?”
金戈越想越是焦灼,恨不能把铁甲的嘴给缝起来。
梅姑娘虽然行事磊落大方,到底是个姑娘家,哪有姑娘家不重视名声的?
那天晚上梅姑娘是没怎么样,可谁知道外头的人会怎么传?再说, 顾南箫那么在意梅姑娘, 不惜拿一千两银子来悬赏,这事儿传出去, 外人又会怎么说顾南箫和梅姑娘?顾南箫的官声还要不要?梅姑娘的闺誉还要不要?
王猛和小吕子都是粗人,尚且能想到这一层,拿了顾南箫的赏银就主动去封底下人的嘴,谁知偏偏是顾南箫的贴身小厮铁甲把这事儿给说出去了!
梅姑娘要是知道顾南箫悬赏一千两银子找她, 会不会又羞又气?
本来梅姑娘被顾大人当众抱住,没有追究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要是知道顾南箫还曾经出赏银找她,定会想到外头人又会拿这事做文章,还不知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甚至以为梅姑娘跟顾南箫早有私情!
那一晚闹出那么大的阵仗,本就很难瞒过外头那些人的了,好在顾南箫有官职在身,尚且可以说是心系百姓,爱民如子,才会如此雷厉风行地行事,可悬赏这事如果传出去,谁会相信顾南箫没有私心?
无亲无故的,顾大人为什么要悬赏找梅姑娘?顾南箫一向官声清明,如果被人知道悬赏银子只为了找一个姑娘,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铁甲把这事儿说出去,真是顾南箫添乱!
而且他就像是生怕还不够乱似的,竟然把这事儿告诉了梅姑娘!
梅姑娘又不傻,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事儿对她有多大的影响。
天啊,这叫梅姑娘怎么做人啊?
铁甲被金戈骂得面如土色,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唉呀,我这张嘴呀,我还不如装哑巴呢!”
且不说金戈和铁甲惴惴不安地在外头等消息,梅娘一脚迈进公事房,看到顾南箫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
方才她听到铁甲的话,便能想得出来那一晚顾南箫是何等的焦灼不安。
那一刻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想早点儿看到顾南箫。
可当真看到他的时候,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铁甲说,她对顾南箫来说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除了顾南箫格外喜欢她做的菜,其他的,她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事。
顾南箫给她送野味,送各种食材;他帮她开酒楼,还把租金还给了她;她受了伤,他亲自带她去医馆……
以前她总是以为他喜欢吃自己做的菜,所以才会做这些事,可是就算再在乎一个做菜合口的小厨娘,也不会悬赏一千两,调集那么多兵士,挨家挨户去找她吧?
以前梅娘怕自己自作多情,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是榆木疙瘩。
顾南箫听到门响,只当是金戈或者铁甲进来,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其他动静。
他抬起头正要说话,就看到梅娘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看到梅娘的这一刻,他原本微蹙的眉头瞬间展开,浅淡的笑容如冰雪消融,春风乍起。
“你怎么来了?”
梅娘看到他的神情变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之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少许情绪的波动。
或是微笑,或是无奈,或是担心……
铁甲说得没错,他待她,许久以前就不一样了。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去。
“我来给大人……给你送饭。”她放下食盒,说道,“你快趁热吃吧。”
食物诱人的香气传来,连屋子都跟着温暖了起来。
顾南箫提起食盒,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这么重的食盒,你怎么一个人提来了?金戈人呢?”
梅娘这才想起金戈来,说道:“今日开张,我去南华楼了,想是金戈不知道,跟我错过了。”
“这小子,这点儿事都做不明白。下次你别自己跑过来,等着他过去就是了。”
梅娘胡乱应了一声,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顾南箫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你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梅娘摇摇头,欲言又止。
顾南箫从未见过她这样犹豫不决的样子,一时间连饭都忘了吃。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梅娘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帘。
“我听说,那日你悬赏一千两寻我……”
顾南箫听了这话,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
就听梅娘继续说道:“此事因我而起,这银子应该我出才是。”
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顾南箫不禁轻笑。
“悬赏是我说的,自然是我出。”他顿了顿,低声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分得这样清楚。”
梅娘只觉得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可是,那天晚上你为了我……”梅娘涨红了脸,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那样兴师动众,我……我很感激……”
她的心绪是从未有过的烦乱,就像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自己却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顾南箫温声说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件事我也有私心,我要查另一件案子,与史家有关,正好借着你的由头,把史家的人一网打尽。”
听说顾南箫是为了另一件案子,梅娘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人也瞬间放松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那……那就好。”
松口气之余,她却像是鼓足勇气迈出一步,又一下子踩了个空,一颗心空空落落的,不知该落在何处。
却听顾南箫继续说道:“那日事情紧急,我行事孟浪,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你让我负责。”
梅娘听他说着前面那几句,本想要说上几句客套话,谁知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有呆呆地看向顾南箫。
她这样子像足了一只茫然无助的小兔子,顾南箫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走到梅娘面前,一双墨玉般凉润的眼眸望着她,字字清晰地说道:“梅娘,我心悦你久矣,你,可心悦我?”
前世今生活了二十多年,梅娘还是第一次被人表白。
她想逃避,想躲开,可是一双脚却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
“我……你……其实……”
被顾南箫这么盯着,她只觉得整个人像是一下子飘上了云端,大脑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完整。
他说他心悦自己。
那,她喜欢他吗?
她不知道,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见她许久不语,顾南箫眸色微微一黯,声音却更加温和。
“不想说就别说了,你……陪我一起用饭如何?”
梅娘巴不得赶紧换个话题,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
她不敢再看顾南箫的眼睛,连忙走到桌旁,把食盒里的饺子和菜拿出来。
手中触碰到饺子的温度,她不禁有些懊恼。
“哎呀,饺子都凉了。”
顾南箫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饺子,说道:“没事,我来吃。”
梅娘冲口而出:“可是你胃不好……”
望着顾南箫微笑的眼眸,她赶紧闭上了嘴。
“多谢关心,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娇气。”
梅娘心里腹诽,你是不娇气,不喜欢的你压根就不吃。
当然这话她可不敢当着顾南箫的面说,只是把饺子拿过来,放在一旁的炉子上。
“热一下就好了,要不你……先吃点儿菜?”
顾南箫倒是一副听话的模样,依言夹了一块排骨。
本以为是红烧排骨,可是入口却是浓郁的梅子香,他不禁眼睛微亮。
“这是怎么做的?”
说到吃,梅娘就自然多了。
“这是话梅排骨,用话梅炖出来的,会有一种梅子的酸香。”
“话梅排骨……”顾南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的确很好。”
梅娘被他看得脸红心热,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她移开视线,低下头夹花生米吃。
她忽然想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跟顾南箫同桌吃饭。
屋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她越发紧张起来。
她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半晌才开口。
“那个……史家的案子审完了?”她看到顾南箫抬眼看向自己,忙又加了一句,“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顾南箫轻轻一笑,说道:“你是苦主之一,告诉你也无妨。”
他放下筷子,道:“史延贵已经认罪,供认说是对你怀恨在心,又因为梁家向你提亲一事,被妻女撺掇,便起了报复你的心思。史延富则是苦于无钱给史玉娘置办嫁妆,就想要借机敲诈你一笔,此事史玉娘也有参与……”
梅娘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难道这件事,史家人人都有份?”
她本以为史延贵是因为商业竞争失利,才会对自己下手,没想到史家人是全家出动,一起合谋害她。
这算是什么,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如果这是真的,那史家人的脑回路实在是过于奇葩了。
顾南箫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他端起茶碗,轻轻地吹了吹里面漂浮的茶叶,“只要进了大牢,上头想要什么供词,就有什么供词。”
看到梅娘蓦然瞪大的眼睛,顾南箫笑意更盛。
“你放心,史家人没有屈打成招,而且,他们也并不无辜。”
梅娘想了想,小心地问道:“是因为你说的另一件案子吗?”
顾南箫难得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那个案子……我虽拿到了证词,目前却没有物证,还不好轻举妄动,也不好透露太多,请你见谅。”
梅娘微微红了脸,说道:“没什么,其实你不解释,我也能理解的。”
他毕竟身居兵马司指挥使,保密原则肯定是要遵守的。
顾南箫却摇摇头,说道:“我不希望你误解我,我答应你,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梅娘越发觉得脸颊滚烫。
她轻轻嗯了一声,说道:“饺子应该好了,只是肯定没有刚出锅的好吃了。”
顾南箫接过她端来的饺子,笑道:“不会的,你做什么都好吃。”
说罢,他便低下头,开始吃起饺子来。
梅娘坐在他对面,忍不住去看他。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那么好看。
哪怕他是在吃东西,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优雅从容。
顾南箫忽然抬眼看过来,正好撞上梅娘的视线。
梅娘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顾南箫见状,微微笑了起来。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他用帕子擦了擦指尖,说道,“史家案子还没了结,不知外面还有没有同伙,为了引蛇出洞,我会派人跟在你身边一段日子,希望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
梅娘一怔,问道:“就跟着我一个人吗?杜秀呢?”
顾南箫面不改色地说道:“史家的目标本就是你,杜姑娘只是阴差阳错被抓走的,所以她的安全不会有问题,你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
梅娘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其实顾南箫派人跟着她,名为引蛇出洞,实际还是为了保护她。
想是上次她差点儿被劫走,让他担心不已,不想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怕她会拒绝,他还特意寻了这样一个借口。
梅娘心里一暖,轻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顾南箫这才放下心,微笑道:“那明日我就叫人拿着我的帖子去南华楼找你,旁的你都不用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
梅娘应了,见顾南箫已经吃完,便收拾食盒离开。
金戈和铁甲在外头等心急如焚,才等到梅娘出来。
他们赶紧看梅娘的脸色,见她除了脸颊有些隐隐的红色,神色一如往常般平静,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按照他们的想法,梅娘应该哭闹几声才是,毕竟那可是影响她名声的大事啊!
可梅娘见了他们,居然什么都没说,还跟金戈解释说南华楼开张了,往后都去南华楼取顾南箫的饭菜。
此刻金戈哪里还想着这些事,只有一头雾水地应了。
难不成,梅姑娘没生主子的气,是他们多心了?
送走了梅娘,金戈和铁甲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了顾南箫的房间。
谁知预想中的雷霆大怒和重罚都没有出现,相反,顾南箫居然看起来心情很好。
“金戈以后早些去,别让梅姑娘劳累着,这一次,我就不罚你了。”
至于铁甲,更是连说都没说一句,只问他怎么打个水去了那么久。
两个小厮忐忑不安地进去,稀里糊涂地出来。
原以为等待他们的是狂风暴雨,没想到却是风和日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戈和铁甲抓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就消弭不见了。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他们才惊醒过来,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哎呀,梅姑娘走了,他们吃什么啊?
梅娘一回到南华楼,就听说武大娘急着找她。
梅娘只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连厨房就没去,转身就回了武家。
一进屋,她就看到武大娘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块牛肉。
“娘,您寻我有什么事?”
见梅娘回来,武大娘赶紧把她拉到身边。
“别提了,小石头那个刁钻的小东西,非说要吃你做的那个酱牛肉,我说我哪会酱牛肉啊,我只会做烧饼,他就闹着要吃牛肉烧饼!”武大娘指着那块牛肉,说道,“这牛肉馅我又不会调,那边面都发起来了,我这馅还没做好呢,就只能找你回来帮忙了!”
以前没吃过牛肉也就罢了,如今吃到了牛肉,就知道牛肉有多香了。
可家里的牛肉就这么多,用光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到了,武大娘哪里舍得拿牛肉练手,那不是白糟蹋东西吗?
情急之下,她就只能找梅娘去了。
梅娘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见小石头也在眼巴巴看着自己,便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呀,真是个小馋猫!”
过年这几日都是梅娘和娟娘做菜,就把小石头这张小嘴给喂刁了,哪里还肯吃武大娘做的那些家常菜。
梅娘看案板上食材和刀具都准备好了,便说道:“其实牛肉馅也没什么难的,娘您看着我做,保证看一遍就会了。”
牛肉切碎成馅状,加入盐、料酒、酱油、胡椒粉、香油等调料,搅拌均匀。
胡葱切碎,加入肉馅中拌匀。
在肉馅里打入一个鸡蛋,加少量水,往同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把水打入肉馅中,使肉馅看起来成为糊浆的状态。
把面团切成大小合适的剂子,拿擀面杖把剂子压扁,擀成大小适中的面皮。
擀好的面皮放入肉馅,用包包子的方式将面团收口,避免馅料泄露出去。
平底锅内放油,开小火,把馅饼放在锅中,收口朝下,然后手沾适量面粉,表层下压,压成厚薄均匀的饼状。
把馅饼煎制两面金黄,就可以出锅了。
第一个牛肉馅饼才盛出来,小石头就迫不及待地要伸手去抓,被武大娘抬手打了一下。
“急什么,不怕烫着你!”
小石头急得直转圈,口齿不清地说道:“牛肉……烧饼,二姨做的……好吃!”
听着稚嫩的童音,梅娘和武大娘都不由得笑了。
武大娘用指尖捏起一块馅饼,小心地撕开,里面的热气立刻升腾而起,同时升起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香味。
经过高温烤制的牛肉馅油脂十足,轻轻一挤压,带着油花的汤汁便要漾出来似的,越发显得底下的肉馅晶莹油润,喷香扑鼻。
武大娘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忍住一口咬下去的冲动,将馅饼吹得稍稍凉下去,才喂小石头吃上一口。
小石头闹了半日,这会儿总算是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牛肉馅饼,张开小嘴就咬了下去。
酥脆的饼皮应声而裂,来不及被咽下的油汁一下子爆了出来,弄得小石头满脸满嘴都是油。
可他却顾不上擦拭,从武大娘手里抢过馅饼就大口吃了起来。
武大娘阻拦不及,看他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感慨道:“果然是外甥肖舅,小石头贪吃这副德性,像足了兴儿!”
梅娘笑着把又一个出锅的烧饼递给武大娘,说道:“孩子能吃是好事,能吃才能长得壮实呢,娘,您也吃一个。”
武大娘又学会了一个新的馅饼做法,正是高兴的时候,闻言果然接过吃了起来。
“哎呀,还得是叫你来做,这肉馅你是怎么调的,一点都不腥,吃着也不硬,别说是牛肉,就是鸡肉我也没吃过这么嫩的!”
