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大盘鸡
“什么人?敢闯我国舅府的大门?”
谢明昌还没从美好的幻想中醒来, 下意识就喝了一声。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一群官差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小小的书房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肥富看见这么多官差进来, 早就傻了眼, 坐在桌旁一动都不敢动。
门外的寒风吹来, 吹得谢明昌一个激灵,酒意登时就散了大半。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到我家里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见打头的官差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就是谢明昌?”
谢明昌刚点了点头, 那官差就挥了挥手, 几个官差上前直接扭住了谢明昌的胳膊。
谢明昌疼得哇哇大叫, 喊道:“官爷,为什么要抓我?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打头的官差压根就不接他的话,只说道:“宋大人说了要抓谢明昌,把人带回衙门去!”
“宋大人?哪个宋大人?”谢明昌越听越糊涂,连忙问道。
“中城兵马司的宋大人!”官差说完这句,就直接命人把谢明昌押了出去。
见官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肥富一个激灵,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地, 是日本使臣地……是谢明昌叫我来滴……不关我的事滴……”
官差懒得理结结巴巴的肥富, 也不管他一直拼命地向众人鞠躬,直接一摆手。
“一起带走!”
官差来去如风, 呼啦啦地出了谢家,中间是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谢明昌和肥富。
等谢华香得知消息,官差等人已经出了大门。
谢华香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会被人笑话, 跌跌撞撞地跟到了街上。
可是她到底是个女子,哪里追得上那些官差, 远远看着一群官差押着人转过街角,追赶过去却看不到影踪了。
她呆呆站在街道中间,一时间六神无主。
父亲怎么会被抓走,他能犯什么事儿?
家中除了谢明昌就没了其他正经主子,她又该怎么办?
她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院子,正好之前被派去绸缎铺取衣裳的丫鬟回来了,问她新做的衣裳该放在哪个箱子。
看着那些华贵灿烂的衣裳,她陡然回过神来。
是啊,她是马上就要进宫的人了,她马上就是祁镇的人了。
只要找到祁镇求情,只要祁镇说句话,哪怕谢明昌犯了杀人放火的罪,也不会有事的!
可是,她该怎么去找祁镇呢?
谢明昌被官差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谢家,各个院子的主子登时就乱了。
谢明昌一生纳妾无数,如今留下来的就有十几个,这十几个妾室又给他生了二十多个儿女,规模之大,连谢华香这个做长姐的都认不全。
好在这些庶弟妹大多年纪尚幼,只会跟着生母哭哭啼啼,倒是闹不出太大的风浪。
至于谢明昌的继室,听说谢明昌被抓,便说要回娘家去找人疏通关系,卷了一车金银细软就走了。
谢家没个主事的人,越发乱了起来,先是各个姨娘锁了自己院子,然后去库房和谢明昌的卧房书房抢东西,生怕去得晚了被其他姨娘占了先,不过半天的功夫,谢明昌书房里连一个凳子都不剩了。
接着又有几个庶妹想起这些日子谢华香搬了许多好东西到自己院子,便伙同各个姨娘和庶出子女,直接围住了谢华香的院子,口口声声喊着都是谢明昌的儿女,凭什么谢华香就把东西都霸占了去,非要谢华香把房里的财物拿出来平分。
谢华香虽是嫡出,可哪里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只得让丫鬟婆子用桌子顶住门,说什么也不敢让他们进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外院一个小厮飞奔而来,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大小姐,大小姐!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齐家的蓝姑姑,要接您去齐家呢!”
齐家?蓝姑姑?
听到这个称呼,正在哭骂的姨娘的庶弟妹们顿时都没了声响。
他们早就听说谢华香最近要出嫁了,虽然不知道许的是哪家,可是看谢明昌对谢华香的百般看重和疼爱,想必她嫁的人家必定是高门大户。
再说,普通人家的奴婢,到了年纪都会嫁人的,身份也会从丫鬟变成了管事妈妈,只有不会出嫁又上了年纪的奴婢,才会被称为姑姑。
什么人家会养着不嫁人的老奴婢,除了宫里就只有皇亲国戚了!
所以听到小厮说了这句话,大家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正被逼得躲在屋里,急得直转圈的谢华香听到外头小厮的喊声,顿时大喜过望。
齐家来人了,一定是祁镇来接她进宫了!
她匆匆忙忙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裳,壮着胆子打开了院门。
她料想得不错,听到了齐家和蓝姑姑的名头,那些人都不敢出声了,只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来。
哼,到底是小娘养的,一个个没见识没胆量的,真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谢华香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忙对小厮说道:“快把人请进来,我这就去前厅。”
小厮领命而去,谢华香故意提高声音,对丫鬟婆子们说道:“你们给我守好院子,谁要是敢动我的东西,直接打死!”
毕竟嫡出的身份压人一头,一群姨娘和庶子女看着谢华香昂首而去,硬是一个字都没敢说。
谢华香可是即将要嫁进高门大户的人了,这时候谁敢得罪她?
谢华香震慑住谢家那些人,一路急匆匆去了前厅。
前厅里,一个身穿墨蓝色褙子,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坐在右首客座,身后站着几个十来岁的丫头。
谢华香见那女子气度从容,不由得心头一喜。
她连忙上前,客客气气地说道:“敢问这位可就是蓝姑姑?”
蓝姑姑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就是谢家大小姐,谢华香?”
谢华香笑着答道:“正是。”
蓝姑姑哦了一声,说道:“我是齐家派来接你的,你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跟我走吧。”
谢华香一怔,下意识地问道:“齐公子他怎么没来——”
话没说完,就被蓝姑姑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
“你是个什么身份,难不成还要公子爷亲自来接你?!”
谢华香没想到她如此不客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我家里还有些事……”
谢明昌和她的继母都走了,谢家正是风雨飘摇之时,她要是走了,谢家会变成什么样?
蓝姑姑皱眉说道:“公子爷说早就跟你说了回来接你,怎么家里这点儿事还没处置好?”
此事一言难尽,就算是谢华香跟蓝姑姑说了,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直接去找祁镇。
谢华香只得说道:“请姑姑再给我一晚上时间,明日我一定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
蓝姑姑哼了一声,说道:“你说明日就明日?明日我还不得空儿呢!”
