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春饼
顾南箫看了一眼金戈, 金戈意识到自己多嘴闯了祸,连忙低头退下。
顾南箫说道:“等夏季有番柿的时候,做出来尝尝就知道了。”说完便并不多说。
靖国公夫人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 特意多看了他几眼。
只是顾杉已经在问她能不能吃虾滑蒸蛋, 她便收回视线, 叫厨房的人拿下去做了。
屋里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气氛,有人猜测是谁家暖房种出来的番柿, 有人讨论番柿火锅会是什么滋味, 有人则夸顾南箫孝顺, 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不忘带回来给父母家人。
靖国公夫人不由得想到顾南箫这几个月的怪异, 中秋节那奇特的糕点,上次带回来的酱牛肉,还有这次的虾滑……
到底是哪里的厨子,竟有这些奇思妙想?
相比之下,靖国公府的厨子就没有那么胆大利索了。
上房的茶水添了两次,厨房还没把菜送来。
眼见得几个年幼的孩子已经揉眼睛犯困了,靖国公夫人只得叫他们各自回房休息,又叫人去厨房催。
原来厨房的管事领命而去, 却依然不敢对这珍贵的虾滑下手, 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无法弥补。
可是他们眼中的虾滑只是一堆肉泥,可怎么做蒸蛋和汤呢?
于是几个厨子厨娘们各抒己见, 又试着做肉泥练手,看怎么才能把这菜做明白。
只是肉泥跟虾滑又不一样,大家众说纷纭,谁都不敢轻易动虾滑, 万般无奈又去寻金戈铁甲打听。
待听说虾滑是丸状的,厨娘们才恍然大悟, 赶紧回厨房去做菜。
等到厨房做好的菜姗姗而来,大房二房都已经带着孩子回屋了,靖国公夫人忙叫人快送去,让大家尝个新鲜,还得叮嘱一番时辰晚了,别叫孩子们多吃,免得积了食。
二房的顾杉早就困了,全凭着对虾滑蒸蛋的满怀期待,这才撑着没有睡。
顾魏氏听说虾滑终于到了,叫丫鬟舀出三四勺给顾杉吃,万万不可吃多了。
虾滑还没上桌,顾杉已经早早坐在桌旁等着了。
丫鬟端着碗过来,顾杉拿起勺子就要吃。
一旁奶娘瞧见,赶紧上前拦住。
“姑娘,当心烫,还是奴婢来喂您吧。”
顾杉闻到虾的香味,哪里还等得了,舀起一块虾滑往嘴里送。
这下把奶娘丫鬟们吓得不轻,奶娘忙去拿勺子,终于在最后一刻拦住了顾杉。
眼看着到嘴的虾滑就这么被拦下了,顾杉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奶娘又是哄又是劝,又叫了丫鬟找出扇子来,尽快把菜扇凉。
厨房打的虾滑丸子太大,奶娘只好用勺子弄碎,好给顾杉吃。
柔韧的虾滑在外力的作用下破裂开来,鲜美的虾香越发浓郁,馋得顾杉口水都流出来了。
奶娘总算弄好了一块虾滑,用勺子盛着,送到顾杉嘴边。
顾杉张大嘴巴,一口就把虾滑咬在口中。
滑嫩鲜香的虾滑进了嘴,几乎不用怎么嚼,就顺顺溜溜地下了肚。
顾杉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叫道:“好吃,我还要!”
奶娘赶紧又夹了一块喂她,怕来不及,又吩咐丫鬟动手,把其他虾滑也弄碎,晾得不烫了好给顾杉吃。
虾滑又鲜又嫩,配上柔滑的鸡蛋羹,更是鲜美无比,顾杉顾不得奶娘一个劲劝着慢些吃,三口两口就把几个虾滑吃光了。
看到奶娘手中的空勺子,以及眼前空空荡荡的碗,顾杉愣怔了片刻,随即哇地哭了起来。
“我还要吃,我还要吃虾滑!”
奶娘说道:“二奶奶就给了这么些,说太晚了,让姑娘少吃些……”
可是顾杉哪里是能听得进去道理的,她只知道,她吃不到虾滑了!
这么好吃的虾滑,她还没吃够呢!
里间的顾魏氏听见顾杉哭闹起来,虽然已经脱了大衣裳,还是连忙走了出来。
“杉儿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见顾魏氏亲自出来,奶娘和丫鬟们都是一脸惊慌。
“回二奶奶的话,姑娘吃了半碗虾滑,嚷着说没吃够,还想再吃些。”
见母亲出来,顾杉哭得更大声了。
“娘,这虾滑太好吃了,我还要吃嘛!”
顾魏氏心疼女儿,见顾杉哭得眼泪一串串往下掉,便说道:“什么好东西,值当你这么哭,想吃就吃吧,里间还剩了半碗呢,娘让人给你送过来。可别再哭了,要不然闹吐了,就真的不能吃了。”
又对奶娘等人说道:“你们盯着姑娘些,让她慢些吃,吃完再玩一会儿,消消食再睡。”
得了顾魏氏的允诺,顾杉总算停了眼泪,果然又吃了一碗虾滑蒸蛋,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屋。
二房这里为了碗虾滑哭闹,大房那里也没好到哪儿去。
大房的几个孩子都已经回了各自屋子,顾安氏听说宵夜到了,就叫丫鬟分了给孩子们各送了些。
她想着蒸蛋和紫菜汤都是好克化的食物,睡前少用些,应该没有大碍。
丫鬟们回复说孩子们都有了,顾安氏也换了衣裳,坐到了桌旁。
她看了看眼前的两道菜,紫菜虾滑汤里,一个个淡金色的虾滑丸子飘散在墨绿色的紫菜之中,煞是好看。
虾滑蒸蛋则是金橘色的,几滴酱油香油在上面绽放出朵朵油花,闻着鲜香扑鼻。
顾安氏原本没有吃宵夜的打算,不过是想看看这虾滑到底是什么样,谁知这一看,肚子就觉得空了一块。
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勺子,先舀了一口汤喝下。
原本平平无奇的紫菜汤,在虾滑的加持下却多了一股咸香的海鲜味,一口看似普通的紫菜汤瞬间变得惊艳出众。
顾安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舌头,又喝了一口。
鲜美的汤汁下了肚,唇齿留香,腹中温暖。
不知不觉,她竟然喝了小半碗下去。
顾南山从里间沐浴出来,一进房就闻到一股鲜香的气味。
“这么晚了,这是吃什么呢?”
顾安氏笑着起身,说道:“是三叔带回来的虾滑,厨房才做好送过来,爷要不要尝尝?”
顾南山对吃食并不感兴趣,摆摆手说道:“老三倒是有点儿意思,我记得他从不在这吃食上头用心,没想到最近几次总带吃食回来,也不知是从哪儿捣腾来的。”
顾安氏见他头发湿漉漉的,便拿过大毛巾替他擦头。
“想是在哪里遇上了高明的厨子,三叔有心,就带了这些回家里来。”
顾南山个子高,见顾安氏擦头发费力,便顺势坐在桌旁。
“他身上有官职,常在外头跑,吃的东西也新鲜……”顾南山说了几句,忽然吸了吸鼻子,往她身上凑近,“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香?”
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顾安氏不由得红了脸。
“许是我才擦的花露……”
顾南山却摇摇头:“不是花露的香味,应该是什么吃食的香味。”
他低头一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眼前的一汤一菜上。
“这就是虾滑?”
见顾南山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顾安氏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些失落。
她笑着说道:“想来是了,爷也尝尝吧。”
顾南山拿起勺子,也是先尝了一口汤。
冬日沐浴出来,虽然他年轻力壮,也觉得有些冷。
这会儿一口热乎乎的汤下肚,身上暖起来的同时,口水也涌了出来。
“好鲜的汤!”
顾南山万万想不到,一道没什么滋味的紫菜汤,竟然因为加了虾滑,就变得如此鲜美可口。
他嫌用勺子不过瘾,索性端起碗,连吃带喝的,不过片刻功夫,一碗虾滑紫菜汤就被吃得一干二净。
他意犹未尽地放下碗,又看向一旁的虾滑鸡蛋羹。
那虾滑连做汤都这么美味,和鸡蛋一起蒸出来,应该会更香吧?
顾安氏见他还想吃,便上前将虾滑鸡蛋羹端了过来。
“爷,您趁热吃吧。”
顾南山见那菜还是完整的,说道:“你还没吃吧,来,坐下一起吃。”
顾安氏便坐到一旁,两人各拿了一个羹匙,待顾南山舀了一块虾滑,顾安氏才盛一块鸡蛋羹入口。
虾滑已经被蒸出了浓鲜的汤汁,配上滑嫩的鸡蛋羹,越发汁鲜味美,让人吃上就停不下来。
一整块虾滑入口,外表柔韧的虾滑,一经咬开里面全是鲜美的汁水,仔细咀嚼还能吃到劲道的虾肉。
夫妻俩竟顾不上说话,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这一盘虾仁蒸蛋吃光了。
顾南山接过茶水漱了口,口中却依然弥漫着虾滑的鲜味。
他用丫鬟奉上来的帕子擦擦嘴角,笑道:“没想到老三能寻到这样好吃的东西,不知厨房还有没有了,明日当早饭吃,定是极好的。”
世子发了话,顾安氏哪能不依,忙答应下来,当场就叫婆子去厨房传话,明日早饭还要做虾滑。
大房的婆子才到厨房,就看见二房派来的人正跟厨房的人嘱咐,说明早二房的几个孩子都要吃虾滑蒸蛋。
两房的人为着同一个目的而来,见面便说笑了几句,没等说完话,上房靖国公夫人身边也派人过来,竟然也是吩咐厨房,明日一早做虾滑汤的。
几人见面都不由得大笑起来,同时又十分好奇,这虾滑到底是什么滋味,竟然让几房的主子都不约而同地要吃虾滑。
只是那虾滑本就稀有,主子又爱吃,只怕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是吃不着了,只能闻着香味干眼馋。
要是国公府的厨房也会做虾滑,那该多好啊。
杜秀跟家里人闹了好几日,总算让父母松口,答应她来南华楼干活了。
在炕上躺了近半个月,杜秀变得白胖了些,精神却不如以往好了。
一见到梅娘,她就快步跑了过来,倒把梅娘吓了一跳。
“慢些慢些,你的脚好了吗?”梅娘迎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她。
杜秀伸出之前受伤的那只脚给她看,得意地说道:“早就好了,就我爹娘还不许我出门,哼,要不是怕他们担心,我早就翻墙跑出来了!”
梅娘见她能走能跳,这才放下心。
“好了也不许蹦蹦跳跳的,我听说崴了一次脚,要是养不好的话,以后会落下毛病,你可要当心些。”
杜秀应了,又跟厨房里的人打招呼。
见杜秀回来,大家都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梅娘见杜秀满脸笑容,却掩不住眉眼间的落寞,不由得轻声叹息。
等到众人散开,她走到杜秀身边,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出来,在家歇歇也好,等那件事过去……算了,你别放在心上,过一阵子就好了。”
当着梅娘的面,杜秀便不再强颜欢笑。
“我娘早就跟您说了吧?嗨,不就是退亲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杜秀勉强笑了笑,说道,“只是我没想到他家那么急,才过了年初五就急慌慌地上门说退亲的事,连累得我爹娘连年都没过好……”
杜秀的事影响不小,又有杜家人打上史家门,越发坐实了杜秀被掳走的传言,她那未来夫家不过考虑了几天,就上门退了亲事。
杜大叔和杜婶等人倒是干脆地应了,只是怕杜秀想不开,所以她的脚好了,也不肯放她出门。
倒是杜秀在家里待得气闷,闹了几次,杜婶拗不过她,又想着她被退了亲事,本来就心情不好,若是去南华楼做些事,说不准还能分散一下注意力,便让她来了。
梅娘安慰她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早些看清那家的本性,也不是坏事,好过嫁过去以后才知道那是火坑。”
“师父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呢!”杜秀展颜一笑,挽住梅娘的手臂,“横竖只要师父疼我就好了!您多教我几个拿手菜,以后就算我嫁不出去,也能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梅娘略带无奈地笑了,道:“说什么傻话,你要是真有一门手艺,想娶你的人多了去了,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挑挑。”
杜秀也不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是,我要是有师父一半厉害,全京城的男人都由着我挑了!”
正好周帽路过听见,噗嗤笑出声来。
“羞羞羞,你才多大的人,就想着挑男人呢!”
厨房里都是女孩子,大家说笑的时候也格外自在。
听说杜秀大言不惭地说要学好了手艺挑男人,大家都笑了起来。
“想学手艺,你还不早些来,你这几日没来,少学了好几样菜呢!”
杜秀一听就急了,连忙问道:“你们都学了什么了?快教教我!”
大家说了几样菜,杜秀听了,越发心痒难耐。
尤其听到钱招娣说到那日打春梅娘做的春饼,杜秀都快哭了。
“别提了,我娘打的春饼简直能砸死人,好师父,您可一定要教教我!”
梅娘被她缠得没法,只好说道:“不就是春饼嘛,什么好东西,值得你们这样惦记,想吃咱们今天再做就是了。”
学徒们一阵欢呼,赶紧去拿面舀水给梅娘打下手。
杜秀则取了梅娘的围裙,狗腿地给她穿上。
“师父,您说说春饼怎么做,吩咐我们就行了!”
梅娘失笑,果真指挥起她们来。
面粉加水搅拌成棉絮状,和成光滑的面团,盖上屉布醒发一顿饭的功夫。
面团醒好后,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像擀饺子皮一样,擀成薄片。
擀好的面片叠在一起,每叠一层涂一层熟油。
面皮全部叠在一起,然后用手轻轻按一下,再用擀面杖擀成一张饼。
蒸笼里垫上屉布,冷水上锅,水开后蒸一炷香的功夫,将蒸锅离火,取出里面的蒸饼。
将蒸好的饼皮一层层揭开,又软又薄的春饼就做好了。
除了杜秀,其他人都是吃过春饼的,不待梅娘吩咐,已经把其他配菜都预备好了,一同端上了桌。
切得细细的金黄色的土豆丝,焯过水的嫩生生的绿豆芽,淡红色鲜香无比的云腿丝,香喷喷的蛋饼丝,白生生的葱丝,一碟碟摆放在桌面上,看得杜秀目不暇接。
她不由得想起前几日立春的时候,杜家做的那一筐春饼。
杜婶做的是死面饼,虽然也擀得尽可能薄了,可是下了油锅一烙,直接就成了硬邦邦的一块铁板,差点儿没把她的牙硌掉。
她气不过,亲自下厨做了发面饼,可饼虽然软乎了,却又是宣腾腾的一大块,只能拿着吃,想在其中卷土豆丝什么的,简直是做梦。
再看眼前梅娘做的春饼,薄如蝉翼,吹弹可破,拎起来几乎是半透明的,不用吃就知道这饼皮是多么柔软。
同样的春饼,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梅娘拿起一张饼皮,在上面刷上一层薄薄的甜面酱,再放上各种食材,亲手卷成一个卷,递给杜秀。
“立春那日你没在,今日这春饼就算是给你补上的吧。”
杜秀早已跃跃欲试,谢过梅娘便接过了春饼。
入手就能感觉到饼皮的柔软,轻轻一口咬下去,连饼皮带馅料就进了嘴。
精细白面做出来的饼皮柔如薄纱,哪怕叠加了几层,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咬开,一丝丝面食独有的微甜味在口腔中缓缓漾开。
接着便是饱满的馅料,土豆丝酸甜脆嫩,绿豆芽鲜嫩多汁,云腿丝肉香浓郁,蛋饼丝油香十足,偏又有清甜的葱丝解腻,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吃了这一口春饼,杜秀差点儿香出了眼泪。
她迫不及待地咽下第一口,紧接着就咬下了第二口。
一边大口吃着春饼,她一边在心里默默回忆这春饼的做法。
她下定决心,以后每年立春,她都要做这么美味的春饼,再也不要吃杜婶做的那硬邦邦的春饼了!
一张春饼吃完,她的心情都跟着飞扬起来。
果然吃了师父做的好吃的,心情就会格外好。
趁着这会儿没事,其他人也都卷了春饼吃着,厨房里一片欢声笑语。
杜秀见梅娘没吃,便学着梅娘的样子卷了一张春饼,递给梅娘。
“师父,您也吃呀。”
梅娘刚要说自己还不饿,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转眼间,武鹏就闯进了厨房。
正在吃春饼的众人被陡然打断,都齐齐看了过去。
梅娘眉头微蹙,问道:“鹏儿,前头出什么事儿了吗?”
武鹏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
他一进厨房就四处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梅娘身边的杜秀,眉眼才舒展开来。
这会儿听到梅娘问话,他才回过神来,自己这一下进来得太过鲁莽,好像把厨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情急之下,他赶紧摇摇头,说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听说……啊对了,刚才我在外头碰见了罗义,他说如今鸭血粉丝汤的生意极好,他又请了几个老乡和亲友一起卖,让咱们每日多准备一些食材。”
梅娘听了却越发奇怪,待要提醒他这件事昨天已经说过了,却见他大步走到自己面前,目光却落在杜秀身上。
“杜秀,你……你来啦?”
不止是梅娘,连杜秀都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点点头。
“是啊,鹏哥儿,你是喝酒了吗?怎么脸上红红的?”
武鹏摸了摸脸,结结巴巴地说道:“许是被风吹的,那个……你……还好吧?”
梅娘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武鹏对杜秀的心思。
所以她才会格外震惊,武鹏过完年才十四岁,古代的孩子都这么早熟的吗?
不过想想杜秀刚十七岁,已经订过亲又被退了亲了,身边许多女孩子都是十四五就定了亲事,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她的观念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还总是想着十四岁的武鹏不过是个孩子。
可是,武鹏还比杜秀小了三岁呢!
梅娘的脑子一时间乱糟糟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杜秀却完全没注意到武鹏的异样,反而笑嘻嘻地说道:“鹏哥儿是不是也听说我退亲的事了?多谢你关心,我好着呢!”
见她眼神明亮,笑容爽朗,武鹏才放下心。
他吃吃艾艾地说道:“那就好,你……你别难过,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他到底年纪还小,词汇有限,只能想出这么几句了。
杜秀跟着梅娘久了,只当武鹏是个弟弟,压根就没往别处想。
听了武鹏的安慰,她不由得笑了。
“师父也这么说呢,我刚还跟师父说,只要我学好了手艺,天下男人还不是随我挑?”
一番话出口,又惹得众人一顿笑闹。
梅娘见武鹏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欲言又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把他拉到身边来。
“你这是去哪儿了?外头冷不冷?我给你倒碗热水去。”
武鹏恍若未闻,呆呆地坐在桌旁。
他本是去钱庄存钱,路上遇到熟人闲话几句,听人说杜秀被退了亲,日后还会不会回南华楼去做菜,若是空出来学徒的位置,让武鹏多多关照他亲戚家的女孩之类的话。
武鹏打过了年就没见过杜秀,这会儿听说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后面的话压根没听清,胡乱应付了几句,连钱庄都没去,就回了南华楼。
一进大堂就听伙计说今儿杜秀来了,他又是惊喜又是着急,想也不想就冲了进来。
待看到杜秀好好的,他才放下心,紧接着却又听说了杜秀那“高远”的志向。
武鹏只觉得自己这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接过梅娘递过来的热水,想也不想就往嘴里倒,被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梅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这是给你暖手的,你吹着喝呀。”
又问他:“你吃不吃春饼?”
武鹏虽然不知道该跟杜秀说什么,却也想在厨房多留一会儿,闻言便点点头。
梅娘便把杜秀刚刚卷好的春饼递给他,说道:“这是杜秀刚给我卷的,我不饿,你先吃吧。”
听说这是杜秀卷的,武鹏的脸又是一红。
他抬眼看到梅娘颇有深意的眼神,似乎一眼就将他的心事看穿,不由得低下了头,假装努力吃春饼。
今天的春饼比立春那日的并没有多大不同,可一想到是杜秀亲手卷的,他就吃得格外细心,慢慢地回味春饼的滋味。
柔中带韧的饼皮,充实的馅料,吃着美味无比,让他慌乱的心也跟着渐渐安定了下来。
梅娘把晾得温度正好的水递给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杜秀好好地被退了亲,自然心里不自在,憋着一股劲想找个更好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男儿能有幸娶了她回去,到时候我可要替她好好选一选,别再让她摊上那样有眼无珠的人家。”
一番话说得武鹏心里又紧张起来,最后一口饼咽下去,又捧着水碗慢吞吞地喝。
二姐说得有道理,想要娶杜秀,可不是要自己努力争气嘛。
要是自己还不如杜秀退亲那家,杜秀怎么可能答应亲事?
武鹏手里握着空碗,半晌都没有说话。
十四岁的少年,心里渐渐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雄心壮志。
只要他足够优秀,哪怕杜秀再挑剔,也总能看到自己的!
第152章 熘肝尖
顾南箫难得回来, 次日就被人请了出去应酬,连着两三日只早晨来问父母安,便一整日都不见踪影。
这就苦了府里的众人, 金戈那拿出来的那点儿食材, 次日早晨就被用光了, 几位小主子还意犹未尽,想要再尝尝火锅涮虾滑鱼丸的滋味。
火锅好说, 虾滑却难得, 顾南箫不在家, 他房里的人被金戈千叮咛万嘱咐, 哪里敢动顾南箫带回来的食物,哪怕是靖国公夫人派人来要,都不敢拿出来。
手里没有食材,上头又有主子接二连三地催,厨房里的厨子厨娘们没了法子,只好自己摸索着做虾滑,可做了几次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倒让满怀期待的小主子们大失所望。
这日晚上, 顾南箫又没回来, 靖国公夫人尝了口自家厨子做出来的虾滑,只觉得索然无味。
再看看几个小嘴撅得高高的孙子孙女们, 她皱着眉头放下了筷子。
一旁的顾安氏见状,顿时不安起来。
“母亲,是不是这次做的还是不好吃?”
靖国公夫人见她一脸惶恐,便稍稍缓了脸色, 说道:“这几日倒难为你了,为着能做出来这虾滑, 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顾安氏忙说道:“不敢当,媳妇不过是动动嘴的事,让厨房去做就是了,难得母亲和孩子们都爱吃,若是能做出来,咱们自家吃着就方便了。”
靖国公夫人摇摇头,说道:“是咱们小看人家了,人家是靠着这门手艺吃饭的,自然比不得咱们自家随便吃吃,人家既然要靠着这个挣钱,总要精益求精才是。咱们府里的人既然做不出这味道,不如还是叫人去外头买些回来吧,你可知道这虾滑是哪个酒楼做出来的?”
顾安氏犹豫片刻,说道:“媳妇不知,不过听底下人猜测,这虾滑兴许是南城的南华楼做的。”
一经提醒,靖国公夫人也想起来了。
“你说得是,箫儿难得爱吃哪家的菜,就这南华楼做的菜,倒还合他的胃口。”想到上次的事,靖国公夫人又皱起了眉头,“只是他却不肯叫那小厨娘来府里做菜,要不然咱们也能尝尝南华楼做的菜是什么滋味了。”
这话顾安氏却不好接,只是在一旁微笑不语。
靖国公夫人想起这几次顾南箫的言行,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
“你可曾让人去打听过那小厨娘的底细?若只是寻常人家出身,就把她买来或者雇到府里来做菜吧,我看要是把她弄到家里来,箫儿说不定还能多回来几趟。”
顾南箫既然喜欢吃那小厨娘做的菜,就把人弄到府里来,冲着家里这吃食,兴许还能让顾南箫多回几次家,省得她这个老母亲成天牵肠挂肚的,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到一次儿子。
她想起自打去年中秋节之后,顾南箫每次回家都会带些新鲜吃食,由此不难推断,顾南箫定是南华楼的常客。
一想到顾南箫去酒楼比回家的次数都多,靖国公夫人的心里就不大舒坦。
她是上了岁数的人,什么事没见过,想起顾南箫竟然几次三番维护那小厨娘,她就警觉起来。
她倒是不觉得顾南箫喜欢上一个小厨娘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多花几个银子弄进府里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子若是喜欢,就收了做房里人,若是不喜欢,至少家里人也能享点儿口福。
若是那小丫头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弄进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好调.教,总比放在外头省心。
因此,靖国公夫人才想要让顾安氏想办法把那个小厨娘买回来。
顾安氏听到这句话,不禁一怔。
她沉吟半晌,小心地说道:“媳妇不曾打听过那小厨娘的事,倒是听几位夫人小姐提起过,听说那厨娘是小户人家出身,年纪也不大,一手厨艺却是出神入化,如今在南城开着两个酒楼,虽不敢说是日进斗金,生意却是极好的……”
顾安氏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人家自己开着酒楼,怎么肯愿意卖身进靖国公府做厨娘呢?
靖国公夫人闻言皱了皱眉头,只得暂且把这事儿搁下不提。
“罢了,回头还是叫人去南华楼买虾滑鱼丸吧,别让府里那几个厨子再糟践东西了。”她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前儿我让你给那几户人家下帖子,请他们来府里赏梅花,可安排下了?”
顾安氏答道:“母亲放心,东西人手都是现成的,只是这正月里的,各家各户都忙,请客的日子该定在哪一天呢?还请母亲明示。”
靖国公夫人摆摆手,说道:“越快越好,要么就定在十四日吧,趁着箫儿这几日在家,赶紧把人都请来,等节后衙门开了印,又寻不到他人影了。”
顾安氏知道靖国公夫人是想趁机让顾南箫见见几位世家小姐,忙应了下来,出去安排不提。
说来也是,眼看着过完年,顾南箫又大了一岁,亲事却还没个眉目,靖国公夫人能不着急吗?
唉,只是不知道顾南箫那个性子,能看上什么样的姑娘呢?
这日梅娘让采办买二三十个猪肝,准备教学徒们一道新菜。
猪肝才清洗干净送到厨房,便有伙计来找梅娘,说是前头有人找。
梅娘去了大堂,却见来人是金祥。
“金祥,你怎么来了?”
金祥当了爹以后,挣钱越发努力,如今又留起小胡子来,看着比之前老成了几分。
金祥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梅姑娘,我来是有件事,非得你本人去办不可。”金祥先卖了关子,才笑嘻嘻地说道,“武大娘要买一处宅子,已经看好了,只是她非要把宅子写到你的名下,这不叫我来跟你说一声儿,等节后就带你去衙门上档子!”
梅娘听得愣住了,问道:“我娘要买宅子?她怎么没跟我说过呀?”