“要是能买到牛肉,只这牛肉馅饼就能挣不少钱!”
想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却不能大范围推广,武大娘很是遗憾。
梅娘一边烙着馅饼,一边说道:“娘就别总想着挣钱了,烧饼店现在就够忙的了,就算您想扩大店面,我还怕累着您呢,要是您真想做大生意,我就帮您也开个酒楼吧。”
武大娘刚咽下一块馅饼,闻言差点儿笑出声来。
“你就别取笑你娘了,你见过谁卖烧饼还能开酒楼的?谁会去酒楼里买烧饼吃呀?”
梅娘正要说解释一下只要经营得当,卖饼照样可以做大做强,就被武大娘打断了。
“算了算了,咱不说这个了,我叫你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武大娘把最后一块馅饼吃下去,说道,“明儿是初六,你跟我去法华寺上香去。”
第146章 素蟹黄
梅娘拿着锅铲的手一哆嗦, 差点儿把馅饼掉在地上。
“娘,好好的去上什么香?南华楼才开业,且忙着呢, 我才不去。”梅娘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可这话瞒得住旁人, 却瞒不住武大娘。
“你忙什么忙?我今天去找你两三趟, 都说你不在,鹏儿可都告诉我了, 如今前堂后厨都上了正道儿, 前面有四九和鹏儿, 后厨有周帽她们几个, 什么事儿都不用你管,你能忙什么?”武大娘语速很快,生怕她拒绝似的说道,“再说,就算你再忙,明日也要抽出时间来去寺里上个香!”
“过了年才几天,你是不是忘了你年前差点儿出事?我可是找人批过了你的八字,算命先生说你今年犯白虎煞, 二十八那天只是个开始, 必得要破一破才能保证一年平安无事,法事的钱我已经付过了, 可心里头还是不踏实,明儿一早咱们娘几个去上香,求求佛祖保佑你顺顺利利的,没听人说吗, 大年初六去上香,一年都六六大顺!”
梅娘听了这番话, 只觉得无奈又头痛。
这就是用人唯亲的下场,自己怎么样都瞒不过家里。
不过武大娘担心她,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情,她是可以理解的。
拗不过武大娘的慈母心肠,梅娘只能答应下来。
次日天还没亮,梅娘就被武大娘叫起来了,说是要赶早去上香,才会显得心诚。
梅娘只能一脸困倦地起来,胡乱吃了口东西就跟着武大娘和娟娘出了门。
被马车一颠,梅娘越发走了困,迷迷糊糊地靠在武大娘肩膀上,呵欠连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法华寺,天色已经明亮起来,庙门却还关闭着,门外停了几个轿子车马,看装饰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物事。
武大娘拉着梅娘守在门口,说道:“那几个应该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们得先去庙里上头香,等他们上完香,咱们就能进去了。”
梅娘揉了揉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几个小摊位。
今日是初六,来寺院进香的香客肯定很多,那些小摊主就提前来占位子了。
清晨的寒风吹来,带来阵阵食物的香气,梅娘仔细分辨着都有什么小吃,哪个摊位的手艺更胜一筹,意识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没过多久,只听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外头的几拨人立刻涌了进去,梅娘也被武大娘拉进了庙里。
武大娘心中有所求,便带着梅娘从大殿开始上香跪拜,接下来便是观音菩萨,弥勒佛,地藏菩萨,一个殿一个殿拜下来,连四大金刚都没有放过。
梅娘本就没睡足,被她这么拉着依次拜了一遍,越发头晕眼花。
好在武大娘的本意只是拜佛保平安,并不是折腾孩子,拜完了一圈下来,见梅娘精神不振,便请了个小沙弥,让他带梅娘去客房歇息,叫娟娘也去陪着,她自己则要去观音殿念六十六遍心经,以保全家一年平安。
梅娘感激她为家人这样虔诚,可是她自己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别说是六十六遍心经,只怕念不到六遍,她就会倒在观音殿里睡着了。
娟娘起早了,这会儿也累得够呛,姐妹俩寻了一处僻静的客房,喝了点水倒头就睡。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醒来的时候,一时竟不知道身在何处。
直到听到外头悠悠的钟鼓声,她才想起来今天她是来跟武大娘上香的。
不过寺庙里倒是宁静,她已经好久都没睡过这么香的一觉了。
她抬头看看,对面床铺空空如也,娟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梅娘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准备出门去找武大娘和娟娘。
她才走出房门,就听见墙壁另一侧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南箫,这首禅诗做得不错,你觉得如何?”
梅娘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墙那一边,只可惜围墙太高,她虽然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那边有什么人。
寺庙的客房是为香客们提供休息之处的地方,因着男女有别,男客女客的休息区域便被分隔开来,梅娘记得男客的客房在另一边,领路的小沙弥还特意指给她们看,免得她们不小心走错了方向。
可是墙壁那头的男子是哪里来的呢,他口中的南箫又是谁?
没等梅娘多想,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表哥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粗人,如何解得禅诗的深意?”
真的是顾南箫!
他怎么也在法华寺,难道他也是来进香的吗?
梅娘听到第一个声音哈哈大笑,显然并不相信。
“你在外头历练几年,嘴里越发没一句实话了,小时候在御……在书房听先生讲课的时候,先生可是没少夸奖你,说你虽然出身武将世家,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顾南箫并不骄傲,语气一如往常般平静。
“那是先生为了督促表哥,才会刻意夸奖我,若是论读书,谁能比得过表哥呢?”
被称作表哥的人似乎心情很好,打趣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从小便极用功,读书读得饭不吃觉也不睡,我被你这么追着,只好跟着你一起用功,免得被你落下了功课。我现在常常想,你是不是小时候读书读傻了,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成亲?莫不是惦记着哪家的姑娘?”
梅娘知道这么听墙角不好,可是听到那人说出这样的话,却怎么也不能抬脚离去,越发竖起耳朵来听那边的谈话。
只听顾南箫呵呵一笑,轻轻把话题拨了回去。
“表哥不知道我惦记着哪家的姑娘,我可是知道表哥心里惦记着哪一位。”
那男子越发笑得开怀,说道:“我有什么事从不瞒你,哪像你,年纪不大,心思却越发深沉了。”
顾南箫沉默片刻,道:“表哥既说了什么都不瞒我,不如有话直说,这么一早叫我来法华寺,应该不只是为了吟诗赏雪吧?”
“就说你无趣,我难得出来一趟,你都不说陪我散散心,一心只惦记你的公事。”男子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就跟你说公事,听……祖母说,你今年过年都没有回府,依然留在衙门审案子,不知是什么案子,让你这么上心?”
顾南箫沉默片刻,才说道:“表哥既然问起,想必是有人在表哥面前说了什么。”
“你这人真是没意思,什么事都要讲个明白,难怪华香说你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提到那个名字,男子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听闻不过是两个小酒楼竞争的事,一个东家怀恨报复,绑了另一个东家,这等小事,也值当你连年都不过了?如今苦主无事,罪人伏法,那些不相干的人,也该放出来了吧?”
顾南箫的语气却透着隐隐的冷冽:“表哥是来替史家求情的吗?”
男子一笑,不在意地说道:“不过顺口一说而已,华香说你如此雷霆手段,怕是会引起百姓担忧,乱了民心那可是大事,不如早早了结了案子,免得对你的官声有碍。”
“表哥多虑了,我倒是听人说,我为了破案,连过年都不回家,外头都传我是个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你这个脾气,就是一点儿都不肯吃亏!不过我和华香是闲聊的时候说起你,想起这事儿便提点你几句,看你,还这么较真!”
顾南箫再次沉默,半晌才开口。
“表哥,这次我审问史家的人,听说了不少关于谢家的事……”
只是他这次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了。
“不过是史家的人狗急跳墙,胡乱攀咬罢了,谢家不过是个小小皇商,再说华香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又担心什么?”
梅娘听到顾南箫那边迟迟不语,许久才几若不闻地叹了口气。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听起来那位表哥已经说起法华寺的梅花如何如何,她便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向外走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南箫,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顾南箫口中说的另一桩案子,是不是跟这个“表哥”有关?
听那人说话语气,似是跟顾南箫十分亲昵,他又是谁?
梅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走到了观音殿。
看样子武大娘终于念完了六十六部心经,这会儿正在跟娟娘一起站在功德箱前面,像是在商量该捐多少香油钱。
梅娘走过去,随手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功德箱。
“娘,别在这儿算了,银子我捐了,咱们快回去吧!”
武大娘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五十两银票掉进了功德箱,顿时心疼得直跺脚。
“哎呀,你这个傻丫头,捐一二两就够了,你捐那么多干什么?你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梅娘笑着挽起她,说道:“娘不是说心诚则灵嘛,我这心不诚,就只能多捐点银子了。”
武大娘还是肉疼,道:“你要捐这么多,干嘛还要塞功德箱,去客堂捐啊,还能给你在功德簿上记上一笔,往后盖殿修庙立碑,说不准还能刻上你的名字呢!”
武大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跟着梅娘和娟娘往外走。
梅娘本想快些走,免得碰到顾南箫和那个不知名的男子,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母女三人刚走出天王殿,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不是梅姑娘吗?”
金戈正引着一个穿着金红色袈裟的和尚往这边走,迎面就遇到了梅娘一行人,顿时惊喜地叫出声。
梅娘转过头,正好看到顾南箫和一个年轻男子从另一边走过来,这回势必是躲不过去了,只好露出笑容走上前去。
“梅娘见过顾大人。”当着外人的面,梅娘的举止十分规矩。
顾南箫见是她,也是面露惊讶。
“梅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他侧过头,向武大娘和娟娘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武大娘和娟娘没想到顾南箫会跟她们主动打招呼,又是惊又是怕,赶紧恭敬地行礼。
梅娘说道:“我跟我娘和姐姐来上香,真巧啊……”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顾南箫身边的那个男子。
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宝蓝色暗纹锦袍,腰间是一块雕刻着灵芝图案的玉带,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又透着隐隐的威仪,一见便知此人身份非凡。
此刻这个男子也正好看向梅娘,目光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好奇。
见两人互相打量,顾南箫便说道:“梅姑娘,这是我表哥齐镇,修身齐家的齐,镇守边疆的镇。”
又对祁镇说道:“这是南华楼的东家梅姑娘。”
“南华楼的东家?”祁镇的眼睛越发亮了起来,“真没想到,南华楼竟然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开起来的!”
更让他惊讶的是,一向从不会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的顾南箫,居然会如此主动地跟外人介绍起他来。
须知他身份特殊,在宫外的时候,顾南箫恨不能把他的身份捂得死死的,连旁人多看他一眼都要严阵以待,更别说跟人介绍他了。
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头?顾南箫为何会对她另眼相待?
梅娘只觉得这个祁镇看自己的目光满是打探,令她本能地想要回避。
“顾大人既然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不打扰的。”顾南箫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很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头,“我和表哥不过是闲来无事,来寺庙里逛逛罢了。”
顾南箫又对祁镇说道:“表哥想来还有事,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祁镇万万没想到顾南箫居然出言要打发他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梅娘越发好奇起来。
“南箫你记错了,我什么时候说有事了?你不是说要尝尝法华寺的素斋吗?这会儿住持也来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金戈带来的住持便合掌稽首,说道:“鄙寺的素斋能入了贵人的眼,是鄙寺的福分,斋堂在那边,请各位施主随老衲来。”
梅娘还想要推辞,道:“不必了,我们这就要回去了——”
顾南箫微笑地看着她,说道:“法华寺的素斋是极有名的,你难得出来一趟,难道不想尝尝吗?说不准还能对南华楼的菜色有所帮助。”
“再说,”他看了一眼武大娘,道,“你们既然是来进香的,今日自然应该吃素,方才能让佛祖看到你们的诚心。”
武大娘和娟娘从未见过顾南箫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一个个都看傻了眼。
尤其顾南箫后面那句话,简直说到了武大娘的心坎里。
“是啊,梅儿,咱们来了都来了,就吃过斋饭再走吧。”
“二妹走吧,一起去尝尝这里的素斋,听说他们连猪油和鸡蛋都不用呢,我还真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菜做得那么好吃的!”
被武大娘和娟娘撺掇着,梅娘只好跟在顾南箫身后去了斋堂。
众人被住持引着去了斋堂旁边的一间小屋,祁镇便径直去了上首坐了。
住持知道顾南箫的身份,身份能在顾南箫之上的,只怕京城里也没有几个人,见祁镇气度不凡,态度越发恭敬。
“鄙寺简陋,只怕慢待了各位施主,不过鄙寺的五香豆干、素鹅素鸡、野山菌这几样也算是小有名气,贵人们不妨尝尝看。”
祁镇却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来这几样吧,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素蟹黄?若是有的话,就来一份。”
住持一愣,想了想才说道:“这位施主说的素蟹黄,想是用咸鸭蛋黄炒制而成的吧?鄙寺乃是佛门清净之地,凡是牛奶、蛋类和蜂蜜这些都是不能取用的。”
“不是用咸鸭蛋做的……”
祁镇摆了摆手,只是自己也说不出素蟹黄的做法,待看到一旁的梅娘,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向梅娘。
“梅姑娘是酒楼的东家,想来应该听说过素蟹黄吧?”
梅娘见他主动跟自己搭话,便说道:“听说过的。”
她见祁镇和顾南箫都看向自己,只得详细解释了几句。
“这素蟹黄乃是苏杭一带传来的,如苏州的西园寺和杭州的净慈寺都有素蟹黄做成的菜和素包子,听说是用姜、猴头菇、胡萝卜泥、土豆泥,以及糖醋调味制成的,因其鲜美的滋味和细腻的口感很像蟹黄,因此才被称为素蟹黄。”
别说是在座的几个人,连住持都听呆了。
还真有素菜食材做成的素蟹黄?那会是什么滋味?
祁镇被她说得好奇不已,说道:“梅姑娘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定是会做的,不如你给我们露一手?”
不等梅娘说话,顾南箫便说道:“表哥,梅姑娘是来上香的,不是来做菜的,还是不要劳烦她了。”
祁镇见他维护梅娘,更加起了逗趣的心思。
“此言差矣,法华寺可是咱们京城的大寺,难道还比不过苏杭的寺庙?若是有从南方来的香客,听说堂堂法华寺竟然连素蟹黄都没有,这不是丢了法华寺的脸,也叫人看轻了咱们京城的素斋吗?”