她倏然起身,直接往外就走,临走之前扔下一句话。
“我在门外等你半个时辰,你爱来不来!”
谢华香想要追出去,谁知蓝姑姑一行人说走就走,压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这下谢华香犯了难,她要是这么走了,谢家只怕就彻底乱套了。
可她好不容易等到祁镇派人来接她,难道就这么算了?
错过了今日,她自己怎么可能入宫?
如果进不了宫,谢明昌又不在家,只怕要不了几日,这些姨娘和庶弟妹就能把她活吃了。
想到此处,谢华香下定了决心。
她赶紧回了自己院子,吩咐下人收拾好金银细软,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准备。
见她带着丫鬟大包小包地往外搬,那些姨娘慌了神。
谢明昌已经走了,主母也跑回娘家了,难不成大小姐也要跑?
谢家大姨娘从前是谢华香生母的贴身丫鬟,在谢华香面前还算说得上话。
她见谢华香带着人往外走,连忙跑了过来。
“大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咱们老爷可怎么办啊?”
谢华香看了一眼大姨娘,在谢家,也就大姨娘对她和谢明昌还有几分真心了。
她停下脚步,说道:“姨娘,我要出门子了,那户人家派人来接我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姨娘放心,等我到了那边,一定想法子救父亲出来。”
听说她要在父亲下大牢的时候自顾自嫁人去,大姨娘又急又怕,差点儿就要哭了。
“哪有姑娘家自己出门子的?好歹等你父亲回来……”
其他姨娘听了谢华香的话,更是哭声连天。
“老爷太太都不在了,大小姐也要嫁人了,谢家算是完啦!”
“老爷啊,你这一出事,家里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连大小姐都要嫁人去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别哭了,咱们也赶紧想个主意,各奔前程去吧!”
连大小姐都走了,他们这些姨娘还守着干什么?还不如抢点实惠东西,赶紧跑路呢。
谢华香主意已定,顾不得身后一群哭丧般的人群,扭头就往外走。
错过了蓝姑姑,就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有机会进宫了!
到了大门外,她果然看到一辆青帷小马车候在路旁。
蓝姑姑端端正正坐在车里,见她大包小包地往马车里塞东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家里什么没有?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这马车本就不大,塞进去这么多东西,连谢华香坐的地方都没了。
这次谢华香有了准备,不等蓝姑姑开口骂人,赶紧先塞了一块玉佩过去。
“这都是我家里人准备的,我带过去也方便些,还请姑姑见谅。”
蓝姑姑毫不客气地收下玉佩,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吩咐车夫驾车。
马车碌碌而行,很快就把乱糟糟的谢家院子丢在后头。
谢华香抱着一个小包袱,虽然挤在马车角落里,却满心都是欢喜。
她筹谋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等她入了宫见了祁镇,还得装出一副惊讶惶恐的模样才是,免得祁镇起疑心。
谢华香在心里默默筹划着,恨不能马车能长出翅膀来,一下子就飞进宫里才好。
可是这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时间越来越久,谢华香有些坐不住了。
谢家离内城不远,进了内城到宫里就更快了,马车走了这么半天,怎么还没到呢?
趁着蓝姑姑闭着眼睛养神的功夫,她悄悄从车帘缝隙往外看。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是依然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景致。
看着外面越来越稀疏的院落,越来越坑洼的街道,谢华香不由得一惊。
这哪里是内城,分明是正在往城外走!
她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忍不住问道:“蓝姑姑,齐家……怎么这么远啊?”
蓝姑姑睁开眼睛瞅了她一眼,冷哼道:“你既攀上了我家公子爷,难道还不知道公子爷家住哪儿?老老实实坐着罢,很快就到了。”
知道蓝姑姑是个不好相与的,谢华香不再敢多话,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她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难道是太子妃或者宫里长辈不答应祁镇纳妾,所以祁镇先把她安置到外头?
她所求不过是个妾室的身份罢了,按理说,太子妃不会不答应的吧?
亦或者,是祁镇想给她求个侧妃的恩典,所以才被耽搁了?
谢华香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喜一会儿怕,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地方。
马车直接进了院子,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蓝姑姑才叫她下车。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谢华香下了马车,只能隐约看到这里是一处有些荒凉的宅院,四周的房屋都黑魆魆的,看不出住了多少人。
蓝姑姑也不理她,自顾自往前走,谢华香赶紧跟了上去。
蓝姑姑七转八拐,将她带到一个简陋的小屋。
“你暂且在这里安顿下,晚些公子爷就会过来。”
听说祁镇很快就会来,谢华香心中一喜,连这屋子都不嫌弃了。
只要见了祁镇,一切都好说。
她进了屋放下包袱,转身就要出去,谁知蓝姑姑眼疾手快,直接把房门一拉。
听到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谢华香傻了眼。
“蓝姑姑,为什么要关着我?我的东西还没拿过来呢!”
蓝姑姑不屑地说道:“你既进了齐家,连人和东西就都是齐家的,我先替你收着,你要用什么,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谢华香大急,用力地拍门,却只换来蓝姑姑等人远去的脚步声,竟是把她扔下不管了。
谢华香无力地坐在冰冷的炕上,一时间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一切跟她预想得都不一样?
不对,祁镇一定不会如此待她,想必那蓝姑姑是宫里的人,嫌她出身低微,甚至猜到了她的真实目的,所以才背着祁镇给她一个下马威。
等她见到祁镇,一定要狠狠告蓝姑姑一状!
屋里只有简单的家具,别说食水,连灯都没有一盏,谢华香抱着包袱靠在墙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外头传来锁链打开的声音,她才猛然从梦中惊醒。
门缝中传来影影绰绰的火光,她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
房门哗啦一下打开了,手提着灯笼站在门外的,不是祁镇又是谁?
看到祁镇,谢华香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一根稻草,嘤地一声扑了过去。
“齐哥哥,你总算是来了!”