金祥看了看四周无人,才说道:“别提了,为着年前那件事,武大娘心里别提多后悔了,说当初应该听你的,早些买个大宅院,雇几个下人看门跑腿什么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让你亲自送客人回去……”
梅娘没想到那件事居然会让武大娘改变主意,一时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
只听金祥继续说道:“……所以我去您家里拜年的时候,武大娘就把这事跟我说了,叫我快些找个合适的宅子,最好离南华楼近些,免得你早晚奔波辛苦,我这几日寻到一个宅子,就在南华楼后面的葫芦胡同,武大娘看了一次就说好,如今已经交完银子写了白契了,武大娘又说,家里这银子都是你挣来的,这宅子该写你的名字,所以才叫我来找你。”
梅娘听得又是感动又是惊讶,想了想便说道:“我娘既然看中了,那就买下来吧,不过这宅子别写我的名字,还写到武鹏名下吧。”
她倒想写武大娘名下,可是依着武大娘的脾气,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不如直接写武鹏的名字。
武鹏是武家长子,又是个踏实可靠的,再过两三年娶亲成家,也该有个像样的宅子。
金祥还想劝梅娘,梅娘说道:“你也知道,我要是想买宅子早就买了,只是我的钱还有别的用处,所以暂时不想动,等过个一二年,少不得也要找你买宅院的。”
金祥想着梅娘是个大客户,就不愿再得罪她,就直接找武鹏说了这事儿,又夸梅娘有孝心,顾家,能干之类的话。
梅娘被他夸得肉麻,赶紧转移话题,问起杏娘母子如何。
提到孩子,金祥的话就多了起来,说得一盏茶水喝光了,还是滔滔不绝。
后厨等得着急,就让伙计来问问梅娘那猪肝该如何处理。
梅娘一边起身,一边对金祥说道:“你帮我家这么大一个忙,我做道菜谢你,你且坐坐,菜马上就好。”
听说有好吃的,金祥顿时喜笑颜开。
梅娘回了厨房,见猪肝已经摆放在案板上,只是没有她的吩咐,谁都不敢动,都在等梅娘回来。
被清水泡过的猪肝已经去除了大部分血水,梅娘让她们把上面白色的筋膜肥油去掉,只留猪肝。
猪肝切片,放入姜片、盐、生粉和料酒,拌制均匀,腌制一炷香的功夫,以祛除腥味。
胡萝卜和胡葱切片切丝,蒜切末备用。
锅中倒水烧开,滑入腌制好的猪肝,煮到全部变色,轻轻捞出,控水备用。
灶中开大火,锅中放油,把配菜炒熟,放盐、酱油和少许白糖,大火翻炒。
再放入焯过水的猪肝,翻炒均匀,放蒜末和香油炒香,最后勾薄芡,淋明油,翻炒均匀后即可出锅。
金祥是个坐不住的,等菜的功夫格外煎熬,他就拉了武鹏聊起天来。
武鹏哪里说得过金祥那张嘴,被他一会儿打趣一会儿夸奖,说得都接不上话了。
金祥又问梅娘要把宅子写他的名字,可是要准备给他娶媳妇了,武鹏更是面红耳赤。
好在熘肝尖很快就出了锅,武鹏不用再备受折磨,总算摆脱了金祥的纠缠。
金祥已经知道梅娘又要做新菜,早就期待得两眼冒光。
谁不知道南华楼的每一道菜都美味无比,每次出新菜都是大新闻,一听说南华楼又有新菜了,大家都以能尝到新菜为荣。
今天梅娘特意留他吃菜,都够他回去吹嘘半个月的了。
他等得望眼欲穿,终于看到梅娘端了一盘熘肝尖出来,放在他面前。
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金祥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看向眼前的熘肝尖。
猪肝被切成薄厚均匀的三角形,色泽深红,光润明亮,配上淡红色的胡萝卜片和黄白的胡葱,整盘菜色彩鲜艳,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梅娘叫伙计烫一壶酒来,笑道:“这道菜配酒更好吃,你尝尝看。”
金祥连连点头,没等酒壶端上来,他已经忍不住夹起一块猪肝放入口中。
入口喷香,口感嫩滑,猪肝的腥气已经在制作过程中完全去除,只留下脆嫩爽滑的美妙滋味。
第一块还没咽下,金祥的筷子已经夹起了第二块。
一口一块熘肝尖,时不时再嘬一口酒,金祥连吃带喝,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梅娘看得好笑,便回了厨房,让伙计盛一罐大骨汤给金祥,说是带回去给杏娘喝。
金祥吃光了一整盘熘肝尖,正遗憾杏娘在家带孩子,吃不到这样的美味,就接到了梅娘吩咐送来的汤罐。
杏娘给孩子喂奶,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这罐大骨汤简直送到他心坎里去了。
他宝贝似的抱着罐子,跟武鹏说好过两日带他去给宅子上契,便赶紧回了家。
南华楼炖的骨汤滋味肯定不一般,可别等凉了,那可就不好喝了!
第153章 元宵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 又叫上元节,这日晚间,京城处处挂灯, 街道上亮如白昼, 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灯海。
有这样的美景, 自然就不乏出来看灯的人群,南华楼从过了晌午就开始不停地来客人, 都是想吃饱肚子去街上赏灯的。
客人来得太多, 梅娘都跟着忙碌起来, 一盘盘精美的菜肴流水般从厨房传递出来, 送去大堂和雅间等处。
直到夜色降临,人们纷纷走上街头看灯,南华楼的客人才逐渐少了起来。
梅娘刚歇下来,就有伙计来找,说是外头有人给她送东西。
“……那东西,还是梅姑娘亲自去看看才好。”伙计如是说道。
这倒让梅娘好奇起来,大过节的,谁会给她送礼物呢, 还要她亲自出去看?
她随手拿了一件披风披上, 走出了南华楼。
才迈出大门,她就愣住了。
灯市如昼, 游光点点,顾南箫一袭墨蓝色银纹锦袍,从如梦似幻的光海之中向她走来。
他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 微微垂眸看向她。
“方才在那边瞧见这个灯笼,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就过来送与你。”
梅娘略带慌忙地移开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如鼓。
“这……是什么灯笼?”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顾南箫却像是没发觉似的,将灯笼稍稍提起来,指给她看。
“灯笼倒也罢了,只是上头的画着实描得精巧,你瞧。”
梅娘这才看向他手中的灯笼,发现这是一盏八宝宫灯,灯笼乃是用紫檀木制成,上头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底下挂着淡红色的穗子,最惹人注目的是灯笼八面的画竟然分别是八道精致的菜肴,用鲜艳的颜色描绘出每一道菜的细节,一盘盘菜肴跃然纸上,显得惟妙惟肖,煞是好看。
梅娘看到这灯笼,顿时眼睛一亮。
“这个好,正适合挂在我们酒楼门口,应情又应景!”
见梅娘一脸欢喜地接过灯笼,果然叫伙计直接挂在门口,自己则站在灯笼底下左看右看,顾南箫眼中的笑意越发深了。
他走到梅娘身旁,与她一同抬头看着挂在门口的灯笼。
梅娘越看越喜欢,盈盈笑道:“顾大人,多谢你。”
顾南箫微微一笑,问道:“你要怎么谢我?”
梅娘微怔,回过神来便说道:“大人想吃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南箫打断。
“今夜我不是什么大人,你也不必做菜,你要是认真想谢我,不如陪我去看灯吧。”
梅娘听了这话,不由得脸颊微热。
她不是小姑娘,自然知道男子邀女子上元节一同观灯是什么意思。
旁的不说,方才在厨房里,那些女学徒一边做菜一边说着外头的热闹,难免会打趣上几句,说什么某人跟哪个男子去看灯了,定是对他有意。
现在自己跟顾南箫出去,会不会也被人说自己对顾南箫有意?
见她沉默不语,顾南箫微微叹了口气。
“你若是觉得为难就算了,只是我对南城不熟,想请你帮忙带带路,看看哪里的花灯好看……”
“你对南城……不熟?”梅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反问道。
他可是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他要是对南城不熟,还有谁能对南城熟悉?
就听顾南箫略带萧索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虽然在南城待了几年,却一直忙于公务,从未有机会出去逛逛,若论起哪里的小吃好吃,哪里的花灯好看,我是一概不知。明日衙门要开印了,若是错过了今晚,只怕就要等明年了。”
一番话说得梅娘不由得心软下来,说道:“那……好吧。”
她心里告诉自己,她只是报答顾南箫当初的相救之恩,并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梅娘便跟着顾南箫往前走去。
“那边是石桥胡同,听说钟老爷宅上办了游园会,里面有很多各式各样的灯笼,都很好看的。”
“那条街上是我们北市口的灯市,家家户户都做了灯笼挂上,我听周帽和杜秀说,她们家嫂子和姐妹们做了许多花灯呢,还有小兔子灯,小老虎灯,孩子们看了肯定喜欢。”
“看,那边是花会的灯车,要绕南城好几圈呢,车上还有人杂耍,好看极了,顾大人,你瞧见了吗?”
梅娘尽职尽责地做着向导的工作,话不由得多了起来。
顾南箫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说上几句。
脱掉了围裙,此刻的她宛如入水的小鱼般欢喜活泼,街上的花灯映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越发显得她双眼如繁星般璀璨夺目。
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哪有不爱新鲜热闹的?
梅娘虽然是来陪顾南箫逛街的,可是走着走着,自己也不禁沉浸在街上的繁华之中。
成日在酒楼干活,她极少有出来闲逛的时候,更少有这样闲散的心情。
各处的灯会令人眼花缭乱,街边的小摊摆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小物件,各色小吃让人目不暇接。
梅娘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只顾着看街上的景色,还要给顾南箫讲解。
街道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虽然有金戈铁甲等人护卫,两个人还是时不时会遇到拥挤的人群,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离得老远,梅娘就看到一座小桥上面立着一盏巨大的月亮灯,足有一丈多高,上头似乎还描着桂树玉兔,引得无数人驻足观看。
她立刻高兴起来,指着那边说道:“你快看,那边的有一个——”
她只顾着看景色,没留意脚下,不小心踩在一处冰面上,话没说完就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
即将跌倒的那一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梅娘本能地抓住顾南箫的手臂,这才站稳了脚跟。
耳边传来他低沉醇厚的声音,温热的气息几乎扫过她的耳畔。
“没事儿吧?”
梅娘摇摇头,红着脸放开他的胳膊。
“对不起……呃,多谢顾大人。”
顾南箫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要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跟我这么客气?”
梅娘只觉得脸颊越发滚烫,明明还是寒冬,她却觉得浑身如火一般烧了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情急之下,她指着不远处的桥,说道:“我们还是……去看灯吧。”说着率先抬脚,生怕顾南箫会拒绝似的。
顾南箫没有反对,依言跟在她身后。
桥上有许多正在看这盏巨大的花灯的人,也有借着拱桥的高度,看着远处一片灯海的游人,梅娘想要挤过去,颇有几分费力。
当她再次险些被过往的行人碰到的时候,顾南箫把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别急,那灯摆在那里,不会跑掉的。”
梅娘不确定顾南箫是不是在讲冷笑话,不过她也意识到,凭着她自己的力量,的确是很难挤过去了。
离着那月亮灯越近,人群越是拥挤,梅娘索性停下了脚步。
“在这儿看也挺好的……”
她一转头,却发现顾南箫离她只有咫尺之遥,她这么停下来,差点儿撞到顾南箫的胸膛。
下面的话她便说不下去,只得略带尴尬地偏过头,假装去看另一边。
极少见她害羞的样子,顾南箫不禁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
“你要不要吃糖葫芦?”
梅娘这才发现,两人停下的位置正好在一处糖葫芦的摊位,此刻小贩正望着他俩,目光里满是殷勤。
“这位公子,给姑娘买一串糖葫芦吧,小人不是夸口,吃了小人的糖葫芦,保证姑娘您长得越来越好看,永葆青春,情深义重,比翼——”
“买,我们买!”
梅娘生怕这卖糖葫芦的说出什么不靠谱的话来,连忙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推销,伸手就去拿荷包。
谁知荷包还没等摸到,她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你这糖葫芦当真这么好?”
梅娘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没想到身后的人她竟然认识,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谢华香。
此刻还是正月,谢华香却连披风都没有穿,只见她穿着一袭淡粉色银线绣缠枝花的袄裙,袖口领口处镶着一圈雪白兔毛,越发衬托得她一张小脸楚楚动人,一见便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惜。
更让她惊讶的事,谢华香的身侧还站着一个让她面熟的人,居然就是那日在法华寺见过的齐公子。
没等梅娘说话,祁镇也看见了他们,顿时眼睛大亮。
“南箫,你怎么在这儿?”
梅娘看向顾南箫,只见方才还温润如玉的顾南箫,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肃。
“表哥。”
他叫了一声算是招呼,看都没有看谢华香一眼。
谢华香却是在看到顾南箫和梅娘在一起之后,柔美的脸顿时僵住了,目光在梅娘和顾南箫之间来回游走,一时间惊疑不定。
她咬了咬嘴唇,努力挤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顾三哥……”
话音未落,顾南箫冰刃般的眼神便毫不留情地刺向她。
“上次我说过的话,谢姑娘这么快就忘了?”
想起那次顾南箫警告她不要乱认亲戚的话,谢华香的脸颊血色尽失,双眼迅速地覆盖上一层薄雾,委屈地看向祁镇。
梅娘近距离看着她几次的神色变幻,不由得叹为观止。
这要是在现代,这位谢姑娘高低能弄一个影后的头衔。
祁镇看到谢华香可怜巴巴的眼神,便开口说道:“南箫,你这又是何必?你我是兄弟,华香叫你一声三哥也不算什么。”
有祁镇出言维护,谢华香越发珠泪盈盈。
她伸手牵住祁镇的一只袖口,轻轻地摇了摇,娇声说道:“齐公子不要说顾大人了,顾大人一向铁面无私,想来并不是针对我。”
这话乍一听似乎没错,可是顾南箫身边还有个梅娘呢。
他能带着梅娘出来看灯,对谢华香却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谢华香的不屑。
连梅娘都能听出来的意思,祁镇却似乎没有听出来。
他顺势牵起谢华香的手,一脸欣慰地说道:“我就知道华香你一向通情达理,最是懂事了。”
此言一出,梅娘都替谢华香悲哀了那么一瞬间,同时也对祁镇的情商有了新一层的认知。
这个齐公子,貌似对女人没什么经验啊。
谢华香吃瘪,只得讪讪地笑了笑,向顾南箫行了一礼。
“都是我不好,扰了顾大人和梅姑娘的雅兴,那我就——”
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祁镇打断了。
“咱们一同出来的,怎么能分开呢?南箫,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梅娘这才知道,顾南箫竟然不是专程来的,而是跟祁镇一起出来的。
只听顾南箫说道:“有事。”
祁镇一脸地不以为然,吩咐随从去买几串糖葫芦过来,便对顾南箫说道:“大过节的,你能有什么事儿?对了,方才猜灯谜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没什么兴趣吗,怎么非要跟我抢那盏八宝宫灯?咦,那盏灯呢?”
梅娘小心地看了一眼顾南箫的脸色,却见他依然面若冰霜,只是耳垂有一点可疑的红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寒风吹的。
“送人了。”
“送人?!”
祁镇一脸愕然,这才把目光落在梅娘身上。
这才短短的时间,顾南箫能把灯笼送给谁?
再联系到顾南箫得到灯笼,把他和谢华香丢下就走,祁镇就不由得不深想了。
梅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低下头,避开他颇含深意的目光。
谢华香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越发心惊。
之前就觉得顾南箫对梅娘似乎青眼有加,现在看来,还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祁镇的反应比谢华香慢了几拍,没等想好说什么,就听顾南箫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夜里寒凉,表哥也早些回去。”
见顾南箫二话不说就要走,祁镇连忙伸手拦住他。
“你这人怎么这样,昨儿是谁专程找我出来,说是要避开府里的宴席,怎么今天还没过完就翻脸不认人了?当心我去告诉国公夫人——”
他原本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话,待看到顾南箫扫过来的沉沉眼色,不由得笑容一滞。
“表哥不妨试试,看看咱俩谁更需要担心家里人。”
顾南箫说完这话,眼角的余光看向谢华香,目光冰凉。
虽然他话都没说一句,谢华香却被他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地低下头。
祁镇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不客气,不由得收回手去。
梅娘眼见得表兄弟要不欢而散,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今天是元宵节,要不我请你们吃元宵……”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南箫一把拉走了。
金戈铁甲见他脸色不好,连忙拨开人群,几人一路快走,很快就把祁镇和谢华香甩得不见踪影。
梅娘只觉得手腕像是被一把铁钳箍住,只得身不由己地跟着顾南箫走了。
直走到一处人少的角落,顾南箫才放开手。
梅娘揉了揉发胀的手腕,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顾南箫低头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神情不由得缓和了下来。
“抱歉,是我疏忽了,有没有弄疼你?”
梅娘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顾南箫一时误会了她的意思,到底不放心,拉过她的手腕到光亮处,仔细看了看没有痕迹,这才重新放下。
梅娘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得问道:“方才你为什么要走那么快?齐公子和谢姑娘也是来看灯的吧,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顾南箫一时沉默下来,半晌才说道:“人太多了,会挤。”
梅娘差点儿笑出了声,想要揭穿他又有些不忍。
“你好像很不待见谢姑娘。”
顾南箫迟疑片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下轮到梅娘迟疑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问问是什么缘故吗?是不是她是商户女,你觉得她……配不上你表哥?”
方才那两个人手拉手亲密无间的样子,媚娘都看在眼中,哪里还不明白他们俩的关系。
顾南箫目光露出几分愕然,随即说道:“我不待见她,却并不是因为她是商户女。”
梅娘见他没有否认后一句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南箫却像是没有说完,思忖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我表哥他……的确不是寻常女子能配得上的。”
听了这话,梅娘心里一沉。
是啊,像顾南箫这样的身份,已经罕有女子的家世能配得上他,他表哥必定也是出身勋贵,哪是谢华香一个皇商之女能配得上的?
在他们看来,出身皇商家族的谢华香尚且看不上眼,像她这样卑微的出身,对他们来说更如同是脚下的泥土了吧?
想到这一点,梅娘越发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定了定神,往后退了两步,跟顾南箫拉开距离。
“顾大人,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见她笑容难掩苦涩,语气更是明显的疏离,顾南箫不由得一怔。
“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他关切地问道。
方才一切还都是好好的,怎么她忽然就不高兴了?
梅娘垂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多谢顾大人关心,我很好。”
她的话言简意赅,顾南箫却听得出她情绪中的低落。
“梅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梅娘从未见过顾南箫如此温和的声音,可是他待她越温柔,她却越是难过。
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说不出话,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只是摇摇头,迅速地转过身去。
“顾大人你……还是快去找齐公子吧。”
她勉强说出这句话,便快步离开。
可是顾南箫却追了过来,梅娘刚要拒绝,就听他说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十分平和,并没有再追问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去,梅娘感激他不动声色的体贴,却又觉得心里某处空落落的。
方才一路说笑着走过来,她不曾觉得这路程有多远,可是现在两人一路无话,她却觉得这条路是如此的漫长,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仿佛过了许久,梅娘才看到南华楼的招牌。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说了句“顾大人请留步”,便逃也似的地往南华楼的方向跑。
只是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总算是等到你们了!”
梅娘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祁镇和谢华香从门内走了出来。
祁镇一脸得意,远远地冲顾南箫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要背着我吃好吃的,索性来个守株待兔,怎么样,被我捉到了吧?”
看着这两人,梅娘只觉得满心无语。
这个齐公子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啊,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情商这么低啊?
顾南箫从后面走过来,神态自然地站在梅娘身旁。
“那就要让表哥失望了,我们已经在外头吃过了,梅姑娘,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看着顾南箫堂而皇之地护着梅娘,祁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南箫,有你们这样待客的吗?客人都到了门口,你们居然说要去歇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梅娘听了最后一句话,顿时脸上一热。
她勉强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齐公子说的有理。顾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妨一同进来吧,我去煮几碗元宵,权当宵夜。”
顾南箫没来得及拒绝,就被祁镇抢了话头。
“这才对嘛。华香,我早就听说南华楼做的菜是京城一绝,今日你陪我尝尝。南箫,你也快些进来吧。”
顾南箫微微皱眉,走到梅娘身边。
“你若是累了,就去歇着吧,不用陪着表哥发疯。”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祁镇听见。
梅娘见祁镇眉毛一挑就要说话,忙笑道:“不过是一碗元宵罢了,不费什么功夫,顾大人楼上请。”
说完,她生怕顾南箫再阻拦自己,连忙去了厨房。
今日是元宵节,南华楼自然也备了不少元宵,梅娘取了黑芝麻馅和芝麻花生等馅的元宵,各煮了一碗,又准备了数样小菜,命人端到楼上去。
第154章 虎皮凤爪
许是伙计怕他们人多坐不开, 便引着几人去了另一个雅间。
这个房间比顾南箫常去的雅间要大一些,并且临街,推开窗就能俯瞰街上和远处那此起彼伏的灯海, 可以说是极好的位置了。
可顾南箫见伙计给他换了房间, 原本就冰凉的脸色越发冷沉了几分。
祁镇倒是第一次来南华楼, 见惯了外头那些或豪奢或精致的酒楼,祁镇看到南华楼的布置, 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屋子倒是有些意思, 看着摆设用具都不精致出众, 放在一起却看着格外舒服。”他走到墙边, 抬头看着上面的字画,“这画不是什么名家的手笔吧,不过寥寥几笔,意境却极好,还有这粗陶罐,插上这几支干芦苇,倒比盆景还好看,虽然不费什么功夫, 心思倒是极难得的……”
顾南箫心情不好, 坐在一旁闭口不言。
谢华香则盈盈笑道:“齐哥哥果然好眼力,听说这字画是梅姑娘特意请人来画的, 就为了能让屋子看起来拙而不朴,瞧着另有一番趣味。”
祁镇一听来了兴趣,问道:“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华香拉他坐下,笑着说道:“你向来对这些事不大上心, 没听说过也是有的。这梅姑娘可是南城的名人,虽然年纪还没我大, 却已经开了两家酒楼了……”
祁镇正愁无处打听梅娘的底细,闻言便说道:“你跟她如何能比?你还听说过什么跟她有关的事,跟我说说。”
谢华香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顾南箫一眼,掩口笑道:“齐哥哥打听这个做什么,莫不是……”
祁镇立刻说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听你说这梅姑娘有名,是因为厨艺吗?”
“那倒也不全是……”谢华香迟疑了片刻,斟酌着说道,“我只听说梅姑娘被退过亲,还能不畏流言,做出一番事业来,所以对她更是敬佩……”
“退亲?!”
听到这一句,祁镇眼中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谢华香却露出一副失言的表情,小脸上略带几分惊慌,低头喝着茶水,却是不肯再说了。
祁镇只听了一个开头,哪里舍得下这段一听就悬念十足的故事,催促谢华香继续说下去。
他见谢华香时不时看上一眼顾南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便恍然大悟,笑眯眯地看向了顾南箫。
“南箫,我们说这些话,你不会介意吧?”
如果顾南箫介意,那就更好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打听顾南箫和梅娘的关系。
谁知顾南箫却不肯踩他暗暗挖下的坑,只是目光凉凉地扫了谢华香一眼。
“背着人说是非,皇商谢家果然好家教。”
谢华香没想到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如此犀利如刀,先是一怔,随即涨红了脸。
“顾三哥……不不,顾大人,你误会我了……”
谢华香脸颊粉红,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用力揪着帕子,露出一副又惊又怕的表情。
祁镇不由得皱起眉,说道:“南箫你这是干什么,不过是闲话几句,你何必出口伤人?”
顾南箫冷哼一声,道:“难道表哥认为我说得有错?”
祁镇张了张嘴,竟然无力反驳。
“罢了罢了,难得出来一趟,我不跟你理论。”他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格推开一小半,叫谢华香过来看街景。
谢华香有了台阶下,便委委屈屈地起身过去。
祁镇有意哄谢华香高兴,指着街上说道:“华香,你瞧那边,也不知是谁家的庭院,挂了那么多的灯,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谢华香轻声吟道:“是,所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想必就是这样的情景了吧。”
祁镇看着她,目光难掩惊讶。
“你还读过这首诗?当真难得——”
祁镇夸奖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敲响了。
祁镇只当是梅娘来送元宵,扬声道:“进来。”说着便要落座吃元宵。
谁知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人却是个年轻俏丽的少女。
“银禾见过三爷。”银禾利落地行了个礼,又转向祁镇。
她瞟了一眼谢华香,到嘴边的话就换了称呼。
“见过齐公子。”
谢华香见她压根没有跟自己打招呼的意思,不由得神情尴尬,悄悄往后退了退。
祁镇见进来的是她,不由得一愣。
“银禾,你怎么在这儿?”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顾南箫。
顾南箫面色不动,随口解释道:“案子还没了结,我让她暂时来保护梅姑娘。”
说完也不看祁镇神色如何,问银禾道:“你不在下面跟着梅姑娘,上来做什么?”
银禾立刻低头答道:“听说三爷来了,婢子特意上来请安。”
顾南箫嗯了一声,说道:“我这里无事,你去陪着梅姑娘吧,有事自然会叫你。”
直到银禾行礼退下,祁镇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你把银禾给了梅姑娘?她可是你最得力的女侍卫……”
顾南箫端起茶喝了一口,神情淡淡。
“那又如何?”
见他如此淡定,祁镇差点儿跳起脚来。
“从小到大,我问你借了多少次银禾,你都不借,这次你居然就把银禾给了那么一个小厨娘!”
顾南箫身边有金银铜铁四个心腹,只有银禾是女子,也正因此,不管是靖国公府还是祁镇,都会高看银禾一眼。
银禾又是个出了名骄傲冰冷的性子,她眼中唯一的主子就是顾南箫,哪怕是祁镇也使不动她。
这么一个桀骜难驯,武艺卓绝的女侍卫,竟然被顾南箫派来保护一个小厨娘!?
顾南箫挑了挑眉,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语。
“表哥这话有意思,你身边高手如云,难道就缺银禾一个吗?再说,表哥是男子,若是让银禾保护你,总有不便之处,这一点表哥难道不清楚吗?还是表哥别有居心?”
“你、你……”祁镇指着他,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说道,“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他又不是那些见一个爱一个的纨绔浪子,只是觉得自己从来没借到过的银禾,此刻却被顾南箫派来保护梅娘,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难道在顾南箫眼中,他还不如一个小厨娘重要吗?
顾南箫放下茶碗,冷着一张脸说道:“表哥明知道我身居要职,常要办理一些密案要案,难免会需要银禾去保护一些身份特殊的人,为何还要为一个女侍卫对我恶言相向?还是表哥对我早已心怀不满?”
祁镇看着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顾南箫,只觉得头痛。
他从小与顾南箫一起长大,岂不知道这位表弟的性子,虽然看着沉默寡言,可是一旦开口便是咄咄逼人,连自己也说不过他。
算了,顾南箫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是个小小的女侍卫罢了,他没必要跟顾南箫较真。
房间里陷入了暂时的沉默,一旁的谢华香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虽然没有跟银禾打过交道,可是从祁镇和顾南箫方才的对话,她也能猜出银禾是顾南箫的心腹。
之前她就觉得顾南箫和梅娘之间关系不一般,没想到竟然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连祁镇都借不到的女侍卫,顾南箫随手就给了梅娘。
这是不是说,在顾南箫心中,梅娘比祁镇还重要?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顾南箫说,他之所以派银禾来保护梅娘,是因为梅娘涉及到了某个密案要案……
梅娘不过是个小厨娘罢了,她能涉及到什么案子?
谢华香唯一能想到的跟梅娘有关的案子,就是史家的案子。
可是,史家不过是狗急跳墙,才动了心思去绑架梅娘,并且也没有对梅娘造成任何伤害,怎么在顾南箫口中,就变成了大案子了呢?甚至还要派贴身女侍卫保护!
难道梅娘对那件案子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她不由得想起史玉娘收买了一个女狱卒,偷偷跑到谢家来求她帮忙的事。
她听说史家竟然犯了事,哪里还敢出面帮忙,忙不迭地赶走了那个女狱卒。
本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事,史家人又都被抓进了大牢,想找她闹也出不来。
再说,绑架梅娘的人是史延贵,就算要详审,被连累波及的人也是史延富,史玉娘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被一同抓进去兴许是怕她在外头添乱,所以才抓进大牢一同关着。
这样一个跟案子无关紧要的人,只怕连见到顾南箫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史家案子的风头过去,史玉娘自然会被放出来,到时候她要是闹,谢华香也有法子应付她。
可是现在,谢华香却渐渐不安起来。
史玉娘在大牢里,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难道除了史家的事之外,她还说了些其他的事?
她觉得史玉娘应该不会那么傻,毕竟那些事说出来,对史玉娘也是全无好处。
但是想到史玉娘那令人堪忧的智商,她又不禁有些怀疑。
谢华香一时间心乱如麻,连祁镇跟她说话都没有听到。
直到祁镇的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谢华香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收起惊疑的情绪,强笑道:“齐哥哥,怎么了?”
祁镇见她神情恍惚,脸色煞白,便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我问了你半天,你都没听见。”
谢华香定了定神,低声说道:“走了这么半天,我有些冷,一会儿吃些热乎乎的汤水就好了。”
祁镇握住她的手,果然触手冰凉,便信了她的话。
“那你快吃些元宵吧,我刚问你好几遍,要吃什么馅的元宵,你且瞧瞧。”
谢华香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元宵已经摆上了桌。
她连忙说道:“是我没留神,这都有什么馅?齐哥哥,你想吃什么?”