住持听得连连点头,也加入了劝说梅娘的阵营。
“这位施主所言极是,有道是,世人多吃一口素,就少吃一口肉。若是能做出素蟹黄来,便有无数蟹子因此逃出生天,这可是极大的功德!还请梅姑娘不吝赐教。”
被两人这么一唱一和地说着,梅娘都觉得自己要是做不出这素蟹黄来,简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只好站起身,说道:“那梅娘就献丑了。”
住持连忙吩咐一个小沙弥引着梅娘去了后面的香积厨,又怕梅娘一个姑娘家不方便,让众位僧厨和火头僧都暂时出去,把厨房空出来给梅娘使用,自己则留下来给梅娘打下手。
香积厨既然是做斋菜的地方,因此素菜食材是应有尽有,梅娘取了猴头菇、土豆和胡萝卜等食材,开始动手做了起来。
把泡好的猴头菇放在清水里反复搓洗,去掉其中的苦涩味道,再加水煮熟。
土豆和胡萝卜上锅蒸熟,出锅后用刀背趁热碾碎。
猴头菇剁成泥,跟土豆胡萝卜泥混在一起,加盐和胡椒粉搅拌均匀。
起锅烧油,油热后下入姜丝,倒上调好味的猴头菇土豆泥,不停地翻炒。
加糖和醋调味,这道素蟹黄便可出锅了。
梅娘一离开,房间里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顾南箫既没能赶走祁镇,又没能阻拦梅娘去下厨,心情很是不好。
身边坐着一个明显要看他笑话的表哥,当着武大娘和娟娘的面,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气闷。
祁镇则不用说了,难得见顾南箫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
武大娘和娟娘从没跟这样的贵人同席吃饭过,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更别提主动搭话了。
好在很快就有小沙弥来送水烧茶,又一遍遍地走进走出,不是送餐前小菜,就是送些干果零嘴,又帮着洗烫碗碟,端茶倒水,屋子里气氛倒不至于太过沉闷。
不多时又有各种精致的素菜送上来,看到这样的素菜席面,武大娘和娟娘都是眼前一亮。
等着祁镇和顾南箫动过筷子,她们俩便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吃了几口。
两人都是会做菜的人,吃到这样的素菜就难免会跟自家的菜品做比较,时不时还会小声交谈几句。
祁镇看够了顾南箫黑沉沉几乎要滴出水的脸色,终于被武大娘母女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
他听到两人不停地说着“这菜还是二妹做得更好……”,“梅儿是这么做的……”,“二妹说过……”之类的话语,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是梅姑娘的娘和姐姐,怎么做菜反而都听她的?”
他本以为梅娘的厨艺是家传的,可是现在看来,她的娘和姐姐做的菜居然还是梅娘教的。
难道梅姑娘小小年纪,居然在厨艺上已经有如此高超的造诣了吗?
提到梅娘的手艺,两个人顿时来了精神。
第147章 番柿牛腩
“齐公子,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家梅娘做的菜特别好吃,吃过的人没有不夸的!”
“这做菜啊, 讲究的是天赋, 别看我们比她年长, 我们会做的吃食,都是她教给我们的呢!”
“齐公子, 等你有机会去南华楼尝尝, 你就知道了, 不好吃我们不要你钱的!”
听武大娘说的粗俗却实在, 祁镇不由得笑着点头。
“好,待我有机会一定去尝尝。”他忽然想起一事,便转向顾南箫,“南箫,你是不是也喜欢吃南华楼的菜?”
一旁倒茶的金戈听了这话不禁腹诽,这话还用问吗?自家主子岂能不爱吃南华楼的菜,他都恨不能住在南华楼了。
顾南箫冷不丁被点到名,神情还是不大好看。
他垂着眼眸, 凉凉地说了一个字。
“不。”
听到这话, 不止是祁镇,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武大娘和娟娘面面相觑, 不知道为什么顾南箫会矢口否认。
就听顾南箫继续说道:“我只是喜欢吃梅姑娘做的菜,不管是南华楼还是梅源记,她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旁人做的,跟外头那些厨子也没什么分别。”
听了这话, 金戈脸色一变,祁镇则两眼放光。
武大娘和娟娘听得出顾南箫是在夸奖梅娘做的菜,可是这话说的,让她们觉得总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不过她们就算愚钝,也能听出顾南箫的意思了,想到顾南箫面对自己做的菜几乎连碰都不碰,娟娘顿时羞愧不已。
她还自以为自己的厨艺很有长进,没想到跟梅娘相比,她还差得远呢。
祁镇喝了口清茶,饶有兴味地看着顾南箫。
“这话我却不信,同样是做菜,同样是那些食材,那些调料,不过是做法略有不同罢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区别?你嘴刁就说自己嘴刁,别拿什么厨艺高超这种话糊弄人。”
他们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他自认为没人比他更了解顾南箫的性子,这位可是连御厨做的菜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如此推崇一个民间小厨娘?
顾南箫也不解释,淡淡说道:“有没有区别,待表哥有机会尝尝就知道了。”
“噢?你这么说,那我倒真要尝尝了。”祁镇吩咐金戈道,“你去瞧瞧,梅姑娘还有多久做好菜?”
金戈应声而去,很快就回来了。
“梅姑娘说,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差不多了。”
既得了准信,祁镇索性连桌上的菜都不吃了,叫铁甲去提一壶白水来漱口,竟是一副要认真品尝的模样。
武大娘和娟娘虽然对梅娘有信心,可是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虽然不知道这位齐公子是什么来头,可是看他跟顾南箫说话一副毫无顾忌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身份绝不在顾南箫之下。
还有他刚才亲口点的素蟹黄,在此之前,她们连听都没听说过这道菜。
就连蟹黄她们也是难得吃到的,素蟹黄这东西,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有钱人家闲着没事鼓捣出来的。
她们跟梅娘生活在一起,都没听梅娘说过这道菜,听法华寺住持的意思,连这位高僧都没听说过素蟹黄呢!
梅娘真的会做吗?她做出来的素蟹黄,能让这位贵人满意吗?
看着祁镇满脸都是等着挑顾南箫的刺儿的神情,武大娘和娟娘都不由得替梅娘紧张起来。
等待的时间分外难熬,武大娘担着这颗心,也没心思再品尝法华寺的素斋了。
许是看屋里的气氛太过沉闷,祁镇看了看顾南箫,想找些话来说。
可是顾南箫明摆着还是在生气他指使梅娘做菜,对他不理不睬,祁镇只好转向了武大娘母女。
“这位大娘,您老贵姓?”
没想到祁镇会主动跟她搭话,武大娘紧张得差点儿把茶杯碰翻。
“不敢当,民妇夫家姓武,这是民妇的大女儿,韩武氏。”
祁镇摆摆手,一脸和气地说道:“大娘别怕,有道是遇到即是缘,咱们能在此处碰到,又能同席用饭,更是缘分了。”
武大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唯有喏喏。
幸好祁镇有意缓和气氛,便寻了些民间生活的事情来问武大娘,什么今年的粮油都是什么价钱,猪肉鸡肉是多少钱,听说武大娘家是开烧饼店的,还问她一天能做多少烧饼,能卖多少银钱。
武大娘回答着他的各种问题,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还说起街坊邻居那听来的传闻和笑话,祁镇难得听说这些老百姓的生活趣事,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祁镇听说她们一大早就赶来上香,只求能够一年平安顺遂,不由得点点头。
“南箫你看,其实老百姓的需求很简单的,只要一家人温饱就心满意足了,这可真是,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武大娘陪笑道:“齐公子说得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就知足了。”
祁镇感慨道:“人生在世,难得的就是知足二字啊,偏生有些人,得陇望蜀,不知道满足,总想得到更多。”
他转向顾南箫,说道:“比如你我二人,在旁人看来也是极富贵的了,可是一样心中有所贪求,因此反倒难以体会到普通人小富即安的心境了。”
武大娘听得半懂不懂,忍不住问道:“顾大人来进香,也是求菩萨保佑吗?”
在她们看来,顾南箫已经是富贵至极,要什么有什么,这样的人还会缺什么吗?还能求佛祖什么?难道跟普通人一样,也想求升官发财?
正好这时候梅娘端着盘子走进来,顾南箫看到她窈窕的身影,嘴角便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是。”他转向武大娘,轻声却清晰无比地说道,“我来求姻缘。”
武大娘听了,不由得恍然大悟。
她就说嘛,顾大人有权有势,富贵无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原来是想求一份好姻缘。
武大娘连连点头:“顾大人这般家世样貌,哪怕是公主娘娘也配得过的,不管大人想求谁家的姑娘,一定能心想事成!”
自从梅娘离开房间之后,顾南箫终于露出了笑容。
“多谢武大娘吉言。”
祁镇听了两人的对话,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莫不是在做梦吧,顾南箫真的说他想求姻缘?
不得了了,千年的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他顺着顾南箫的目光,视线落在刚进门的梅娘身上。
这小子,难道真的看上了这个小厨娘?
梅娘对几人的对话一无所知,她把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说道:“这就是素蟹黄,请慢用。”
祁镇把视线从梅娘身上收回来,落在眼前的盘子上。
只见一捧金红色的食物,盛在雨过天晴色的瓷盘中,堪称色香俱全。
看起来像是糊糊,仔细一看,其中却又带着少许的颗粒感,金黄色的土豆泥与橘红色的胡萝卜完美融合,竟混合成一种金灿灿的浅红色,外面一层泛着细腻的油光,看起来果真跟蟹黄一般无二。
金戈奉上羹匙,祁镇接过来,小心地舀了一点素蟹黄。
羹匙一碰上去,就能感受到柔腻无比的手感。
虽然知道是这是素菜,可是这阵阵鲜香的气味飘散出来,祁镇还是想起了蟹黄那独有的咸鲜味。
他把羹匙放入口中,试探地抿了一小口。
柔软温润的泥糊一触碰到舌尖,就绽放出浓郁的香味,弥散在整个口腔之中。
猴头菇的柔软,土豆泥的细腻,胡萝卜那微弱的颗粒感,交叠在一起,口感丰富又充满层次,像极了蟹黄那软腻的感觉。
野菇的鲜,土豆的香,咸鲜与酸甜混合在一处,竟然形成一种独特的鲜香味道,在口中层层绽放。
哪怕是咽下去,口中依然唇齿留香。
这竟然真的是蟹黄的味道!
祁镇手里拿着羹匙,一时间居然忘了放下,就这么呆呆地举在半空。
此刻他全身心都沉浸在这与蟹黄一模一样的滋味之中,大脑一片空白,连夸奖的话都忘了说。
顾南箫是过来人,一看到祁镇这目瞪口呆的模样,便不禁觉得好笑。
他也舀了一勺,放在口中细细品尝。
“不愧叫素蟹黄,这道菜无论从外观还是味道上来说,跟蟹黄都相差无几,梅姑娘厨艺惊人,令人钦佩。”
被顾南箫抢了台词,祁镇终于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羹匙,还是不敢置信。
“这……真的是土豆和胡萝卜做出来的吗?真的不是蟹黄?”
顾南箫忍不住轻笑,说道:“表哥,如今可是数九寒天,哪里有鲜螃蟹?就算梅姑娘想要作弊,也做不出来!”
祁镇听着有理,不禁连连点头。
“我在话本……我在书中看到过素蟹黄这道菜,就一直十分奇怪,不用肉如何能做出蟹黄的滋味?想着只怕是作者的杜撰。今日亲口吃到,才敢相信人间竟有如此美味,我算是涨了见识了!”
他看向梅娘,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和赞赏。
“梅姑娘手艺超凡,果然名不虚传!旁的不说,单是这道菜,就把御厨都比下去了!”
御厨都不会做的素蟹黄,竟然被梅姑娘做出来了,这让他如何不惊喜?
祁镇一时激动,不小心说漏了嘴都没有发现。
好在武大娘和娟娘只当他跟顾南箫一样也参加过宫宴,并没有太多的疑惑,只有梅娘多看了他一眼。
能把御厨随口说出来作比较的人,会是什么人?
梅娘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微笑道:“齐公子过奖了。”
祁镇终于尝到了素蟹黄的滋味,心情大好,招呼她坐下尝尝法华寺的素斋。
法华寺的斋菜果然是极好吃的,只是有梅娘的素蟹黄比着,不免有些黯然失色,不过也足以让祁镇等人吃得颇为满意了。
一顿饭吃过,大家起身出去,谁知才出了门,就看到住持正在门外守着。
大冷的天,住持不住地搓着手取暖,显然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
尽管冻得浑身冰凉,住持却依然满面红光,像是心情十分激动。
看到一行人出来,他立刻迎了上来。
“各位施主,对鄙寺的斋菜可还满意吗?”
武大娘虽然觉得住持的语气过于急促了些,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想着他定是因为顾南箫和那位齐公子身份尊贵,所以才会特意守在这里。
祁镇随意地点点头,道:“尚可,今日劳烦师父了,我会捐一千两银子当香油钱……”
谁知住持却连连摆手,说道:“不敢当,老衲不是来打秋风的,只是有一事相求。”
祁镇奇了,笑道:“师父是方外之人,也会有所求吗?”
住持也笑了起来,合掌说道:“施主取笑了,心在方外,人在红尘,总是避免不了有所求的。”
祁镇便不再打趣,说道:“师父有什么事,但说不妨。”
本以为住持是要求祁镇或者顾南箫什么事,没想到住持听了这话,却转向了梅娘。
“这位女施主方才做的素蟹黄,鄙寺的僧厨们尝过之后,都十分惊奇,可是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因此老衲特意来求女施主,能否告知这素蟹黄的做法?”