祁镇身上一袭淡青色竹纹长衫,温文俊雅的脸庞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虚虚地抱着谢华香。
“外头冷,进去说话。”
听到祁镇熟悉的嗓音,谢华香提了半日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半靠半挨地跟着祁镇进屋坐下。
“齐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荒凉?我好害怕。”
祁镇把灯笼放在桌上,这才看向谢华香。
“这是我在外头的一处私宅,先安顿在这里,倒是委屈你了。”
听到祁镇关切的话语,谢华香心头一喜,娇声说道:“委屈什么,只要能跟齐哥哥在一起,不管是哪里我都愿意。”
昏暗的灯影中,祁镇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听不出是冷哼还是轻笑。
“华香,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愿意跟我在一起,哪怕没有名分也愿意吗?”
谢华香红了脸,娇嗔着说道:“齐哥哥怎么又问这种话?人家都是你的人了,还能怎么样?”
她依偎在祁镇怀中,柔声说道:“齐哥哥,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认定了你,一辈子也只跟你在一处。”
温香软玉在怀,甜言蜜语入耳,祁镇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捏住谢华香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
“华香,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看着祁镇如黑夜般深沉的眼睛,谢华香没来由地脊背一凉。
她强行按捺住慌乱的心跳,埋怨般地说道:“你又不肯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纤细的手臂环过祁镇的脖颈,她似是撒娇般地在他怀里动了动,说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呀?难不成是个江洋大盗不成?”
祁镇微微勾起唇角,笑容却不达眼底。
“你都说了不在乎,还问什么?”
他慢慢扯下谢华香的手臂,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既如此,你在这上头按个手印吧。”
谢华香一怔,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只见那张纸居然是一张卖身契!
谢华香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齐哥哥,这是什么?”
祁镇沉声说道:“你既跟了我,总要有个说法,虽然无媒无聘,可身契总要签的。否则外头告我拐带良家女,我可担不起这官司。”
谢华香小嘴一扁,顿时委屈地哭出了声。
“你那什么蓝姑姑欺负我,连你也来欺负我!你就是看着我家里出事,所以才趁火打劫来了,呜呜呜,齐哥哥,你怎能这样待我!?”
虽然说着控诉的话,可谢华香的声音依然是娇柔得让人心疼,一张小脸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祁镇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状似耐心地说道:“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谢华香巴不得这一句,连忙把谢明昌被官差抓走的事说了一遍。
临到末了,她说道:“如今家里乱成一团,我急得六神无主,思来想去,也只有来求你帮忙了。”
祁镇呵呵一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帮忙?”
这话把谢华香问住了,她张了张嘴,才说道:“你跟顾大人是表兄弟,我父亲是被中城兵马司抓走的,你帮我求求顾大人,只要能把我父亲放出来,我父亲定有重谢!”
祁镇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此事倒好说,只是南箫若问起来,你又是我什么人呢?”
他把契书向前推了推,说道:“你在这契书上按了手印,就是我的人,你的事,我自然会上心。”
谢华香总觉得有什么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眼前的祁镇更是跟平时不大一样,可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张薄薄的契纸,她满心都是犹豫。
签吧,从此自己就身不由己,是死是活都是祁镇说了算了。
不签吧,可眼见着距离自己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她又哪里舍得不签?
祁镇见她柳眉紧蹙,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谢华香抬眼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温和儒雅,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这样的人,难道会贪图自己一张身契?
多少人想要卖身给他,只怕还没这个机会呢!
谢华香咬了咬牙,柔声道:“我怎么会信不过齐哥哥呢?我按就是了。”
就着祁镇手中的印泥,谢华香在身契上按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看着那个小小的指印,祁镇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他把契纸收好,说道:“等下我叫蓝姑姑给你换个屋子住,这几日我忙,你只听蓝姑姑的话就是了。”
谢华香见他急着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齐哥哥,那我父亲……”
祁镇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父亲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只管放心,定不会冤枉了他便是。”
谢华香这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欢欢喜喜送了祁镇出去。
等祁镇一走,蓝姑姑就来了,果然带她去了一处齐整的院子。
“公子爷吩咐了,你这几天先住这儿吧,我拨了两个丫头服侍你,你自己进去吧。”
谢华香奔波一天,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闻言谢过蓝姑姑,便走进了院子。
夜色已晚,谢华香顾不得细看,径直进了亮着烛火的正屋。
屋子不大,却布置得十分舒适,家具用品一应俱全,屋里还熏了香,闻着便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谢华香只觉得身上都快散架了,进屋便靠在了椅子上。
她想着蓝姑姑说过拨了丫头服侍她,便叫道:“来人,给我倒些水来。”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是。”
谢华香觉得这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却懒得去想,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很快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还是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姑娘,水来了。”
谢华香睁开眼睛,正要吩咐几句,待看到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顿时惊得魂魄出窍。
“你……怎么是你!?”
蓝姑姑给她的丫头,居然是蔷薇!?
谢华香陡然站起身来,满脸都是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你不是死了吗?不对,你不是……你不是在庄子上吗?”
蔷薇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打发到庄子上,待了些日子,吃了许多苦头,后来有一天,那庄头说有人看中了奴婢,愿意花高价买奴婢,奴婢就到了这里了……”
谢华香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间心惊胆战。
蔷薇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祁镇的私宅这里?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里的主子?还有那个什么蓝姑姑,你对他们说过什么没有?”
蔷薇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连连摇头。
“不不不,奴婢什么都没有说!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谢华香定了定神,重新坐在椅子上。
难道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她暗示过那个带走蔷薇的庄头,要他想法子弄死蔷薇,谁知这庄头阳奉阴违,为了些银子就把蔷薇给卖了。
怎么就这么巧,能把蔷薇卖到祁镇这里?还偏偏被拨来服侍她?
她来不及多想,对蔷薇低声说道:“看来也是咱们主仆有缘分,你可要记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头一个就要了你的命!”
蔷薇从未见过这样狰狞的谢华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会颤抖着点头。
谢华香见她哆哆嗦嗦地倒水,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叫另一个丫头过来服侍我。”
这个蔷薇,她看见就烦,早晚得想法子处置了才是。
蔷薇顺从地出去了,转过身去那一刻,蔷薇的脸上划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恨意。
她跟了谢华香那么多年,尽心尽力地服侍她,没想到却落得一个被赶到庄子上的下场。
要不是她用攒下的银子贿赂庄头,只怕这会儿连命都不在了。
幸好顾大人买下了她,问了她那些话,又叫她来这里做活。
枉她还一直以为谢华香够聪明,连这点儿事都看不透,自己早就落入圈套,竟还敢来威胁她。
难道她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蔷薇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蔷薇走到门口,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银禾姐姐,姑娘叫你进去。”
银禾听了这话,一脚踹开门,一摇三晃地走进了屋。
谢华香见她一身干练的短打衣裳,腰间系着银链,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端茶倒水的丫鬟,不由得傻了眼。
银禾走到她面前,一脚蹬到她的椅子扶手上。
“你叫我干什么?”