祁镇说道:“每样馅料都有一大碗,咱们都尝尝吧。”
谢华香巴不得有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闻言笑道:“那我来给齐哥哥盛元宵。”说着便拿起了汤勺,向一个盛满元宵的汤碗伸去。
她刚舀起一勺元宵,许久不曾说话的顾南箫却突然开口:“表哥,这是黑芝麻馅的,我刚尝过了,你别看这元宵外皮又白又嫩,里面可是黑透了,你吃着当心些。”
谢华香听得手一抖,勺中大半的汤水都泼洒了出去。
祁镇本来满心想着尝尝元宵,没想到谢华香却手抖了一下,忙问道:“没烫着吧,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又叫随从拿干净帕子来擦水。
谢华香按捺住砰砰狂跳的心,连笑容都扯不出来了。
“我……没事,齐哥哥不要担心。”
祁镇接过随从奉上来的帕子,递给谢华香。
“没事就好,擦擦水吧,你不舒服且坐着,这些活计让下人来做就是。”
谢华香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元宵上,强忍住不去看顾南箫的脸色。
方才他的话听着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谢华香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顾南箫从不是个多话的人,所以他说出来的话,由不得谢华香不深想。
哪怕是祁镇体贴地帮她夹菜,她也只是勉强笑笑,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祁镇也只是一开始夹了几筷子给她而已,待后来见她似乎没什么兴趣,便不再给她夹了。
而且,他一吃上南华楼做的菜,也就顾不上照顾别人了。
元宵浑圆如珍珠,大小刚好足够一口吃完,他被顾南箫这么一提醒,便在元宵上先咬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让里面的馅料晾凉再吃。
白胖软糯的元宵被咬开一点,里面浓稠甜蜜的馅料便缓缓流淌出来,散发出一阵阵特有的甜香味。
只是轻轻舔一下那馅料,舌尖上便立刻传来一阵令人沉醉的甜美滋味。
祁镇再也忍不住,顾不得馅料还没有完全晾凉,便把一整个元宵都放入口中。
糯米做成的外皮软乎乎的,却又有着微微的韧感,咬上去又弹牙又香嫩。
下一刻,甜美的馅料就溢满了整个口腔,吃得人幸福无比。
这才是元宵的滋味,这才是元宵节最好吃的食物!
单是作为主食的元宵已经如此美味,再吃上梅娘配的各色小菜,祁镇不由得连连叫好。
红油鹅掌香而不腻,山药木耳清脆爽口,泡菜酸辣开胃,香肠满口生香。
祁镇一边吃着,一边不由得暗暗后悔。
早知道南华楼的菜这么好吃,他就不该只要元宵的!
哪怕是几样配菜都如此好吃,如果是各种炒炸炖煮做出来的正菜,又会是何等的美味!
一口气把一碗元宵吃光,他才满心遗憾地想,今天这么晚了,又有顾南箫在场,他肯定是吃不到梅娘做的大菜了。
只能等下次出来再来南华楼吃饭了。
他本就是在那地方长大的,成年后虽然出来几次,也不过看个外头的新鲜罢了,后来机缘巧合结识了谢华香,他才觉得出来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而现在,他盼着出来的理由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吃南华楼做的菜。
想到这一点,他越发羡慕顾南箫。
还是顾南在外头自由得好,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这个表弟可真是的,明明早就知道南华楼好吃,也不给他带一份进去,甚至都不告诉他一声!
祁镇正腹诽着,忽然听到顾南箫问他:“表哥觉得这里的饭菜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祁镇看到桌上已经所剩无几的碗碟,回忆起方才的美味,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元宵!”
他吃饱了才想起谢华香,便转头看了过去,笑着说道:“也是我过过最有趣的上元节。”
谢华香被他看得面露娇羞,正要说上几句,却听顾南箫不紧不慢地说道:“表哥既然觉得好,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祁镇一怔,注意力立刻被顾南箫拉了过去。
“你要我做什么,付账?”
顾南箫看了他一眼,才说道:“梅姑娘今晚本来要好好过个节休息一下的,却为了表哥又下厨去煮元宵,单是这份心意,也不是几两银子就能换来的。”
祁镇被他高高架起,只得说道:“那我给她题个字,总行了吧?”
顾南箫面不改色地说道:“只是南华楼并不缺题字和牌匾。”
祁镇正要说谁的字能比得上他,就听顾南箫补充道:“那些题字牌匾,都是我写的。”
想到顾南箫的那手好字,祁镇不禁气馁。
“罢了,我还是写首诗吧。”说完这句,他生怕顾南箫又阻拦他,连忙叫人去准备笔墨。
自从南华楼办过诗会,各种活动就接连不绝,也吸引越来越多的文人墨客前来,尝过菜品后便会留下墨宝。
所以祁镇要题字,伙计们是见惯不怪,动作熟练地送了笔墨和澄心纸上来。
桌上的盘碗早已撤下,被擦得一干二净。
祁镇拿起毛笔,思忖了半晌,便将毛笔落在纸上,一气呵成。
他看着纸上淋漓的墨汁,顿时觉得爽快又得意。
“今日这诗做得好,字写得也好,想来都是那几个元宵的功劳。”他放下毛笔,笑眯眯地自夸道。
顾南箫瞟了一眼,说道:“尚可。”
知道从他这里是得不到什么夸奖之词的,祁镇只得看向谢华香。
谢华香会意,连忙笑道:“方才我瞧着齐哥哥作诗,一时都看呆了,真真儿是笔若游龙,字若惊鸿。齐哥哥的字写得这样好,什么时候也给我写一首?”
祁镇哈哈笑道:“你想要什么,我一并写给你。”
顾南箫却恍若未闻,直接叫人把东西都收了下去,压根不给祁镇继续写的机会。
迎上祁镇不满的视线,顾南箫沉声说道:“时辰不早了,表哥该回去了。”
祁镇这才意识到时辰已经很晚,也顾不得跟顾南箫计较,跟他告别之后,便带着谢华香匆匆离去。
顾南箫这才叫了伙计上来,把那张字也拿了过来,让人请梅娘上楼。
梅娘一进厨房就忙碌不已,这会儿才得了空闲,听说顾南箫找她,还以为是元宵不够吃,连忙上来了。
一进房间,却见只有顾南箫坐在桌旁,正亲手用细沙吸去一张字纸上的墨汁。
她看了看屋内,祁镇和谢华香已经不见踪影,想是已经走了。
梅娘走到顾南箫身边,看着这张字,不由得念出声来。
“元宵煮食糯米圆,浓浓甘味绵且甜……”
她越念越觉得好笑,只得忍着笑意说道:“这诗倒是……挺顺口的。”
至于字写得好不好,梅娘虽然写字不多,可是南华楼挂了那么多字画,这点儿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这种字,顶多能混个角落的位置挂着。
顾南箫却把这字画当做宝贝一般,耐心地吸干墨汁,才交给梅娘。
“明日请人去万宝轩裱出来,这幅字你好生挂在店里,万不可丢失了。”
梅娘一愣,问道:“怎么?”
如果不是顾南箫特意提醒,她还真有把这张字收在柜子里吃灰的想法。
毕竟如今的南华楼既不缺客人,也不缺名家的字画。
顾南箫走过去把房门关上,才拿出那幅字,指着角落的一个小小名鉴让她看。
“镇海山人?”梅娘念出声来,忍不住问道,“这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京城里有这号人物?”
顾南箫笑了,说道:“这是我表哥的别号。”
沉默片刻,他轻声说道:“我表哥姓祁,示字旁,右耳刀的祁,单字一个镇字。”
梅娘听到一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是祁山的祁?那不是——”她猛然想到了什么,紧紧咬住了嘴唇。
顾南箫沉沉说道:“不错,是国姓。”
梅娘只觉得呼吸急促,心里翻江倒海。
她怎么没能想到,能被顾南箫亲自陪着的人,定是身份极为尊贵的。
齐公子原来姓祁,那是当今皇上的姓氏,顾南箫又叫他表哥……
半晌,梅娘才能发出声音,可是说出话的时候,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所以,齐公子是……太子殿下?”
“是。”
梅娘马上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谢华香……”
顾南箫不置可否地说道:“表哥说,谢华香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梅娘敏锐地发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她看向顾南箫,犹豫着问道:“你觉得呢?”
顾南箫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我想了许久,许是方才我说错了话,你才会不高兴的。”
梅娘没想到他忽然又提起这件事,不禁一愣。
只听顾南箫继续说道:“所以你觉得,我是认为谢华香身份不够,才配不上我表哥吗?”
梅娘无话可说,唯有沉默。
却听顾南箫又说道:“你既这样想,定是认为我是个注重出身的人,因此才不愿意再跟我亲近。”
梅娘被他揭破心事,不由得咬紧嘴唇。
既然他主动提起,她就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吧。
“顾大人,你我本是云泥之别,我从不曾,也不敢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大人,我很清楚,以我这样的出身,跟大人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我是不会给人做妾室的!”
这句话她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终于能说出口。
其实从那日知道了顾南箫的心意,她就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想这件事。
抛去其他因素不提,顾南箫绝对是个完美男友的形象,如果是在现代,哪怕知道不会有结果,她也会忍不住先跟他谈个恋爱再说。
哪怕后面分手了,至少这样完美的男人,她曾经拥有过。
可她清楚地知道,现在是古代,无论是她还是顾南箫,他们都玩不起。
没有结果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错误。
所以她犹豫,迟疑,不安,紧张,最后还是选择了拒绝。
原因无他,她与他之间的身份差距,堪比天堑鸿沟,哪怕她能把南华楼开遍全京城,也远远配不上顾南箫的家世身份。
顾南箫默默地看着她,目光沉沉。
似乎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开口。
“谁说我要让你做妾了?”
梅娘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或者认为她不识好歹,甚至会拂袖离去,却没想到顾南箫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只是个小厨娘,难不成还能……”
顾南箫忽然展颜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看重你,并不在意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出身,我只是看重你这个人而已。”他望着梅娘,语气渐渐温柔,“梅娘,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某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 ,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是我唯一想要迎娶进门的女子。”
他微一停顿,低声说道:“只要你愿意。”
梅娘只觉得脑海中像是涌入一股洪流,将她铺天盖地地淹没,压迫得她几乎窒息。
她努力寻求着仅存的一丝清明,颤声说道:“你不是……只喜欢吃我做的菜吗,倒没必要非要把我娶到家里去……”
顾南箫轻笑出声,声音如融融夜色般柔和。
“再美味的菜肴,一个人吃久了也会腻的,有人陪着吃才有意思,我希望这辈子陪我吃饭的那个人,是你。”
梅娘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时间仿佛身在云端,连手都忘了抽回来。
她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微微张开嘴唇。
“我——”
可是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顾南箫一把抱住。
“别急着拒绝我,就算你现在拒绝了,我也无法放弃你。梅娘,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
梅娘靠在他坚实灼热的胸膛前,听到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声,一时间竟不想挣脱。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喜欢,甚至贪恋上了这种感觉,靠在顾南箫的怀里,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这种感觉也会让她无比心安。
罢了,挣脱不了就不挣了,她不过是个小厨娘罢了,顾南箫都不怕,她又怕什么?
至于名声什么的,她早就不在乎了。
她试探着伸出手,轻轻环住顾南箫的腰,让自己更贴近他的怀抱。
顾南箫似乎不敢相信,他越发用力地抱紧她,薄唇靠近她的耳畔,低声却坚定地对她说道:“你放心,一切有我。”
窗外是灿烂如星河的灯海,远处有零星响起的爆竹声,楼下的食客们在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可是这一刻,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他们却像是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仿佛世上一切物事都在渐渐远去,天地间唯剩下他们两个人,如此宁静,如此安稳。
自打那日吃了鸡翅,学徒们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除了每日做菜,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研究鸡鸭拆解下来的各种吃法。
麻辣鸭脖和炸鸡翅这些菜自不必说,还有人试着拆出鸡翅根和鸡翅尖,炸过或者卤过的味道都很好。
鸡脖也没有放过,既然鸭脖能做,那么鸡脖自然也能做。
女学徒们每日有丰盛的食材,又有梅娘的鼓励支持,对研发新菜越发乐此不疲,甚至连鸡头鸡屁股都被她们拆开,看看能不能做成什么特别的菜色。
让她们卡壳的,是鸡爪。
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有过吃鸡爪的经历,毕竟这东西没什么肉,只有一根硬邦邦的大骨头和那么多零碎小骨头,吃之无味,弃之可惜,很容易就被家长们甩给这些赔钱货的小姑娘们。
因此所有人都一致认定,鸡爪一定是鸡身上最难做也是最不好吃的部位。
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女学徒们又自动分出两派,一派认为鸡爪这东西没什么好研究的,如果怕浪费就做成红油鸡爪等吃食,当做赠送小菜给食客们尝鲜。
另一派则认为连鸡屁股都有两块油呢,鸡爪一定也能做出好吃的来,只是大家还没有发现。
两派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好求助梅娘。
梅娘一听就笑了,告诉她们,鸡爪不但不是废物,而且还有多种做法,样样都好吃。
这下大家来了兴趣,纷纷要求梅娘露一手。
梅娘先让她们准备一盆鸡爪出来,滚水烫后,去大骨,只留鸡爪,用水清洗干净。
锅中加水,水快开的时候,加几滴醋,一勺麦芽糖,这样做出来的鸡爪更加蓬松,颜色也更好看。
水开下入鸡爪,在锅里捞几下,待鸡爪伸展开就捞出锅。
捞起的鸡爪控干水,下入油锅慢炸,中火炸至鸡爪金黄,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就可以捞出来了。
锅里加姜蒜葱,干辣椒、八角桂皮香叶等调料,放入炸好的鸡爪,加水至完全没过鸡爪,开火炖煮一顿饭的功夫。
煮好的鸡爪捞起来,控干水份,加入酱油和少许甜面酱调味。
锅里放油,倒入淀粉水翻炒成稀糊状,放盐,倒入鸡爪翻炒均匀,然后盛出鸡爪装盘。
锅中加水,盘装的鸡爪放在盖帘上隔水蒸,水开蒸半刻钟,这道虎皮凤爪才算是做好了。
第155章 黄油饼干
看着这新鲜出锅的虎皮凤爪, 学徒们都有些傻眼。
“这……鸡爪被又炸又蒸的,怎么好像还变大了?”
在她们的印象中,通常肉块被烹饪之后, 就会失去原有的水分, 应该是会变小的。
可是原本只有一层皮的鸡爪, 经过这么多流程的制作,反而变得更大了些, 比原来干巴巴又尖又瘦的样子好看多了。
红褐色外皮被炸出一层层的褶皱, 色泽饱满而诱人, 经过蒸制之后, 又吸满了浓稠的酱汁,一看便知道已经失去了之前的紧实坚韧,变得软绵绵的,不知会是什么滋味。
梅娘叫她们各自尝尝,她们便拿起筷子,每人都夹了一块鸡爪。
她们猜测得没错,一口下去,鸡爪便顺从地进了嘴巴, 轻轻一抿, 鸡皮便在口中分解开来,香味浓郁的卤汁也随之渗透而出, 令人回味无穷。
在学徒们看来,这岂止是一道难得的美食,更是让她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食材还可以这样做,原来鸡爪的滋味竟然如此美妙!
从前她们以为煎炸卤炖都是分开的, 竟没想过可以混合使用,而且做出来的菜别有一番风味。
所谓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学徒们在尝过鸡爪之后,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厨房里再次掀起一股讨论的热潮。
从调味可不可以加辣椒,到加什么样的辣椒,在哪个过程中加辣椒,才能更好地入味,从鸡爪引申到鸭爪鹅掌,从蒸菜用碟子还是瓷盅,学徒们聊得热火朝天。
梅娘一向鼓励她们多尝试多创新,十几岁的女孩子可塑性极强,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她们不但学会了高超的厨艺,更有了发明新菜的勇气,琢磨新菜的巧思。
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梅娘相信通过这样的教学方式,才能让她们的厨艺精益求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正热闹着,杨海从后院跑过来,稚声叫道:“穆姐姐,邵姐姐,罗大叔来了!”
听说罗义来了,穆燕和邵兰便停止讨论,跟着杨海去了后院。
后院里,罗义从扁担上卸下两个筐,正在跟杨孝说话。
“杨兄弟,刚来的时候我在集市上见有人卖野鸡野兔,就顺手买下来了,你拿进去,给梅姑娘她们尝个新鲜。”
罗义卖鸭血粉丝汤赚得盆满钵满,越发认定梅娘是保佑他发财的大贵人,虽然之前谈好了如何结算和分账,可是他生怕南华楼哪天就不跟他做这个生意了,所以经常在送钱的时候还顺带捎些礼物。
东西虽然不贵重,心意却是难得,做好的吃食大家都能分一口,因此南华楼上下都喜欢他。
正好穆燕和邵兰见他来了,听了这话便跟他道了谢,又请他去一旁小屋里说话。
进了屋,罗义拿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桌上。
“穆姑娘,邵姑娘,这是头半个月的钱,原该早两日送来的,只是元宵节这两天实在忙不过来,这才迟了。”
元宵节这几日街上极为热闹,罗义趁机拉上亲友一起出动,虽然累,挣来的银子也比从前多了好几倍。
两边合作了这么久,邵兰穆燕哪有不放心他的,少不得客套了几句。
算账是穆燕的事,邵兰见穆燕拿出账本核对,便起身去给罗义倒茶。
进了厨房,有学徒问罗义这次又带了什么,听说带来的是野鸡野兔,便有人问起野鸡的爪子能不能做虎皮凤爪。
一句话提醒了邵兰,她提了茶水,便取了一碟虎皮凤爪,一并拿去给罗义。
罗义见邵兰倒水还带了吃食,忙起身接了,说道:“邵姑娘太客气了,有口热茶喝就好了,还劳动姑娘给我带吃食。”
邵兰笑道:“平日总吃你带来的东西,我们很是过意不去,今日正好厨房又做了新菜,罗大哥你也尝尝。”
罗义虽然口中说着客气话,可注意力早就被那碟虎皮凤爪吸引过去了。
这碟东西看起来像是鸡爪的前半部分,可是又比寻常的鸡爪大,外皮也不是普通鸡爪那种光滑紧致的外皮,倒像是一层层蓬松的棉纱,看上去松软无比。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邵兰见罗义不认识,心里不由得有些骄傲。
“这是用鸡爪做的,叫虎皮凤爪。”
“虎皮凤爪?这名字好,一听就大气!”
平平无奇的鸡爪,却冠以虎和凤的名字,让人听了无比好奇。
罗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爪放进嘴里。
细腻的口感,多汁的肉质,浓郁咸鲜的滋味,每吃上一口都是极致的享受。
更让他惊艳的是,鸡爪竟然做得软烂脱骨,毫不费力就能把零碎的小骨头吐个干净。
没了咬到碎骨的烦恼,鸡爪越发显得皮酥肉嫩,吃得人欲罢不能。
一口鸡爪,一口茶水,没等穆燕会完账,罗义就把一碟虎皮鸡爪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舔了舔唇上的酱汁,一脸地意犹未尽。
“两位姑娘,能不能帮我问问梅姑娘,这虎皮凤爪能不能卖?”
这么好吃的东西,如果能让他拿出去卖,绝对能挣一座金山回来!
有鸭血粉丝汤的成功经验,罗义对这道虎皮凤爪充满了信心。
邵兰不禁扑哧一笑,说道:“罗大哥也太贪心了,这鸭血粉丝汤还不够你挣的?还要做虎皮凤爪,你卖得过来吗?”
穆燕正好算完了帐,一边收账本和算盘,一边笑道:“罗大哥,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挣钱,只是这虎皮凤爪做法不易,食材又难得,就算是师父肯教你,你去哪儿弄这么多鸡爪呢?弄不到鸡爪,你要怎么做,又能卖多少?”
一番话提醒了罗义,他不由得泄了气。
是啊,这虎皮凤爪只用得到鸡爪,鸡身其他的部位一概不用,他去哪儿弄这么多鸡爪?
也就是南华楼这样每日能卖出上千盘鸡肉的大酒楼,才能弄到这么多的鸡爪。
他只得遗憾地说道:“穆姑娘说得有道理,唉,这门生意我是做不成了。”
邵兰给他续了些茶水,打趣道:“罗大哥真是挣钱没够,单着鸭血粉丝汤一份,就足够你每年在京城置办几个宅子了,如今还想做其他生意,未免也太贪心了。”
罗义不过片刻功夫就想通了,闻言也笑了起来。
“邵姑娘说得在理,贪多嚼不烂,我呀,能做好这一样就够了!”
穆燕核对过账本没错,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罗大哥,下个月初你再来的时候,若是找不到我俩,就把钱交给杜秀,让她转给我就是了。”
鸭血粉丝汤这一门生意步入正轨,为了方便,两边都是每半个月结一次账,正好节省了彼此的时间。
罗义听了一愣,忙问道:“两位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难道不在南华楼了?”
邵兰笑道:“倒也不算是,师父要办女学堂,把这事交给了我们,等过了正月,我俩就要忙起来了。”
“女学堂!?”
罗义听到这个词,顿时震惊无比。
待回过神来,他连忙问道:“这女学堂都教些什么?是教厨艺还是女红?”
穆燕说道:“都教,还教识字呢!”
罗义听了大喜,立刻就坐不住了。
“那要怎么报名?要多少束脩?我家两个闺女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能不能求求梅姑娘收下她们?”
女学堂还没办起来,穆燕和邵兰自然不敢替梅娘收人。
“罗大哥别急,这学堂要等过了正月才开始筹办,还要去衙门报备,要置办物件,要请先生……事情且多着呢,总要三四月份才开始招学徒,到时候你再来。”
罗义听了连连点头,说道:“那我等三月份再来打听,两位姑娘千万别忘了我家闺女!”
见穆燕和邵兰应了,罗义才告辞出去。
回去的路上,他满心都是欢喜。
他的两个女儿日渐大了,跟着自己在街上卖鸭血粉丝汤,虽然能干活能挣钱,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跟穆燕和邵兰接触次数多了,他打心眼里羡慕这两个姑娘,年纪也不过十几岁,可是都学了一手的好厨艺,又会写字又会算账,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做生意更是一把好手。
之前他就动过想把两个女儿送到梅娘这里做学徒的心思,可是得知南华楼第二批学徒个个都是极聪明能干的,他对自家两个只会烧火刷锅的小丫头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现在听说梅娘要办女学堂,除了厨艺还会教读书识字,这叫他如何不喜?
罗义想着自己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得赶紧回去跟亲友们说说才是。
都是三四十岁的人,谁家没几个适龄的闺女,他从内部得到南华楼要招学徒的消息,自然不能只想着自家孩子。
他带着众人做鸭血粉丝汤挣了许多钱,尝到了甜头,便想着这种好事也要告诉大家才是。
要是他们的女儿都能学到南华楼的手艺,说不定以后也能开个酒楼,那样挣的钱就更多了!
穆燕和邵兰没想到的是,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女学堂还没办起来,梅娘要招第三批女学徒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还没出正月就传遍了京城。
不管是日进斗金的南华楼的名头,还是南城的女学堂,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当父母的谁不盼着孩子出息,可是儿子读书供不起,女儿又没有资格读书,只能养大了换几两银子的彩礼。
现在能让闺女识字学手艺,不用等出嫁就能给家里挣钱,这样的好事谁不是抢破了头?
不管孩子学成什么样,只要说是从南华楼出来的,哪怕是个做粗活的小丫头,都没人敢小看!
因此家里有女孩子的都铆足了劲让她学厨艺,到处寻人求门路能把孩子送进梅娘即将要开的女学堂,连适龄待嫁的姑娘都少了,导致京城小户人家嫁娶的彩礼都水涨船高。
毕竟金山银山不如一技在身,只要学会了厨艺,随便做点什么就能把彩礼钱挣出来,谁还急着嫁人呢?
定了亲的和想嫁人的也没关系,有一手好厨艺,婆家能不高看一眼吗?就算出高额的彩礼也是乐意的。
这样的蝴蝶效应倒是梅娘之前没想到的,不过能让更多的女孩子被娘家重视,变得更加自强自立,梅娘还是很高兴的。
过了元宵节,金祥果然火速把那宅子的手续办好了,等武大娘知道的时候,房契已经写上了武鹏的名字,盖上了官府的大红印。
武大娘虽然认不得几个字,可几个孩子的名字还是认得的,眼看到房契上写了武鹏的名字,哪里肯放过金祥,拎着擀面杖就要打人。
多亏金祥油嘴滑舌,又是哀求武大娘高抬贵手,又说这都是梅姑娘的主意,还添油加醋地把梅娘的话说了出来,顺便吹捧了一波她们母女情深让人如何羡慕,他又如何感动万分忍不住心软依从了梅娘的嘱咐。
武大娘本就是因为心疼梅娘,才要把宅子写到梅娘名下,这会儿听了金祥感人肺腑的发言,哪里还受得住,抱着擀面杖哭得跟泪人似的。
金祥本想逃过一顿打,没想到劲儿使猛了,反倒惹得武大娘哭个不停,他哪里见过铿锵女将武大娘这副模样,哄了半天没哄好,只得请了梅娘前来劝说。
谁知武大娘见了梅娘,越发哭得不行,只是怀里的擀面杖换做了梅娘本人。
她先是哭自己年轻守寡命苦,又哭着说自己没养好孩子,娟娘远嫁也就罢了,好歹不缺吃喝,可是梅娘却被人退了亲事,都怪她没本事,都怪她识人不清,都是她害了梅娘。
如今梅娘有了出息,她心里愧对梅娘,想着把梅娘分给他们的银子拿去买宅子,没想到梅娘却写了武鹏的名字,这叫她更加于心不安,觉得对不住梅娘。
武大娘哭起来就没个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说,越发收不住话头。
金祥急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万分懊悔自己说什么不好,非要打什么感情牌。
倒是梅娘很能理解武大娘的想法,武大娘就算再强悍,也只是个女人,这么多年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哪有不崩溃的时候,如今家里过得越来越好,她这积压多年的担心和害怕才终于敢释放出来。
大娘心里苦,只是大娘以前不说。
梅娘由着她抱着,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武大娘,等武大娘哭够了,才起身去给她打水洗脸。
武大娘哭过一场,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不过她也不可能就此放过金祥,少不得又骂了他几句。
收了她的银子,却不听她的话,武大娘能不气吗?
直到听到武大娘熟悉的骂人声音,金祥才觉得这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算了算了,下次还是让武大娘打他一顿好了,铁娘子落泪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武大娘骂他一顿解了气,又拿了十来个烧饼,叫他拿回去吃,算是安慰。
送走了金祥,来买烧饼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见梅娘在家,来的人就更多了。
好在武兴正好放学回来,一进屋就丢下书袋,跑过来帮忙干活。
梅娘看到武兴,立刻想起一件事来。
“娘,武兴上学了没有呢?”
“去了去了,过完十五就去书院了。”提起这件事,武大娘顿时满脸愁容,“你说兴儿这孩子可怎么办,何掌柜带我们去拜先生,先生问他会什么,他说他会吃,问他喜欢什么,他说他喜欢吃,先生又问什么三百千的,他是一个字也不会!你说说,武月在家里教小石头念书,我跟着都会背上几句呢,兴儿还学不会,他是不是长了个猪脑子?就他这样的去念书,只怕也是赔钱的货色!”
武兴想是被武大娘天天骂,已经习惯了,闻言毫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说道:“那我就不去了呗,不念书又不是没饭吃,学堂里的饼可没有娘您做得好吃。”
武大娘被他气得无话可说,用手指点了他半天,才对梅娘说道:“你说说他,除了吃,他还知道什么?何庆回来跟我说,先生教兴儿念三字经,念了几天都背不下来,让何庆帮他,何庆教他背‘窦燕山,有义方’,他背成什么‘豆腐山,有一方’,还问何庆豆腐山是什么菜?一方豆腐能吃得完吗?我都要被这个孽障气死了!”
不管武大娘怎么骂,武兴都是嘻嘻一笑,抽空儿还拿了个梅干菜烧饼啃上了。
梅娘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巴不得她们叫他不用去上学了,也是有些头痛。
她拿块帕子擦了擦手,走到武兴面前。
“兴儿,咱们家不是非要你读书读出个什么样子来,可是识字肯定要比不识字有好处,二姐相信你不是那种脑子不开窍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肯学呢?”
武兴一脸地满不在乎,说道:“学读书有什么意思?哪有吃好吃的香?”
“可是你学会读书识字,哪怕以后考不上秀才,也能有门路赚钱,有了钱才能买到好吃的啊!”梅娘尽量用浅显粗俗的道理去劝说武兴。
谁知武兴却说道:“梁坤读了那么多年书,也考中秀才了,他挣到钱了吗?他吃到好吃的了吗?”