梅娘用了寺庙的厨房,便在做素蟹黄之后,留了一份放在厨房当做答谢。
那些僧厨回到厨房,就发现了这道菜。
因为这菜跟蟹黄实在太像了,还有几个人争论起来这到底是素菜还是荤腥,甚至有虔诚者已经对着菜肴念起了往生咒。
还是带梅娘过来的小沙弥看不下去,说亲眼看到这道菜是梅娘用土豆胡萝卜等物做出来的,众人才相信这的确是素菜。
于是便有人好奇地尝了尝,这一尝便惊为天人,赶紧送了一点给住持。
住持吃过素蟹黄也是震惊不已,他是一寺之主,当然知道这素蟹黄意味着什么,就赶紧来找梅娘。
可是里面贵人正在吃饭,他不好进去打扰,又不敢暂时离去,生怕跟梅娘错过了,便一直守在门外等着。
这会儿看到梅娘,他连客气都来不及客气,赶紧把求素蟹黄做法这件事说了出来。
梅娘也没想到住持竟然是要找她,闻言便说道:“师父客气了,区区小事而已,我这就写出来给师父。”
住持原本以为她会把素蟹黄当做奇货可居,不料她竟如此大方,越发惊喜不已,连连道谢。
小沙弥飞快地取来笔墨,梅娘把在做素蟹黄的步骤详细写了下来,交给住持。
“师父,这便是素蟹黄的做法,若有不懂之处,只管去南城的南华楼找我,我叫武梅娘。”
住持双手接过,激动得双眼放光。
“有了这份方子,鄙寺的素斋便又多了一道新菜,有了这素蟹黄,便可让世人少吃多少真蟹黄,所救的性命更是不计其数!女施主您捐出这道菜的做法,当真是善心难得,功德无量啊!”
梅娘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微笑道:“师父过奖了。”
住持得了这素蟹黄的方子,难掩满心的欢喜,亲自送了梅娘等人出去,一路上夸奖梅娘善举,又说要给梅娘立长生牌位,要在佛前点油灯替她祈福,连祁镇和顾南箫都顾不得招呼了。
这让祁镇又是惊奇又是疑惑,这小厨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连法华寺的住持都如此推崇?
他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出宫,一定要去南华楼尝尝!
梅娘虽然起了个大早,在寺里补了一觉就反而并不觉得累,从法华寺回来就直接去了南华楼。
这会儿还没到吃晚饭的时辰,大堂里正在用饭的客人不过十余桌而已,看起来比用餐高峰期的时候安静了许多。
梅娘一进来,就看见四九匆匆迎了上来。
“梅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见四九一脸焦急,梅娘忙问道:“店里出什么事儿了?”
四九赶紧摆摆手,道:“没出什么事儿,就是来了个人,是……找您的。”
梅娘这才放下心来,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什么人?”
四九犹豫了片刻,说道:“是个年轻姑娘,梅姑娘您当心点儿,她……很凶。”
梅娘一怔,一时想不出自己是得罪了什么人,能被人打上门来找茬。
她走到后厨,一看到厨房里的情形,就知道四九为什么说来人很凶了。
这会儿没什么新来的客人,厨房里的炉灶大多都没有开,往日这个时辰,女学徒们不是在休息就是在趁机学习或者练习做菜,这会儿大家却都挤在一个角落,或是站或是坐,仿佛一群受了惊吓的鹌鹑。
梅娘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就看见她们对面的那个大炉灶上,正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这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不同于众人的一身短打衣衫,上身是一件款式简洁的银红色小袄,腰间用一条银光闪闪的链条束紧,权当做腰带,外头披着一件薄薄的青色短披风,底下是一条及膝的月白色短裙,露出一双修长矫捷的小腿。
此时这双小腿一只蹬在炉灶上,另一只则在半空中微微晃荡。
梅娘一见就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害怕这姑娘了,且不论她冷若冰霜的脸,手中随意玩弄的一把小尖刀,单是这一身露胳膊露腿的衣裳就足够惊世骇俗的了。
不过对见过沙滩比基尼的梅娘来说,这一身还是挺保守的。
见梅娘回来,周帽和桃娘等人立刻眼泪汪汪地看向梅娘。
“师父……”
这里分明是她们的厨房,可是却被一个外人占着,不用梅娘说,连她们自己都觉得丢脸。
梅娘向她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走到那女子面前。
“你是什么人,是来找我的吗?”
女子挑了挑眉,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
“你就是武梅娘?”
梅娘笑了笑:“正是。”
对方这才移开目光,颇为不情愿地说道:“我叫银禾,三爷叫我来跟着你的。”
梅娘这才想起顾南箫昨日说过,今日会送个人过来保护她。
不过看这位银禾姑娘的架势,似乎并没把她放在眼里。
“银禾姑娘好,这里是厨房,不是你做事的地方,你还是先下来吧。”梅娘看着她那只大喇喇蹬在炉灶上的脚,说道,“若是被人看见姑娘这副模样,我这生意也就不必做了。”
说完也不待银禾说什么,她就转头说道:“邵兰,翠红,你俩过来把这个锅灶彻底洗一遍,免得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掉进菜里。”
银禾一怔,随即便脸一沉。
“你说谁不干净呢?”
梅娘看向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你主子没教过你规矩吗?没跟你说叫你来是做什么的吗?若是不知道,就回去再问问你主子。”她顿了顿,说道,“若是你不情愿跟着我,我也不会勉强,姑娘请自便。”
说完,她便不再看银禾,直接叫了杂役进来扫地洗涮,又叫几个女学徒过来说话。
银禾被晾在一边,见果然有杂役过来扫地,邵兰和翠红也低着头上前用力擦拭灶台,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她听说顾南箫叫她保护一个小厨娘,已经是满心不情愿,来了再看这里什么都没准备,梅娘连人都不在,甚至都没有跟人交待一声她要来,明摆着不把她当回事,就更加生气了。
一个厨娘罢了,就连靖国公府的管事妈妈们见了她也得尊称一声银禾姑娘呢,怎么这个南城的小厨娘就这么大的谱?
她可是被顾南箫指派来保护她的,她不敬着些自己,就不怕自己不管她吗?
梅娘却不管银禾怎么想,自顾自安排起厨房的事情来。
有她坐镇,女学徒们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起身忙碌起来。
桃娘端了一个木盆过来,说道:“师父,我们今天做酱牛肉,从冰窖拿了些牛肉出来,做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混了一块这样的牛肉,这块肉可该怎么做啊?”
她记得酱牛肉要口感紧实的肉才好,这块牛肉上面筋膜和油花太多,一看就不适合做酱牛肉。
梅娘看了看盆里的肉,说道:“这是牛腩,的确不适合做酱牛肉。”
她指着上面的油脂说道:“牛腩是来自牛的腹部和腰部的肉,跟其他部位的肉相比,牛腩肉质细腻,有一定的弹性,口感较为柔软,更适合做红烧和炖煮。”
其他学徒围上前来,仔细观察了一番。
不远处已经被扫把撵到一个凳子上的银禾听着梅娘不急不缓的声音,不由得撇了撇嘴。
什么牛腩牛肉的,吃个肉而已,还这么麻烦,真是事儿多!
那边梅娘看到牛腩,就想起一道名菜来,说道:“你们去拿番柿过来,我教你们做一道菜。”
钱招娣听了,连忙去冰窖拿番柿。
去年秋季囤菜的时候,梅娘特意买了许多番柿,放在冰窖里冻上。
这种冻过的番柿拿来炖肉汤,味道再好不过了。
把冻得硬邦邦的番柿拿出来,用滚水一浇,外皮就自动卷曲脱落下来。
牛腩切成寸许长的大块,放入清水中浸泡,去掉血水后清洗干净。
牛腩冷水入锅,锅中加葱姜料酒,水开后稍微煮一会儿,捞出用热水洗去肉块上的浮沫,沥干水分。
炒锅入油烧热,下入胡葱煸炒出香味。
倒入番柿翻炒均匀,加入少许盐,这样可以码底味,还可令番柿快速出汁起沙。
炒至番茄软烂,关火备用。
另起一锅,下冰糖炒出糖色,倒入牛腩翻炒上色,上色均匀后,倒入桂皮、八角、香叶等调料,炒出香气。
锅中加入酱油料酒,炒一会儿后倒入开水,再倒入番柿胡葱炒出来的汤汁,大火煮开转小火,盖上锅盖,慢炖大半个时辰。
这样一来,一锅浓香扑鼻的番柿牛腩就做好了。
第148章 麻辣鸭脖
番柿牛肉还没出锅, 厨房就飘满了酸甜浓郁的香气。
女孩子们哪有不爱吃酸甜口的,闻到这个味道都一个劲儿地吸鼻子。
只是这暖融融酸甜甜的香味,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要是喝上一口这个汤, 那得多舒服啊!
连成日做菜的小厨娘们都受不住这股香味的诱惑, 更何况是极少进厨房的银禾。
此刻她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两条腿伸长了搭在地上, 只觉得身上舒展不开, 心情更是憋闷。
可是她还真不敢一赌气回府, 要是三爷问起她为什么回来, 她可怎么说呢?
原本是想给梅娘一个下马威,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把她当盘菜,倒把她给晾一边去了。
银禾一时间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没人理会她,她索性就坐在一旁待着。
她可是三爷送来的人,她倒要看看,那个小厨娘还真敢把她赶走吗?
直到这番柿牛腩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 她渐渐就坐不住了。
这股子香味怎么这么好闻?就算是靖国公府里的厨房开上十几个炉灶做大席面, 也没有这么好闻的香味。
闻着是肉香味,听那几个小丫头说的话, 应该叫什么牛腩。
牛腩是牛身上的肉吧,怎么炖出来的味道这么香?
若是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还有刚才她们拿进来的那些番柿,她夏天的时候吃过新鲜的, 酸甜甜的汁水也挺足。
没想到这番柿还能做菜,还能炖汤?炖出来的汤, 竟然是这样酸香的气味。
银禾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肚子好像变空了。
这怎么可能,她来之前明明吃过饭了啊,吃得还是府里的精致吃食!
这么个小酒楼做出来的菜,怎么能把她给闻饿了?
就在银禾开始自我怀疑的时候,梅娘揭开了锅盖。
扑鼻的香味一下子涌了出来,随着热腾腾白花花的水汽,溢满了整个厨房。
女学徒们闻到这香味,一个个都喜悦满面。
“没想到番柿还能炖汤,这汤的味道真香!”
“呀,你们看,这一锅红彤彤的,真喜庆呢,正适合过年这时候吃!”
“牛腩都煮烂了,这勺子一舀起来,还颤悠悠的呢,看着就好吃!”
虽然不能亲眼看到番柿牛腩出锅的盛况,可是听到学徒们惊喜的声音,银禾越发觉得肚子空空如也,口水止不住地泛滥。
她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就算是山珍海味,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这小厨娘随手做一道菜,难不成她就坐不住了?
她可是习武之人,难道这点定力也没有吗?
银禾坐在凳子上,努力控制住吞咽口水的动作。
她把目光移到另一个方向,生怕自己忍不住去看那锅番柿牛腩。
什么红彤彤的汤,颤悠悠的肉,听都没听说过,肯定不会好吃!
她才不要看呢!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银禾正浑身紧绷着,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锅番柿牛腩上。
梅娘拿了个瓦罐先盛出来一份,又让每个人都去盛上一碗,尝尝这番柿牛腩的味道。
红滟滟的汤汁香浓四溢,原本粗糙的牛肉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已经变得鲜美软糯,炖出来的油脂更是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牛肉与番茄一刚一柔,在熬煮的过程中却融为一体,形成一种独特而绝美的香味。
外面寒风凛冽,厨房里却如春暖花开,滚烫浓烈的香味在厨房中弥漫开来,肉香中带着酸香甜美,比春日花园中的暖煦的微风还要令人流连忘返。
桃娘和周帽等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上前给自己盛了一碗。
一口温热甜香的肉汤下肚,周身的疲惫寒冷顿时散去了大半,一口香糯软烂的牛肉咬在口中,整个身体都跟着暖和有力起来。
众人连吃肉带喝汤,吃得心满意足。
“哇,这汤也太好喝了,没想到番柿炖肉居然也能这么好吃!”
“番柿常见,牛肉也不是没见过,我怎么就从没想过这种吃法?”
“还是师父厉害,无论什么食材,到师父手里都能变成美味无比的佳肴!”
大家吃得欢喜无比,方才被银禾带来的恐惧和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角落里的银禾早就禁不住大家七嘴八舌的夸奖,视线紧紧盯着大家手中的汤碗。
离得这么远,可是那香味还是跟长了腿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她这边跑。
不能怪她没定力,是那碗汤先动的手!
或许是她直勾勾的眼神太过犀利,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王翠红最先喝完自己碗中的汤,想再要去盛一碗。
可是她刚刚一动,就感觉身后像是有一道尖刀般锐利的眼神。
她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就看到银禾正咬牙切齿地盯着她们。
王翠红被这眼神吓得两股战战,瞬间碗里的汤都不香了。
这位银禾姑娘长得这么凶,要是把她惹急了,会不会跳起来给她们一顿暴打?
王翠红想起哥哥常教育她好女不吃眼前亏,想了想便拿起一个空碗,盛了一碗汤端了过去。
顶着银禾刀锋般可怕的眼神,王翠红颤抖着把那碗汤放在她旁边。
“银禾……姐姐,你……也尝尝吧……”
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没有留下去的勇气,转身赶紧溜之大吉。
银禾狠狠地瞪了梅娘的背影一眼,很有骨气地仰起头……
咽下汹涌的口水。
方才那汤离得远,她不过是能闻到少许香气,再听到其他人的夸奖的话,她心里更多的是好奇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这碗汤就放在她面前,她想避都无处可避。
艳红色的汤汁浓稠鲜美,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大块的牛肉在汤汁里浮浮沉沉,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银禾忍了又忍,可是口水还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她感觉自己的牙都快咬碎了,但是这香味还是那么诱惑至极,令人无法抵抗。
银禾盯着那碗汤,喘了好几下粗气,破罐破摔地端起了碗。
横竖她是三爷派来的,这小厨娘就该管她的吃喝,喝她一碗汤算什么!?
再说,厨房里所有人都在喝汤,又不缺她这一碗!
汤都送到她面前了,她干吗非要跟自己较劲呢?
银禾在短短的时间内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然而当一大口酸甜浓香的汤入口,她所有的借口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原因无他,这汤实在是太好喝了!
银禾自诩自己在靖国公府长大,也是尝遍天下的山珍海味了,哪怕是御宴上的珍馐,也不一定能入了她的眼。
可是手中这碗番柿牛肉汤,比她喝过的那些鸡汤鸭汤羊汤鱼汤甚至花胶汤海参汤什么的,都好喝太多了!