被她这凌厉逼人的气势一压,谢华香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你……”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壮着胆子说道,“你是来伺候我的,懂不懂规矩?”
“规矩?”银禾嗤笑一声,直接摘下她头上的金簪,唰地插在桌子上,“你跟我讲规矩?告诉你,姑奶奶就是规矩!”
看着深深没入桌面的金簪,谢华香张口结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吓得像鹌鹑一般缩着脖子,银禾冷笑着踢开椅子。
“少在这儿吆五喝六,跟我拿主子的款,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这话,银禾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谢华香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这丫头是谁?!
她哪像是来服侍自己的丫头,倒像是来索她命的厉鬼!
相比之下,还是蔷薇靠谱点。
直到银禾消失在门外,谢华香才小声叫了蔷薇进来,让她给自己弄了些食水,铺了被褥胡乱睡下。
次日一早,谢华香还没起床,就被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惊醒。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懒觉?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赶紧给我起来!”
蔷薇慌慌张张开了门,蓝姑姑直闯了进来,一把掀开谢华香的被子。
“公子爷既买了你,你就赶紧勤快起来!难不成买你是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了?一身的懒肉!”
谢华香蓬着头坐起身,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蓝姑姑把一件红红绿绿的衣裳丢给她,喝道:“赶紧换了衣裳,给我出来!”
谢华香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匆匆洗了脸,穿上蓝姑姑给的衣裳就走了出来。
直到清晨的凉风吹到身上,她才发现,这套衣裳领口极低,胳膊都露在外面,稍微走动起来,连大腿都挡不住。
谢华香羞得脸都红透了,待要回屋去,却见其他几个屋子纷纷走出几个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子,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跟她差不多的衣裳。
蓝姑姑拍了拍手,叫道:“老规矩,都给我跳起来,不跳够一个时辰,谁也不许吃早饭!”
看着那几个肤白如雪,高眉深目的女子在院子里翩翩起舞,谢华香宛如五雷轰顶。
她一把抓住蓝姑姑,急得差点儿哭出来。
“蓝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我是给齐公子做妾的——”
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她脸上,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不要脸的贱蹄子,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还敢肖想着给公子爷做妾?!”蓝姑姑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公子爷买了你,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让你跳舞都是看得起你!你要不想干,就滚去给老娘刷马桶!”
谢华香被打得头晕目眩,待要哭闹,却见蓝姑姑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她心里着急,索性两眼一翻,直挺挺栽倒在地。
蓝姑姑却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叫蔷薇提一桶井水来,直接往她脸上一泼。
谢华香被呛得咳嗽连连,正冻得瑟瑟发抖,又被蓝姑姑几巴掌打得尖叫起来。
“丢人现眼的下贱东西,就你这点儿手段,都不够老娘看的!再不乖乖听话,我就叫人泼你一身屎尿!”
谢华香当真吓怕了,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
要是真被人泼了一身脏东西,她还怎么见祁镇?!
蓝姑姑见她乖乖起身,冷哼了一声,骂道:“去跟着人家学,要是敢偷奸耍滑,老娘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谢华香咬紧牙关,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滴,颤抖着跳了起来。
这个蓝姑姑肯定是要害她,等她看到祁镇,一定要她的老命!
既然进了宫,她就做好了被人陷害欺负的准备。
她得先吃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
如此练了几日,祁镇却始终不曾露面,在蓝姑姑的魔鬼训练之下,谢华香的舞技反倒突飞猛进。
谢华香在这里度日如年,每日学舞练舞几乎累得身子都散了架,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日晚上,她正在用热水泡自己因为练舞而肿起来的脚,忽然看见蔷薇跑了进来。
“姑娘,姑娘不好了!”
蔷薇跑到她面前,一副又急又怕的模样。
“我听外头人说,老爷被押到大理寺了!”
“什么!?”
谢华香听得一惊,连脚盆都踩翻了,木盆咣啷啷翻倒在地,洒得满地都是水。
她顾不得地上脏,赤脚踩在地上,一把抓住了蔷薇的手臂。
“你听谁说的?是不是听错了,我爹怎么会送去大理寺?!”
谢明昌不是被中城兵马司抓去了吗,怎么又送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专门审大案子的,听说里面的刑罚最重最可怕,谢明昌进了大理寺,还能活着出来吗?
蔷薇哭哭啼啼地说道:“千真万确!我听说老爷是因为什么私通番邦的罪名,才被抓起来的!”
谢华香听到这话,一个踉跄站不住,直接跌坐在椅子上。
谢明昌这些日子神出鬼没的,时常在家里请客吃饭,她也隐约听说过,请的客人是日本使团的人。
可是谢明昌不过是个商人,就算请日本人吃饭,也就是谈个生意,怎么就被扣上了私通番邦的罪名?
谢华香脑袋里乱成一团,忙问道:“那……那些日本人呢?他们有没有出来给我爹作证?”
只要那些日本人作证,证明谢明昌不过是找他们谈生意,谢明昌不就没事了吗?
蔷薇小声说道:“听说那日老爷跟日本人吃饭,被官差抓了个正着,老爷被送去大理寺受审,那日本人……被送回会同馆了,听说很快就要启程回日本去了。”
日本使团在京城停留多日,早就该回去了,偏偏他们另有图谋,硬是赖着不走。
如今肥富被抓了个现行,简直是将把柄送到朝廷手里,通事大人亲自出面,客客气气地把肥富送了回去,顺便直接请日本使团赶紧走路。
就算那些日本人再不要脸,也不能赖在京城不走了。
谢华香听了这话,一颗心瞬间落入谷底。
朝廷不肯得罪日本使团,自然就要拿谢明昌开刀,这就是杀鸡给猴看,让京城的官民都看看,私下跟日本人勾结是什么下场!