梅娘和武大娘顿时齐齐哑声。
梅娘总算明白了武兴为什么对读书如此抵触,敢情是恨屋及乌,厌恶梁坤,连带着连读书都讨厌上了。
这种心理阴影没法用大道理去劝说,只能慢慢引导。
梅娘想了想,去里屋拿了一本旧册子出来。
“兴儿,这是一本菜谱,里面记录着很多你爱吃的菜。”她故意顿了顿,看看武兴的神色,才继续说道,“只是我天天忙,不能回家做菜,娘又不认识菜谱上的字,你要想吃,你就自己学吧。”
武兴顿时不乐意了:“二姐,学个做菜而已,为什么非要识字呢?你招的那些学徒有几个识字的?她们认识菜谱吗?”
“云儿就识字,她不但识字,还会自己写菜谱。”梅娘淡淡地说道。
武兴立刻就不吭声了。
梅娘把菜谱往他手里一塞,说道:“除了菜谱,世上还有很多记录着各种美食的书,天南海北的美食多了去了,你要是只盯着家里的烧饼,那你就啃一辈子烧饼吧!”
武兴捧着那本食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不得不承认,梅娘说得对。
以前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他只当吃饱肚子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后来梅娘开始做烧饼,他又觉得梅娘做的烧饼最好吃。
吃过了烧饼,再吃其他的菜,便发现美味的食物居然这么多。
可是天下之大,美味的食物又岂止是京城才有?
他想起梅娘烤的章鱼小丸子,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听说那章鱼只是海边才有,而且海边的各种鱼虾贝类都特别多,只是要用冰块才能运到京城,哪怕是运到了京城,也不如在海边吃着鲜美。
他又想起梅娘做过的捞汁小河鲜,梅娘说过,小河鲜算什么,捞汁小海鲜才是最好吃的。
天底下的美食那么多,只尝到京城的美食可怎么够?
他犹豫了片刻,便打开了菜谱。
虽然一直在武大娘和梅娘面前装傻,可是日日听着云儿和武月读书识字,他当然也认得一些字了。
梅娘没有骗他,这本册子的确是一本食谱。
可是他识字不全,只看到几个糖醋、卤、炸之类的字,大部分就不认得了。
只是认识的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他开始流口水了。
为了能学会这些菜,哪怕是能念给武大娘听,让武大娘动手做好吃的,他也得好好读书,多多识字!
认识更多的字,他就能看更多的菜谱,能吃到更多的好吃的!
懒散馋嘴的武兴,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那就是,多识字,多看书,吃到更多的美食!
顾南箫果然一言九鼎,元宵节一过,史家的案子就被了结,史家的人直接就被送上了流放之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梅娘不过置之一笑,杜家却是欢天喜地,把过年剩下的鞭炮都带了过去,在押送史家的队伍后面接连不断地放鞭炮,颇有欢天喜地送瘟神的架势。
杜秀也特意告假一天,去送史延贵等人上路。
杜家送别的声势十分浩大,老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热闹,街头巷尾的人都跑出来看。
待听说前面那几个戴着枷锁脚镣的人是被流放的,后面欢声笑语的人群都是送他们的,人们更是哗然。
谁家被流放不是凄凄惨惨戚戚,怎么这家被流放倒热闹得像是要娶媳妇?
杜家人趁机把史家的罪过一一列举,听说史家的斗不过人家小姑娘,就起了龌龊心思,竟然还做出毁人家姑娘名声的卑劣行径,再看杜秀好好的一个姑娘却被毁了亲事,路人无不同情万分,对着史家的人破口大骂。
大家骂得不过瘾,又拿出各种东西去砸史家那几个人,一时间鸡蛋菜叶满天飞。
史延贵作为罪魁祸首,自然也吸引了最多的火力,他戴着枷行动不便,哪里躲得开,不过短短的功夫,头上脸上连枷上都是各种烂菜汤碎骨头破鸡蛋,额头还被一个带着泥块的土豆打了个大包。
史家一家人宛如丧家之犬,逃一般离开了京城。
在街边的一个茶楼里,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史家一行人的方向。
谢华香看着狼狈不堪的史家人,却越看越是心惊。
直到那些人走得不见踪影,连杜家的鞭炮声都听不清了,她才从窗前退后几步,一下子坐在圈椅上。
“蔷薇,你可瞧清楚了?”
大丫鬟蔷薇连忙上前,说道:“瞧清楚了。”
她见谢华香脸色发白,连忙伸手帮她抚胸顺气。
“姑娘,您没事儿吧?要不要喝些茶水……”
谢华香却顾不上回答,待缓过气来,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那你瞧见史玉娘了吗?”
蔷薇猜到几分她的心事,不由得咬紧了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你也没瞧见?果然……我没看错……”谢华香捏着帕子的手捂住了胸口,神情难掩慌乱,“史家的人不是都被流放了吗?那些人里头怎么没有史玉娘?她……她人在哪儿?”
她自认为行事谨慎,自打那日起了疑心,便暗地里去打听史家的案子。
得知史家人被判了流放,她还松了口气,只要史玉娘离开京城,不管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
今日她特意早早来到这间茶楼,就是想亲眼看着史玉娘离开。
谁知史玉娘压根就不在被流放的那群人里!
蔷薇也跟着紧张起来,她想了想,小声提醒道:“姑娘,史大姑娘不是还有个妹妹吗?她好像也没在……”
一句话提醒了谢华香,她立刻说道:“对对,那是她二叔家的堂妹,也不在那几个人之中!”
蔷薇猜测道:“会不会是史家这两位姑娘没什么大错,所以从轻处罚,没送去流放?”
“她们只是两个弱女子,家都没了,不流放还能去哪儿?”谢华香心情烦乱,说话也没了好声气,“难不成还能被卖了——”
这话一出,她倒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之前打听消息的时候,只说史家被流放,并不曾听说女眷被发卖啊?
而且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史二太太,同为女眷,史二太太怎么就跟着被一同流放了?
谢华香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索性茶也不喝了,带着蔷薇离开了茶楼。
回去的路上,她心乱如麻。
之前她怕被谢明昌或者祁镇发觉,都是让她的丫鬟出去打听,打听来的消息便十分有限。
可如今看不到史玉娘,连史贞娘也不见踪影,她就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这两个史家的女儿到底去了哪儿?
她左思右想,却想不出眉目。
马车辘辘走过长街,她从微微摆动的门帘缝隙中看到外面的街景。
这里快到南城兵马司了,也就是史玉娘之前被关押的地方。
她很想进去看看史玉娘到底是不是还被关在这里,却知道自己根本进不去那个地方。
顾南箫负责审理这个案子,一定会知道史玉娘的下落。
可是她也清楚,顾南箫十有八九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又怎么可能告诉她有关史玉娘的消息。
她还能从哪里打听得到消息呢?
那个人最好跟顾南箫相识,又知道史家的事……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招牌。
南华楼。
谢华香顿时眼睛一亮,开口说道:“去南华楼,我要吃饭!”
蔷薇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提出这个要求,眼见得马车要走过去了,她来不及细问,连忙让车夫去前面停车。
姑娘自己一个人,怎么忽然想起要去南华楼吃饭了?
南华楼的厨房里,梅娘正在教学徒们做一种很新的糕点。
“这叫黄油饼干,最麻烦的就是做黄油……”
厨房的一口锅里放了大半锅的牛奶,正用小火慢吞吞地煮着。
梅娘一边隔一会儿就用长长的竹批子揭下一层奶皮,一边跟学徒们现场讲解。
很多现代的糕点都需要用到黄油,可是在古代,这种东西却很难得。
主要是黄油的做法太繁琐,要把鲜牛奶加热,搅拌后形成一层粘稠的奶皮,再一层一层地挑出来。
挑出来的奶皮还用手工打发,直到水油分离,再攥干净里面的水分,才能得到黄油。
用了一大锅牛奶也才出那么一点黄油,而且中原人也不擅长用黄油做吃食,便没人愿意费这个劲。
做好黄油之后,后面的步骤就简单了。
黄油、糖粉和蛋液搅拌在一起,筛入面粉,用刮刀翻拌均匀。
混合好的面团用细麻布包裹,隔着抹布擀成饼状。
没有现成的模具,梅娘直接拿了个小茶盅,在饼皮上扣出一个个圆形的小饼。
把小饼放在大铁盘上,放入烤炉,看着火候,烤制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了。
第156章 鲍鱼鸡翅煲
饼干还没出炉, 阵阵香味就飘满了偌大的厨房。
路过的伙计们闻着这浓郁而奇特的香味,忍不住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猜测着梅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在南华楼做伙计, 天天都能吃到好吃的,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活计了!
头两锅饼干出炉, 梅娘便放手让学徒们上手做饼干,她则在一旁看着, 偶尔出言提醒和指导。
眼看着又一盘饼干进了烤炉, 外头伙计来找梅娘, 说是顾南箫来了。
梅娘一听, 便端起一盘刚出炉的饼干,走出了厨房。
顾南箫没有像往常那样先上楼,而是在楼梯处伫立着,目光投向厨房的方向。
见梅娘出来,离得远远的,他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甜香味。
“这是什么?”
“这叫黄油饼干。”梅娘笑着答道,“大人来得真巧,我才做了一样新吃食, 你就来了。”
顾南箫看着她明丽大方的笑容, 心情也不由得跟着明朗起来。
“饼干?听着名字就新鲜。”顾南箫亲手接了过来,说道, “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你且随我来。”
梅娘应了一声,跟他一同上了楼。
进了顾南箫常去的房间,伙计早已按照顾南箫的口味泡了热茶进来, 摆上两个茶盏便退了出去。
两人落座,顾南箫却不急着说是什么事, 而是看向了桌上的饼干。
“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糕点?看着倒是与外头那些糕点颇为不同。”
梅娘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听一位跑船的客商说起过,听说很远的西方有这种点心,我听着有趣,就尝试着做了些,你先尝尝看。”
没有外人在场,梅娘对顾南箫的态度便随意了许多。
顾南箫果然拿起一块饼干,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新出炉的黄油饼干酥脆无比,入口用舌尖一抿便融化开来,浓浓的奶香味溢了满口。
这个时代的糕点多是重油重糖,吃起来浓腻无比,这黄油饼干又香又脆,让人吃上一口就眼前一亮。
顾南箫就着茶水连吃了好几块,对这小饼干是赞不绝口。
梅娘见他喜欢,索性让伙计去厨房,叫学徒们装一匣子黄油饼干,一会儿给顾南箫带上。
吃完饼干,顾南箫才进入正题。
“梅娘,史延贵兄弟俩今日被流放,你可听说了?”
梅娘笑笑,说道:“听说了。”
杜家闹出那么大一场动静来,别说南城,只怕半个京城都听说了。
顾南箫顿了顿,说道:“今日被流放的只有史延贵夫妻和史延富,其他人并不曾上路。”
梅娘微怔,先想到的是史贞娘。
“史贞娘还是梁家妇,史家的事,是罪不及出嫁女……”
顾南箫摇摇头,低声道:“律法虽如此,可史贞娘并非无辜,又有史延贵的供词,梁家虽有功名,却不肯为史贞娘出头,所以……”
“史贞娘之所以没有被流放去做苦役,是因为她……有孕了。”
顾南箫声音不大,梅娘听了却无比震惊。
“你说什么?史贞娘怀孕了?”
顾南箫略带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是,前日她在牢里晕倒,狱卒叫了个医婆进来才验出来的,我也担心她是买通了医婆想要逃过刑罚,又叫了郎中进去给她把过脉,的确是喜脉,郎中说最多只有一个多月。”
才一个多月大,史贞娘肚子的胎儿就显然不是梁坤的了。
梅娘听了很是无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顾南箫低声说道:“她既是孕妇,就不便罚她去做苦役了,我已派人将她送回夫家,许她折银赎罪。”
顾南箫这是怕她听说史贞娘没有被罚而多心,特意来跟她解释了。
其实梅娘并不在意史家的结局,在她看来,史延贵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至于史贞娘,虽然表面上是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婚事,可她把梁坤都当成了垃圾,对于喜欢捡垃圾的人,就更没有什么怨恨之心了。
再说史贞娘怀着不知亲爹是谁的孩子,被返还了梁家,梁坤又离开了京城,以后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好过,她何必跟史贞娘计较。
梅娘想到这里,便问道:“那史玉娘呢?”
顾南箫说道:“史玉娘跟另一件案子有关,等到那件事了结了,再一并处置。”
梅娘知道他不方便透露,便不再追问,而是转移话题,问起他一会儿想吃什么。
顾南箫笑道:“我不饿,方才又吃了这么多饼干,就更不饿了。你别忙了,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就好。”
梅娘微微红了脸,低声道:“外头还忙着呢。”
顾南箫道:“那你先去忙,我在这儿等你。或者我明儿再来,你什么时候得闲,就抽空儿看看我。”
梅娘忍不住笑出了声:“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赖皮的。”
顾南箫轻轻叹了口气,道:“对旁人自然不会,对你,不赖皮些却是不行的。”
梅娘脸颊飞红,到底不好真把他晾在这儿干等着,只得坐在桌旁不动。
顾南箫提起茶壶,给她面前的茶碗续了些热水,问道:“听说你要办女学堂?”
听他提起这件事,梅娘抬眼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怕是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顾南箫含笑看着她,道,“更何况是我。”
梅娘听出他言语中的关怀之意,心里略有几分感动,又含着几分欢喜。
“是有这个打算,我想让几个学徒去做这件事,也叫金祥帮我留意合适的宅院,就是教书的女先生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顾南箫既然关心她,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把自己的打算说给顾南箫听。
顾南箫思忖了片刻,说道:“宅院好找,寻教书先生也不难,这两件事交予我便是。”
梅娘听他一口应承下来,颇有些过意不去。
“这本是我自己的主意,又要连累你操心。”
“这怎么叫连累?你要在南城办女学堂,于国于民都是好事,我身为南城官员,自然当鼎力支持。”顾南箫说得义正言辞,又加了一句,“再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梅娘又是羞又是好笑,问道:“你这算不算以权谋私?”
顾南箫见她笑语晏晏,眉眼间全是喜悦,目光落在她脸上竟一时挪不开。
“我这应该是……以私谋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这样聪慧,日后定能做一番大事业,我不怕你需要我,只怕你不需要我。”
梅娘从未听他如此温存的话语,待想到他话中深一层的含义,更是内心感动。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她开创事业的支持。
在这个提倡女主内男主外的时代,他肯这样为她着想,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顾南箫……多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听得出她对自己的感激,也知道她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发觉原来两个人真的可以心意相通,只要简单一句话,就能彻底明白对方的想法。
他只觉得心情激荡,努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那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宅院?官学那边,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
顾南箫拉回思绪,尽量让自己专注到正事上。
梅娘正没个头绪,闻言便跟他打听起消息来。
让她开酒楼还行,办学堂,还是办女学堂,她还真没什么头绪。
顾南箫肯出手帮忙,那是再好不过。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顾南箫看看天色该回去了,这才起身离去。
梅娘送他出来,还没走到楼梯处,就听见隔壁廊间传来一个女子尖厉的声音。
“让你叫你们东家来,你不肯,让你传菜,你又问这问那,有你们这么服侍客人的吗?你们南华楼是不是不想开了?”
梅娘一听便猜测是有客人找事,便转头对顾南箫说道:“我去那边看看,就先不送你了。”
顾南箫却停下脚步,道:“你去吧,我没事。”一边说着一边看了金戈一眼。
金戈会意,等梅娘过去,便落后几步跟上她。
那边的女子还在骂人,梅娘循声过去,却发现声音是从女客专区那边传出来的。
她走到那边,就看到女客专区的入口处,一个身穿红袄青裙的年轻女子正在骂铁柱。
铁柱高大的身躯朝那女子躬着,时不时辩解几句,可是他哪里说得过那牙尖嘴利的大丫鬟,话都没说完就被接连打断。
蔷薇奉谢华香之命,进来就让伙计去请梅姑娘过来,可是梅娘哪里是那么好请的,女伙计见她们上来就找人,却不肯说什么事儿,便不愿去传话。
请不来梅娘,谢华香又急又气,骂了蔷薇几句,蔷薇受了一肚子气出来,遇上铁柱就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
蔷薇正骂着,就看见梅娘走了过来。
“梅姑娘好大的架子呀,怎么请你你不来,听见骂人了才肯来吗?”
蔷薇跟着谢华香来过几次,自然认得梅娘,这会儿见梅娘果然来了,不由得出言讽刺起来。
梅娘似乎压根就没看见她,视线越过她落在铁柱身上。
“铁柱,出什么事了?”
铁柱见梅娘都出来了,又是愧疚又是不安。
“梅姑娘,都是我不好,没招呼好客人,一位姓谢的小姐来吃饭,说是要找您,可又不说是什么事儿,也没跟您提前约好,我就没跟您说……”
更何况梅娘正在招呼顾南箫,外人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这个时候去把梅娘叫走。
“然后这位蔷薇姑娘又说要点菜,我们报了菜名,她又不说要什么菜,咱们伙计就多问了几句她们爱吃什么,可有什么忌口的,这位姑娘就不乐意了,站在这里骂人……”
铁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蔷薇打断了。
“骂你们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小厨娘,几个跑堂的吗?想挣这份工钱,就得把我们姑娘服侍好了,要不然你们干脆就别开这个店了!”
梅娘这才看向蔷薇,见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但没恼,反而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谢姑娘的人。”她脸上挂着笑,客客气气地说道,“底下人不认识你们,慢待了。”
蔷薇只当她是上次见过祁镇带谢华香过来,所以才会对她另眼看待,脸上越发得意起来。
她还没等说话,就听梅娘继续说道:“主要是我们店里来的都是贵客熟客,谢姑娘来的次数太少,所以不认识你们也是情有可原。”
蔷薇脸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谢华香来的次数少,这是说她身份不够尊贵,还是暗讽谢家没钱来南华楼吃饭?
梅娘笑容不变,说道:“没别的意思,只是谢姑娘来这几次,恰好都是别人会账,你说我们店里的伙计怎么能认得你们呢?”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说谢华香都是吃白食的,蔷薇哪里受得了这气,眉毛一立就叫了起来。
“你个小厨娘还敢瞧不起人了?今儿我们姑娘就是自己来的,你们店里有什么稀罕的新鲜的菜,只管上来就是了!”
梅娘要的就是这句话,听了立刻笑容满面。
“铁柱,听见蔷薇姑娘的话没有?快去后厨说一声,就说谢皇商家的千金来了,有什么好菜只管上!”
铁柱忍着笑,应道:“是!”说完就跑下了楼。
蔷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没等想明白,就见梅娘转身要走,连忙叫住了她。
“梅姑娘,我们姑娘要找你说话,你快点儿过来。”
梅娘瞟了她一眼,只丢下两个字。
“没空。”
蔷薇碰了个钉子,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梅娘哪里会理会她一个丫鬟,转身就走。
刚走到楼梯处,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梅姑娘!”
梅娘回头,却看到谢华香亲自追了出来。
“梅姑娘请留步……”
谢华香本就是要来打探消息的,听说梅娘过门不入,哪里还坐得住,直接从房间里跑出来了。
可是追到梅娘身边,她才发现梅娘身后立着一个颀长清冷的身影,不是顾南箫又是谁。
看到顾南箫,谢华香的心里就打了个突,到嘴边的话硬是问不出来了。
梅娘停下脚步,见她脸色发白,不由得笑了。
“谢姑娘放心,我一会儿亲自下厨,定让您吃得物有所值。”
看着梅娘笑盈盈的俏脸,谢华香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梅娘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己是有话要问她,却还是非要把话题往吃食上头引。
当着顾南箫的面,她只得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说道:“那就有劳梅姑娘了。”
话虽是对着梅姑娘说的,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顾南箫身上。
她很想从顾南箫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可是一触及顾南箫的冷脸,她就觉得心生惧意,别说说话了,连迎着他的目光的勇气都没有。
顾南箫冰凉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便冷冷一声轻笑。
“谢姑娘倒是很有雅兴,还有心情出来吃饭。”
听着这看似客气,实则颇含深意的一句话,谢华香不由得脊背一凉。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真的知道了什么!?
顾南箫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向梅娘。
“梅娘,那你去忙吧,明儿我再来看你。”
谢华香还没想明白顾南箫那句话的意思,又被这句深情款款的话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费尽心思跟祁镇在一起,哪里听不出顾南箫对梅娘说的这句话其中蕴含的情意。
顾南箫当真看中了这个小厨娘!
谢华香一时间心乱如麻,连顾南箫离去都忘了行礼,呆呆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难怪顾南箫那么急着审理史家的案子,不过是个小小的绑架案子,直接就给史家重判了流放。
合着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梅娘!
还好她没理会史玉娘的求助,否则她也会被史玉娘连累了!
后怕和庆幸的情绪只停留了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又不禁想到一件事。
顾南箫这么毫不掩饰地跟梅娘在一起,他会不会把史家案子的内情告诉梅娘?
她虽然不能跟顾南箫打听,可是她可以跟梅娘打听啊!
只是,她要怎么才能跟梅娘说得上话呢?
梅娘进了厨房,却看到桃娘正跟铁柱追问着什么。
桃娘语速飞快,几句零碎的话语飘进她耳中。
“……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谁给你受气了?”
“什么叫有什么好的尽管做,是师父说的吗?”
“是不是师父说你了?说你什么了?”
眼看着梅娘就要背黑锅,铁柱被问得无路可逃,只得把方才蔷薇找茬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几句。
饶是如此,桃娘听了还是气鼓鼓的。
“不就是皇商家的姑娘吗?官家权贵的千金小姐咱们也接待了不少,哪有这么不讲理的?真是狗仗人势!”
难得听到桃娘骂人,梅娘听了只觉得好笑。
她走上前去,打趣道:“哟,桃娘这是替谁打抱不平呢?”
没想到自己的话被梅娘听了个正着,别说桃娘一下子羞红了脸,连铁柱都一脸讪讪的,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出了厨房。
桃娘以为梅娘要训自己,低头小声说道:“师父,我错了。”
梅娘拍拍她的手臂,笑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快来给我帮忙,咱们做几个好吃的菜,堵住那个皇商家小姐的嘴!”
听出梅娘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桃娘立刻高兴起来,连忙跟上前来。
梅娘在厨房和后院都转了一遍,挑出几样食材让桃娘拎着,再次进了厨房。
年后曹大锤便开始给南华楼供货,只是如今天气寒冷,打捞海货十分不易,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海货数量又少,价格又高,因此梅娘吩咐伙计们不必努力推荐,只有贵客熟客或是嘴刁的客人,才会提上几句,所以南华楼有新鲜海货的消息并没有在外头广泛传播开来。
只是这一次,梅娘却不打算再低调了。
她让桃娘等人做油爆大虾,捞汁海鲜,蟹肉煲这些菜,自己则开始做鲍鱼。
把鸡中翅竖着从中间剪开两半,放酱油和盐稍微腌制一下,然后放入锅中煎至两面金黄。
砂锅放底油,煸香葱姜蒜,放鲍鱼,再铺上煎好的鸡翅。
一勺酱油混和小半碗水,倒进锅里,将鲍鱼焖熟。
放几朵香菇增香,盖上砂锅盖,开大火,沿着锅盖边缘淋少许料酒,激发出香味后离火。
再焖至一会儿,让食材的香味被充分激发出来,这道鲍鱼鸡翅煲就做好了。
第157章 八宝烧麦
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 谢华香却觉得心神不宁。
她忍不住想着顾南箫几次三番的话语,总觉得别有深意。
虽然那几句话听着没什么,可是落在她耳中, 就像是被扎了刺一般难受。
不去想也就罢了, 越是深想, 她越是不安。
虽然她觉得史玉娘不会说什么,可是凡事就怕万一呀。
再说顾南箫是什么人, 他可是堂堂南城兵马司指挥使, 虽然他年纪轻轻, 可是听外头说, 只要到了他手里的案件,就没有破不了的。
史玉娘落在他的手里,谁知道会说出些什么来呢?
谢华香越想越心惊,一时间心跳如鼓。
一旁的蔷薇见她自从见了顾南箫,便一直陈沉默不语,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越发不敢上前,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等到饭菜上来, 才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还没看到上来的都是什么菜, 一阵阵浓郁的香味就飘了进来。
几个身材苗条的女伙计端着盘子依次走进来,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
几个女伙计似乎是得了的吩咐, 招待谢华香的时候热情如火,每放上一道菜,都要高喊一声菜名。
“油爆大虾一盘!”
“捞汁海鲜一碗!”
“蟹肉煲一个!”
一时间只见桌上的菜肴五颜六色,每一道都是精致非凡, 让人目不暇接。
油爆大虾又红又大,捞汁海鲜红绿相间, 蟹肉煲色泽鲜艳,葱烧海参油光锃亮。
尤其中间那一道鲍鱼鸡翅煲,酱汁浓郁,鸡翅红褐发亮,鲍鱼油润紧实,阵阵香气飘来,让心事重重的谢华香也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虽然眼前全是精致又稀罕的美食,谢华香还是没忘了正事。
“梅姑娘呢?”
她来南华楼可不是吃饭的,是为了找梅娘打听消息的。
一个女伙计听了这话,笑盈盈地答道:“我们东家说谢姑娘是难得的贵客,说要亲手为您煮一壶奶茶,一会儿给您送上来消食,谢姑娘请稍候。”
听说梅娘肯来,谢华香才放下心。
见她的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菜肴上,蔷薇赶紧上前服侍她吃饭。
谢华香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几道菜,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
“这还没出正月呢,南华楼居然有新鲜的海鲜,倒是难得。”
她从前虽不得父亲疼爱,到底是皇商家出身,眼界见识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
这海鲜是泡发的干货还是新鲜打捞上来的,她一眼便看得出来。
蔷薇生怕她再发脾气,忙讨好地说道:“先前定是底下的伙计不懂事,姑娘您瞧,那梅娘一听说是您来了,连这样好的海鲜都拿出来了,定是知道姑娘身份不一般,所以才要奉承姑娘呢!”
这话让谢华香心里十分受用,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京城不比沿海城镇,哪怕是皇宫也难得见到新鲜的海产,南华楼哪怕是有办法弄来海鲜,数量也一定十分稀少。
这么罕见的海鲜,那自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的,梅娘为了招待她,却做出这么多海鲜来,可见是下了功夫,要好好款待自己的。
想到梅娘讨好自己的样子,谢华香心里越发舒坦了几分。
只要梅娘知道自己不是好得罪的,她要问什么,梅娘肯定会告诉她的。
如此一想,她心头一松,胃口也随之好了起来。
这里是女客专区,环境要比其他雅间更为幽静,外头说话的声音也能听到几分。
方才听到几个女伙计大声报菜名,便有其他雅间的客人们听见,打发丫鬟出来问。
毕竟那油爆大虾,葱烧海参之类的菜,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听说南华楼有这菜,谁不想尝尝呢?
可是那几个女伙计却像是说好了似的,旁人问那些菜,她们便答是谢皇商家的千金点的菜,若是旁人也想要,那就好言好语地道歉,说这些海鲜极其难得,每日就那么几份,今日的已经没有了。
人总是好奇的,若是自己也能吃到也就罢了,可是自己吃不到,就难免会觉得这东西这好那好,总想一睹为快。
毕竟吃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于是没过多大一会儿,便有年轻的姑娘或是夫人太太们派来的大丫鬟过来套交情,无非说一些谢皇商家面子大,居然能让南华楼给谢家留海鲜,又夸谢姑娘大手笔,不愧是谢家的嫡女。
好话谁不爱听,更何况人家个个都是顶着这府那府的名头来的,不是官就是贵,谢华香哪个也得罪不起,一边跟人寒暄,一边还得把桌上的菜分出去一些,让别人也尝尝鲜。
给出去一份就有第二份,没分几家,谢华香这桌的菜便所剩无几了。
谢华香生怕再有人来套交情,胡乱用汤汁泡了半碗饭吃了。
虽然只有汤泡饭,可是那海鲜的鲜味依然香得她口水直流,要不是顾忌着形象,她恨不能把盘子里的酱汁都舔干净。
听到门外似乎又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谢华香赶紧让蔷薇去叫女伙计,把桌上剩下的碗盘都撤下去,免得再有人来要菜。
果然看见女伙计端了空盘子出去,便没人再来跟她打招呼了。
谢华香还想等着梅娘上来说话,喝着茶水坐在桌旁,琢磨着一会儿怎么跟梅娘套话。
可是茶水凉了又添,添了又凉,她喝得肚子都哗啦啦直响了,还是不见梅娘的踪影。
那女伙计不是说梅娘去给自己煮奶茶了吗,怎么这么久还没煮好,难不成那牛奶是现挤的?