胡葱被翻炒至透明,被逼出所有的香气。
番柿被炒得起沙,汁水丰盈无比。
牛腩油脂醇厚,完全融入汤中。
几种食材被炖得颗粒消融,在汤中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新而美妙无比的滋味。
银禾连筷子都忘了拿,仰着脖子咕嘟嘟地喝汤。
碗底的牛肉够不到,她甚至不惜用手指去拨几下,把牛肉扒拉到嘴里。
一大碗番柿牛肉汤,很快就被她喝了个一干二净,连番柿都没剩下。
放下空碗,她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酸甜开胃的番柿,让她喝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只可惜,梅娘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她给学徒们解答了几个炖汤的细节问题,就提着那个瓦罐走到银禾面前。
瞟了一眼嘴角还残留着红色汤汁的银禾,她把手中的瓦罐递了过去。
“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把这罐汤送给你主子。”
银禾还沉浸在番柿牛腩汤的美味之中,当头就挨了这么一闷棍。
她立刻皱起眉头,不服气地说道:“谁说我要回去了?”
梅娘神色淡淡,说道:“你要是怕你主子不高兴,你就说,是我不想要你,就打发你回去了。”
“你!”
听了这话,银禾感觉自己比被梅娘打了一耳光还难受。
她是谁?她可是靖国公府的人!她是顾南箫派来跟着梅娘的!
可是这个小厨娘竟敢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她是连顾南箫和靖国公府的面子都不给吗?
她还敢不要自己?就凭自己这一身本事,连皇子和公主都能保护,现在居然被一个小厨娘给嫌弃了!?
银禾气得想要张口,结果一吸气却吸了满口的甜香味。
她都喝完汤了,怎么嘴里还这么香?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唇齿留香?
满腹的怒火被这一股子香气压了下去,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又咽了一下口水。
该死的,这汤怎么这么好喝?
要是她现在走了,是不是以后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汤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银禾一肚子火气又下去了几分。
她不情愿地说道:“三爷叫我跟着你,可没叫我今天就回去!哼,反正我……我只听三爷的!”
见梅娘眉头微蹙,她连忙抢着说道:“不过你这汤是给三爷做的,看在我们三爷的面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送一回!”
说完,她生怕梅娘再说出赶她走的话,连忙抱着瓦罐出去了。
梅娘见她一副非要掐尖的小女孩脾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顾南箫怎么想的,居然送了这么个小姑娘过来?
银禾快步出了南华楼,正好在门口碰上来取餐的金戈。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自己人,银禾顿时脸色一松。
“金戈哥!”
金戈才一下马,就被这一声吓得一个哆嗦。
待看清眼前的人是银禾,他立刻紧张起来。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三爷不是叫你来保护梅姑娘吗?”
提到梅娘,银禾立刻撅起了嘴。
“别提了,梅姑娘好好地在厨房呢,人家厉害得很,哪用得着我保护?”
金戈察言观色,就知道银禾跟梅姑娘之间相处得不大愉快。
“银禾,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好心提点你几句。”他把银禾拽到一旁僻静处,神情认真地说道,“你别小看梅姑娘,她可是很厉害的人物……”
“知道啦,人家当然厉害了,我一来她就敢给我下马威,连国公府的面子都不给!”银禾没好气地说道。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厉害,梅姑娘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自己开起来两个酒楼,可不是普通的姑娘。”
“嘁,金戈哥,你这话也只好哄哄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不就是两个酒楼吗?咱们府里哪个管事管不得?”银禾一脸地不服气。
“你厉害,你倒是开两个酒楼我瞧瞧?你这丫头,连煮鸡蛋都不会做吧?”金戈见她油盐不进,也没了好声气,“你呀,就是被府里给惯坏了,以为能满京城横着走。你也不想想,三爷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怎么就敢把你给了梅姑娘?”
“我……”银禾一时语塞。
金戈不客气地说道:“三爷把你给了梅姑娘,自然就知道她能治得了你,你要是再这么倔头倔脑的,别说三爷,连我都不管你了!”
银禾嘴撅得老高,怒道:“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凭什么我还要让着她?她算是什么人,怎么连你都不帮我了?”
金戈看着这个恃宠而骄的小丫头,满心都是无奈。
“她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傻子,自己动脑筋好好想想,三爷能叫你来保护她,你说她是什么人?”
银禾像是想了什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金戈哥,你是说……”
金戈连连摆手,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反正我话已经说到了,你爱听不听吧,我得赶紧去拿饭菜了。”
听到这话,银禾才想起自己出来是干什么的。
“喂喂,你别进去了,这就是梅姑娘给三爷做的菜。”银禾把瓦罐给金戈怀里一塞,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难不成咱们三爷……”
金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别瞎猜,回府里更不许胡说!要是坏了三爷的事,你这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银禾想到顾南箫的为人行事,不由得白了脸。
她来保护梅娘已经够受委屈的了,还不能跟人说说话?这是要憋死她呀!
金戈难得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到底于心不忍,低声说道:“看在咱们一块长大的情分上,哥提点你一句,好好跟着梅姑娘,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看着金戈抱着瓦罐,翻身上马而去,银禾只好把满腹疑惑咽了下去。
跟着梅姑娘能有什么好处,她不就是个做菜的小厨娘吗?
目前她能想到的好处,就是以后能经常吃到好吃的了。
想到刚刚吃过的番柿牛腩汤,银禾不由得舔了一下嘴唇。
如果能每天都吃到这样的美味,那么跟着梅姑娘,好像也不错?
银禾本来还在纠结回去怎么面对梅娘,没想到进了厨房,就看见梅娘在带着学徒们做菜,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又回来了。
这让银禾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气闷不已。
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厨娘,可真教她头痛!
梅娘自然看到银禾回来了,不过她在忙正事,就没心情管其他的了。
反正是顾南箫送来的,银禾愿意待在这儿就待着吧,她哪里有空儿管这些小事。
如此一来,两人反倒达成了某种默契,梅娘默许银禾在厨房里待着,学徒们熟悉以后,也偶尔会给银禾分点儿好吃的。
银禾则是保证梅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可以了,反正她的任务就是保护梅娘,其他的事她也不用操心。
过年后酒楼里事情太多,梅娘忙到晚上才安排好次日的事。
她又怕银禾跟着自己回武家,把武家人吓着,只好留在南华楼住,叫银禾住在自己隔壁房间,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还没到中午,街那边来了一辆马车,直奔酒楼而来。
马车还没停稳,车上就跳下来一个穿戴一新的年轻公子。
他顾不得门口几个扫地的杂役喊着还没到吃饭的时辰,直接冲进了酒楼。
梅娘正好从后院走过来,跟来人碰了个对面。
见来了熟人,梅娘微微一笑。
“李公子——”
她的招呼还没打完,就见李韬直朝自己冲了过来。
“梅娘,你没事儿吧?”
过年这些日子,他跟着李大人到处走亲访友,又听说南华楼春节期间歇业,就一直没有来过。
是李大人说的,他马上就要会试,这个时候正该多去结交故旧,疏通关系,免得哪里出了差错。
李韬也知道自己虽是官宦子弟,可是李大人这个六品主事在京城中实在不算得什么,他要想中进士,自己也要多加努力才是。
他跟着李大人到处做客,有机会就展示自己的才学和能力,果然获得不少长辈的青睐,都看中了这个年少才俊,甚至还有人想给他提亲。
今日便是如此,他去某处做客,出于礼貌去内宅拜见了人家老夫人和几位太太,结果就被女眷们留住说话,不是夸他家学渊源,就是夸他相貌俊秀,倒把他夸得坐立不安。
更让他不安的是,厅堂的屏风后面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仔细听去还能听到少女低低的娇笑声。
想到对方可能是在相看自己,李韬越发浑身别扭起来,要不是碍于面子,恨不能即刻离去。
好在女人多的地方就不缺话题,很快就有人说起旁的闲话来,他正想找机会告辞,就听一位太太说起南城那个有名的小厨娘,听说年前遭了贼人劫持,也不知道南华楼年后还能不能顺利开业,若是不能的话,京城又少了一处好玩好吃的地方了。
李韬听到前面就觉得五雷轰顶,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起身说了句有要紧事要赶紧走,顾不得别人的挽留,直接就跑了出来,上了马车直奔南华楼而来。
待看到梅娘好端端站在那里,他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梅娘被他看得一头雾水,问道:“李公子,怎么了?”
李韬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身冷汗,出现得又是如此唐突。
“我……”他定了定神,苦笑着说道,“我消息闭塞,今日才听说你出了事……”
梅娘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莞尔一笑。
“多谢李公子记挂,我没什么事,始作俑者也都被抓起来了,交由官府审讯,李公子放心便是。”
李韬却觉得心里难过极了,他本想着等自己考中进士做了官,就能光明正大地保护梅娘,谁知梅娘出了事他都不知道。
如今都快十天了,他还是从旁人闲话那里才知道她年前出了事。
这让他既懊恼又难受,似乎对梅娘的所有事,他都是有心无力。
“你……你没事就好。”他深深叹了口气,面带颓丧地说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可叫我……可叫我怎么办呢?”
梅娘见他神色不似往日轻松,便安慰他道:“看李公子说的,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我会顾好自己的。”
“不是,我是说……”李韬满腹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连解释都不知该怎么解释。
梅娘见他满脸惶急,想了想又说道:“李公子是怕以后吃不到我做的菜吗?你放心,我有很多徒弟,她们做菜手艺都很好的,哪怕我走了,南华楼也会有很多好吃的菜。”
见梅娘的误会越来越深,李韬只好颓然低头。
“那……那我就放心了。”
只是,如果她走了,南华楼还是那个南华楼吗?
梅娘看他一身光鲜的新衣,神色却怏怏不乐,颇有几分于心不忍。
“说起来,李公子也有一阵子没来了,今日既来了,便留下用饭吧。”
李韬点点头答应,心里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对梅娘一腔情意,梅娘却似乎丝毫都没有察觉。
这让他又失落又憋闷,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着会试的日子就在二月,他郁闷的心情才稍稍得到缓解。
等他金榜题名,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守护梅娘了!
梅娘并不知道李韬内心的挣扎,在李韬答应留下吃饭的时候,她就去了厨房。
李韬算是她的第一批食客了,几乎没有什么菜是李韬没吃过的,梅娘一时想不起要做个什么菜,她在厨房没找到合适的食材,便去了后院。
后院里,一群婆子丫头正在清洗刚刚宰杀好的鸭子。
如今南华楼生意好,每天只鸡鸭都要用上几百只,都要提前处理好,留待做菜的时候取用。
梅娘想起她昨日定了个红烧鸭块的菜,立刻眼前一亮。
她叫她们剁鸭子的时候,把鸭脖子留出来,单独给她送过去。
很快,一大盆鸭脖就送到了厨房,至少有七八十条。
梅娘带着穆燕和钱招娣等人开始处理鸭脖,用剪刀把鸭脖外面的筋膜剪开,撕除干净。
锅里加冷水,鸭脖冷水入锅,焯去血沫后捞出来,放在一旁沥干备用。
起锅烧油,油热后加入葱姜爆香,加入花椒、麻椒和红辣椒,翻炒出香味。
加入水、盐、糖、葱姜蒜、酱油和各种香料,煮沸。
鸭脖放入锅中,煮大概半个时辰,捞出来晾干,麻辣鸭脖就做好了。
第149章 蜜汁鸡翅
李韬想了一肚子的话, 只等梅娘上来送菜的时候就跟她一诉衷肠,没想到菜却是四九送来的,让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又泄了几分。
他问梅娘在做什么, 四九告诉他, 这会儿酒楼的客人多起来了, 梅娘要顾着后厨,一时间分身乏术。
四九说完就告罪出去了, 他也得忙着招呼客人。
雅间里空留李韬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明明许久不曾吃过梅娘做的菜了, 可是看着眼前这散发着诱人的麻辣香气的鸭脖, 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虽然梅娘待他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李韬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似乎,梅娘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她。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安,心里又升起一股难以压制的恐惧,就像是手心中捧着满满的水,他不管是想用力攥紧还是小心翼翼,都无法阻止它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李韬还以为是梅娘终于有空来看他了, 惊喜地一抬头, 却发现进来的人是李大人。
他不由得一脸失望,低低地叫了一声:“爹。”
李大人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果然在这里!”李大人半路离席,一副气冲冲的神情,“我听说你不打招呼就离了宋府,还当是出了什么事……”
李大人原本在宋府应酬, 因着李韬最近表现着实不错,就由着他自己去了宋府内院。
谁知没过多久, 内院就叫人出来找他,说李韬匆匆离开,脸色也不对劲,不知是不是身子不适。
李大人哪里想到儿子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好在他机变,便跟那下人打听李韬可曾吃喝过什么,下人便把方才的情形跟李大人说了。
一听说宋府的女眷提起南华楼小厨娘的事,李大人就猜到了李韬匆匆忙离去的原因。
他只得随便找了个理由,连连道歉,接着就追了出来。
他都不用打听,就叫小厮直接赶着马车去了南华楼。
到了这里,他一问伙计,果然听说李韬就在楼上雅间。
本来揣着一肚子火气来的,可此刻见李韬惨白的脸色,李大人斥责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你这孩子,从小便聪慧,读书一向不用我操心,谁知却在这上头迷了心智,真是个痴儿!”
李韬默默不语,似乎是没有听到,又似乎是完全不在意。
李大人见他神色呆滞,只得再找些话头来说。
他视线一转,便落在桌上的菜肴上。
“这菜都凉了,你还没吃?咦,这道菜是什么?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李韬强打起精神,答道:“说是叫麻辣鸭脖。”
“用鸭脖做的?”李大人不禁一怔,随即说道,“敢用鸭脖子做菜的人,也就只有梅姑娘了。”
李韬勉强笑了笑,笑容却带了几分苦涩。
是啊,自打他认识梅娘,梅娘就总是这么出其不意,每一次都能给她惊喜。
譬如这鸭脖,不过是鸭子身上的边角料罢了,别说那些富贵人家,就算是他家也都会剔出来,由着下人丢弃或者喂给猫狗。
这上头没什么肉,骨头又难啃,谁爱吃它?
可偏偏梅娘就敢拿它来做菜,还堂而皇之地摆上了桌。
单从这一道菜上,也能知道梅娘的勇气和魄力。
李大人不像李韬心事重重,闻到这麻麻辣辣的香味,教训儿子的心思就直接飞到了爪哇国。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红褐色的鸭脖,放入口中。
乍一入口,强烈的麻辣香气就在舌尖绽放开来,令人口水横流。
鸭脖的火候恰到好处,鸭肉不老不硬,反而颇有几分嚼头,连骨头都浸透了调料的香味,越啃越香。
李大人吃得心情大好,说道:“这么好吃的菜,岂可无酒?”说罢果然叫伙计上壶酒来。
待酒壶送进来,他亲自给李韬倒了一盅。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么好吃的饭菜,错过岂不可惜?”