哪怕不通朝廷律法的谢华香,也猜到谢明昌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蔷薇见她一副没了主意的模样,又说道:“姑娘快想想法子吧,谢家人听了老爷出事的消息,跑的跑,散的散,那些姨娘分了家产,又把谢家都拆了个精光换钱,家里全都乱了套了,再不拿个主意,只怕谢家就彻底完了!”
谢华香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道:“我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能帮谢家什么?除非去求……去求公子爷!”
“可是我现在这样子,怎么才能见到公子爷啊?”
就在这时,一个懒散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想见公子爷,那还不简单?”
谢华香循声望去,见银禾慢悠悠地走进了屋。
“你家里又没死了人,你哭丧个什么劲儿?既要见公子爷,就赶紧想法子呀!”
几日来银禾几乎不大露面,谢华香头一天被她吓住了,也不敢去招惹她,没想到这会儿银禾主动出来了。
谢华香虽然惧怕银禾,可想到谢明昌生死难料,还是忍不住说道:“银……银禾姑娘,你有什么法子能见到公子爷?只要能救我父亲,我以后一定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银禾摆摆手,说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就当做做好事,给你指条明路。”
谢华香如获至宝,连忙凑上前来。
银禾敢对自己那么凶,肯定是有所依仗,说不准她真有法子见到祁镇呢?
银禾指了指西厢的屋子,说道:“我听说明儿公子爷叫古丽去跳舞,我帮你一个忙,让你顶替她去,这样你不就能见到公子爷了?”
谢华香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好,多谢银禾姑娘!”
“不过,我得给你提个醒,公子爷身份尊贵,你可千万不能惹他生气,要是惹了他,别说救你爹,只怕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
谢华香此刻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一心只想见到祁镇求情,不管银禾说什么,都只会一口答应。
她是皇商之女,能成为祁镇妾室都是高攀,如果她成了罪人之女,那她这辈子就更没有飞上枝头的指望了!
不管是为了谢明昌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得去找祁镇!
这日一早,南华楼的大门还没开,一辆马车并几匹骏马便停在南华楼门前。
梅娘提着一个小木箱,从门口走了出来。
见她出来,顾南箫便下了马,随手把缰绳递给金戈,自己则陪着梅娘上了马车。
等两人坐稳,马车便向前行驶而去,金戈等人催马跟上。
马车里,梅娘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顾南箫。
“起这么早,你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我刚做的红枣米糕,你趁热吃几个。”
顾南箫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几个雪白软糯的米糕放在纸包里,上面点缀着几个鲜红的枣子。
看着这喷香扑鼻的米糕,顾南箫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
他握住梅娘的手,低声道:“今日你要进宫做菜,还做这个干什么?白白累着自己。”
梅娘展颜一笑,道:“又不费什么事,我给自己做早饭,顺手就给你带了几个。”
话虽如此说,顾南箫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梅娘问道:“怎么了?”
顾南箫轻叹道:“总觉得该叮嘱你几句,又觉得自己太过虚伪,若不是我,你也就用不着趟这趟浑水了。”
梅娘说道:“什么浑水不浑水,我只知道今日是太子殿下传我进宫做菜,旁的我一概不知。”
顾南箫听她这么一说,反而笑了。
“对,你就这么想便是了。你只管做菜,旁的什么事都不要管,哪怕其他人叫你,你也只说太子这边忙不过来,一并回绝了便是。”
梅娘说道:“好,我都听你的。米糕要凉了,你快吃。”
顾南箫拿起一块米糕,咬了一口,笑道:“好吃,单这一个米糕,就没人能做得出你做的味道。”
两人说笑了几句,顾南箫到底放心不下,又说道:“你不用怕,宫里我都打好招呼了,想来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梅娘点点头:“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进宫了,连皇帝都见过了,还怕什么?”
顾南箫看着她笑,说道:“也是,我还真不知道你怕过什么。”
梅娘歪着头想了想,直言不讳道:“我只怕一件事,就是怕你纳妾。”
顾南箫失笑,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有你在,我哪里敢纳妾,你要是生起气来,只要不给我做菜,生生饿死我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梅娘也笑了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你要是纳妾,就再也别想吃我做的菜!”
说着话的功夫,宫墙已经清晰可见。
顾南箫叮嘱道:“今日宴席不过是个由头,你别累着自己,做几样简单的菜式,意思一下就行了。”
梅娘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会不会做西域菜吗?我都准备好了,正要一展身手呢。”
顾南箫略带无奈地笑了,道:“也好,那我们就等着尝尝梅姑娘的手艺了。”
马车停在宫门处,侍卫上前要来检查,见顾南箫在马车上,连忙行礼下去。
梅娘十分配合,主动打开箱子。
“这是太子殿下传进宫做菜的梅姑娘,箱子里是她平常用的刀具锅铲,看过了没事就放行吧。”
有顾南箫护着,侍卫连话都不敢多说,潦潦草草地看了一眼,就赶紧摆手放行。
顾南箫亲自把梅娘送到厨房,看着她安顿好,这才离开。
这里是东宫专用的膳房,地方虽然不如御膳房大,东西却也一应俱全。
知道今日祁镇要宴请众皇子,专门请了会做番邦菜的梅姑娘来做西域菜,厨子厨娘们对梅娘恭恭敬敬,几乎是有求必应。
梅娘先烤了几只羊腿,又做了烤鱼,最后一道西域菜,她准备做大盘鸡。
取整只鸡切成小块,冷水下锅,加少许盐、姜和酒,煮开去血沫,捞出锅沥水。
土豆、胡萝卜和胡葱滚刀切成块,蒜头和青椒拍一拍,放在一旁备用。
起锅烧油,下入葱姜蒜和红辣椒,炒出香味。
加入鸡肉,放些酱油,翻炒均匀。
放胡萝卜和土豆,继续翻炒上色。
倒入清水,水开后放盐、糖和胡椒粉等调料,小火慢炖一炷香的功夫。
最后大火收汁,加入胡葱和青辣椒,翻炒出锅。
其实大盘鸡最好能拌着面条吃,只是梅娘想着今日赴宴的都是皇子,要是当众唏哩呼噜地吃面条未免不雅,就省去了这个步骤。
她把做好的菜均匀分在数个盘子里,就示意宫人可以上菜了。
做完菜,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有宫人主动给她沏了一壶茶,让她坐着歇息。
所谓不出意外的话就会出意外,虽然顾南箫说已经提前跟宫里人打好了招呼,可是总会有人没事找事。
梅娘这第一泡的茶还没喝完,果然有人找来了。
“听说太子殿下今日传了宫外的梅姑娘来做菜,可有此事?”