正等得不耐烦,方才那个女伙计又来了。
这次她笑得更甜了,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谢姑娘,您用过饭这么久了,可是还有什么吩咐?”桃娘笑容甜美,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会儿客人来得更多了,其他房间都坐满了,谢姑娘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不妨先让一让,我替我们东家多谢姑娘周全。”
她心里记着这主仆二人骂了铁柱,特意跟梅娘说了一声,便亲自过来招待谢华香。
在南华楼做了几个月,桃娘长开了不少,言语举止也更加自信。
这会儿得了梅娘的吩咐,她更没什么好担心的,直接就上来找谢华香。
听出她这是变相撵人,蔷薇眉毛一立,就要骂人。
谢华香不愿意这时候生事,伸手拦住了蔷薇。
她转向那桃娘,提醒道:“你不是说梅姑娘去煮奶茶了吗?她人呢?”
她等了这么久,不管是奶茶和梅娘都没看见啊。
桃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是呢,我们梅姑娘熬了一锅奶茶呢,不过听说谢姑娘这屋添了好几次茶水,想着您喝了那么多茶水,只怕奶茶就喝不下了,所以就没给您送。”
“谢姑娘寻我们东家还有其他事吗?若是有,那也没法子了,方才来了几位要紧的客人,梅姑娘这会儿忙得脱不开身,实在没法亲自招呼您了。”
谢华香等了个寂寞,没等桃娘说完,脸色就难看起来。
蔷薇则怒道:“合着你们南华楼耍我们姑娘玩呢?你们梅姑娘不就是个小厨娘吗?怎么就那么金贵,见一面都这么难?”
把她们主仆晾在这儿,吃又没吃饱,喝了一肚子茶水,坐了半天冷板凳,梅娘连个面都没露,这搁谁能高兴啊?
桃娘脸色一沉,笑容一下子就没了。
“这位大姐,你说话客气些,想要来南华楼找事,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桃娘扬起头,脆声说道,“您二位一来,没等点菜先骂人,我们梅姑娘想着和气生财,不与你们一般见识,拿出上等的食材,亲手做了给你们吃,怎么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就要骂厨娘了?”
蔷薇没想到她竟然敢顶嘴,气得伸手就去拉扯她。
“你个跑堂的小贱人,还敢对我们姑娘不敬?”
桃娘往后一退,几步就站在了门口的位置。
她人站在门槛外,大声叫道:“谢姑娘,您吃也吃过了,骂也骂过了,到底还要怎样啊?我们小老百姓做点儿生计不容易,求求姑娘高抬贵手,就别来找小店的麻烦了!”
这一嗓子喊出去,隔壁几个房间的门都打开了。
“出什么事了?”
“听着像是有人喊谢姑娘?”
“莫不是谢姑娘那边出事了?”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刚刚借了谢华香的光,几个房间的客人才吃到了南华楼做的海鲜,这会儿听说谢华香那边闹起来了,自然义不容辞就要出手帮忙。
谁知她们一出来,就看到一个穿着伙计服饰的少女正站在谢华香那屋的门口抹眼泪,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谢姑娘,咱们南华楼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地方,您要是身上带的银子不够,大不了就挂在账上,您家里什么时候宽裕了,再来结账也是一样的。您这么又吵又闹的,可叫我们怎么做生意呢?”
这话一出,那些准备管闲事的人就缩回了脚。
要是旁的事也就罢了,那谢华香吃了菜却不想给银子,这怎么听都是不占理的事儿,谁帮谢华香出头谁就是傻子。
再说,谢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跟皇家做生意的,就算海鲜稀罕了些,贵了些,也不至于吃不起吧?
或者说,谢华香身为嫡女,却连吃顿海鲜的银子都没有?亦或者她就干脆想赖掉这笔账?
被众人揣测怀疑的目光盯着,谢华香羞愤得恨不能把手里的帕子扯碎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何曾说过不给银子了?”当着一众夫人小姐的面,谢华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就是想寻梅姑娘说说话,她既然忙着,那就算了,我下次再来找她。”
桃娘见好就收,立刻破涕为笑。
“我就知道谢姑娘是最和善最大方的了,您方才吃的这顿饭五百两银子,您看是记账还是付现银?”
谢华香正懊恼着没见到梅娘,就被这一个巨大的数目砸得头晕目眩。
“什么!?你说什么?”
蔷薇更是惊得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
桃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我说,谢姑娘您这顿饭吃了五百两银子啊。”
谢华香像是被蜂蛰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什么东西,就值五百两银子?”
桃娘面露委屈,耐心地解释道:“谢姑娘,是您说有什么好的只管上的,我们南华楼一向是以顾客为重,您说要最好的,那我们自然就要选最好的了。”
“要说最贵最好的,那自然是海鲜了,这数九寒天的,除了咱们南华楼,哪里还有这么新鲜的海鲜卖?”
“要说这海鲜,来得可极其不容易,听说海边的冰还没化呢,那些渔民为了打鱼,还要凿开冰才能出海,听说有人冻得手指脚趾都掉了!好不容易捞上来海鲜,还要雇了人快马加鞭地运送到京城来,怕海鲜不新鲜,中途还要不停地换海水,加冰块,您说说,这得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把海鲜好好地送到京城来?”
“尤其您吃的这些,海虾、鲍鱼、海参,哪样不金贵?一共五百两银子,这还是我们东家给您的优惠价呢!”
旁边的女客们听到,不禁纷纷点头附和。
“难怪海鲜价高,这可真是费功夫。”
“咱们平时吃的干海参干鲍鱼,也要不少银子呢,更何况这是新鲜的!”
“我们刚才吃了几个海虾,的确是鲜美无比,可不是干虾能比的!”
方才吃过海鲜的客人们纷纷说起话来,还有人说谢华香到底是谢皇商家出来的,真是会吃好东西,这么贵的海鲜也吃得起。
听了这些话,谢华香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架在了火上,烤得她浑身难受。
桃娘又添了几句,说只是那一个鲍鱼鸡翅煲,就要花费多少银子,鲍鱼且不论,那鸡翅是整只鸡只取翅膀的中间部分,其他部位通通不要,只这一道菜就要用掉七八只鸡。
像这种菜只供贵客,食材难得,做法又费事,平时不预约都是吃不到的,今日梅娘特意做了招待谢华香,没想到一片好心却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眼见众人都向着南华楼和梅娘说话,谢华香几乎咬碎了银牙,只能把那一口老血咽回肚子里。
“原来如此,是我肤浅了。”
一想到为了几口菜汤泡饭,她就要付出五百两银子,谢华香的心都在滴血。
“只是今日出来得仓促,没带那么多银票……”
桃娘抢着打断她的话,笑道:“谢姑娘这是跟我们开玩笑呢,您头上戴的金簪,手上的镯子,脖子上的项圈,哪一件不值个几百两银子?五百两银子,对我们来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数目,对您来说可是小意思!”
谢华香忍了又忍,只得将脖子上的金项圈摘下来,又褪下一对玉镯子,放在桌上。
“那这些先放在店里,等我回去取了银子就来赎。”
桃娘却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连连摆手。
“谢姑娘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您好端端进来,却把项圈镯子押在我们店里,知道的,说您是不愿意赖账,才用首饰抵账,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们南华楼逼着您抵押东西呢!”
她转向众人,委屈地说道:“唉,都怪我考虑得不周全,没想到谢姑娘出门,身上连一顿饭钱都拿不出来。我要是收了谢姑娘的东西,我们东家非得打死我!”
谢华香的手按在桌上,一时间进退两难
还是一位年长的太太看不下去,说道:“谢家是皇商,这五百两银子总归不会赖你们的,要不就让谢姑娘暂且留下,让她丫鬟回去取银子付账就是了。”
桃娘向那位太太行了个礼,笑道:“多谢李太太提醒,我们也相信谢皇商家定不会赖账的。”
说着她便转向谢华香,一副全心为她着想的模样,说道:“留您在这儿,未免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了,要不这样吧,我跟东家告个假,跟着谢姑娘走一趟,到您宅上去取银子,这样就两下便宜了。”
众目睽睽之下,谢华香哪里有拒绝的余地,只得答应了。
桃娘跟着谢华香,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果然一路跟到谢宅,拿到五百两银子才回去。
至于谢华香,五百两银子吃了顿海鲜汤泡饭,只觉得心如刀割。
蔷薇更是心疼万分,瞪着桃娘背影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姑娘,那南华楼明摆着就是要坑您,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付了银子,谢华香却冷静了下来。
“坑了就坑了,难不成为了五百两银子,还要跟她掰扯不成?”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逐渐沉了下来,“那武梅娘既然喜欢银子,事情就好办了。”
人总是有弱点的,只要有弱点,就会有机可乘。
梅娘喜欢银子是吧,那她就给她银子。
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次日一早,谢华香刚起来,就听见丫鬟说老爷叫她马上过去。
谢华香不知谢明昌找她有什么事,连忙匆匆梳洗一番,换了衣裳赶过去。
她到上房的时候,谢明昌正在吃早饭。
见她来了,谢明昌不过瞟了她一眼,便继续吃饭,连谢华香行礼都装作没看见。
谢华香见他神色不大好,就不敢开口,行过礼便退到一旁候着。
谢明昌也没问她用过早饭没有,自己吃过就挥手叫下人撤了碗筷,这才把目光投到谢华香身上。
“我听说,你昨儿好大的手笔,一顿饭就吃了五百两银子!”
听到谢明昌的话,谢华香顿时心一沉。
那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她自然不想用自己的银子付,昨儿就让家里的账房付了。
她从前虽然不得宠,可如今因为齐公子的原因,很是得谢明昌看重,即使她一顿饭钱花了五百两银子,账房也断不敢跑到谢明昌面前嚼舌头的。
昨儿才花出去的银子,谢明昌一大早就知道了,十有八九又是哪个庶弟庶妹借着早上给谢明昌请安的机会来告了状。
不过此刻不是追究是谁告状的时机,她定了定神,垂眸说道:“这件事的确是女儿做得不对,还请父亲责罚。”
她一口承认是自己的错,还主动请罚,谢明昌倒不好严厉呵斥她了。
谢明昌端起茶水润了润口,才问道:“你昨儿干什么去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若不是如此,他实在想不出谢华香一个人怎么能吃掉五百两银子的饭菜。
谢华香见他问起,便答道:“史家人昨日被流放,我去城门那里瞧瞧。”
提到史家,谢明昌顿时皱紧了眉头,仿佛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那样晦气的人家,避开还来不及,你还要凑上去!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谢华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才低声说道:“史玉娘毕竟给过咱们家那么多东西——”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明昌打断了。
“你说什么呢?史玉娘什么时候给过咱家东西?就算给,那也是给你的!”
谢华香低头不语。
谢明昌想到谢华香有了史玉娘那些东西,才能顺利攀附上祁镇,他才能跟着沾光,脸色便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不过史家出了事,你还是离远些好。别帮不上忙,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谢明昌一边说着,一边叫丫头给谢华香倒一碗红枣茶来,这才继续说下去。
“再说那史玉娘给你的银钱和东西,那都是她主动送你的,又不是你跟她要的,与你有什么相干?再说,那父女俩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你还不知道?无非就是想借咱们的光,想让史玉娘嫁入高门……”
想起史延富谄媚的嘴脸,谢明昌冷笑道:“想高攀权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真是一窝子蠢货!”
他自然早就听说史延贵出事,连带着史延富也被抓进了大牢,不过像史家这样的小人物,除了溜须拍马说好话,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谢明昌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要不是想着还能榨些银子,他怎么可能跟史家兄弟结交。
如今醉仙楼关门大吉,史家一家也都被流放了,对谢明昌来说,史家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当然不可能再把这种人家放在心上。
本以为谢华香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还惦记着史玉娘,真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谢华香低声应了一句是,又小心地说道:“只是我在人群里没看到史玉娘,不知她是被关起来还是被发卖了,父亲,您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明昌打断了。
“你打听她做什么?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不管史玉娘是在大牢里还是被发卖为奴,都已经不再是史家小姐,而是成了罪人或者奴婢这种身份低贱的人。
如果被人知道谢华香跟这种人有关系,她还怎么说亲事?
想到这里,谢明昌的眼神凌厉起来。
“你别以为自己攀上了齐公子,就可以张狂起来了,你还没当上……没坐上那个位置呢,要是中间有什么变数,我可护不了你!”
谢华香听到谢明昌的话,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亲情和友情,只有利益。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女儿也是可以被利用的。
谢华香很清楚,一旦她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谢明昌将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就像现在他如今对史家人不闻不问,甚至避之唯恐不及一般。
“是,女儿明白。”她咽下喉间的苦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其实我并不是关心史玉娘,我只是怕她说了不该说的,坏了咱们的事。”
“我没找到史玉娘,原本是想去南华楼找武梅娘,打听一下消息的。”
“武梅娘?”谢明昌皱起眉毛,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姐?”
“武梅娘不是官家的小姐,她是南华楼的东家,之前史延贵就是想要绑架她,所以我想着她或许知道史玉娘的下落。”谢华香耐心地解释道。
“酒楼东家?不过是个厨娘罢了。”谢明昌听了这话,不由得嗤之以鼻,“她一个做菜的,能听到什么消息?你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才在那里花了五百两银子?”
谢明昌说得十分不客气,谢华香不由得脸颊滚烫。
“那武梅娘虽然只是个小厨娘,可是厨艺很是高明。”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就连齐公子也很喜欢吃她的菜,为此还专程去过南华楼,还有顾大人,对她也是另眼相待。”
“顾大人?你是说顾南箫?”谢明昌眼睛一亮。
听到谢华香肯定的回答,谢明昌这才露出了笑脸。
“我就说你是个懂事的,不会无缘无故地花这些银子。那小厨娘既然本事了得,这样的人咱们自然应该结交!五百两银子花就花了,你再去库房拿些首饰宝石给她送去,以后有机会让她在顾大人面前替咱们美言几句。”
顾南箫可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又是靖国公府的嫡幼子,是跟太子祁镇最亲近的表弟,这样身份的人,是谢明昌平时巴结都巴结不到的人物。
而且顾南箫是出了名的冷面无私,他数次想要寻找机会接近,都被拒之门外。
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谢明昌岂肯错过,别说五百两银子,哪怕让他出五千两银子也是愿意的。
谢华香看到谢明昌毫不掩饰的急切模样,心里一阵阵发凉。
她努力撑起一副笑脸,说道:“那就多谢父亲了。”
谢明昌还有事,说完话就摆手叫她出去。
谢华香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胡乱喝了几口粥就吃不下去了。
从前有史玉娘在,她还能找人说说话,如今史玉娘出事,她满心担忧,却又找不到人商量。
谢明昌并不把史家当回事,可是她却不敢。
她想打听史玉娘的消息,可是谢明昌摆明了不会帮忙,祁镇那里更是半点儿口风也不能漏,她思来想去,还是得从梅娘处入手。
想到这里,她强打精神,叫了蔷薇陪她去库房选宝石。
从前谢明昌搭过下西洋的商船,库房中着实存了不少好东西,谢华香选了一匣子成色中等的宝石,就出来了。
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迎面走了过来。
一看到谢华香,那丫鬟转了转眼珠,忙上前来行礼。
谢华香见她是自己庶出三妹谢墨香的丫鬟夏枝,又看她虽然神情恭敬,一双眼睛却滴溜乱转,一个劲偷看自己的神色,便猜到了几分。
她面上丝毫不显,似是随口说道:“原来是夏枝,三妹妹呢?”
夏枝陪笑道:“我们姑娘正在家里看书呢,大小姐若是得闲,不妨去我们院子坐坐,我们姑娘常惦记着您呢!”
谢华香微微一笑,说道:“我哪有三妹妹这份闲情逸致,我还有事呢。”
蔷薇立刻帮腔道:“老爷刚叫我们姑娘过去,说了一早上的话,又叫我们姑娘来挑首饰宝石,看我们姑娘忙的,早饭都没好生吃!”
听说谢华香居然去挑首饰宝石了,夏枝的惊讶再也掩饰不住。
“哎呀呀,谁不知道老爷最疼大小姐了!”夏枝盯着蔷薇手里沉甸甸的匣子,满眼都是艳羡,“听说大小姐在外面吃一顿饭就要花五百两银子,够我们姑娘吃一年饭的了!”
谢华香扶了扶鬓边的赤金红宝石凤钗,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五百两银子罢了,算得什么?三妹妹有空儿也该出去走走,免得被人笑话小家子气。”
夏枝不敢再说,唯唯应了,眼看着谢华香带着蔷薇扬长而去。
谢华香虽然出了口闷气,心情却越发低落了下去。
这个家里看着光鲜富贵,可是从父亲到弟妹,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她的。
如果她嫁不成祁镇,她真不敢想象自己在家里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如果她不能风光出嫁,谢家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吗?
看着蔷薇手中的匣子,谢华香下定了决心。
她一定要嫁给祁镇,她不敢奢求太子妃的位置,但是她一定要成为祁镇的侧妃之一!
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自从梅娘开了南华楼,便不再去那些富贵人家帮厨了,从前那些老顾客想吃梅娘做的菜,便会来南华楼捧场,梅娘也都会热情招待,还会给一定的优惠,如菜金减免,赠菜,新菜试吃这些活动,都是优先招待老顾客的。
久而久之,连那些不爱出门的千金小姐也喜欢来南华楼,程丹娘便是其中之一。
这日程丹娘又来了南华楼,与往日不同的是,她这次还带了四五个同伴。
这些闺阁千金个个儿戴着帷帽,每人身后都有几个丫鬟婆子,这么一大群人叽叽喳喳地从门外进来,四九赶紧叫伙计把她们带到女客专区,找了一个最大的雅间落座。
程丹娘是老顾客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跟南华楼的人也都早已相熟,这会儿不用多说,几个女伙计按照程丹娘往日的习惯,泡茶,送热水,烫碗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程姑娘,今儿咱们有极好的八宝烧麦,几位可要尝尝?”一个女伙计热情又不失恭敬地问道。
程丹娘点点头:“那就来两笼吧,再来一份锅包肉,豆腐箱子,糖醋排骨……”
见程丹娘如此熟门熟路地点菜,与她同来的几个少女都既羡慕又佩服。
等她点完菜,大家便忍不住说起话来。
“程姐姐,你一定是南华楼的常客吧?我看这些伙计服侍你,比丫鬟都熟练呢。”
“听说程姑娘还是南华楼的贵宾呢,往后要是咱们想要订南华楼的雅间,还请程姑娘多多帮忙!”
“对了,程姑娘,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梅姑娘能答应吗?”
听到最后一句,程丹娘脸一红,低声说道:“我还不知道呢,一会儿当面问问梅姑娘吧。”
旁人忙说道:“对,咱们这么多人呢,大不了一起求求梅姑娘。”
“听说梅姑娘是很和气的,咱们多跟她说说好话,一定要她答应才是!”
“要是能办成,那对咱们可都有好处!”
几个少女七嘴八舌地说完,一个个都努力打起精神来。
很快,她们就能看到传说中的梅姑娘了!
此时此刻,梅娘正在后厨做菜。
今日推出的新菜是八宝烧麦,需要准备的食材有很多。
糯米需要提前一天淘洗,浸泡过夜,中间还要换水数次。
黑木耳提前几个时辰用冷水浸泡,泡发后切碎。
猪肉选七分瘦肉切成丁,再用三分肥肉剁成肉糜。
冬笋去壳,用冷水煮开后捞起,再切成丁。
还有鲜香菇和胡萝卜等配菜,都切成丁备用。
起锅烧油,先下入洋葱丁,炒软后再下肥肉糜炒出猪油,然后加入瘦肉丁,炒变色后加料酒和胡椒粉去腥。
接着在锅中下入胡萝卜丁、笋丁、木耳和香菇等配菜,最后加糯米,转小火翻炒,将各种食材混合均匀。
馅料中加入盐、糖和酱油等各种调料,继续翻炒至食材完全入味。
将炒好的馅料先蒸熟,再包烧麦,这样的烧麦皮是最好吃的。
面皮擀薄,上锅只要蒸上片刻的功夫,烧麦皮就会便成半透明的,这样的烧麦就蒸好了。
一笼又一笼热腾腾的八宝烧麦送到前堂去,一众食客吃得赞不绝口。
南华楼就是这一点最吸引他们,时不时就会推出新鲜的吃食,有时候还限量供应,谁要是能有幸吃到,那可是难得的福气。
程丹娘等人都是来过南华楼的,对于奶茶和锅包肉这种南华楼的招牌菜式都是很熟悉的,因此一盘盘菜肴端上来,她们最先看到的就是从未见过的八宝烧麦。
北方人多食面食,如包子烧饼蒸饺这些都是常见的吃食,可是像眼前这份八宝烧麦,却依然让她们看得眼睛发亮。
只见那盛着烧麦的笼屉是竹条编制而成,直径还不到一尺,揭开笼屉盖,一股热呼呼的白汽便升腾而起,如云雾缭绕般好看,待水汽散开,八宝烧麦便露出了真面目。
一个个胖乎乎的烧麦围绕成花朵的形状,每个烧麦就像是花瓣一般聚拢在一起,那半透明的外皮包裹丰盛足满的馅料,宛如一个个圆滚滚的小福袋,看着就喜气洋洋,惹人喜爱。
馅料盛得太满,几乎要溢出来一般丰足,哪怕是明晃晃摆在眼前,那五颜六色的馅料依然让人应接不暇,一时竟数不清其中到底有多少食材。
单是看着就觉得眼睛都不够用,若是吃下去,又该是何等的美味呢?
众人看在眼里,个个儿都是跃跃欲试。
待程丹娘道了一声请,便有丫鬟上前替主人夹菜,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把筷子伸向了八宝烧麦,等筷子散开,里面的烧麦已经所剩无几。
烧麦做成了掐腰葫芦般的形状,用筷子夹取十分地方便,只需要轻轻一下就可以把烧麦夹起来,送入口中。
第158章 咖喱牛肉
一口咬下去, 先触及到唇齿的便是那薄如蝉翼的烧麦皮,微微有些粘,那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更激发起她们的食欲。
再用力咬上一口, 满满的馅料便落入了口腔, 各种滋味顿时在口腔中炸裂开来。
各种食材被糯米完美地黏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新的滋味, 咬在口中既没有糯米那种粘牙的口感, 却又带着所有食材的鲜美味道, 完全是一种她们从未尝到过的口味。
胡萝卜的绵软清甜, 黑木耳的爽滑脆嫩,混合着糯米的甜香,猪油的浓腻,再加上颗粒感分明的肉粒,让人越吃越想吃,越吃越是放不下。
本想着先吃菜,后吃主食的几个女孩子,在尝过一个八宝烧麦之后, 十分默契地让丫鬟们再夹一个。
不过片刻的功夫, 笼屉里的八宝烧麦就被一抢而空。
程丹娘自己也才吃了两个,她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笑着说道:“这烧麦好吃,不过还是别吃多了,来,咱们多吃些菜。”
各位小姐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都知道一些基本的养生之道,虽然舍不得这八宝烧麦的美味, 却也知道糯米食物不好多吃,免得吃多了不克化,便依言开始吃别的菜。
酸甜可口的锅包肉,精致美味的豆腐箱子,软糯鲜美的糖醋排骨,每一道都是那样的好吃。
哪怕是看似普通的清炒山药,吃着都别有一番风味。
吃过这么一顿菜,大家对之前的想法越发坚定。
那件事,她们一定要求梅娘答应才行!
一餐既毕,大家便催着程丹娘去找梅娘。
趁着伙计进来送奶茶的机会,程丹娘问道:“梅姑娘今日在吗?我想跟她说件事。”
那女伙计见几个姑娘谈吐不俗,不敢怠慢,忙答应去找梅娘。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梅娘就上楼来了。
“程姑娘,寻我可有什么事儿吗?”
那几个千金小姐方才还互相打气,这会儿见了梅娘,却都说不出话来。
还是程丹娘笑着起身,走上前拉起梅娘的手。
“梅姑娘,今日的菜肴一如既往地好吃,尤其那道八宝烧麦,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麦,想问问你是怎么做的?”
提到吃食,大家就不由自主地活跃起来。
“是啊是啊,这烧麦我也吃过,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我家有个厨娘是特意从南方带回来的,做得一手好点心,可蒸出来的烧麦也远远不如南华楼这一笼!”
“我从不吃糯米的,可是今天这糯米又粘又软又香,我都没吃够呢!”
听着大家不遗余力的夸奖,梅娘笑着谢过,便把这八宝烧麦的做法细细地说给她们听。
她从不怕谁来偷师,因为她知道菜肴的做法看似一样,可是其中细微之处却是天差地别,稍有差池,味道便做不到极致的完美。
哪怕是她亲手带出来的那些学徒,也没有一个能完全学到她厨艺的精髓,不过能在每个人擅长的领域中各展手艺而已。
所以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把做法公开,谁能学到几成,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
而这些小姐们听着梅娘娓娓道来的一道道步骤,早就听呆了。
这八宝烧麦吃着虽好,可做法也太麻烦了!
想到梅娘为了做这么一道菜,居然从头一天就开始准备,大家都暗暗咋舌。
不对,严格来说并不是从头一天开始浸泡糯米,从最初挑选食材的时候,梅娘就已经下足了功夫。
只有最好的食材,才能做出这样完美的滋味。
听完了梅娘的话,她们对梅娘只余下满心的钦佩。
程丹娘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大家的请求。
“梅姑娘,实不相瞒,我们今天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梅娘笑道:“程姑娘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各位只管吩咐便是。”
程丹娘连连摆手,说道:“吩咐不敢当,其实我们是想……”
她用征求的目光看了看大家,见大家都向她点点头,便对梅娘说道:“我们前些日子听说梅姑娘正在招学徒,所以想来求梅姑娘,收下我们。”
她开了个头,大家就纷纷开口附和。
“正是,我们想拜梅姑娘您为师!”
“我们也想跟您学厨艺!”
“梅姑娘,请你收下我们吧!”
“只要您答应,束脩什么的都好说!”
梅娘听了程丹娘的话便是一怔,随即又被大家热切地围着说话,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间隙,她连忙开口推脱。
“几位姑娘,你们这不是难为我吗?你们想吃什么,只管来南华楼便是,要是拜师,我可万万不敢当!”
见她一口拒绝,程丹娘等人都不由得急了。
“梅姑娘,我们是真心想跟你学厨艺,我们保证一定听你的话,求你收下我们吧!”
梅娘被缠得没法,苦笑着说道:“各位有所不知,我这次收学徒是要收一些以后做厨娘的徒弟,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我怎么能教你们做厨娘呢?”
程丹娘却拉着她不放,也是苦着一张脸。
“梅姑娘,你也有所不知,我们几个,其实也是有苦衷的……”
程丹娘示意丫鬟去关了房门,这才低声对梅娘说了其中的隐情。
“这是郁二姑娘,那是殷四姑娘,还有她的表姐刘大姑娘,她们都是我的闺中密友……”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吃。
女孩子馋嘴些没什么,她们又都是各自家中得宠的,爱吃什么也有家里人纵容着,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个馋嘴的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
尤其是她们纷纷都到了说亲事的年纪,眼看着其他同龄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却只会研究吃食,到人家相看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一个个都有些自惭形秽。
几个好友聚在一起,说起这些事来都很是烦心,再听外头那些夫人奶奶们夸奖谁谁家姑娘德容言功俱佳,轮到说自己却都说她们是喜欢吃美食的,就更发愁了。
还是刘大姑娘聪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主意。
既然外头都说她们会吃,爱吃,那她们就学厨艺好了,如果能学会几个拿手菜,那也是自己的本事,就算以后嫁人了也算是有了一技之长。
再说厨艺不比其他的技艺,人可以不下棋不听琴不看书,却不能不吃饭。
只要有一手好厨艺,以后到了夫家也是好处多多。
大家听了纷纷称好,可是现实问题便随之而来。
学厨艺不是问题,问题是跟谁学呢?