李韬浑浑噩噩地接过酒盅,一仰脖倒进嘴里。
辛辣的酒水穿喉而过,却让他神智清明了几分。
他见李大人啃鸭脖啃得如醉如痴,哪怕是喝酒,手上的筷子也夹着鸭脖不放,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麻辣鸭脖,可是梅娘特意给他做的!
他连筷子都顾不上拿,直接用手捏起一个鸭脖啃了起来。
麻、辣、鲜、香,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吃得人欲罢不能。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美味!
几块鸭脖就着酒下了肚,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李韬想起方才在宋府的失礼,再想到连累了李大人,李大人追过来却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满心难过就多了几分对李大人的愧疚。
“爹,方才都是我不好,我……”
李大人放下一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鸭骨头,朝他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我也想开了,你就是这一个心无旁骛的性子,读书的时候一心读书,如今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自然也是一心一意,就算我打你骂你,你的心意怕是也难以回转。”
李大人叹了口气,说道:“宋大人的确对你有意,方才也跟我试探了几句,我只说你现在一心准备会试,我怕影响你,所以要等会试之后再考虑婚姻之事。”
没想到李大人对他如此宽容,李韬不禁面露感激。
“多谢爹的体谅。”
李大人却说道:“可这个借口也用不了多久了,下个月就要会试,不管你考得如何,议亲一事却是拖不得了。”
见李韬一脸焦灼地要开口,李大人继续说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别再拿功名说事,俗话说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呢,难不成你到了七老八十考不中,就一直都不成亲?你叫我和你娘怎么办?”
李韬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才说道:“爹说的是,可是儿子……儿子早已心有所属。”
这话说出口,他才觉得心里松快了些,声音也越发坚定。
“我不敢瞒您,其实我……我只想娶梅姑娘为妻。”他仰起头看着李大人,目光中隐隐含着几分哀求,“爹,我没有别的心愿,只求您这一件事,只要能答应我,叫我做什么都行!”
看着李韬的样子,李大人不由得深深叹气。
“说你痴,你还真是执迷不悟!”他看到李韬乞求的眼神,到底说不出什么严厉的话,只得皱眉说道,“罢了罢了,只要你这次会试榜上有名,我就答应你,去跟武家提亲!”
听到李大人亲口许诺,李韬顿时满脸放光,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爹,您真的答应了?那我娘那里……”
李大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娘那里自然有我去说!你现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抓紧读书才是正经!”
李韬连连点头,说道:“是!爹您放心,我这次一定给您中个进士回来!”
看着李韬笑容满面,李大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唉,只要儿子喜欢,娶个厨娘就娶吧!
李韬去了一桩大心事,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尤其是食欲,好像瞬间就回来了。
此刻无需借酒浇愁,他索性连酒都不喝了,开始全身心地干饭。
好好吃上一顿梅娘做的菜,回去他就好好读书,等考中了进士,他就可以娶梅娘了!
此刻正在奋力啃鸭脖的不止李韬一个人,楼上楼下各个桌子上,都有人在拿着鸭脖大啃特啃。
梅娘做了一锅鸭脖,除了给李韬送去一盘,其他都切成了寸许长的小块,放在小碟子里,每桌客人都送上一碟尝鲜。
除了少数不爱吃辣的客人,其他人一吃到这鸭脖,就觉得放不下了,楼上楼下一片咝咝哈哈却还要大声夸奖的声音。
这鸭脖又麻又辣,吃着太过瘾了!
尝过鸭脖的滋味,自然又有许多客人吃不够,想要再买些继续吃。
偏偏伙计们说这鸭脖只是今日的赠品,卖是没得卖的,就算他们再想吃也买不到了。
只送的这一小碟鸭脖,却勾起了无数人的食欲,都盼着下次能再吃到这么好吃的麻辣鸭脖。
就算吃不到也不要紧,反正像这样的小惊喜时不时就会有,哪怕是没有麻辣鸭脖,还有其他美味佳肴呢!
抱着这种期待的心情,客人们更想来南华楼吃饭,顺便守株待兔了。
鸭脖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这也让后厨的学徒们兴奋不已。
这鸭脖她们是第一个尝到的,当然都知道鸭脖的滋味,哪怕是不敢吃辣的,啃上一个都要含着眼泪说好吃。
师父就是师父,连鸭脖这种没人爱吃的东西,都能做成这样的美味!
学徒们像是发现了新世界,开始商量着除了鸭脖,还有什么没人爱吃的边角料,又能做出什么样的菜式。
可是她们的思维到底还局限在大鱼大肉才是美食的框框里,想来想去就想出一个猪尾巴,其他就想不出来了。
王翠红就大着胆子问梅娘,还有没有其他的菜式,能不能一并教给她们。
正好梅娘听前头伙计回报,说有几个客人眼馋鸭脖,却不敢吃辣,问下次能不能做成不辣的。
梅娘想了想,说道:“那晚上我们再做个新菜,翠红,你叫婶子们杀鸡的时候,记得把鸡翅膀中间那一段留出来。”
本以为梅娘下一顿要做鸡脖,待听说她要的是鸡翅膀,还特指中间那段,学徒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鸡翅还不如鸭脖肉多呢,就那么一层皮,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大家没有提出异议,反而开始期待晚间的新菜了。
梅娘到底会用鸡翅做出什么来呢?
梅娘午休起来,想起之前吩咐她们留鸡翅,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去了厨房,准备开始腌鸡翅。
谁知一进厨房,她就吓了一跳。
眼前放着两大盆冒尖的鸡翅,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一旁十数名学徒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梅娘不禁好笑,问道:“哪来的这么多鸡翅?”
穆燕赔笑道:“都是后院婶子们准备的,说既是梅姑娘要用,自然要把所有的鸡翅都送过来。”
梅娘问道:“其他的鸡肉呢?”
邵兰连忙说道:“余下的鸡肉都剁成了块,留着晚上做黄焖鸡和红烧鸡块好用。”
梅娘知道没有浪费,这才放下心来。
再看看这些鸡翅,她终于轻笑出声。
“准备这么多鸡翅,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点儿小心思呢?”
上午她要鸭脖的时候,大家只当她要做什么新鲜菜,几百只鸭子才送了几十根鸭脖过来。
谁知道麻辣鸭脖一经推出就大获全胜,除却送给客人尝鲜的,剩下的鸭脖连学徒们也只摸了个边儿,后院那些杂役和做粗活的婆子丫头们,只能闻到味儿,却连尝一口的福气都没有。
有了鸭脖的前车之鉴,大家一听说梅娘又要做鸡翅,哪里敢怠慢,一股脑把几百对鸡翅全都送来了。
有这么多鸡翅,他们总能尝到了吧?
被梅娘揭破心思,众学徒都是一脸尴尬或讪笑的表情。
王翠红嘻嘻一笑,抢着说道:“师父您别累着,有什么活,只管吩咐我们就是。”
有王翠红带头,旁人连忙表态,纷纷挽起袖子上前。
梅娘只要动动嘴,她们亲手做就是了,这样既能孝敬了师父,又能得到锻炼的机会,做完还能吃到新鲜出炉的好吃的,这种好事谁愿意错过。
梅娘便不客气,坐在周帽搬来的椅子上,果然一一吩咐起来。
每个鸡翅反正面各划上两刀,放入盆中。
盆中加盐、糖、酱油,以及黑胡椒粉、胡葱粉、姜粉、蒜粉和五香粉等各种调料,拌匀后腌制一顿饭的功夫。
鸡翅穿在铁钎上,将烤炉预热,把鸡翅挂在烤炉中。
稍微烤一会儿,再拎出鸡翅,反正面刷上蜂蜜水。
如此烤一会儿再刷蜂蜜水,反复四次,鸡翅就烤好了。
鸡翅还没等出炉,甜香的气味就在厨房散开了。
角落里的银禾也不能逃过这香味的诱惑,频频向她们这边的炉灶看来。
这个小厨娘又在鼓捣什么好吃的?
她只听见什么鸡翅,心里不禁又是纳闷又是不屑。
鸡翅膀上头不是皮就是骨头,就算有肉也是死拍拍的,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
还不如做那日的番柿牛腩,虽然牛肉粗了点儿,至少能大口吃肉啊,总比啃骨头好吧?
她正腹诽着,就听见一个学徒问道:“师父,这菜叫什么?”
梅娘想了想,说道:“就叫蜜汁鸡翅吧。”
其实这种做法是按照后世的奥尔良烤鸡翅来做的,只是古代没有奥尔良这个词语,这腌料也是她自己配的,烤制得时候刷了那么多蜂蜜水,叫蜜汁鸡翅也算是应景。
学徒们便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又跟彼此互相核对配料的制作方法,生怕遗漏了一星半点。
这蜜汁鸡翅闻着就香,等到吃起来的时候肯定更香!
很快鸡翅就被拿出了烤炉,银禾眼见着一群学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把铁钎上的鸡翅一个一个取了下来。
虽然隔得有点儿远,她依然能看到那红灿灿的鸡翅,能闻到那蜂蜜诱人的甜香。
她咽了下口水,直接站起身来。
横竖在南华楼她也没少吃东西了,再吃个鸡翅能有什么打紧?
此刻的银禾早就忘了自己第一天来的不情愿,眼里只有新鲜出炉的烤鸡翅。
人的尊严,放下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再往后就成了习惯。
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鸡翅居然能这么做,闻着还这么香之类的话,人群中就突兀地出现一个身影。
银禾依然穿着短打衣裙和小披风,腰间银链叮咚作响,站在一众系着围裙挽着套袖的小厨娘中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虽然几日相处下来,大家对她的畏惧已经没有前几日那么强烈,可是看到她冷傲的模样,众人还是齐齐默了默。
感受到众人投过来的复杂目光,银禾神情不自然地别过了头,说道:“这是什么?”
王翠红怯生生地说道:“师父说,这叫蜜汁鸡翅。”
“哼,鸡翅膀有什么好吃的?也就你们这些穷人喜欢吃这种全是骨头的东西!”银禾一脸地不屑,目光落在鸡翅上。
可是这么一看,她的视线就挪不开了。
从近处来看,那鸡翅越发诱人至极,深红色的表皮显然已经被烤得焦脆,散发着油润细腻的光泽,上面隐约可见调料粉的痕迹,被热气一逼,更加香气扑鼻。
也不知这是怎么烤出来的,外皮如此完整,丝毫没有被烤成焦黑的模样,更没有发硬的迹象,反而油汪汪金灿灿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咽口水。
银禾一脸傲娇地拿起一盘鸡翅,还不忘瞪了大家一眼。
“我先替我们三爷尝尝,这东西要是不好吃,就别送到主子面前丢人现眼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端着一大盘鸡翅扬长而去。
目送她离开,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梅娘。
梅娘也觉得好笑,忍着笑意说道:“你们也都尝尝吧,记得给前堂后院都送去些,让大家都尝尝这新吃食。”
几个偷偷守在门口的伙计和杂役听了这一声,都不等学徒们答应,纷纷跑进来取菜。
等了这么半天,他们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总算听到梅娘说要分给他们吃。
两大盆鸡翅做出来菜转眼就去了一多半,学徒们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也赶紧上前每人拿了两个。
鸡翅虽然多,可挡不住酒楼的人也多啊,要是再晚点,前头来了客人,她们就更捞不着吃了!
钱招娣离得最近,拿起一个鸡翅就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皮应声而裂,露出里面软嫩多汁的鸡肉,在鸡皮的包裹下,里面的油脂都被烤了出来,这么一口咬下去,口腔中立刻油汁横流。
虽然油汤有些烫嘴,可是这香味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三两口吃完了肉,她又开始啃骨头。
腌制过的鸡肉极其入味,连软骨都裹满了喷香的油汁,嚼在口中咯吱作响,美味无比,吃得人心里全都是满足。
不止钱招娣,其他学徒们也只顾着吃,一时间竟然无人说话,厨房里只有一片此起彼伏的咀嚼声。
王翠红连吃了两个,就不敢再吃了,忍不住舔了舔手指。
“这鸡翅真好吃啊,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鸡翅!”
大家这才想起来说话,纷纷点头附和。
“可不是嘛,我从小吃了至少几百只鸡了,从来都不爱吃鸡翅,竟然没想到鸡翅居然这么好吃!”
“我家炖鸡的时候,鸡腿都给我哥哥和弟弟吃,我倒是吃过不少鸡翅,可是这么好吃的鸡翅,我也是头一回吃到!”
“这也就是咱们南华楼,每天要用到几百只鸡,才能凑齐这么多鸡翅,旁人家谁会为了两个鸡翅膀这么费工夫的做菜?”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有感慨的,有回味的,个个都想着蜜汁鸡翅的美味。
这么多的鸡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了!
余下的鸡翅,梅娘叫她们都分了吃了,吃饱饭了好干活。
大家巴不得这一句,都上前拿了各自拿了几个鸡翅吃,实在吃不下了,正好武鹏跑来问还有没有,索性都给了武鹏,叫他拿去前头给四九他们分。
厨房里几乎每个人都吃了五六个鸡翅,大家吃完了,便赶紧把厨房收拾出来,准备晚饭的高峰期。
她们正收着垃圾,忽然看见银禾端了个盘子走过来。
“喏,这些也收了吧!”
看着银禾手中那只剩下光溜溜鸡骨头的盘子,大家都瞪大了眼睛。
她们每个人吃了几个鸡翅就觉得肚子饱了,银禾居然自己一个人干掉了一大盘?
见大家看着自己,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银禾难得地脸一红,两条细眉一下子立了起来。
“看什么看?这鸡翅又没什么肉,都是骨头,我多吃几个怎么了?”她挥了挥油汪汪的手,色厉内荏地说道,“我是习武之人,本来吃得就比你们多!我吃得多,力气才大,不信咱们比比力气?”
一群女学徒哪里敢跟这个母老虎比力气,听了这话都疯狂摇头拒绝,手忙脚乱地收了垃圾出去。
梅娘见状颇为无奈,便把提前准备好的食盒交给她。
“好了好了,你既然吃饱了就赶紧干活去,把食盒送去。”
银禾随手拽过一个屉布擦了擦手,这才接过食盒。
她刚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向梅娘。
“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出门,最好连厨房都不要出,记住了没?”