两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宫女走进厨房,旁若无人地问道。
一个宫人连忙迎了上去,陪笑道:“这不是坤宁宫的玉淑姐姐和玉珍姐姐吗?不知来我们这里有什么事?”
玉淑看了一眼那宫人,问道:“哪个是梅姑娘?”
其实厨房就这么大,她们一进来就看到了没有穿着宫人服饰的梅娘。
那宫人一脸为难地看了眼梅娘,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梅娘索性站了起来,主动迎上前去。
“我就是,不知二位宫女姐姐有何贵干?”
玉淑和玉珍对视了一眼,玉珍便说道:“听闻你做菜手艺不错,皇后娘娘要尝尝,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见两人转身就走,梅娘却纹丝不动。
“实在对不住,今日是太子殿下传我来做菜的,这会儿菜刚送上去,只怕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梅娘不敢乱走。”
想是没料到梅娘居然敢拒绝皇后的吩咐,两个宫女瞬间变了脸。
“好大的胆子!一个下贱的厨娘罢了,难不成连皇后娘娘都请不动你!”
第172章 核桃酪
没料到玉淑和玉珍忽然发难, 厨房里的宫人们顿时噤若寒蝉。
有瞧着势头不好的,便趁着两个宫女不注意,悄悄溜着墙根出去了。
见满厨房的人都不再说话, 玉淑玉珍越发来了精神。
“不识好歹的东西, 皇后娘娘要见你, 那是天大的脸面!你不跪下谢恩就罢了,还敢拒绝?”
“愣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快跟我们走?若是迟了些, 当心你的脑袋!”
两人一唱一和, 直接上前扯住梅娘就往外走。
梅娘一个利索的翻手, 甩脱了两人的禁锢。
玉淑和玉珍没想到梅娘居然敢反抗, 愣怔之余便勃然大怒。
“小贱人,竟然敢跟我们动手!?当真不要命了吗?”
梅娘脸上毫无惧色,只说道:“两位请稍候,我收拾收拾东西,跟你们去便是了。”
说罢,她便转过身去,开始整理桌上的厨具。
她进宫做菜,特意带了不少趁手的厨具, 如菜刀锅铲, 还有些自制的调料,方才做菜的时候摆了一大桌子, 这会儿还没有收拾。
两个宫女被晾在原地,见梅娘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哼,早这样不就完了, 非得我们动手才知道怕了?”
“喂,你动作快些, 皇后娘娘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等着你!”
听到这句话,梅娘停下动作,回头看向她们。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两位方才不是说,皇后娘娘要吃我做的东西吗?”梅娘看着她俩,淡淡地说道,“我不带着这些厨具过去,要怎么做吃食?”
玉淑恼羞成怒,提声叫道:“我们厨房什么东西没有?识相的就快些跟我们走,别在这里拖延时间!”
“就是,你拖着时辰又有什么用?如今可是皇后娘娘传你,就算是太子殿下出面,也不会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梅娘笑了笑,说道:“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这个人有个习惯,若是用的工具不趁手,做出来的吃食就不如平日好吃。我这也是怕皇后娘娘不满意呀,两位宫女姐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见梅娘一脸的好整以暇,手中收拾的动作更是早就停了下来,显然是专门要跟她们斗嘴皮子,玉淑和玉珍更是既恼火又气闷。
“行了行了,快点儿收拾吧,臭毛病真多!”
骂一个小厨娘事小,耽误了功夫,害得皇后久等,那可是大事。
见两人不再催促她,梅娘也不再跟她们做口舌之争,继续收拾东西。
因为这次是进宫做菜,她带的工具格外多,只刀具就有十来把,这会儿她又打了一盆清水,一把一把地清洗起来。
洗干净的刀具锅铲,又要用干净的白棉布擦去水珠,再按照相应的位置一个一个地放进箱子中。
两个宫女在一旁看得火大,却又不好催她,只能硬生生按捺住脾气,耐心地等着。
不用开口催促,她们都能猜到梅娘会说什么。
这可是要给皇后娘娘做吃食呀,用的工具不干净可怎么成?
若是吃坏了肚子,或是皇后娘娘吃得不满意,谁担待得起?
洗过刀具锅铲,梅娘又开始收拾调料。
这就更慢了,方才做菜的时候,调料罐子都打开过了,有的还洒出来一些,梅娘拿过罐子擦了又擦,直擦得每个小瓷罐都纤尘不染,确保每个袋子都干干净净,没有沾染灰尘或者其他调料,这才放回箱子里。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梅娘的东西才收拾好。
好不容易等到梅娘合上箱子盖,玉淑刚开口叫她走,梅娘却又说要去更衣,还要换个围裙。
两人忍无可忍,硬是把梅娘从厨房里拉了出来。
“赶紧走!要换什么,去我们那里再换!”
“让皇后娘娘等久了,别说你个下贱的厨娘,连我们都要被连累,快走!”
梅娘抱着箱子,被两人推搡着出了厨房。
三人才走出门口,不远处就传来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
“你们两个丫头,不在坤宁宫好好当差,跑到这来干什么?”
一边说着话,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只见眼前这女子两鬓微白,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虽然穿着宫女的服饰,面容却不怒自威,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盯着玉淑和玉珍不肯挪开。
两个宫女一见到她,顿时没了气焰,一个个倒像是缩着脖子的鹌鹑。
“全姑姑……”
两个人上前行礼,便低了头站在一旁。
全姑姑瞟了她俩一眼,目光便落在梅娘身上。
“这是什么人?新进的宫女吗?我怎么没见过?”