她们都是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让她们烧个水都不会,更别提下厨做饭了。
就算是家里人让学,她们也不能钻进厨房里跟家里的下人们学厨艺啊。
去外头请厨子来就更不可能了,她们还都是姑娘家,怎能去拜那些厨子为师?眼看着都要说亲事,她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就在大家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们听说了梅娘要招学徒的消息。
这对她们来说无异于绝渡逢舟,大家一拍即合,说好了一起要拜梅娘为师,学习厨艺。
跟着梅娘学厨艺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第一,梅娘自己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跟她在一起绝不会影响她们的名声;第二,南华楼在京城颇负盛名,如果知道她们的厨艺出自南华楼,那对她们来说也是极有面子的事。
所以她们要想学厨艺,就只能来找梅娘。
梅娘万万没想到自己招学徒,还能跟这些千金小姐的亲事挂上钩,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扛不住程丹娘等人苦苦哀求,梅娘只能暂且答应下来,不过她建议她们不必随着外头那些民间招来的学徒一起学,而是让她每三五天去她们府中一次,亲自教导厨艺。
毕竟这些千金小姐们最重要的任务并不是学谋生的本事,而是为了说上一门好亲事,让她们去女学堂就太不方便了。
这点正和程丹娘等人的心意,见梅娘答应她们已经是喜出望外,梅娘如此为她们设身处地的着想,更是让她们感动万分。
于是大家便说好先回去跟各自家中商量,然后请家人出面,正式拜师,再在几人家中选个合适的地方,请梅娘上门教授厨艺。
至于束脩,梅娘没有提,她们便也默契地没有说,想着回去让家里人按照请女先生的束脩,再添上些给梅娘。
好不容易送走了程丹娘等人,梅娘回到厨房,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什么学好了厨艺,嫁入夫家也是好处多多,原来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男人的胃,这个说法从古代就有了呀。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月末,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了起来,人们纷纷换下了厚重的棉袄和毛皮衣裳,穿上了颜色鲜亮的春衫。
马上就要到第二批学徒考核的日子,南华楼和梅源记两边的学徒都拼了命地学习练习,生怕被别人比了下去,梅娘这几日两头跑,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
这日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忙着安排南华楼当日的菜谱,又指导几个学徒做菜,忙完了就准备去梅源记。
谁知她才出了门,迎面就看到武大娘走了过来。
“娘,您怎么来了?”梅娘一见到武大娘,便迎了上去。
武大娘手里提着个大包袱,看到她就拉住了她的手。
“你呀,怕是忙昏了头,都不记得多久没回家了。”
梅娘讪讪一笑,说道:“娘,我忙完这几天就回去看您……”
武大娘哪里听她的,拉着她的手进了南华楼。
“我可不信你的了,这话鹏儿替你说了几次,哪次你肯回去了?”
梅娘见她不高兴,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娘,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武大娘拉她在一处空桌坐下,才说道:“家里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儿?我是想着这些日子越来越热,你一直不回家,只怕连换季的衣裳都没有,就给你送过来了。”
武大娘一边说,一边打开手里的包袱,果然里面是几件梅娘的衣裳。
“这两件都是给你新做的,我想着你比去年似乎又长高了些,就让裁缝做大了一寸,你去里面试试看。”
梅娘拗不过她,只得抱着包袱回了屋。
武大娘抬头见银禾正在一旁看热闹,便想起一件事来。
“那个,你叫银禾是吧,快过来,我也给你做了点儿东西。”
没等银禾反应过来,武大娘就掏出一对套袖,递给了她。
“今年家里宽裕了些,买了几块好料子做衣裳,这块窄布做不了什么,扔了又可惜,我就给你做了一对套袖,回头你做活好戴。”
银禾看着手里那簇新的套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做活?”
见银禾一脸的不敢置信,武大娘反倒奇了。
“你成日跟着梅儿在厨房里,不是帮她干活的吗?”
银禾手捧套袖,一时间无言以对。
在外人看来,她成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梅娘,好像的确是帮她干活的。
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长这么大,她连给主家倒茶的活计都没做过,更别提做饭打杂了!
这话又怎么跟武大娘说,毕竟武大娘也是一片好心。
在武大娘殷切的注视下,银禾万般无奈地戴上了套袖。
“嘿,我就说这套袖做得好吧,你瞧瞧多合适,正配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银禾抽了抽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看来武大娘对她的误解不是一般的深啊。
好在她不用应付武大娘太久,梅娘很快就换好衣裳出来了。
“还是娘的眼光好,这新衣裳我穿着正好。”
武大娘一脸自得的笑,说道:“那是自然,我看着你比娟娘还高了一些,就特意照大一点的衣裳做的,你才十七,这两年还得窜一窜个子呢,做大了总比做小了强……”
武大娘完成任务顿觉心满意足,想着梅娘忙,就催她快去。
梅娘刚出门,就看见金戈骑着马飞奔而来。
今天怎么这么不巧,一出门就会遇到熟人。
金戈一到大门口就下了马,随手把缰绳塞给伙计手里。
“梅姑娘,您在店里呢,这可真是太好了!”
梅娘略带无奈地笑笑:“怎么了,是顾大人有什么吩咐?”
金戈嘻嘻一笑,说道:“梅姑娘果然聪明,我们三爷要出门几日……”
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明儿一早就启程,随驾去西山,梅姑娘若是有空儿,不妨一同去转转。”
梅娘起初听他说顾南箫要出门,心里还有些失落,又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去办案,再一听金戈邀她同去,心里就不由得一松。
顾南箫不像是个公私不分的人,若是能带她一起去,应该没什么要紧事。
她摇摇头,说道:“这几日正忙着呢,实在腾不出空儿来,顾大人这几日吃饭怎么样?要不要带些吃食路上吃?”
就算她有空也不想去,她才刚跟顾南箫在一起,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跑什么。
金戈答道:“三爷说,不用姑娘做什么,免得太过劳碌了,再说如今天热了,带了吃食也搁不住,倒是上次那个什么黄油饼干,若是姑娘得空就做一匣子。”
那饼干方便携带又容易储存,最重要的是味道好还能压饿,难怪顾南箫念念不忘。
梅娘应了下来,见金戈不走,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金戈腆着脸笑道:“小人想着,要是梅姑娘您方便,就多做些,让小人也能尝尝这黄油饼干的滋味。上次三爷拿了饼干回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别说分给别人吃,我们连看一眼都不行,小人闻着香味却吃不着,别提多揪心了……”
听他说得可怜,梅娘和武大娘都笑了。
“这孩子可怜见的,为了口吃的就这么求人,梅儿,那个饼干难做吗?”
“不难做。”梅娘对武大娘说完,又转向金戈道,“正好黄油还有,我多烤些就是,你多等一会儿,一会儿出锅就让你吃上。”
金戈听了大喜,连连对着梅娘道谢。
左右等着的时间十分无聊,金戈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又感激梅娘答应让他吃饼干,便跟武大娘聊起了八卦。
武大娘本来还想着回去做烧饼,可是一听金戈这八卦竟然跟梁家和史家有关,那就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了,别说卖烧饼,就算是有人送金饼,她也不想回去了。
原来金戈说的是史贞娘的事,如今史家已经被流放,随着史贞娘在流放阵营里的缺席,关于史贞娘有孕的事也被传播开来。
史家一案,史贞娘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是被史延贵狗急跳墙拉下了水,严格追究起来,史贞娘顶多算个知情不报。
毕竟史延贵计划绑架梅娘的时候,史贞娘刚撞了墙奄奄一息,怎么也不可能爬起来去参加绑架梅娘。
所以当她在大牢中被查出怀孕之后,就被顺理成章地免除了罪责,发还夫家,也就是梁家。
彼时梁坤已然踏上了去广西的路,梁家老两口住在城外一个村落的破屋里,官差七转八折才打听到梁家的住处,早就不耐烦了,把史贞娘往梁家一扔就回去交差。
自打梁坤走了以后,梁鹏成日喝酒,梁付氏一共就得了梁坤二十两银子,不过几天就被他喝酒连偷带抢地搜走了一大半,两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肯收留怀着野种的史贞娘。
梁付氏一见史贞娘就跳着脚破口大骂,又把梁坤临走时写的休书往她脸上一拍,直接把大门一关,史贞娘是死是活跟他们再无关系。
史贞娘怀着身孕,又在大牢里被磋磨了这许久,身体早已虚弱不堪,连回城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是回城,她也无处可去,当初史家的宅子被史延贵抵押给那几个地痞无赖,被当做罪证没收入官,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至于史二太太费尽心机为她留下的嫁妆,因为史延贵乱咬一气,也全都成了罪人私产,一并入官,其中一部分还拿出来赔偿给了杜家。
父母都已被流放,她连亲人都没有。
史贞娘走投无路,便解下腰带,往梁家那破屋的门口一挂,准备一了百了。
可那屋子年久失修,木头早就朽烂,史贞娘虽瘦弱,那门梁也禁不住,史贞娘才一蹬腿,破烂的大门便轰然倒塌,史贞娘整个人连同门框一同摔落在地上,连墙都跟着塌了一多半。
这下梁鹏和梁付氏存身的破屋更住不得人了,梁付氏连活吃了史贞娘的心都有,可再打再骂那屋子也是彻底完了,梁付氏和梁鹏只能拖着史贞娘去找保甲求个容身之处。
保甲得知这两个老不修居然逼得自己的儿媳妇在家门口上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村里出了这样人命官司,传出去谁还敢把闺女嫁到他们村来?
原本只是看在这一家三口可怜,梁坤又好歹是个秀才,地方保甲才勉强收留了这三人,可是一看梁坤不在,梁鹏和梁付氏又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差点儿就逼出人命来,还哪敢容留他们,直接把这三人送回了狗尾胡同。
可是狗尾胡同的宅子早就被史延贵抵押给了那几个帮他绑人的无赖,那几个无赖吃了这么大亏,又抓不到已经蹲了大牢的史延贵,实在气不过,从牢里一出来就把这宅子给占了。
梁鹏等人一露面,就被几个无赖打个半死,直接叫他死了要回宅子这条心。
好在那几人还算讲义气,没有对梁付氏和史贞娘动手,只把她们撵出去完事,三个人无家可归,梁付氏只得取出缝在衣服里的几钱碎银子,赁了一处紧邻茅坑的小房间住下。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够凄惨了,谁知没过两日,又爆出一件大事,史贞娘跟人私奔了。
那日史贞娘自尽未遂,就再也没了自.杀的勇气,而梁鹏和梁付氏因为逼了史贞娘上吊,而被那个村子的保甲赶出来,便不敢再把史贞娘赶走,生怕她又要死给别人看。
只是闹了一场,他们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要是史贞娘真的有了什么好歹,别说保甲,衙门那边也不会放过他们,毕竟人家千辛万苦把史贞娘交还夫家,可不是让他们老两口弄死了玩的。
于是这么三个人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组合在了一起,史贞娘是无处可去,梁鹏和梁付氏却也不敢把她逼得太紧,只能带着她流落街头。
当然梁付氏不赶史贞娘,不代表她就能好吃好喝地伺候史贞娘,史贞娘逃过一死,却要活着受罪,梁付氏一天到晚地骂她丧门星,小女昌妇之类的话,连带史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史贞娘就被磋磨得不像个人样了。
就在她再次重生死志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蔡妈妈的儿子,她腹中胎儿的亲生父亲,王瑞。
之前两个人的事情暴露,王瑞就直接跑路了,不过他还算有良心,一直惦记着史贞娘,时不时就去狗尾胡同看看,顺便打听消息。
待听说史贞娘竟然出来了,还回过狗尾胡同,王瑞惊喜交加,就打听着找到了史贞娘。
史贞娘本就是无处可去的人,见王瑞来找她,二话不说,直接就跟着王瑞走了。
临走之前,她还偷走了梁付氏缝在衣服里的那些银子。
等梁付氏早上起来,才发现自家已经人财两空。
不管她怎么吵闹哭骂,史贞娘和那些银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没了最后的倚仗,梁鹏和梁付氏则不得不找了个收夜香的活计,勉强挣几个钱。
没办法,那史贞娘可是官差亲自交到他们手里的,还算是梁家的人。
史贞娘赎罪的银子还没交上呢,当然要着落在梁鹏和梁付氏头上。
要是他们敢赖着不交,衙门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连梅娘都没想到短短的时日里,梁家居然又出了这么多事,一时间百感交集。
金戈讲得绘声绘色,武大娘听得津津有味,听说梁家老两口在收夜香,越发听得痛快无比。
“这可真是报应!谁让他们不安好心,谁让他们忘恩负义,谁让他们见利忘义,谁让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武大娘一说起跟梁家的深仇大恨,那是滔滔不绝,连梁付氏从前偷娟娘的尿布这件事都要翻出来说。
梅娘听得头大无比,好在金戈说了这么久的故事,饼干已经烤好了,梅娘连忙端了一盘过来,让金戈吃了够,这才带着满满一匣子饼干回去。
等金戈一出门,银禾就追了出来。
“金戈哥,你等等!”
银禾三两步奔出来,一把抓住了他坐骑的缰绳。
金戈一脸无奈地说道:“银禾,你又怎么了?”
银禾抓着他的缰绳不放,说道:“我想问问你,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
当初顾南箫说案子没完,让银禾保护好梅娘,可现在史家案子已经判决完毕,史家的人也都已认罪伏法,怎么顾南箫还不叫她回去?
金戈揉了揉眉心,道:“你呀,就别惦记着回去了,老老实实跟着梅姑娘吧。”
说完这句话,他用力抖了抖缰绳,马匹挣脱了银禾的手,立刻嘚嘚向前跑去。
银禾站在原地,一时回不过神来。
金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顾南箫不让她回去了?还是把她直接给了梅娘?
虽然南华楼的饭食很好吃,可是她也不能天天这么吃啊,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都胖了一大圈了!
再这么胖下去,她连轻功都使不出来了!
一出了正月,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原本惧怕寒冬的人们也纷纷走出了家门,欣赏着春日的美景。
出来游玩的人多了,南华楼的客人也就随之增加了,梅娘跟四九商量着在南华楼办一次春日赏花宴,这几日越发忙碌。
这日四九订下的花木到了,请梅娘出去看,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事儿,梅娘就叫桃娘等人跟她一起出去看花。
谁知她们才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南华楼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谢华香带着蔷薇走进南华楼,跟梅娘正好迎面碰上。
只见她穿着一件丁香色春衫,系着一条月白色挑线裙子,头上戴着一支羊脂玉凤头簪,鬓边则插着一朵茶盅般大小的玉兰花,越发显得面容清丽,亭亭玉立。
梅娘看见她就觉得好心情没了一半,可是此刻她们在大堂里,谢华香既然来了就是客人,她身为酒楼东家,若是不上前招呼,未免显得有些失礼。
可要是上前说话,她又不喜欢谢华香那矫揉造作的强调。
正犹豫着,她身侧的桃娘忽然大声说道:“哟,这不是谢姑娘吗?”
有桃娘开口,梅娘乐得不用开口,只对着谢华香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继续往外走。
可谢华香本就是为了她而来,正好见到她,哪里肯放过。
她连忙快走几步赶上梅娘,脸上不由自主地堆上了笑容。
“梅姑娘,这可真是巧了,我正好要找你呢。”
梅娘自然知道她是来找自己的,见她自己凑上来,只得停下脚步。
“你找我有事儿?”
可是还没等谢华香回答,桃娘就笑嘻嘻地接过了话。
“自然是有事儿!谢姑娘,您是不是又来吃海鲜了?”她把邵兰拉上前,说道,“正好今日有比那日还大的鲍鱼,还有一篓子活虾……”
听到桃娘说到吃海鲜,谢华香满脸的笑容顿时一滞。
她可没忘了自己上次吃了五百两银子的事,那件事,只怕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吃不起,真的吃不起。
偏偏桃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嚷出来,叫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而且邵兰已经很专业地介绍起了各种海鲜,什么白灼爆炒清蒸的做法,引得其他食客们纷纷侧目。
人家吃不起那么贵的海鲜,听个热闹总行吧?
谢华香施了脂粉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直到邵兰问起她是不是这些都要一份,她才硬着头皮开口。
“今日……就不吃海鲜了,我来找梅姑娘是有旁的事……”
梅娘知道桃娘故意使坏,一直在旁边忍着笑,这会儿见谢华香又要凑过来,便客客气气地说道:“谢姑娘,我只是个厨娘,也只会做菜,旁的事情一概不懂。您要是不吃饭的话,就请便吧,我还有事呢。”
谢华香见她说走就走,一时情急,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
“梅姑娘,我找你就是为了做菜的事!”她咬了咬牙,扬起脸说道,“我这里有一样海外带来的调料,在京城打听了许久都无人会做,都说梅姑娘厨艺高超,不知敢不敢用这调料做菜?”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吸引了大堂里许多人的注意力。
“海外的调料?什么海外的调料?”
“哟,听说这位谢姑娘家里是皇商,还包着好几条下西洋的商船呢,会不会是从西洋带来的稀罕物?”
“嘁,海外的调料有什么稀罕?咱们泱泱上邦大国,什么好东西没有?那些蛮夷之地能有什么?”
虽然说什么的都有,可是大家明显对谢华香口中说的海外调料都很感兴趣。
那可是海外的调料诶,听说偌大的京城都没人会做,那会是什么东西,又会是什么滋味?
听到身边七嘴八舌的讨论声,谢华香心里暗暗得意。
她就是猜到梅娘可能又要找借口不理会自己,所以特意从家里库房拿了这一包东西出来。
这可是西洋的商船带回来的东西,在谢家放了很久了,硬是没人听说过这种东西该怎么做,她拿出这个东西来,就不信吊不起梅娘的胃口。
梅娘要是敢不理她,她就更有借口了,只说是梅娘也不会做,不敢当众出丑罢了。
如果梅娘感兴趣,那就更好了,正好是她跟梅娘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左右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吃亏就是了。
听了谢华香的话,梅娘果然停下了脚步。
“噢?你说的是什么调料,拿出来我瞧瞧。”
谢华香心里一松,拉着梅娘的手也放开了。
“这里人多眼杂,那调料气味又大,咱们还是上楼说话吧,免得扰了其他客人吃饭。”
梅娘略一想想,便点头应允,跟着她去了楼上。
其他食客没看见热闹,都有些不甘心,便有好事者准备再叫几个菜,多坐一会儿,如果梅娘当真能用那海外的调料做出菜肴来,那可是极有趣的事,他们怎肯错过。
女客专区的雅间里,谢华香一进屋就率先坐下,向梅娘笑道:“梅姑娘,请坐下说话。”
梅娘见她反客为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要不是为了她口中的调料,梅娘觉得跟谢华香多说几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只是古代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她能找到的调料远远不如现代那么多,现在听说谢华香手中有海外来的东西,便不免有了兴趣。
梅娘坐在谢华香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谢姑娘,到底是什么调料,拿出来我看看。”
谢华香还是头一次见梅娘对自己提出请求,笑容越发扩大了几分。
“梅姑娘真是贵人事忙,我几次想见你都见不到,你平日这么忙,难得歇歇,咱们坐下慢慢说——”
梅娘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对不住,我店里事情多,实在没空陪你闲聊。谢姑娘若是有你说的那种调料,就拿出来,若是没有,恕我不能奉陪了。”
谢华香碰了个钉子,脸上笑容一顿。
她也知道梅娘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便让蔷薇拿出一个匣子来,放到梅娘面前。
“梅姑娘,这些是我父亲从西洋那边得来的,连宫里都没有,我与你一见如故,恨不能成为至交好友,所以才拿来送给你。”
梅娘听她说得不伦不类,懒得再跟她废话,伸手揭开了匣子。
谁知匣子一打开,里面却不是什么她所期待的调料,而是整整一匣子猫眼石。
梅娘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差点儿被她气笑了。
“谢姑娘,这就是你所说的海外调料?”她抬眼看向谢华香,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华香见她并没有一口回绝,自以为梅娘定是看了这一匣子猫眼就动了心,越发笑得自信满满。
“梅姑娘别急,其实我知道,我们之间一直有些误会。”她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史家绑架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其实我对史家这种行状十分不齿,梅姑娘你是凭本事招揽的食客,史家人却惯会动歪心眼,着实让人看不上……”
“我知道,我从前跟史玉娘要好,所以你会因为史家的事迁怒与我 ,其实我跟史玉娘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是她总是讨好我,我又不好意思拒绝她,所以才跟她走得近了些……”
说到这里,谢华香的语速有些急。
“我一听说史家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我就立刻跟下人们说,再也不许让史玉娘进门,听说她在大牢里还要找我,我都没去看过她,也没给她送过东西,我跟她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这些,谢华香又看向梅娘,露出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
“以前是我眼拙,错认了人,以后我绝不会了!再说,你跟顾大人要好,我跟齐公子也……”谢华香的脸上适时露出几分娇羞,低声道,“齐公子答应纳我为侧室的,将来你我是一样的人,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梅娘起初听她拼命为自己辩解,跟史玉娘撇清关系,倒还听得有些兴味,待听到最后,她不由得俏脸一沉。
“谁跟你是一样的人!你自己上赶着要给人做妾,别拉扯上我!”
谢华香好不容易把斟酌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没想到却被梅娘厉声喝断,顿时一脸惊愕。
梅娘越想越气,她把那匣子猫眼往谢华香面前一推,冷笑着说道:“谢姑娘这是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吗?这么点儿的小石头也拿出来送礼,这一匣子猫眼,还不如你那日吃的一顿海鲜值钱吧?”
“再说,谢姑娘想跟我做好友,我可不敢领情,就算你不喜欢史玉娘,可她毕竟也曾真心待你,没想到她一进了大牢,你却不闻不问,还急着撇清关系,这是身为好友该做的事吗?”
“谢姑娘的好朋友,我可不敢当!”
谢华香没想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利索,脸上顿时变得煞白。
“你……你……”谢华香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毕竟梅娘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梅娘霍然站起身,冷笑着说道:“谢姑娘若是来吃饭,南华楼欢迎之至,若是存着别的心思,请恕我不能从命了!”
眼见着梅娘转身要走,谢华香咬了咬牙,大声说道:“梅姑娘,那海外的调料你要还是不要?”
梅娘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她。
“调料在哪儿?”
这次谢华香不敢再说那些没用的话,她让蔷薇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了梅娘。
“这就是那个调料。”谢华香顿了顿,说道,“梅姑娘可敢跟我打个赌吗?”
梅娘伸手接过纸包,还没打开,就闻到一股熟悉至极的辛辣味道。
她心里顿时大喜,脸上却丝毫不露。
“什么赌?”
谢华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就赌这个调料,若是梅姑娘你不会做,那你就要跟我做好友,也不许再这样对我不客气!”
梅娘这回是真气笑了,笑过之后才问道:“那我要是会做呢?”
谢华香咬了下嘴唇,道:“你要是会做,那我就服了你,以后也绝不会再纠缠你!”
她话音一落,梅娘就点点头。
“好,我跟你赌了!”
没等谢华香回过神来,梅娘拿着纸包,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雅间里独留一个谢华香,她发了一会儿怔,眉眼间渐渐露出了狠厉之色。
“武梅娘,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已经几次三番,甚至低声下气地跟梅娘示好,梅娘对她却从不假以辞色。
她不过是个小厨娘罢了,凭什么敢这么对她!
还说什么她上赶着给齐公子做妾,难道她不知道齐公子的真实身份吗?
就算同样是做妾,她可是太子的侧妃,顾南箫就算是出身再尊贵,却连个世袭爵位都没有,给他做妾有什么用?跟她比可差远了!
心机如谢华香,压根就没想过武梅娘会嫁给顾南箫做正室。
她出身皇商之家,能做个太子侧妃已经是飞上枝头了,那武梅娘出身卑微,能攀上顾南箫,做个良妾就是他们武家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她幻想着自己成为太子侧妃,以后入宫被封为妃子,就算是顾南箫的正室妻子也要对自己行礼,而武梅娘却还要给顾南箫的正室端茶递水地服侍,说不准还要挨打受罚,心里就痛快无比。
真希望那一天能早些到来!
梅娘压根就没想到谢华香对自己是仇恨还是厌恶,她一拿到纸包,就匆匆去了厨房。
“你们都过来看看,这可是难得的稀罕物!”
一进厨房,梅娘就招手叫学徒们过来。
这会儿桃娘和邵兰等人正在猜测谢华香会带来什么东西,听见梅娘的声音,大家呼啦啦都围了过来。
“师父,谢姑娘真的有海外来的调料吗?”
“师父,那调料是什么样的?”
“真的有那么稀罕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都想要一睹为快。
等大家都围过来,梅娘便把纸包放在桌上,小心地一层层打开。
随着最后一层揭开,一股辛辣的味道便冲鼻而来。
离得最近的王翠红被呛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没等打出来,她赶紧用手捂住了鼻子。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呀?”
只见纸包里是一堆土黄色的粉末,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跟师父之前做过的什么十三香调料简直是天差地别。
尤其是这个气味,辛辣又刺鼻,让人闻了就想打喷嚏。
不止是王翠红,其他人也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生怕一个喷嚏喷出来,那些黄色粉末就飞扬满天。
可是梅娘看着这些粉末,却是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这的确是从海外带来的调料,咱们这里是没有的。”梅娘看着这无比熟悉却又许久不见的调料,不禁露出笑容来,“这个叫咖喱。”
“咖喱?!”
大家重复着这个拗口的词语,一个个面面相觑。
梅娘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端闻了闻,随即让她们也捻一点闻闻看。
“这咖喱不是一种单独的调料,而是用多种香料磨成粉组合而成的,你们看到的土黄色粉末就是姜黄,你们仔细闻闻,还能闻到什么调料的味道?”
听了梅娘的话,大家不敢怠慢,都捻了一点咖喱粉,仔细地闻了起来。
“有丁香的味道……”
“还有肉桂吧,是不是还有豆蔻?”
“有茴香的味道!”
咖喱的味道辛辣而芳香,闻习惯了以后反而还觉得有些上瘾,学徒们闻着这些气味,仿佛开启了一场气味寻宝游戏,争先恐后地说出自己闻出来的调料的名字。
梅娘欣慰地点点头,又补充了几个她们落下的调料名称。
“除了你们说的那些,还有胡荽子、辣椒,还有黑胡椒,那也是西洋特有的调料,这些调料混合在一起,就成了咖喱粉,这咖喱粉是天竺人做菜喜欢用的调料……”
梅娘耐心又详细地说着,学徒们听得眼睛发亮。
没想到这咖喱居然是天竺来的调料,天竺在哪里,听起来似乎非常遥远。
在梅娘的描述下,一副全新的美食地图在她们面前徐徐展开。
听了梅娘的话,她们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国家,原来每个国家吃饭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
要不是亲眼看见了咖喱,她们怎么能想到用这么多香料调和在一起,成为一种全新的调料粉,还能成为天竺人做饭必不可少的调料。
她们心里也越发好奇,用咖喱做出来的菜,会是什么味道呢?
梅娘也十分激动,来古代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是本土的调料。
这也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除了天竺菜,她又说起倭国常吃的饭团子,高丽人爱吃的泡菜,越说越多,几乎都忘了时间。
还是蔷薇下楼来催菜,梅娘才想起跟谢华香的赌约。
“那就先讲这么多吧,杜秀去冰窖取块牛肉来,咱们今天做咖喱牛肉。”
提到这个菜,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多拿几块,咱们多做些,都尝个新鲜。”
听说又有好吃的,南华楼学徒和伙计们都是欢声雷动。
杜秀以最快的速度拿了几大块牛肉来,桃娘等人上前帮忙,给梅娘打下手。
牛肉切成小块,焯水后沥干备用。
大葱切段,生姜切片,再加上花椒粒,跟牛肉一起放入锅中。
锅中加水,再倒上少许料酒去腥。
盖上锅盖,开始炖煮。
再烧一口大锅,里面放上黄油,倒入切好的土豆丁和胡萝卜丁,煸炒几下捞出备用。
锅中再放些黄油,下入胡葱碎,将胡葱炒至半透明的状态。
炖好的牛肉连汤一起倒入胡葱碎的锅中,再加入土豆丁和胡萝卜丁,放入咖喱粉。
用勺子不停地搅匀,直到咖喱粉完全融入到汤中,让牛肉和配菜都均匀地沾到咖喱汤汁。
直到汤汁变得粘稠,这道咖喱牛肉就做好了。
第159章 羊蝎子火锅
随着锅盖的掀开, 咖喱那奇特而浓烈的香气便霸道地蔓延开来。
学徒们是最先闻到这股香味的,大家本就好奇这天竺国的调料到底是什么滋味,这会儿闻到这么浓郁的香味, 全都被吸引过来了。
“就是咖喱做的菜?原来这是炖菜用的调料呀!就是不知道炒菜的时候能不能用, 又是什么味道?”