梅娘只觉得好笑,这马上就要到晚高峰了,她不在厨房干活,能去哪儿?
“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见梅娘答应,银禾这才拎着食盒出门。
正月里的风还有些冷,她一身单薄的衣衫,走在街上却觉得浑身都暖呼呼的。
吃了那么多鸡翅,此刻她连手脚都充满了力气。
跟了这小厨娘几天,旁的好处她还没发现,不过天天都在享口福!
难道,这就是金戈哥说的跟着梅姑娘的好处?
银禾脚程快,不等金戈出门,她就到了兵马司。
门子自然不敢拦她,她长驱直入,送了食盒,又取了之前的空食盒,便往南华楼走。
哪怕是遇到金戈铁甲,她也是理直气壮。
主子叫她保护梅姑娘,她当然要抓紧时间回去了!
她才不会承认,她是急着想回南华楼吃好吃的呢!
此时此刻,一道微微伛偻的身影正在南华楼附近徘徊不已。
只见他时而抬头看看南华楼偌大的招牌,时而袖着手看着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人群,自己却迟迟不肯迈步。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脚往南华楼走去。
在门口招揽客人的伙计见他一身旧袄,头上却带着秀才方巾,不敢轻视,笑着招呼道:“这位秀才公,来尝尝咱们南华楼的菜吧,保证您吃了不后悔!”
梁坤听到这随意的一声招呼,却又面露怯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我……我不吃饭。”
就他此刻袖中的几个铜板,别说吃饭,进去连一壶茶水都买不起。
伙计见他欲言又止,便殷勤问道:“秀才公可是约了人?不知是哪家的老爷要请您吃饭,您说说看,小人也好带您去找。”
梁坤脸色越发灰白,犹豫地摇摇头。
“不是,我是想找……想找你们东家,武梅娘。”
“找梅姑娘?”伙计一愣,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他来,“不知您贵姓?找我们东家有何贵干?”
梁坤脸都快紫了,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憋的。
“我跟她……是旧识,我有几句话,想跟她说。”
听他说话吞吞吐吐的,连姓氏都不敢说,伙计心里就犯了疑。
“这位秀才公,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您且等等吧,这会儿我们东家正忙着呢,只怕没空见您。”伙计倒也圆滑,并未把话说死。
梁坤本就心虚,来找梅娘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好在这个伙计是新面孔,并不认得他,才会这么好脾气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被伙计这么一说,梁坤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得在门口呆呆站着。
酒楼里这会儿正是高峰期,门口来来往往的,时不时就有人看向他们这边。
毕竟门口就这么大,梁坤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免不了要挡别人的路。
那伙计摸不清梁坤的来头,又真怕他是梅娘的旧识,不敢轻易驱赶,见他杵在门口,一副不等到梅娘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得寻了个机会,去后厨找梅娘。
厨房的各个炉灶全都火力全开,一道道新鲜出炉的菜被送到前堂和楼上雅间,梅娘正忙得不可开交,听伙计这么一说,一时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一个落魄秀才。
听说那人站在门口不肯走,梅娘心想莫不是来人砸场子了,到底抽空出来看了一眼。
待看见被冻得畏畏缩缩的梁坤,梅娘直接沉了一张俏脸。
“梁坤,你找我?”
没想到梅娘真的出来了,梁坤顿时眼睛一亮。
梅娘是听说他来了,所以特意出来看他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梁坤只觉得浑身火热,在寒风中苦苦等了这么久,他也觉得值了。
“梅娘,我……”
他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冻出了鼻涕。
他赶紧抬起袖子,用袖口蹭了几下鼻子,这才重新开口。
“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看到梁坤狼狈不堪的样子,梅娘只觉得心烦。
“托梁秀才的福,我好得很。”她忍住不耐烦,说道,“你看过就可以放心了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眼见梅娘说走就走,竟然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梁坤有些急了。
“梅娘,我还有事跟你说。”
梅娘转过头,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梁坤看着梅娘,一时间竟出了神。
她脚下是皑皑雪地,头顶是红彤彤的大灯笼,身后是灯火通明的酒楼,映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美丽而温暖的光芒。
“我……我要走了。”梁坤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低声说道,“你多保重,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看着梁坤失魂落魄的脸,梅娘冷冷地说道:“噢,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梁坤见她连问他去哪儿都不问,越发灰了心。
“我从前做了错事,现在想想颇有些对不住你,如今我要走了,只想临走前再见你一面。”
梅娘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见过了就走吧,你站在这里,会影响我做生意。”
梁坤一怔,下意识地问道:“梅娘,你我一同长大,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吗?”
梅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由得嗤地一笑。
“所以,你到底是来找我道歉的,还是想博同情的?”她不客气地说道,“不管是哪一种,我都没法让你如愿了。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就别怪我直接赶人了!”
梁坤做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现在想起来对不住她了?
道歉要是有用的话,还要兵马司干什么?
至于同情梁坤,那就更不可能了,别说他之前对原主毫不留情地退亲,单说梅娘穿来以后,梁坤干的那些事,她对梁坤也同情不起来。
要不是怕大门口人来人往的不方便,梅娘肯定要学武大娘那样拿着擀面杖把梁坤打出去了。
梁坤见她一脸绝情,越发悲从中来。
“梅娘,我知道是我不好,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想来看看你……”
梅娘实在不耐烦再听他的废话,转身就要回去。
谁知梁坤一下子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梅娘,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也是被史家给害了……”
梅娘哪里有空儿听他的苦难史,甩着胳膊想摆脱他。
谁知梁坤等了这许久才见到梅娘,手中越发用力,将梅娘拉得死紧,梅娘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银禾拎着饭盒,高高兴兴地往南华楼赶,远远地就看到这么一幕。
见梅娘被一个陌生男人死死拉着,其他几个伙计拽都拽不开,银禾立刻怒了。
这个小厨娘,一点儿都不听话,她才离开多大会儿的功夫,就从厨房跑出来了!
第150章 鸳鸯火锅
银禾几个箭步飞奔过去, 扯开一个碍事的伙计,同时不忘把手里的食盒往那伙计怀里一塞,空出双手来直接把梁坤拽了出去。
梁坤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银禾这一下, 顿时重心不稳, 向后滚倒在地上。
银禾二话不说, 将腰间的银链拽出来,没头没脑地就抽了下去。
梅娘这才发现, 银禾那银链条并不是腰带, 而是一条细细的鞭子。
这银色的鞭子似乎是精钢所制, 配上银禾狠厉的手劲, 只一下抽下去,梁坤身上的旧袄子就开了花。
虽然隔着棉袄,梁坤依然疼得瞬间缩成一团。
“疼……救命……啊啊啊……”
哪怕是对梁坤毫无同情心可言的梅娘,看银禾抽梁坤这情形,也不由得眼角抽搐。
好吧,这小姑娘果然有骄傲的资本,单说这一手抽人的狠劲,一般人还真没有。
不过片刻功夫, 梁坤的衣衫已经被链条抽得破破烂烂, 脸上手上也多了几条血痕。
他疼得满地打滚,却还是躲不过银禾手中如影相随的鞭子。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梅娘只得说道:“银禾,别打了。”
银禾抽完最后一鞭子,这才停下手。
她瞪了梅娘一眼,小声嘀咕道:“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还不让打?就这种货色,打死都没账!”
梅娘微微蹙眉, 同样小声说道:“你真打死他,你倒没事儿,我还怎么做生意?”
似乎没料到梅娘敢怼她,银禾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只能扭过头去不说话。
梅娘低头看了一眼衣衫褴褛的梁坤,眼中难掩鄙夷。
“赶紧走吧,记住你说的话,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她也不理梁坤乞求的眼神,叫伙计把他拖到一边去,扫干净门口迎接客人。
见梅娘对梁坤满心厌恶,伙计们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手脚麻利地把梁坤拖到街边,便丢下不管了。
梁坤在雪地里躺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痛感减少了一些,他用手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这么半靠半坐着,正好能看到南华楼热闹的大门口。
进出的客人熙熙攘攘,无不是鲜衣华服,无论是来吃饭的人还是伙计,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暖融融香喷喷的菜香味飘散出来,哪怕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能闻得到。
一时间,他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三条胡同。
那时候,武家的人待他都极好,武大娘每次做了好吃的,总不忘给他送一份过来,说他读书辛苦,要多补补身子。
无论他上学还是回家,经过胡同口的时候,武大娘也总是会拉住他,硬塞给他两三个热乎乎的烧饼,叫他吃饱肚子好好念书。
武家在他的印象里,就是那总是散发着阵阵烧饼味的另一个家。
可是他父母却总是瞧不起武家,说他们家穷,说他们家只是个卖烧饼的,还时常互相埋怨,说当初怎么就跟武家定了亲事。
日久天长的听下来,他也对武家起了厌弃的心思,更是努力读书,只希望能考中秀才,就可以跟武家退亲了。
后来,一切如他所愿,他成了秀才,也跟武家退了亲。
听说梅娘被退亲之后,还不吃不喝了几天,可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可是刚刚考中的秀才,连保甲都不敢得罪他,难不成武家的人还敢找他来闹吗?
果然武家咽下了这个哑巴亏,没隔几日,梅娘也重新露面,再也没有了寻死的迹象。
梁坤便彻底放下了心,踏踏实实准备做醉仙楼东家的乘龙快婿。
那时候他是何等的春风得意,怎么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武家的生意越来越好,梅娘也越来越能干了?
他揉了揉眼睛,南华楼的招牌再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显得那样高高在上,气派十足。
从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向来不声不响的梅娘,竟然有这样好的手艺,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能独个儿开起两个酒楼?
都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竟把史贞娘当成宝,错失了梅娘。
如果他早知道有今天,又何必跟武家退亲啊!
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不管是厨艺还是经商,梅娘哪点不比史贞娘强,甚至比史延贵都要厉害!
想起过去的种种,梁坤不知不觉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自打跟史家定了亲,他就再也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如果他娶的是梅娘,那现在的他,要功名有功名,要贤妻有贤妻,要前程有前程,该是何等的风光!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梁坤不停地用破烂的衣袖抹着脸,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梅娘,是他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及的人了。
梁坤捂着破袄,哆哆嗦嗦地向远方走去。
去的路程并不远,他却走得无比艰难。
明日,他就要去广西了。
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走向越来越黑暗的夜色,走向看不见一丝光明和希望的未来。
南华楼后厨,银禾显然余怒未消,依旧是一副横眉冷对的表情。
左右她天天都是摆着一副臭脸,大家早就习惯了,周帽还不忘给她倒了一杯热乎乎的红枣奶茶,让她喝了暖暖身子。
银禾很想拒绝,可是闻到那香香甜甜的味道,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口水。
算了,不就是一杯奶茶嘛,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喝了就喝了!
一杯香醇甜美的奶茶下肚,她的火气也不知不觉没了一大半。
再看到梅娘,她想凶都凶不起来了。
“喂,那个……梅姑娘。”她有些不情愿地叫了一声,这直截了当地问道,“刚才那小子是什么人?”
梅娘想了想,说道:“他以前跟我在同一个胡同长大的,从小与我有婚约,后来又退了亲,再后来他跟对面醉仙楼的小姐定了亲,哦对了,醉仙楼就是史家开的……”
银禾听得头大,不耐烦地摆摆手。
“不就是跟你定过亲嘛,不算什么事,他今天找你干什么?”
梅娘说道:“他说他要离开京城了,以后怕是不会再见了,应该是……来告别的吧?”
银禾嗤笑出声:“估计是编了个借口来找你吧,他要是真的出远门,身上连一件新衣裳都没有?这种话也就你信!”
梅娘皱了皱眉,当真怀疑起来。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他来找我干什么呢?”
银禾没想到她还真信了,赶紧把话题从梁坤身上拉回来。
“都退亲了,你就别想那个人了。对了,三爷叫我给你带个话,明儿不用给他送饭了。”
听了这话,梅娘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
“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是有事,顾南箫怎么会主动说不要她送饭了呢?
银禾见她一脸关心,脸色才缓和下来。
“没什么事儿,三爷说了,明儿晚上他会来南华楼吃饭,就不劳烦你再单独给他做了。”
“他……明天要来吃饭?”梅娘听了这话,反而有些紧张起来,“他说没说想吃什么,我好提前准备。”
银禾摇摇头:“有什么好准备的,你平时做的东西就挺好吃的,随便做做就行了。”
梅娘知道银禾这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只好一笑置之。
她要真是随便做做,只怕顾南箫就不会吃了。
顾南箫并不是第一次来南华楼吃饭,可是梅娘却没来由地担心起来。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虽然有自己做了饭菜送去,可到底还是不如新鲜做的好吃。
明儿他来南华楼,她该做些什么给他吃呢?
次日一大早,梅娘就起来去了南街买菜。
她起来出门,银禾就得跟着起来,大冷天的清晨被迫钻出暖呼呼的被窝,惹得银禾满腹怨言,哪怕到了集市也是摆着一副臭脸。
这倒也有好处,那些想推销自家菜肉的小贩见梅娘身后跟着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年轻姑娘,纷纷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不小心撞在了枪头上。
于是梅娘畅通无阻地在南街走了一个遍,可除了几样野鸡河鱼,并没发现什么新鲜玩意。
她只得又回了南华楼,在厨房和库房以及冰窖翻了一遍,却都没找到合心意的食材。
银禾又不是傻子,跟着跑了这么一大圈下来,哪里还看不出梅娘是在想要做什么菜。
当银禾按照梅娘的吩咐,在库房里费力地拖出一个大箱子,看着她在里头翻找海参鲍鱼等各种干货,却都一脸不满意的时候,银禾终于受不了了。
“梅姑娘,你每次给三爷做菜都是这么麻烦的吗?”
梅娘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
她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满心都是给顾南箫做些什么,居然没了平日的挥洒自如。
她合上箱盖,费力地把箱子推了回去。
“不找了,咱们回厨房去。”
银禾还没回过神来,梅娘已经出了库房。
她赶紧追上去,说道:“喂,那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这一早上从店里跑到店外,从店外又跑到店里,前前后后找了一大圈,她什么都没选中?
梅娘灵机一动,说道:“那就……吃火锅吧!”