厨房的宫人连忙上前赔笑道:“姑姑有所不知,这位是京城有名的厨娘武梅娘,今日太子设宴,特意请了她进宫做菜的。”
“噢,原来你就是太子特意请来的民间厨娘。”全姑姑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
宫人恭敬地说道:“全姑姑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全姑姑淡淡地说道:“听说太子这边今日要做西域菜,太后娘娘派我来看看热闹。”
宫人听了这话,立刻明白过来,忙笑道:“菜都做好了,也都提前留了出来,正要送去各个宫里,给各位主子尝个新鲜呢,就是出了点事儿,这耽搁了。”
至于出了什么事,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感觉到全姑姑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玉淑和玉珍恨不能把头低到地上去,生怕全姑姑教训她们。
全姑姑哼了一声,说道:“殿下设宴,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还有人故意来捣乱,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罢了罢了,左右我也过来了,殿下孝敬太后娘娘那一份,交给我顺便带回去便是。”
全姑姑是太后最倚重的人,她发了话,谁敢不听,厨房的宫人连忙把食盒拿出来,交给全姑姑身边的小宫女。
全姑姑见小宫女接过食盒,便转头看向玉淑和玉珍。
“你们两个,平时的机灵劲哪儿去了?还不赶紧把皇后娘娘那一份带回去,傻杵在这儿干什么?真是一点儿眼力价也没有!”
玉淑和玉珍本是服侍皇后起居用度的大宫女,这会儿被全姑姑劈头盖脸地呵斥,只能喏喏答应,低头去厨房取了食盒。
在全姑姑的注视下,两个人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拿着食盒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全姑姑才看向梅娘。
“你就是武梅娘?倒是个干净利索的孩子。”
梅娘笑着上前行礼,说道:“多谢全姑姑前来解围。”
方才她看着有人溜出去,就猜到是出去报信了。
今日宫中有大事,以顾南箫那严谨的性子,定不会把她一个人毫无防备地丢在厨房。
所以她猜到有人会去搬救兵,就故意拖延时间,果然等到了人。
只是她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太后身边的人!
全姑姑见她伶俐乖觉,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点笑容。
她直言不讳地说道:“横竖你也做完菜了,就跟我走一趟吧。”
她是慈宁宫的人,不方便在这里久留,要是再有人来找梅娘的麻烦,就不一定能赶过来护着她了。
梅娘想了想,说道:“是。”
她拎着箱子,跟全姑姑一路去了慈宁宫。
相比东宫处所的华丽热闹,慈宁宫显得十分大气雅致,梅娘跟着全姑姑进了宫门,绕过回廊,到门前站住。
全姑姑进去禀过太后,便出来带了梅娘进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太后,可这慈宁宫却是她第一次来,梅娘屏气凝神,连头都不敢抬,等到全姑姑引着她走到房间中央站住,便跪下磕头。
“民女武梅娘,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起来吧,过来让哀家瞧瞧。”
梅娘站起身,跟着全姑姑走到凤榻前。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上面织出大朵的牡丹花,花色繁复华丽,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梅娘努力集中精神,盯着牡丹花的花瓣,免得显得太过局促不安。
太后仔细看了看她,说道:“抬起头来。”
梅娘深呼吸了一下,缓缓抬头。
太后看着她的脸庞,眼底划过一抹惊艳,随即笑道:“果然是个有胆识的孩子,难怪箫儿这般看重你。”
虽然之前有几分猜测,可听到太后亲口说出来,梅娘还是不禁羞红了脸。
此刻殿内没有外人,全姑姑也陪笑说道:“奴婢一瞧见她,也觉得怪合眼缘的,难得她见了皇后身边的人都不怕,当真难得。”
听全姑姑说了方才的事,太后脸上越发露出几分满意来。
“这就对了,哀家就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的丫头,说个话也要夹着嗓子,偏生哀家年纪大了,耳朵又不好使,十句倒有九句话听不清楚。”
太后跟全姑姑说笑了几句,叫人拿个锦杌来,命梅娘坐下。
“你上次做的芥末虾,给皇上长了脸面,哀家也很高兴,还没来得及当面跟你说。”
梅娘忙站起身,恭敬说道:“太后娘娘过誉了,娘娘和皇上赐了民女那么多东西,民女一家都十分感激。”
“那是你应得的。”太后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又问道,“今日你又做了些什么?”
听梅娘一一说过菜名,全姑姑便叫小宫女拿了食盒过来,给太后过目。
太后只瞟了一眼,便说道:“撤下去给你们吃吧,这些菜油腻腻的,哀家不想吃。”
全姑姑知道太后嫌这些菜肴味道过重,就叫人拿下去了。
“娘娘,正好梅姑娘在这里,不如让梅姑娘给太后做些什么吃食罢。”
太后懒懒地靠在榻上,说道:“才歇了午觉,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吃,你们陪着哀家说会儿话罢了。”
梅娘想了想,问道:“方才进来的时候,民女瞧见有宫女在剥核桃,太后娘娘平日爱吃核桃吗?”
全姑姑替太后说道:“太医说吃核桃对身体好,可这东西硬邦邦的,又没什么滋味,娘娘也不大爱吃它。”
梅娘说道:“要不民女用核桃做个吃食,给太后娘娘尝尝吧。”
太后来了兴趣,问道:“核桃不就是剥了壳就能吃么,还能做什么吃食?”
梅娘笑着说道:“倒也简单,等会儿民女做好了,娘娘就知道了。”
太后一怔,随即对全姑姑笑道:“刚说这丫头胆大,你瞧瞧,她还跟哀家卖上关子了!”
全姑姑也笑了,安顿好太后,就叫宫女带梅娘去了慈宁宫的小厨房。
看着梅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太后才将目光移到全姑姑身上。
“这丫头,你瞧着如何?”
全姑姑上前拿起美人锤,坐在梅娘方才坐过的小杌子上,轻轻给太后捶着腿。
“奴婢瞧着,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出身也低了些,性子却是个难得的。奴婢方才过去的时候,还以为她得吓成什么样呢,一路都心急火燎的,没想到到了地方,这小姑娘正被皇后的人押着骂着,却一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连句求情的话都没说……”
听着全姑姑细致地讲述着方才的事,太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这个孙靖娥,到底是出身武将世家,这么点事儿就沉不住气了,哪有点儿一国之母的气度?跟李章献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
李章献便是先皇后的名讳,全姑姑听着太后拿孙皇后跟李皇后做比较,便不好多言,只偶尔应和几声。
太后说了几句,想起一事又笑了起来。
“不过,也多亏得孙靖娥派人去捣乱,要不然哀家还真不好找理由去叫那丫头过来。”
全姑姑听了也跟着笑了:“这倒是,奴婢方才还在想用什么由头请梅姑娘来,没成想就有人来报信了。”
太后点点头:“其实见不到也没什么,哀家只是好奇,能让箫儿巴巴地跑来一趟,千叮咛万嘱咐要帮衬照顾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全姑姑笑道:“如今娘娘可以好生看看了,奴婢瞧着这丫头虽然恭敬,心里头却是个有主意的,当着娘娘的面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果然是个难得的,顾大人好眼力!”