“这味道一开始闻着怪怪的, 可是多闻一会儿,感觉还挺香的呢!”
“可不是嘛, 我刚才闻咖喱的味道的时候, 差点儿打喷嚏, 还以为这咖喱跟辣椒一样, 没想到调料闻着呛鼻,炖出来的肉却这么香!”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桃娘更是忍不住问梅娘:“师父,这咖喱炖出来的牛肉会不会很辣啊,我先盛一盘给谢姑娘送上去!”
她可是很记仇的,一直对谢华香刁难铁柱的事念念不忘,上次主动请缨送海鲜的就是她,这回看到咖喱牛肉, 她更想送上去了, 想看看谢华香吃到这道菜会是什么表情。
梅娘哪能不明白她的小心思,不禁笑了起来。
“急什么, 这不是还有一大锅嘛,咱们先尝尝。”
说着,她叫学徒们都去拿碗筷来,每个人都盛了几块咖喱牛肉。
看着碗里的菜, 学徒们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所谓众口难调,有人嗜辣, 就有人吃不得辣。
方才梅娘可是明明白白地说过,这咖喱粉里有辣椒还有胡椒什么的,几个不吃辛辣之物的学徒就有点不敢动筷子了。
那几个爱吃辣的一马当先,接过碗就夹了一块牛肉入口。
“唔……这肉炖得好香啊!”
“是呢,一点儿都没有牛肉的膻味,还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这么做出来的牛肉,跟其他菜完全不一样,真好吃!”
先吃的几个学徒一尝到这味道,就兴高采烈地讨论了起来,让其他持观望态度的学徒也动了心。
不管辣不辣,不管什么滋味,她们既然做了厨娘,就不能太在意自己的口味喜好。
哪怕是为了学本事,她们也得吃。
于是那几个不敢吃的,也都拿起筷子开动了。
谁知她们小心翼翼地尝了尝,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这咖喱的味道一点儿都不像她们想象得那么辛辣,反而透着一股陌生而怪异的浓香。
哪怕是怕辣的她们,也觉得这种带着隐隐辛辣的味道格外香浓,让人越吃越想吃。
不过顷刻之间,学徒们手中的碗就有见了底。
还有人没吃够,又就着碗里残余的汤汁拌了米饭,又吃了一个空。
这咖喱的汤汁真是太香,太下饭了!
梅娘听着她们一边吃一边热烈地讨论着,等她们吃得差不多了,才让桃娘盛出一盘咖喱牛肉来,准备给谢华香送去。
因为跟谢华香打了赌,她本想自己亲自送上去的,可是桃娘非要跟着看热闹,梅娘只得叫她端着菜,跟自己一起上楼。
想要去楼上雅间就要路过大堂,她们才一前一后地从厨房出来,大堂那些食客就纷纷转过头来。
方才谢华香当众挑衅梅娘,就让无数食客都来了兴致,自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厨房那边,想知道那来自海外的调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会儿咖喱那浓烈霸道的香味飘散出来,更是引得食客们集体行注视礼。
“快看,梅姑娘出来了!是不是用了海外调料的菜做好了?”
“哟,这是什么味儿啊?我怎么从来没闻到过?”
“又是香又是辣的,跟辣椒的味道还不一样!”
来南华楼的食客哪有几个不爱吃的,一看到梅娘带人端着一盘新菜出来,离得近的都在抻着脖子看,离得远的直接站起来踮着脚看,甚至还有忍不住凑过来闻香味的,连梅娘的路都堵住了。
梅娘见大家都有兴趣,便停下脚步,笑着给大家介绍。
“各位客官,这就是方才谢姑娘带来的调料,叫咖喱,是从天竺国来的……”她简单介绍了几句,笑道,“劳烦各位让让,我还得给谢姑娘送菜去呢!”
大家都知道这调料是谢华香带来的,再听梅娘说这咖喱是从天竺国来的,想必连京城都没有,一个个越发好奇,好奇之后又是满心遗憾。
“还是梅姑娘见多识广,连天竺国的调料都认识,什么咖喱的,我听都没听说过!”
“这个叫什么咖喱的味闻着还挺香的,估计做成菜更好吃吧?”
“唉,那可是谢姑娘带来的,估计是皇商家才有的稀罕物吧?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就别想啦!”
食客们只能闻着香味却吃不到,这种感觉别提多么抓心挠肝了。
梅娘听了大家的话,笑眯眯地说道:“客官别急,这咖喱其实也没什么难做的,待我过几日研究出来配方,就推出咖喱做的新菜,到时候请大家都来尝尝。”
梅娘话音未落,大堂里已经全场轰动。
“什么?这海外的调料,梅姑娘也会做!?”
“南华楼过几天就能出咖喱做的菜了?那我可得带全家人都来尝尝鲜!”
“真不愧是梅姑娘,连海外的调料都能做,果然是京城厨界的翘楚!”
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跟梅娘反复确认,得到梅娘肯定的答复,大家全都大喜过望。
这咖喱的香味这么罕见,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居然能在南华楼吃到咖喱做的菜?
那可是天竺国的调料啊,要不是梅姑娘,只怕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吃到!
来南华楼就能吃到天竺菜,这事儿谁不稀罕,不管爱不爱吃的,凡是想尝新鲜凑热闹的,谁不想来吃?
“梅姑娘,到底几日能做好啊?我提前定一桌!”
“对对,我也要订咖喱做的菜!”
“闻着这香味,我今天就想吃呢!梅姑娘可别让我们等太久啊!”
面对食客们如火的热情,梅娘无奈地笑了,说道:“那就三日吧,三日后,请大家来南华楼尝尝咖喱做的菜!”
得到梅娘肯定的答复,全场欢呼雷动,有人没等吃完饭,就跑去柜台那里订三日后的雅间和席面,弄得四九和武鹏一时间手忙脚乱。
梅娘安抚好了食客,才带着桃娘上了楼。
雅间里的谢华香这会儿满心都是对梅娘的怨怼,她的脑海里想象着各种梅娘做不出菜,她扬眉吐气的情形,连等待的时间都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为了让梅娘烦躁,她还时不时就让蔷薇下去催菜,每次都让她大声点儿,一会儿好让梅娘出丑。
这个不止好歹的小厨娘,自己都这么礼贤下士了,她竟然还给脸不要脸!
等会她做不出菜,她一定要当众羞辱她一番,让她知道谢皇商家可不是好惹的!
谢华香完全不相信梅娘能用咖喱做出菜肴来,毕竟这东西已经在谢家放了许久了,谢明昌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显摆一番,别说谢家的厨子,满京城的名厨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更别提做菜了。
就算是宫里的御厨,看到这调料也是无从下手,更何况梅娘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小厨娘!
等到梅娘知道错了,跟自己做小伏低,她出了这口恶气,再给她点儿好脸色,这个小厨娘就会学乖了,再也不敢拒绝自己的要求。
谢华香正想得畅快,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谢姑娘,你要的菜做好了。”
谢华香没等开口,蔷薇便一把拉开了门,叉腰就要开骂。
“做个菜做了这么久,莫不是不会做——”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道菜出现在她眼前,冲鼻的香味硬是压得她下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梅娘神情未变,只淡淡地一笑。
“劳烦谢姑娘久等了,这道咖喱牛肉,请谢姑娘尝尝吧。”
谢华香掩不住一脸的惊愕,忍不住站起身,眼睁睁看着桃娘把一道菜放在自己面前。
桌上的菜肴呈现出一种纯正的姜黄色,浓稠的汤汁包裹着牛肉块和土豆等配菜,散发着一阵阵浓郁而特别的香气。
梅娘真的用这调料做成了菜!?
这……这怎么可能?
她咽下满腹的错愕惊讶,一言不发,拿起筷子就尝了一口。
牛肉炖得软糯无比,咖喱独有的浓烈香气将牛肉的膻味完美掩盖,吃到口中别有一番风味。
多种调料搭配而成的咖喱粉,进入到嘴里绽放出丰富的口感,辣、香、咸、甜,各种滋味在口中交织,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咖喱汤汁包裹的食材,每一口都像是在舌尖上的冒险,各种香料的独特味道在口腔中层层爆裂,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味蕾享受。
原来这就是咖喱,这就是那调料做成菜的味道!
谢华香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软软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个小厨娘,她为什么会认识咖喱,为什么会用咖喱做菜!?
谢华香不由得想起之前史家的事,当初史延贵也是用女真菜在京城打响了名声,可没几日就被南华楼的女真菜给打败了。
而且吃过南华楼菜的食客,全都说南华楼的菜更美味更好吃。
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做的女真菜怎么能比女真的名厨还要正宗?
而现在,她又做出了风味独特的天竺菜……
她到底是什么人?!
梅娘见谢华香举着筷子发呆,不禁微微一笑。
“谢姑娘,这道菜怎么样?”
谢华香勉强回过神来,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颓然低下了头。
“你做的……很好。”
这么美味的饭菜,即使是她,也无法违心地说出难吃的评价。
那个赌约,是她输了。
见她认输,梅娘便点点头。
“那就请谢姑娘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她顿了顿,和和气气地说道,“不过,谢姑娘以后若是还想吃海鲜,欢迎你随时光临。”
这样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毕竟谁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见谢华香不出声,梅娘便不再多说,转身走出了雅间。
桃娘落后几步,临出门前再次看向谢华香。
“谢姑娘,这咖喱牛肉我师父做出来了,你多吃些。”她的脸上满是盈盈笑意,语气真诚地说道,“这菜看上去不大好看,难得谢姑娘喜欢吃。”
被桃娘这么一提醒,谢华香才发现一件事。
这满是土黄色汤汁的菜肴,的确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东西……
谢华香捂住嘴巴,差点儿就要呕吐出来。
蔷薇见状不好,连忙上前扶住她。
“姑娘,姑娘您没事吧?你这该死的贱丫头……”
蔷薇待要开骂,却发现桃娘早就走了。
谢华香再也没了胃口,扶着蔷薇起身就往外走。
这饭她不吃了!
什么跟武梅娘做朋友,这朋友也不用做了!
她堂堂谢皇商的嫡女,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蔷薇连忙拿上那一匣猫眼石,紧紧跟在谢华香身后。
直到回了谢家,谢华香还是一肚子气恼。
可是她才回来没到一刻钟,就听下人来说,谢明昌请她过去说话。
她知道谢明昌定是看她带了宝石出门,知道她是去拉拢关系的,所以一听她回来了就叫她过去问问情形。
毕竟这一匣子猫眼给出去,总要换些有用的东西回来的。
谢华香用力闭了闭眼睛,竭力咽下满心怨气,叫了蔷薇过来给她换一身衣裳,便去了上房。
果然谢明昌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今天去南华楼了?怎么样,那个梅姑娘都跟你说了什么?”
谢华香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说道:“爹,是女儿没用,梅姑娘不肯收下礼物,还……”
她红了脸,低声道:“还说女儿自己愿意给人做妾,别拉扯上她。”
谢明昌脸色一变,皱眉说道:“这小厨娘什么来头,倒是好狂的口气!”
连未来的太子侧妃都看不上,那武梅娘到底是个愣头青,还是当真有什么倚仗?
谢华香眼眸低垂,说道:“她是什么来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顾大人待她是……极好的。”
谢明昌自己也是个男人,哪里听不出谢华香话语的含意。
虽然觉得梅娘说的话太过狂傲,可想到她很有可能帮自己搭上顾南箫和靖国公府,谢明昌还是忍下了骂人的冲动。
“你仔细说说,今日你在南华楼都做了什么?”
谢华香不敢隐瞒,便将自己带了一匣子猫眼去送梅娘却被拒绝,后来拿出咖喱粉,梅娘才肯理她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谢明昌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那个什么咖喱,她当真做出来了?”
谢华香点点头,想到咖喱牛肉的卖相,她不禁难受起来。
“就是做出来的咖喱牛肉,看着……有点儿恶心。”
谢明昌没有注意她说的话,而是若有所思。
“这咖喱粉我问了无数厨子,连宫里的御厨都不会做,这小厨娘是怎么知道咖喱的?她还能做出菜来,果然是有几分真本事……”
他自言自语了几句,不满地看向谢华香。
“什么恶心?我看你就是矫情,连太子都说她做的菜好吃,你怎么就吃不下去了?我看,就是我太娇惯你,把你养得这么娇气,连南华楼的吃食都挑剔上了!”
那可是谢家商船从海外带回来的调料,旁人想吃还吃不到呢,这个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华香不敢顶嘴,只得默默低下头。
谢明昌越想越气,提高声音说道:“说你没用,你还真是没用!我教导你多少回了,与人相交要投其所好,喜欢听好话的就多说几句奉承话,喜欢首饰的就送她金银宝石,喜欢书画的就附庸一下风雅,这有什么难的?”
“你拿着这咖喱调料送去给武梅娘,这本该是好意,你该向她虚心求教才是,怎么还敢用激将法?武梅娘骂你都是活该!”
别说梅娘骂她,连他这个做爹的都想骂她。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被谢华香这个蠢货给毁了!
谢明昌把谢华香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才说道:“看来指望你是不行了,还得靠我这个做爹的亲自出马。”
他把那匣子猫眼石收了回去,脸上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自信。
“你不是说她喜欢银子吗?你不是说她还让咱们去吃海鲜吗?”谢明昌冷笑道,“不就是几百两银子的海鲜,有什么难的?我就不信,花了银子出去,她还敢不讨好我这个贵客?”
看着谢明昌的神情,谢华香欲言又止。
以她对梅娘的了解,这事只怕不是去南华楼吃几顿海鲜就能搞定的。
可是谢明昌已经说了她没用,她就算是想劝谢明昌,只怕他也是不会听的。
而且,她自己心里也升起了那么一点希冀。
或许等见到了谢明昌,梅娘就会对他们客气一些了。
毕竟,他们谢家可是堂堂皇商!
二月初的西山已然是一片早春的景象,山野间的树木纷纷迸出嫩绿色的枝芽,远远望去如薄雾般好看,此刻暮色微垂,那些早早开放的各色山花与淡红色的晚霞交相辉映,更是显得这夜色如梦似幻。
顾南箫所在的房间窗户正好对着大片的山林,此刻他伫立在窗前,似乎在欣赏美景,又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金戈从外头走进来,见此情形,小心翼翼地说道:“三爷,晚饭送来了。”
顾南箫的沉思被打断,微微侧过头看去。
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精致菜肴,一看便知是出自御厨之手。
是啊,太后与皇上双双出来散心赏景,饮食上势必会十分讲究。
可是他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显然对桌上的饭食毫无兴致。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金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三爷,山里夜色凉,您在这儿也看了半天了,先歇歇吧。”
好在顾南箫肯听他劝,闻言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到书案前坐下。
金戈见他一坐下就伸手去拿案上的卷册,连忙抢上前接过了那几册卷宗。
“小人劝着您歇歇,您就别看这些东西了,多劳神呢。”
顾南箫蹙眉道:“说不定有要紧的事,你拿来我看看。”
金戈见他语气比平日和气,大着胆子说道:“三爷,太后娘娘是心疼您,这才寻了个由头带您出来,让您也能松散几日,可是您到哪儿都不忘了这些案子,还怎么散心呀?”
这话憋在金戈心里好几天了,这会儿才有勇气说出来。
天气和暖了这些日子,连宫里的太后和皇上都忍不住出来踏春赏景,可是自家主子倒好,哪怕是出来游玩也不忘想着案子,就好像对他来说,不管在衙门还是在西山都是一样,他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办公事罢了。
顾南箫被他抢了卷册,听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一大堆话,只得放下手。
“算了,那今晚就不看了。”
金戈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听进去,顿时大喜过望。
自打主子跟梅姑娘在一起,这脾气可是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他索性得寸进尺,陪着笑脸说道:“左右无事,那三爷您吃点儿东西?长夜漫漫,不吃东西可怎么行呢?”
顾南箫连看都不看那摆满桌子的菜肴一眼,习惯地说道:“行,你把饼干拿过来,我吃几块。”
听了这话,金戈笑容一滞。
“三爷,那匣子饼干……已经没了。”
“没了?”顾南箫眉毛一挑,“谁吃的?”
金戈默默擦了一把冷汗,小声说道:“都是您吃的。”
天地良心,自打那日梅娘让他把新出炉的黄油饼干吃了个够,他这几天都忍住没有去碰顾南箫那匣子饼干。
虽然他一口没动,可是挡不住顾南箫太能吃啊。
谁家好人不好好吃饭,一到吃饭就要拿饼干啊。
别说一匣子,就算是十匣子,这么个吃法也不够!
顾南箫仔细一想,好像这几日他的确吃得有点多。
听说没了饼干,顾南箫心情莫名有些烦闷。
他皱着眉头看向那桌菜,只觉得油腻的油腻,寡淡的寡淡,竟然一点都提不起食欲。
一样的食材,怎么不一样的人做出来,就是天差地别的味道呢?
夜风顺着窗子吹进来,带来阵阵混合着花草气息的山野清香,也吹起了一种陌生而别样的情绪。
这么一刻,他忽然开始格外想念一个人。
这种想念宛如一缕若隐若现的火线,看着似乎不起眼,可是一旦沾染上,便如野火般从心底深处燎然升起,让人呼吸都觉得憋闷。
他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金戈正琢磨着桌上哪样吃食能让顾南箫稍微入口品尝一下,没想到一分神的功夫,顾南箫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连忙追了出去,却见顾南箫直奔马厩的方向,没多久就骑马而来。
“三爷,三爷您去哪儿啊!”
金戈吓了一大跳,赶紧追了上去。
可是他这两条腿哪里追得上顾南箫身下的良驹,不过片刻功夫,顾南箫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茫茫黑夜中,只有顾南箫言简意赅的三个字随风飘了过来。
“回京城!”
金戈一个头两个大,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马厩,牵了马紧随而去。
虽说三爷现在脾气好些了,可是行止却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了!
难得这日无事,梅娘回家好好睡了个懒觉,直到武大娘都开始烤烧饼了,她才起来。
武大娘只当是自己把她吵醒了,还有些内疚。
新买的宅子虽然已经过户到武鹏名下,可正月里不好干活,最近几日才开始收拾,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搬进去。
每当这个时候武大娘就会后悔,要是当初听了梅娘的话,早些买宅子就好了,现在估计都搬进去了,也省得梅娘连觉都睡不好。
武大娘一边干活一边自责,梅娘劝了她几句,洗了把脸就出去倒水。
谁知才一拉开门,她就觉得眼前一花。
清晨的阳光明媚而灿烂,绚丽的晨光映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只见他身上的披风还沾染着晨间的露珠,面容俊朗,眉眼温润,望着梅娘的眼神全是毫不掩饰的思念,不是顾南箫又是谁。
梅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着空盆愣愣地看着他。
直到顾南箫走到她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顾……顾南箫!”她差点儿掩不住自己的惊呼,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去西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难道是……出什么事儿了?”
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忽然回京城。
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明显是连夜赶回来的。
顾南箫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如此呆萌的样子,他见梅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因为惊讶微微张开,脸上还带着些许慵懒的睡意,看得他竟舍不得挪开眼睛。
他走上前去,脸上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无事,就是想你了。”
他牵起她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暖了暖,才说道:“你刚睡醒?”
昨夜他一时冲动,连夜赶路回了京城。
可是到凌晨入城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回得太早了。
想到梅娘这个时辰一定还在睡觉,他便舍不得去叫她,硬是生生在门外等到了天亮。
虽然一夜没睡,可是看到梅娘,他依然心情大好。
梅娘还沉浸在惊讶之中,一时竟忘了抽回她的手。
直到隔壁的张二媳妇出来开门卖豆腐,看到这一幕吓得手里的秤都掉了,突如其来的声响才让梅娘回过神来。
她顿时脸颊滚烫,神色慌乱地抽回了手。
“噢……那你……还没吃早饭吧?”梅娘胡乱找了个借口,这会儿只想赶紧躲开旁人的注视,下意识地说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顾南箫却摇摇头,再次拉起她的手。
“我连夜赶回来,不是让你给我做饭的。”他目不斜视,仿佛张二媳妇等人并不存在似的,自顾自说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梅娘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闻言连忙点头。
她回屋放下水盆,随手拿了件披风就匆匆出了门,甚至没有勇气再看张二媳妇一眼。
这会儿天色大亮,北市口的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梅娘只觉得满街的人似乎都在看向她和顾南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顾南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并没有再当众牵起她的手,两人便这样肩并肩在路上随意地走着。
梅娘生怕再遇到熟人,一边走一边深深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跟顾南箫多说一句。
顾南箫则似乎是跟梅娘在一起就高兴了,也没有特意寻什么话题跟她说,只偶尔问一句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者说几句西山那边的景色。
如此离得武家远了些,梅娘才渐渐放松下来,跟顾南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她一向是做菜的那个人,顾南箫今天却特意带她出来吃饭,这种身份的转变倒让她觉得有些稀奇。
以食客的身份走在街上,看着道路两边各种各样的吃食,她也不由得融入其中,看得津津有味。
卖豌豆黄的,卖糖人糖画的,卖豆腐脑的,卖馄饨面的,各种食物热腾腾的香气在街上交织起来,连带清晨的凉意都仿佛被驱散了几分。
走了一会儿,梅娘忽然看到一家似曾熟悉的店铺。
甘家果子铺。
甘家的果子铺,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努力回忆起来。
看到梅娘望着那家店铺,顾南箫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
“你……想见他?”顾南箫问道,语气中带着隐隐的迟疑。
“见他?谁?”梅娘下意识地反问道。
顾南箫却不再开口了。
梅娘想了又想,终于眉头一展,恍然大悟。
“甘家果子铺?那个叫什么,甘……甘禄源!?”
许久不曾被想起的回忆一下子被揭开,梅娘不由得失笑。
这是当初跟她提亲的那个甘家!
见她想起来了,顾南箫的俊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不自在。
梅娘笑过之后,抬眼看向顾南箫。
“顾大人,正好我有件事想问您。”她笑意盈盈,看向顾南箫,“当初媒婆替甘禄源跟我家提亲,您怎么也正好去了甘家呀?”
那件事让她印象十分深刻,毕竟甘禄源可是因此背上了得罪顾大人的名头,听说过年都没敢回京城呢。
那时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现在跟顾南箫在一起了,她还有什么不敢问的。
顾南箫避开了她的眼睛,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
“就是……凑巧罢了。”
“凑巧?”
梅娘却不肯放过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甘家上午才跟我提亲,您下午就去了甘家问甘禄源,您说这是凑巧吗?如果是凑巧的话,那顾大人您想问甘家四公子什么事儿呢?”
顾南箫的耳根升起一抹可疑的红色,他微微蹙眉,似乎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
被梅娘再三追问,他才有些不情愿地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你那么坚决地拒绝了甘家的亲事,以为是甘禄源有什么不好……”
原本神情严肃冷漠的顾南箫,此刻竟然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
“所以我就想去问问,想知道你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嗯……我也可以改。”
梅娘听到最后一句,再也没有取笑他的心思,只余下满心感动。
“所以,你……你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惦记我了?”梅娘咬了咬嘴唇,小声问道。
顾南箫却认真地想了想,半晌才说道:“其实也不是。”
看到梅娘投来疑惑又带了些许失望的眼神,他才笑了起来。
“应该是更早的时候。”
其实,让他自己回忆到底是哪一刻对梅娘心动的,他也说不清楚。
是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跌倒在他脚边,气恼又倔强地不肯服软的时候。
是他第一次尝到她做的菜,大为震撼的时候。
是他不经意看到她怒斥梁坤,神采飞扬,毫无惧色的时候。
是他看到她为了自己的小店和家人,挺身而出,据理力争的时候……
太多太多回忆,点点滴滴汇聚成汪洋大海,最后将他的内心全部占据。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梅娘望着他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一时又是想哭,一时又是想笑。
他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她所想的。
如果问她,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对顾南箫心动的。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一起,而且心意相通。
这一次,梅娘主动握住了他的大手。
“顾南箫,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这样耐心的陪伴,隐忍的宠爱,漫长的等待。
往后余生,只盼天长地久,彼此相伴。
春花烂漫,杨柳依依,两个人牵着手,沿着护城河缓缓而行,时不时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河岸那边的花开了。”
“西山的山花开得极好,过几日我带你去看。”
“不去了吧,最近我有好多事,再说我们俩……还是明年再去吧。”
“好。明年春天,我一定带你去看……除了西山的花,还有东郊的桃林,南城的荷花,北岭的湖……”
“天南地北,我们都会去看的。”
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两个人的肚子咕咕作响,他们才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怪我,说是带你出来吃的,走着走着就忘了。”
“你还一夜没吃饭呢,还说我……”
梅娘轻嗔了他几句,便看向四周,想要找个能吃饭的地方。
顾南箫比她更熟悉这里,看了看就指着一处楼阁说道:“那里的点心做得不错,我们过去尝尝。”
梅娘却不动,而是问道:“你爱吃吗?”
顾南箫一时语塞,笑了笑没说话。
梅娘便猜到了几分,又问道:“你这几日在外面都吃了什么?”
顾南箫看着她,露出几分略带无奈地笑。
“吃你做的小饼干。”
梅娘脸上全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她拉起顾南箫,不由分说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人除了她做的吃食,几乎就吃不下其他东西,这几天他在外头,只怕都没正经吃过饭。
连续多日靠着小饼干续命的人,还能吃得下点心吗?
她沿街走着,看到一个羊汤馆,不由眼前一亮。
“顾南箫,你过来喝点儿热汤,养养胃。”
顾南箫只得进去坐下,很快伙计就端上两碗羊汤上来。
梅娘先尝了尝,说道:“味道还行,你多少喝一点儿。”
他吃了这么多天饼干,又刚刚饿了一整夜,就该吃些热乎乎的吃食。
顾南箫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喝了两口。
虽然他不做评价,可是梅娘依然从他脸上看出了掩不住的勉强。
这个家伙,嘴巴是真挑剔!
梅娘无奈,只得起身去了厨房。
好在这羊汤馆的厨房收拾得还算干净,地面和案板都擦得铮亮,只是到处都是羊肉的膻味。
见她进来,正在熬汤的厨子连忙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梅娘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这位大哥,我想借用厨房一会儿,做几道小菜,这些银子您收着。”
厨子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是却拒绝不了银子的诱惑,下意识接了过来。
“行,那姑娘就用吧,这大灶上熬着汤,没法盛出来,其他的锅灶姑娘你随便用。”
梅娘点点头,先环视了一遍厨房。
看到墙角放着一盆剔过肉的羊脊骨,她顿时眼睛一亮。
“大哥,这羊蝎子你还用吗?”
厨子探头看了一眼,见她说的羊蝎子就是羊脊骨,便随意摆了摆手。
“这东西全是骨头,谁爱吃它?姑娘你要就拿去。”
梅娘高兴地应了,走过去拿起那一条羊脊骨。
她先用清水把羊脊骨冲洗干净,再剁成两寸左右的大块。
把切成块的羊脊骨放入锅中,加葱姜料酒,水沸后撇去浮沫,直到所有的血沫被撇干净。
盖上锅盖,将羊脊骨闷炖至酥软。
将白萝卜切成块,放入锅中一同炖煮,出锅前放盐调味,一锅清汤羊蝎子就做好了。
第160章 咖喱鸡块
自从梅娘离开桌子, 顾南箫就再也没看眼前的羊汤一眼。
他本就口味挑剔,这羊肉馆的羊汤又膻又浓,他哪里喝得下去。
要不是梅娘坚持让他尝一口, 他连碰都不想碰那碗羊汤。
这会儿梅娘不在, 他索性就把羊汤推给了金戈。
金戈跟着他跑了一夜, 好不容易见到梅娘,两个人又压起了马路, 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见顾南箫给了自己一碗羊汤, 连推辞都来不及推辞, 端着碗就吨吨吨喝了个精光。
一碗热乎乎的羊汤下肚,金戈才觉得自己整个人算是活过来了。
虽然跟了顾南箫这么多年,可他还是搞不懂,这些食物多么好吃啊,为什么顾南箫就怎么也吃不下去呢?
他得承认,梅姑娘做的菜的确是最好吃的,可是眼下他们也不能顿顿吃梅娘做的菜呀,难道没了梅娘, 顾南箫就不吃饭了?