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那就选吃火锅,反正多准备些食材,总能有爱吃的。
梅娘说干就干,便开始准备食材。
她取了一个鸳鸯铜炉,准备做两种锅底。
其他的食材和蘸料也要预备好,等着晚上顾南箫到了就可以吃了。
吃过午饭,梅娘便重新熬了一锅大骨汤。
她记得顾南箫不大爱吃辣,就准备一边是清汤锅,另一边则是用番柿炒出汁水,兑上骨汤,做成了番茄锅。
汤底做好了,就可以准备食材了。
粉丝要提前泡软,豆皮豆腐切好摆盘,白菜只取嫩生生的白菜芯。
打上一盆鱼丸,冻起来备用。
梅娘在冰窖里发现冻虾,便又做了数份虾滑,也做成丸状冻了起来。
肥牛卷,肥羊卷,牛百叶,芝麻酱,手擀面……
一样一样准备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间。
天还没黑,就听说顾南箫来了。
梅娘叫伙计端着炭炉火锅,以及各种食材,上了二楼雅间。
顾南箫照例去他常去的房间,此刻已经脱了披风坐下,金戈在一旁服侍茶水。
梅娘进了屋子,便垂下眼帘,行了个礼。
“顾大人,我预备了火锅,不知是否合大人的口味?”
说着话,伙计们便鱼贯而入,把火锅和食材放在桌上,让顾南箫过目。
从梅娘进来,顾南箫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此刻也不过略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便收回视线。
“这样就极好,辛苦你了。”
梅娘听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润,越发不好意思抬头。
她竭力不让自己去看顾南箫,走到桌旁给他介绍菜品。
“不知大人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准备了些食材,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我这就下去预备。”
顾南箫这才看向火锅,这一看,他就看出这火锅的不同之处来。
“这是两种汤底?这火锅叫什么?”
梅娘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鸳鸯锅,一边是骨汤,一边是番柿汤……”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鸳鸯锅……你有心了。”
梅娘这一刻才醒过神来,顿时脸颊滚烫。
“不是,大人你别误会,这锅本来就叫鸳鸯锅,因为是两种汤底……”
看着顾南箫深深的眼神,梅娘的声音越来越小。
顾南箫微微一笑,适时转移了话题。
“这些都是什么,该怎么吃?”
梅娘定了定神,说道:“这是牛肉,这是羊肉,吃的时候用长筷子夹起一片肉,放在锅里涮几下,不能烫久了,那样就不嫩了,烫得轻了也不行,肉会不熟的,需得这样涮……”
梅娘示范了一次,便回过头去寻金戈,想问他看清楚了没有。
以顾南箫的身份,这种涮菜的事自然不必亲自动手,梅娘本想教会金戈或者铁甲,他们就可以服侍顾南箫吃饭了。
谁知她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里的人已经都悄悄退了出去,连房门都被关上了,屋里只剩下她和顾南箫。
梅娘心想这定是金戈干的好事,可一时之间又不能出去叫他回来。
她只得把烫好的肉卷放在顾南箫的面前,说道:“金戈他们出去了,我……我先来帮你涮肉吧。”
顾南箫却说道:“你辛苦了这半日,怎么能让你再照顾我,你也坐吧,正好教我怎么吃。”
梅娘只得坐下,好在火锅食材多,她一样一样教顾南箫,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边涮肉一边吃菜,倒也不至于冷场。
骨汤炖煮了一下午,已经熬成了淡淡的乳白色,此刻在锅中咕嘟嘟冒泡翻滚着,连炭锅上方都飘散开一层热腾腾的雾气。
被切得薄薄的肉片下入滚水中,上下涮上几次,便卷曲起来,散发出食材最原始的香气。
把涮好的肉卷放入秘制酱碟中,让浓稠的酱汁在肉上沾染均匀,再放入口中。
新鲜出锅的肉质又嫩又软,配上酱料更是香味十足,让人吃上就欲罢不能。
肥牛卷香滑解馋,羊肉卷软嫩鲜香,鱼丸韧弹爽滑,被骨汤涮过的豆腐白菜粉丝,都是一样的好吃。
尤其是另一侧的番柿过,被汤底涮过的食材,无论是肉卷还是素菜,都吸饱了番柿酸甜的汤汁,吃起来开胃解腻。
顾南箫连吃了几筷子菜,才开口说话。
“这芝麻酱是你调的吧,滋味与众不同。”
梅娘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道:“我记得你爱吃甜的,就在酱料里加了一点糖和醋调味,虽吃不出来酸甜味,却能提鲜去腥。”
顾南箫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轻声说道:“让你费心了。”
席间一时间静默无语,只有炭锅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梅娘越发坐不住,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出去,就听见顾南箫再次开口。
“史家全家的供词都已经录完了,也都已经签字画押,只等元宵节后衙门开了印,案子就可以了结了。”
梅娘一怔,忍不住问道:“是……怎么判的?”
顾南箫神情平静,说道:“史延富和史延贵为主谋,判流放三千里,本朝律法规定,同谋及从犯,以及为妻、妾、子、孙者,杖责九十,再加两年半苦力。”
梅娘想到史家似乎没有什么男子,那要挨罚的就是史玉娘和史贞娘了。
她想到昨日来的梁坤,不由地想到,只怕梁家是早就知道史家不行了,所以才又上赶着来找她。
以梁家一家人的德性,完全做得出落井下石的事。
史家人有今日,也是罪有应得。
她沉默了半晌,说道:“多谢大人。”
顾南箫说道:“我不过也是秉公处置罢了,不必谢我。”
梅娘自然不会把这客气话当真,她由衷地说道:“你为了审案,连过年都不曾回家,我……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这次轮到顾南箫沉默,片刻之后,他才语气沉沉地说道:“你不必多谢我,其实,你应该怪我才是。”
梅娘不禁一头雾水,抬眼看向顾南箫。
“此话怎讲?”
顾南箫深深地望着她,说道:“当初我想查史家的底细,却无从下手,听说你想开酒楼,就想了个引蛇出洞的主意,说起来,若不是我非要你把酒楼开在醉仙楼对面,你也不会成为史延贵的眼中钉……”
正因为存了利用她的心思,他心里才会越来越不安,后来连租金都还给了她。
“我更后悔的,是我太过自信,以为可以掌控局势,却没料到史延贵狗急跳墙,差点儿误伤了你,若是我早些对史家下手,或是再细心些,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万一你因此受到什么伤害……”
他忽然抿紧嘴唇,后面的话似是说不下去了。
梅娘听得心里触动,轻声说道:“你已经很照顾我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虽然顾南箫当初帮她是存了利用她对付醉仙楼的心思,可是他对她的帮助也是实打实的,否则只凭她自己,如何能在这样的地段开起这样大的酒楼,更不用提在京城立足了。
顾南箫却摇摇头,说道:“别再提谢字了,我实在是愧不敢当。”
见他眉眼间难掩自责,梅娘想了想,说道:“大人这些日子辛苦了,办完案子,可要好生歇歇。”
顾南箫听她关心的话语,唇角才露出几分笑容来。
“你说的是,等下吃完饭我就回府去了,你若有什么事,就叫银禾去府里找我。”
梅娘听他话语说得亲密,不由得脸一红。
“那我去预备些吃食,给你带回去。”
此事正合顾南箫的心思,他自然微笑着答应。
梅娘这才起身出来,待出了门,见金戈铁甲等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她只觉得脸上更热了,只对他们笑了笑便快步下了楼。
见梅娘走了,铁甲刚要进屋,就被金戈拉住了。
他小声说道:“你这会儿进去干什么?等主子叫咱们再说。”
方才他见梅娘面若桃花,想必是跟顾南箫聊得不错。
连梅姑娘那样大方的人都难掩娇羞,顾南箫此刻应该也会心情很好吧。
这个时候闯进去打扰主子,未免太没有眼色了。
铁甲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收回了想要推门的手。
房间里,梅娘走了,顾南箫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眼前的火锅依然冒着腾腾的香气,依然跟往常的饭菜一样美味可口,可是眼前少了那么一个人,这一桌子的美食也似乎少了许多滋味。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词,秀色可餐。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领会到这个词的含义。
梅娘果然准备了许多食材,大包小包的带给顾南箫,金戈和铁甲的马身上几乎都要挂满了。
梅娘送他们出去,说道:“大人办案辛苦,这些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大人不要嫌弃。”
“梅姑娘客气了。”顾南箫唇角含笑,顿了顿才说道,“元宵节那日我会回兵马司,少不得还要劳烦你。”
旁人听了只道是顾南箫那日还要来吃饭,梅娘却听着他话中意有所指。
在街上她不好说什么,只得胡乱应了一声。
送走了顾南箫,梅娘回了厨房,才觉得心慌意乱。
她在厨房里东看看西看看,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银禾正一手炸鸡一手水果茶,吃得不亦乐乎,见她转来转去的,直接叫了她过去,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杯加了冰块的水果茶。
“瞧你热的,脸都红透了,赶紧喝杯茶去去火。”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梅娘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脸上如发烧般滚热。
想到自己方才就顶着这么一张红彤彤的脸出门送顾南箫,梅娘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难怪铁甲看着她偷笑呢,她方才还以为是自己拿的东西太多了,被铁甲笑话,竟没想到是因为这张脸。
再想到顾南箫定是也看到了,她顿时头痛不已。
他不会笑话自己吧?
以后她该怎么面对他呢?
唉,真是让人头疼!
自打二十八那日顾南箫离府,已有近十天不曾回来了,这趟回府,自然又是引起了一场轰动。
外院管事和小厮们纷纷跑动起来,往内院传消息的,牵马的,帮着金戈铁甲搬东西的,更有此起彼伏给顾南箫问安的声音。
虽然从小就是这样,可是顾南箫依然对这样的喧闹烦不胜烦。
跟眼前的繁华热闹相比,他觉得倒不如跟梅娘在小屋子里吃火锅,那样他心里才会安稳下来。
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进内院,就有丫鬟过来请,说是靖国公夫人要见他。
顾南箫换了身衣裳,就去了靖国公夫人的院子。
到了屋里,少不得又是一大家子人,纷纷起来跟他见礼。
靖国公夫人憋了许久的话,一听他进门的声音就抱怨起来。
“你怕是不要命了,为了办案子连年都不在家里过,还不许人跟去伺候!平日里衙门里的厨子做菜就难吃,这会儿衙门封了印,越发没人服侍你了!我叫厨房炖了鸡汤,一会儿可要盯着你喝下去……”
靖国公夫人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不免唠叨了些,见顾南箫走近来,她像往常一样,张口就要说顾南箫又瘦了。
可是看到眼前丰神俊朗的儿子,靖国公夫人就愣住了。
“怎么这些日子没见,你看起来倒像是胖了些?”
顾南箫行了礼,才说道:“母亲不必担心,我近来身子好多了,胃口也好了,在衙门里有金戈铁甲照顾,并不曾吃什么苦。”
话虽如此说,靖国公夫人到底不放心,把他叫到跟前来,摸了摸他的胳膊,才确信他的确是没有瘦。
“这两个小子伺候你倒是尽心,我得让人重重地赏他们俩。”
想到顾南箫近来许久都没有再请太医来诊脉看病,气色精神也越发好了,靖国公夫人总算信了他的话。
顾南箫是靖国公府嫡出幼子,靖国公夫人难免疼爱了他些,这会儿十天没见,更是拉着他不许他走,问起他在审什么案子,怎么这样紧急。
顾南箫含糊了几句过去,好在靖国公夫人知道有些案子不好对外说,并不曾仔细追问。
众人说了会儿话,便有下人端了东西过来,给靖国公夫人过目。
顾南箫带了许多吃食回来,金戈收起一多半,告诉厨房这些是专门给三爷吃的,又留出一部分,以顾南箫的名义孝敬了靖国公夫妇。
厨房的人要讨主子的欢心,就趁着这会儿热闹,把吃食送进来了。
靖国公夫人一一看去,见都是些寻常的酱肉香肠,面食泡菜等物,不由得问道:“你在衙门就吃这些?”
顾南箫神色如常,说道:“母亲别看这些吃食寻常,这可都是外头没有的,味道极好。”
靖国公夫人不以为然,看来看去,目光就落在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上。
“那是什么?”
顾南箫顺着方向望去,说道:“那叫虾滑,是用虾仁做的。”
刚才他在南华楼吃火锅的时候吃过几个,的确鲜美异常。
没想到梅娘见他爱吃,还特意给他带了些回来。
许是怕虾滑鱼丸之类的容易变味,正月里还特意配了冰块保鲜,在一众食材中越发醒目。
听到顾南箫的话,大家的视线纷纷看了过去。
说是虾仁做的,可是那虾滑却看着柔腻鲜润,丝毫看不出虾肉的痕迹。
六岁的顾杉爱吃虾,闻言就跑过去左看右看。
“三叔,这真的是虾做的吗?为什么跟我吃的不一样?”
靖国公夫人疼爱小孙女,忙说道:“这是剥了虾仁做成的,看起来应该直接就能吃,一会儿叫厨房做了,给你们几个尝尝。”
厨房的管事婆子听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禀夫人,这虾滑……奴婢们见识少,实在是不曾见过,想来是三爷从外头寻来孝敬您老的稀罕物,奴婢们生怕做得不好,糟践了东西,还求三爷告诉我们,这虾滑该怎么吃?”
她们见了这虾滑也是不认识,来靖国公夫人面前献宝,也是存了打听的心思。
可顾南箫只知道虾滑可以涮火锅,旁的吃法却不知道。
此刻早已过了饭时,总不能为了吃个虾滑,再大动干戈地烧个火锅吧?
顾南箫叫了金戈进来,问他知不知道虾滑的吃法。
好在金戈有心,方才就跟梅娘打听过了这虾滑该怎么吃,闻言忙答道:“涮火锅自然是最好的,或是做虾滑紫菜汤,番柿虾滑汤,虾滑蒸蛋,都是可以的。”
靖国公夫人便吩咐道:“那就每样都做些,咱们尝尝这稀罕物。”
厨房管事冷汗都快下来了,赔笑道:“紫菜鸡蛋都好说,只是这时节没有番柿啊。”
金戈奇道:“咱们府里没预备番柿吗?我们刚从南华楼回来,还吃的番柿火锅……”
这下连其他人都好奇起来,纷纷询问道:“这正月里还有番柿?”
“番柿还能炖火锅吃?这是哪来的吃法?”
“三叔,番柿火锅是什么滋味,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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