想到顾南箫宁可啃好几天饼干也不愿意吃饭, 金戈顿时熄了劝说顾南箫的心思。
算了,自家主子就这个脾气, 他就别白费唇舌了。
还好现在有梅姑娘在,要不然他真怕哪一天自家主子就活活饿死了。
刚想到这里,金戈就看见梅娘端了一个平口砂锅出来,后面跟着羊汤馆的厨子, 厨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炭炉。
只见厨子把炭炉放在桌上,梅娘就把砂锅放在炉火上。
“这是我用羊蝎子刚炖的羊汤, 你先喝点儿汤,咱们再涮菜吃。”
梅娘一边说着,一边盛出一碗羊汤,放在顾南箫面前。
顾南箫生怕她烫着,从她端着砂锅出来就一直盯着她,这会儿见她递羊汤给自己,连忙起身接了过来。
汤碗才一入手,他就闻到一股清冽的羊汤味。
没错,就是清冽。
他在羊汤馆坐了这么一会儿,闻到的一直都是那羊汤浓烈的膻味,闻惯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腻歪。
而梅娘熬的这锅羊汤,却在浓浓的羊汤味中脱颖而出,透出一股子幽幽的清甜来,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顾南箫坐在桌旁,将汤碗放在面前。
只见这碗汤丝毫没有羊汤那浓白的颜色,反而清亮透彻,碗底两三块带肉的羊骨头和几片白萝卜都清晰可见。
方才被羊汤顶得怪腻烦的胃口,这会儿却忽然苏醒过来,肚子拼命叫嚣着,要他快些把这碗汤送入腹中。
顾南箫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羊汤,吹了吹便放入口中。
清炖出来的羊汤鲜味十足,汤底隐隐透出白萝卜甜丝丝的滋味,而羊肉与白萝卜两者完美的结合,正好中和掉了羊肉的膻味和白萝卜的辛辣,只余下甜美的清汤。
顾南箫本就爱吃甜,这会儿喝到了带着甜味的羊汤,哪里又不爱的,顾不得烫,连着喝了好几口。
滚烫的羊汤落入腹中,饿了好几日的胃终于得到了满足,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金戈刚喝了一碗油乎乎的羊汤,这会儿喝不下去,倒是梅娘说的羊蝎子让他更感兴趣。
“梅姑娘,羊蝎子是什么?”
梅娘见他不盛汤,却只顾着打量砂锅里的羊骨头,不由得一笑。
“羊蝎子就是羊脊骨,羊肉和排骨被剔干净,剩下的一整条脊骨看起来像蝎子尾巴一样,所以就叫羊蝎子。”梅娘耐心地解释道,又从锅中捞出一块羊骨,盛给金戈,“这是羊尾,你尝尝。”
金戈见那块羊尾骨肥嘟嘟的,立刻就来了食欲,谢过梅娘后便吃了起来。
羊尾骨上的肉又厚又嫩,这会儿被炖得酥烂无比,夹在筷子上颤巍巍的,一滴滴滚烫的油汤滴落下来,让人一看便胃口大开。
金戈蘸了点儿蒜蓉酱油,就一口咬了下去。
咸香,鲜美,软糯,各种滋味口感混合在一起,香得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好吃,真好吃!”他快速吃完一块,又眼巴巴地往锅里瞅。
要不是顾忌着顾南箫还没尝过这肥美的羊尾巴,他早就伸筷子去抢了。
而此刻的顾南箫则沉浸在羊汤的美味中,一口一口喝着,完全顾不上吃别的。
梅娘看得好笑,让金戈先夹几块吃着,自己则又去后厨准备了些食材。
这次她回来的很快,同时端了一大托盘的碟盘,里面都是各种涮火锅的配菜。
这时顾南箫已经在喝第二碗羊汤了,梅娘见他碗里又是满满一碗汤,不禁失笑。
“别只顾着喝汤,来涮点儿菜吃。”
顾南箫自然无所不依,果然喝了半碗汤就开始吃菜。
被烫的卷曲的羊肉卷,滑嫩嫩的豆腐,鲜灵灵的豆芽,软韧韧的豆皮,这些食材看着普通,可是配上梅娘亲手调配的芝麻酱,立刻绽放出令人惊艳的滋味。
更让顾南箫惊喜的是,眼前的芝麻酱蘸碟里居然是酸甜口味的。
醇美的羊肉蘸上浓稠的芝麻酱,吃起来本来会有少许腻口,可是这少少放入的糖和醋却恰好能打开人的胃口,简直有着画龙点睛的功效。
也就是梅娘才有这样灵巧的心思,连吃火锅都会给他配上酸甜的蘸料。
顾南箫一改方才毫无兴趣的模样,不用梅娘让,自己就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而一旁的金戈就惨了,方才一大碗油腻的羊汤下肚,又啃了几大块羊蝎子骨头,这会儿他根本吃不下去旁的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南箫吃。
早知道梅姑娘是去里面做好吃的了,他就不该一时馋嘴喝那碗羊汤!
他甚至怀疑顾南箫是故意的,他肯定是猜到梅娘去厨房做好吃的,所以才会不吃不喝,把那碗羊汤赏给他!
主子为了口吃的,连他这个小厮都要算计……
想到这里,金戈差点儿泪流满面。
梅娘怕顾南箫几日没好生吃饭,这会儿再吃多了伤了脾胃,待桌上的菜被消灭了一大半,便劝着顾南箫停筷,又在砂锅里煮了点儿手擀面。
那羊汤里掺杂着各种食材的味道,煮出来的面条又香又软,连金戈都忍不住吃了一碗,吃完又赶紧叫伙计泡消食茶来。
顾南箫放下筷子,难得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喟叹。
“若是能天天吃到你做的菜,人生至美之事,便不过如此了。”
梅娘脸颊微微一红,抿嘴一笑。
“你常来南华楼,不就能吃到了?”
“好,以后我天天去。”顾南箫笑道,“那你以后日日陪我用饭,可好?”
金戈才喝了几口消食茶,刚觉得撑得圆圆的肚子好了些,又被猛然塞了一大把狗粮。
他用力捶了几下胸口,才觉得自己好了些。
罢了罢了,他还是躲远点儿吧,这些话不适合他这样的小孩子听。
两人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羊汤馆。
方才他们都吃了不少,这会儿慢慢地走着,权当消食。
两个人都不是那种有很多空闲时间的人,这会儿吃完了饭,他们便默契地往回去的方向走。
行至一处人少的胡同,顾南箫忽然提起一件事。
“我听银禾说,这几日谢华香常去南华楼找你。”
梅娘知道银禾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也不会瞒着顾南箫,反正她成日忙得脚不沾地,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有这回事,谁知道谢华香怎么想的,三天两头往我这跑,还要给我送宝石,对我各种示好……”
梅娘将谢华香的话告诉顾南箫,其中也包括谢华香急着跟史玉娘撇清关系的事,顾南箫越听越是面色凝重。
“她应该有些心虚,想跟你打听打听史玉娘的消息。”
梅娘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那她可真是找错人了,我哪知道史玉娘在哪儿。”
见顾南箫张口要说什么,梅娘连忙说道:“你可别告诉我,我不喜欢帮人保守秘密,怪累人的。”
难得见她娇嗔的模样,顾南箫也不禁笑了。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史玉娘还有些用处,现在依然在兵马司大牢里关着。”
顾南箫看了看四周,金戈会意,立刻退后几步,帮他们看着周围的动静。
见四下无人,顾南箫才说道:“上次史家的事,是我连累了你,这次我不想再瞒你什么。若是再有什么事,你也能提前有个防备。”
见他忽然神色郑重起来,梅娘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到底是什么事儿?”
顾南箫牵住她的手,斟酌着说道:“你也知道了齐公子的真实身份,其实我表哥虽然身份贵重,可到底还有些年轻人的心性,每次出宫都喜欢多尝试些陌生新鲜的事物……”
“你当看得出来谢华香跟齐公子的关系,谢华香一直假装不知道我表哥的身份,只当他是个富家公子相待,反而让我表哥对她青眼有加,但是我一直怀疑,她接近我表哥是另有目的。”
顾南箫顿了顿 ,说道:“史玉娘是知道内情的,我虽然有了她的供词,却没有证据,表哥如今又被谢华香迷得神魂颠倒,半句不肯听我的劝告,我一直想寻个合适的机会让他知道真相,所以才隐忍不发。”
“如今史家被流放,史玉娘却不在其中,谢华香只怕是担心史玉娘会说了什么,所以才这么急着打听消息。”
顾南箫把其中的隐情言简意赅地告诉梅娘,说道:“所以你最近最好跟谢华香不要走得太近,我倒不怕你说漏了嘴,只怕她对你纠缠不休,那谢家父女有些心机手段,我担心他们对你不利。”
就像史家那样,他本想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却养虎为患,差点儿害得梅娘出事。
梅娘听他把这么隐秘的事都告诉自己,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感动。
待听到最后,她忙说道:“这你倒不用担心,我前日跟谢华香打了赌,她拿了一样海外来的调料来考我,赌输了,她以后不会再纠缠我了。”
顾南箫听得失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不过白嘱咐你几句。”
梅娘被他夸奖,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到底忍不住内心熊熊的八卦之火,问道:“你是觉得谢华香早就知道太……齐公子的真实身份,所以才设计……嗯,勾引齐公子,想要以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提起此事,顾南箫的笑容淡了下去。
“若是当真那么简单,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祁镇是何等人物,只怕天底下就没有哪个女子不愿意嫁给他的。
如果谢华香只是想为自己谋一个富贵的前程,那倒是小事了。
怕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顾南箫不愿让梅娘太过担心,收回思绪,向她说道:“我让银禾这些日子多留意些,她脾气不好,若是不听你的话,你只管告诉我。”
梅娘笑着说道:“她哪里会不听我的话,我天天好吃好喝喂着她,她除非是想饿肚子,否则才不会跟我对着干呢。”
顾南箫放下心来,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手段的。”
梅娘斜睨了他一眼:“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自然是夸你。”顾南箫温声说道,“好了,你早些回去,明儿我再来看你。”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南华楼门口,梅娘向他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南华楼。
顾南箫目送她进去,这才离开。
金戈适时跟了上来,问道:“三爷,咱们这会儿是去衙门还是回府里去?”
顾南箫接过他递过来的缰绳,道:“回府去吧。”
左右他是提前回来的,没必要这时候去衙门。
奔波了一夜,他该回府去歇息了。
可是顾南箫不知道,等待他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听说顾南箫提前从西山回来,靖国公夫人和顾安氏等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叫人去问他。
得知他只是有事临时赶回京城,又一夜都没睡,靖国公夫人才放下心,让他好生歇着,睡醒了再过来一起用晚饭。
靖国公夫人接过顾安氏捧来的冰糖燕窝,再想到顾南箫,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这箫儿啊,一年在家的日子都屈指可数,我这做娘的,想要见他一面都难。”
顾安氏温声劝道:“三叔是做大事的人,难免忙碌了些。”
“再忙碌,还能连家都不回?”靖国公夫人想到这事,连吃燕窝的胃口也没有了,“你看你夫君和老二,怎么就能时常在家?”
这话顾安氏却不好接,只低了头在一旁站着。
靖国公夫人自己说完了这话也回过神来,不禁苦笑。
“是了,他们兄弟俩都有妻有子,当然愿意回家,不像箫儿,回来就只有一个冷冷清清的空院子,任是谁也不愿意回来。”
顾安氏不由得红了脸,低声说道:“待三叔成了家……兴许就好了。”
靖国公夫人点了点头,面露沉思。
“正月十四那回咱们家里请客,来了不少千金贵女,你冷眼瞧着,可有哪位小姐合适的?”
顾安氏回忆了半晌,方才说道:“那日来了许多女眷,媳妇只顾着招呼客人,倒不曾刻意留心过,只是……”
她欲言又止,在靖国公夫人催促过之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媳妇想着,以三叔的性子,怕是还要让他自己拿主意才是。”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有一些疼爱子女的,会在订亲之前找机会让两人见上一见,盲婚哑嫁的毕竟还是少数。
而且顾南箫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如果靖国公夫人不问他的意见,就直接为他定下亲事,他十有八九是不会听从的。
靖国公夫人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顾安氏这话算是说到她的心里去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箫儿是什么样的人,他若是肯听我的话,也不用等到这个年纪还没成亲了。”靖国公夫人愁容满面,对顾安氏说道,“箫儿虽然是咱们家最小的,可也是吃苦最多的……”
“他从小就进了宫,一年也只有过节才能回家几次,我就算是想关心他,也是有心无力。渐渐地他长大了,就越发不愿意回家,更不愿意跟我说话了,我这做母亲的,连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靖国公夫人的眼眶湿润了。
“所以啊,我就想着他能寻个好媳妇,哪怕他做不成什么大官,只要他过得舒心些,夫妻和和美美的,就比什么都强。”
顾安氏劝慰道:“三叔是有大出息的,夫君说,三叔极得太子殿下看重,日后定是国之重臣,母亲放心便是。”
靖国公夫人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他如今这个身份,挑选媳妇可要慎重些,容貌家世且不论,定要是个贤内助才行。”
婆媳两人既然确定了方向,便说起京城里那些贵女性格好,聪慧能干,适合做顾南箫未来的贤妻。
等到顾南箫来给靖国公夫人请安,她们已经商量好了几个合适的小姐。
总算能看到顾南箫娶媳妇的希望了,这会儿靖国公夫人心情颇好。
她跟顾南箫说了几句家常话,就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
“箫儿,难得你回家一趟,娘有事要跟你商量。”
顾南箫坐直身子,道:“母亲请说。”
靖国公夫人说道:“正月十四那日你说有事,都没能留在府里参加宴席,我本想让你跟几位世家小姐见见面,事情也没成,所以我就替你选了几个——”
没想到靖国公夫人找他说的这事,顾南箫眉头一皱,不待她说完,便开了口。
“母亲辛苦了,只是儿子的婚事,还是不劳烦母亲操心了。”
靖国公夫人心里着急,一时没有注意到顾南箫只说的是不用她操心,而不是从前每次都用的“不着急”的借口。
“你是我儿子,我不操心,谁来操心?”靖国公夫人语气难得急促起来,生怕像从前一样,顾南箫不等她说完就走,“不行,这次你就算再忙也要给我个准话,宁远侯的嫡次女,太子太傅的嫡亲孙女,梁王府的小郡主……难不成就没有一个能入得你的眼?”
身为男子,哪有二十几岁还不成亲的,就算顾南箫眼光再高,心气再傲,这些贵女可都是出身于京城里富贵无极的人家,顾南箫若是连她们都看不上,难道是想尚公主吗?
顾南箫脸色一沉,抬眸看向靖国公夫人。
“母亲找的都是这样的人家?母亲可曾跟父亲商量过?”
靖国公夫人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一盯,竟然脊背一凉。
虽然顾南箫是她的亲生儿子,可是他在宫中长大,又任兵马司指挥使数年,周身自带着冰冷慑人的气息,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望而生畏。
“我……这种儿女亲事,自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责任,等我相看好了,你也满意,再与你父亲商量。”
相看人家小姐,讨论婚事,默认都是后宅女眷的事,哪有男人大喇喇地去看人家未婚姑娘的?
顾南箫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却依然是毫不掩饰的冷硬。
“母亲在相看儿媳的时候,可曾为儿子考虑过?”
靖国公夫人听了这话,不禁气恼起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何曾不为你考虑了?这不是来问你的意思了吗?”
要不是为了他着想,她哪用得着这么费心思?又是摆宴席,又是打听各家贵女的性子才情,好不容易有了几个备选,还要拿来问顾南箫的意思,没想到顾南箫还不领情!
顾南箫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母亲不是为了考虑,而是为了国公府考虑。”
“母亲选的这些女子,都是出身于朝堂上位高权重的人家,母亲是觉得儿子的婚事是一场交易吗?还是觉得不是这样的人家,就配不上国公府的门楣?”
“你、你胡说!”靖国公夫人越发气恼,提高声音说道,“不找这样的人家,难道你要找那些六部小官员的女儿?一个个出身且不论,举手投足都是小家子气,畏手畏脚的,到时候怎么给你管家理事……”
结亲最重要的就是门当户对,以靖国公府的门第,不找这些同样尊贵的人家,还能找什么人家结亲?
再说,她设宴请来的都是那些贵族小姐,那些小官小门户的,哪里有资格登上靖国公府的门?
她就算是想相看,也看不到啊。
“母亲误会了。”顾南箫声音沉稳,却透着无法掩饰的疏离,“儿子只是想提醒母亲,想要给儿子定亲,可要多考量考量。”
“有什么好考量的?”靖国公夫人没好气地说道,“你又不用承爵,又不用打理家业,一个四品指挥使,难不成娶那些女子,还能辱没了你?”
顾南箫望着靖国公夫人,目光里却难掩失望。
他放缓语气,说道:“母亲一心是为了儿子,儿子心里都是知道的,只是咱们家比不得旁人家。”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儿子虽然只是个四品小官,身份却不同于那些寻常官员,儿子出身靖国公府,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侄孙,又是太子的表弟,从小进宫伴读,如今打理着南城兵马司,既有出身,又有实权,母亲想想,暗地里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儿子?”
“咱们国公府如今已经是烈火烹油之势,大哥二哥娶妻各有缘由,自然要看重出身和能力,而儿子,正如母亲所说,无需承爵和理事,又何必再娶高门贵女?”
“母亲,难道您就不怕别人忌惮吗?”
靖国公夫人下意识地说道:“你娶个媳妇,谁能忌惮?谁家还不娶媳妇了——”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白。
顾南箫说得没错。
当初靖国公为了向皇上表忠心,主动交出了兵权,只留下靖国公这个空头爵位。宫中有顾太后,皇上当然不可能轻易对太后的娘家动手,靖国公回京城后便深居简出,以养伤为由在家里很少出去,哪怕是自己的三个儿子,也都各自安排了前程,完全没有让他们再领兵打仗,建功立业的心思。
如此蛰伏数年,靖国公府才算是稳住了荣华富贵。
当时她挑选前两个儿媳的时候,的确花费了不少心思,大儿媳是要做世子夫人,自然要出身尊贵,可是彼时靖国公怕皇上忌惮,是亲自去出身清流的安家求的亲,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皇上表示自己的立场。
次子顾南江读书不成,她就安排他打理府中庶务,便要为他娶个会算账的精明媳妇,顾魏氏虽然出身小官之家,却是理账的好手,再适合顾南江不过了。
许是娶前两个媳妇的时候都没能跟那些靖国公府门第差不多的人家结亲,又许是这么多年来,皇上待靖国公府一直恩宠有加,靖国公夫人慢慢就放下了那些年的小心翼翼,再次生起娶个高门媳妇的心思。
被顾南箫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那些朝堂之间的暗流涌动,不由得有些心慌。
“都这么多年了,皇上应该不会……”这话她连自己说着都心虚,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顾南箫徐徐说道:“上位者的心思不是该咱们去揣测的,母亲,如今宫中的局势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平静,咱们身为太后的外家,总要小心行事才是。”
靖国公夫人被他一通大道理给吓得不行,满心的气恼都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不甘和烦闷。
“再小心行事,你总不能连媳妇都不娶吧?你不肯与那些人家结亲,那我再打听打听小官员家的姑娘,总能找到出类拔萃的。”
顾南箫见靖国公夫人依然不死心,只得无奈说道:“母亲就别为儿子的婚事操心了,横竖会把人给你娶回来便是。”
靖国公夫人怔了片刻,忽然回过味来。
“什么……?娶回来?难不成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想到刚才顾南箫说的不用她操心,再一顿大道理拒婚,又说总会把人娶回来……
靖国公夫人越想越是激动,整个人都从榻上站了起来,连珠炮地追问道:“是谁家的小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容貌性情如何……”
顾南箫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惹来靖国公夫人的缠问,不由得哭笑不得。
“母亲别问了,等忙过这一阵,儿子就跟您说,到时候还要母亲出面去帮儿子提亲。”
他越是不肯说,靖国公夫人越是抓心挠肝地好奇。
可顾南箫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他不肯说的事,哪怕撬他的嘴也休想打听到半分。
待顾南箫告辞离去,靖国公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开了圈。
“这个小子,自己不声不响就选好了媳妇,我还替他操心呢!这可真是……”
最初的喜悦过后,靖国公夫人逐渐冷静下来,不禁纳闷起来。
顾南箫成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家里的宴席都不肯参加,他从哪儿认识的女子?又怎么就非她不娶了?
惊喜之余便是焦灼和不安,靖国公夫人越想越担心,忙对丫鬟说道:“快去看看,金戈铁甲谁在家呢?要是他们都不在,就把铜炉叫来,我要问他的话!”
顾南箫身边金银铜铁四个手下,其他三个都是日常跟着顾南箫出门,听从顾南箫吩咐的,只有铜炉是管着顾南箫的产业和院子,常年留在府里的。
旁人不知道,他贴身的小厮一定知道顾南箫看中的是谁家的姑娘!
顾南箫是个没娶过媳妇的小伙子,哪里知道娶个媳妇有多麻烦,可不是上门提个亲就行的。
她这可不是打听儿子的秘密,早些知道内情,她也能早做安排才是。
铜炉还没到,靖国公夫人已经想好请谁家的媒人,如何预备聘礼,收拾顾南箫娶亲院子的事了。
她也想开了,别管是谁家的姑娘,难得顾南箫能松口,只要不是出身下贱,品行不端的女子,她就赶紧把人娶回来吧。
最重要的是顾南箫自己能松口同意,这可是最最难得的!
心中燃烧着八卦之火的人不止靖国公夫人,还有其他人。
张二媳妇自打早上出去看到那一幕,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连做豆腐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好几次差点儿出错。
到了晚上,她实在按捺不住满心的“关切”,端着一大碗豆腐去了隔壁。
这会儿武大娘已经卖完了当日的烧饼,正在屋里洗面盆。
都是多年的邻居,张二媳妇也不客套,打了声招呼进了门,把豆腐放在桌上,就拎了个板凳坐在武大娘身边,帮她把洗干净的盆摞好。
“武大嫂,今日的烧饼又都卖光了?我还寻思用这碗豆腐跟你换两个烧饼吃呢。”
武大娘抹了一把额头,笑道:“可不是嘛,我这天天做多少锅就卖多少锅,就算多做几锅也剩不下,你要是想吃,明儿一早过来,我给你留一盘子。”
张二媳妇笑着说道:“那敢情好,你家这烧饼啊,要是三两天吃不着,还让人怪想的。”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张二媳妇就赶紧进入了正题。
“嫂子最近红光满面的,是不是家里要有什么喜事啦?”
武大娘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随口说道:“我家能有什么喜事?咦,最近看着娟娘又胖了些,是不是她又有了?要是能再生个丫头,儿女双全就好了……”
没想到武大娘扯到娟娘身上,张二媳妇笑容一滞。
“娟娘他们两口子都忙着挣钱呢,哪有空儿生孩子?”
“那是兴儿读书开窍了?他最近倒是挺用功的,经常一大早上就起来练字看书呢!”
听武大娘越扯越远,张二媳妇只得挑明了。
“是你家梅娘呀,我今儿一大早上出门倒水,看见你家梅娘跟顾大人……”
张二媳妇巴拉巴拉,添油加醋地把早上的情形说了一遍。
武大娘听得呆了,刚洗完的一把筷子又哗啦啦掉进了水盆。
“你说啥?顾大人?跟我家梅儿?”
张二媳妇说什么两人手拉手情话绵绵,什么一大早上顾大人就来看梅娘,定是满心思念之类的话,武大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梅娘?这是顾大人?
想起这两个人平日的模样,武大娘实在想象不出来两人牵手说情话的情形。
她猛然回过神来,脸不由得一沉。
“张二家的,你不是早上睡迷了,看花了眼吧?这事儿关乎我家梅儿的名声,你可不能乱嚼舌头!”
梅娘之前被退亲,后来说亲事,又被这事儿那事儿的传得名声乱七八糟的,好不容易这几个月才好了些,要是外头再有关于梅娘跟顾大人的传言,这可怎么了得?
张二媳妇一拍大腿,说道:“这可冤死我了!我就算再傻,也不能拿这事跟你开玩笑啊!”
“我一早上看得真真儿的,就是顾大人和你家梅儿!我这不也是怕自己想岔了,所以才来找你问问嘛!天地良心,我可一个字都没敢跟外人说,连我家那口子都没说!”
张二媳妇虽然也不是个嘴巴严实的,但是好在分得清轻重,一来她跟武家要好,自然不会扯梅娘的闲话,二来这其中涉及的是顾大人,那可是朝廷命官,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人聊顾大人的八卦啊!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憋了一天,差点儿把自己憋死。
武大娘见她信誓旦旦,心里也不由得犯了嘀咕。
之前她倒没敢往那上头想,可是想到顾大人待梅娘向来关照,尤其是上次杜秀被绑架,顾南箫送梅娘回来的情形,当时她只顾着梅娘的安危,并不曾留心,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难不成梅娘当真跟顾大人有什么……
想到此处,武大娘连收拾屋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撩起围裙擦擦手,起身就开始赶客。
“行了行了,天都黑了,你赶紧回家吧,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
张二媳妇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啊呀,难道那事儿是真的?梅娘以后可有大出息了!好嫂子,往后你可要多多关照我家……”
张二媳妇迫不及待地跟武大娘说好话攀交情,武大娘却没心思听这些,一脸不耐烦地把她推出了家门,还不忘警告她出去不许乱说。
张二媳妇自然是满口应允,她又不傻,邻居的女儿攀上了大官,以后她家也能跟着沾光,她哪能这个时候跟人嚼舌头,万一得罪了武家和顾大人,那可是得不偿失。
撵走了张二媳妇,武大娘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余下的活也没心思干了。
这一年来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日子也是蒸蒸日上,比之前好过了不知多少,她只觉得心满意足。
要是非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梅娘的亲事。
先不说她被梁家退亲一事就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她想让人帮梅娘说亲,谁知又出了甘禄源那档子事。
外头那些人哪有几个不爱扯闲话的,她家梅儿好好的一个姑娘,硬是被人说这说那,提亲的人就更不敢上门了。
连她这个做娘的对梅娘的亲事都失去了信心,更别提旁人了。
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就让梅娘在家里养着当老姑娘好了,所以她才一心为梅娘打算,想把攒下的银子都给梅娘置办宅子产业,往后也有个依靠。
本来就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张二媳妇的话又让她乱了心神。
这个梅儿,寻个什么样的男子不好,竟然攀上了顾大人!
以靖国公府的家世,就算是她进了府,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做个良妾,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梅娘又不是肯吃亏服软,做小伏低的性子,以后可怎么服侍主母?听说那些世家出身的贵女,一个个的规矩可多了……
武大娘越想越害怕,之前梅娘说不上亲事,不肯嫁人,她愁;梅娘要是嫁了个不成才的男人,她也愁;如今梅娘跟顾大人这样出身尊贵,位高权重的人在一起,她更愁了。
养女儿就是这样,怎么都是操心。
武大娘心神不宁,几次三番想要去南华楼找梅娘,都生生忍住了。
梅娘这些日子多忙啊,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梅娘既然还没把这件事告诉她,自有梅娘的道理。
再说,她也不能听风就是雨的,说不定是张二媳妇看错了呢?
武大娘努力安慰着自己,惴惴不安地回房间了。
但愿梅娘今晚能早点儿回来,她要跟梅娘好好说会儿话。
可是梅娘这一夜又没回家,她得连夜准备咖喱粉。
三日的期限转眼就到,她答应了那些食客今日做咖喱,自然要说到做到。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南华楼提前放出要出新菜的消息,那么这日肯定爆满。
尤其今天的桌子早就被提前预定了不少,再加上临时来的食客还会有很多,要准备的菜肴自然是多多益善。
这么多的菜,咖喱牛肉肯定是做不起了,所以梅娘直接定了今日的新菜就是咖喱鸡块。
鸡肉比牛肉容易熟,做法也更简单。
鸡肉切块,用酱油,料酒和少许盐稍微腌制片刻。胡萝卜,土豆,胡葱切块备用。
热锅倒油,放入土豆和胡萝卜翻炒至变色盛出。
再放入胡葱翻炒几下,等胡葱软烂后,放入腌好的鸡肉块,炒至断生。
放入土豆和胡萝卜,加水没过食材。
放入咖喱粉和少许糖,将调料搅拌均匀,大火烧开转中火,再炖一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出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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