“可不是嘛,哀家成日在这宫里也闷得慌,偏偏那些来请安的妃嫔贵女,一个个都跟缩着脖子的鹌鹑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哀家看着她们都来气,倒不如看这小厨娘顺眼。”
全姑姑说道:“奴婢也觉得梅姑娘是个好孩子,一想到她上次做出芥末虾来,那日本使团的人一个个那表情,就像是被人灌了一嘴臭酱似的,奴婢就觉得好笑,更觉得梅姑娘是个有能耐的。”
提起上次梅娘凭一己之力横扫日本使团的事,太后也来了精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格外热闹。
这边梅娘进了慈宁宫的小厨房,只见这里比东宫那边的厨房还要大,想是太后日常吃食十分精细,各种材料和工具都是一应俱全,倒是省了梅娘许多事。
知道她是要给太后做吃食的,宫女们都围了过来,给梅娘打下手。
梅娘先把红枣用温水泡上,接着又烧一锅开水,取一碗核桃仁,倒入沸水,烫去核桃仁的外皮。
将核桃仁残余的外皮剥净,然后放入臼中捣碎。
泡好的红枣用小刀刮,去掉枣皮,刮成枣泥。
再取一碗浸泡过的粳米,放入钵中,让宫女尽力地捣碎,一边捣一边加水,然后用细麻布包上碎米,挤出米浆。
取一个小薄铫,放入米浆、枣泥和核桃碎,小火慢煮,将几种食材熬制成一锅粘稠的酪浆,核桃酪就做好了。
之所以用铫,是因为这种跟砂锅相似的锅具能最大程度地锁住食材的原味,煮出来的酪浆比其他的锅做出来的都要美味。
梅娘盛出一碗核桃酪,亲自端着送进了房间。
太后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已经精神了许多,胃口也比方才好了。
再看到眼前这莲花碗中泛着微微红色的细腻酪浆,闻到这香甜醇厚的味道,连太后也忍不住暗暗点头。
全姑姑见她喜欢,忙起身接过了梅娘手中的核桃酪。
她用银勺挑出来一点,待到酪浆温度降低,便奉到太后唇边。
太后开口尝了尝,不由得眼前一亮。
入口粘稠细腻,充满着核桃的坚果香味,又带着浓郁的米香,仔细品一品,还能品尝出红枣的丝丝甘甜。
这样口感绵密,香甜又滋润的核桃酪,吃在口中甜美,咽下肚腹舒适。
太后接过全姑姑手中的碗,慢慢吃了起来。
谁能想到,这几样普通常见的食材,混合在一起竟然能做出这样美妙的滋味呢?
太后虽然养尊处优,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往日歇过午觉起来,便吃不下那些甜腻的东西,顶多喝几勺鲜果挤出来的汁水罢了,谁知今日这核桃酪却对了她的胃口,这会儿她一口一口吃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将一整碗的核桃酪都吃光了。
全姑姑看在眼里,不由得喜上眉梢。
“今日娘娘胃口倒好,厨房里还有,娘娘可要再用些?”
太后才要点头,忽然一个宫女从门外走了进来,上前轻声说道:“启禀娘娘,皇后娘娘来了,这会儿正在门外候着呢。”
听到皇后娘娘这几个字,太后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她这腿脚倒是快,竟然还追到哀家这里来了,哀家想吃口东西都吃不消停!”
全姑姑挥手叫宫女下去,低声说道:“娘娘若是不想见她,奴婢出去将她打发了便是。”
太后把碗递到全姑姑手上,冷笑道:“叫她进来,哀家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全姑姑让宫女出去请皇后进来,目光便转向梅娘。
“梅姑娘做了这核桃酪,费了这半天功夫,想必是累了,要不要去厨房歇会儿?”
梅娘知道她是怕自己对上皇后吃亏,所以找借口让她避开,正要答应,就听见太后开口了。
“你叫她走什么?这里是哀家的地盘,难不成哀家还护不住一个小丫头?”
见太后动了怒,全姑姑和梅娘便都不敢再说话,只得退到一旁侍立。
很快,孙皇后就带着几个宫女快步走了进来。
上次日本使团来参加宫宴,梅娘被长公主传进宫的时候,梅娘曾经见过孙皇后,只是当时她只顾着听太后和长公主说话,并没有看清孙皇后的长相。
这会儿梅娘看向孙皇后,只见她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身珠玉辉煌的打扮,容貌端严,眉眼带了几分英气,眼尾扫向梅娘时露出难掩的审视之色。
看到孙皇后一进宫就盯着梅娘看,太后的眉头越发皱紧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今日皇后倒是有雅兴,居然想起来看哀家这把老骨头了!”
太后的言辞颇为不客气,孙皇后连忙收回看向梅娘的视线,上前端正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最近身子可好?”
太后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说道:“方才挺好的,这会儿又不大好了。”
孙皇后被太后这么一噎,停顿半晌才挤出笑容来。
“母后若是身子不适,儿臣去传太医进宫——”
“不必了。”太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想来是气闷,等会儿你走了,哀家出去散散心就好了。”
梅娘在一旁听得心里暗暗好笑,没看出来太后看着慈眉善目的,对孙皇后说话却是夹枪带棒,看来皇家这婆媳关系也是一大难题啊。
孙皇后在太后这里接连吃瘪,一时间就接不下去话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方才说道:“要不儿臣陪着母后出去走走?”
这会儿有宫女奉上茶盏,太后说道:“你难得来一次,哪能叫你连口茶都不喝就走呢?难为你一路急匆匆赶过来,只怕是累坏了,先喝口水歇歇吧。”
太后话里的意思谁都能听得出来,孙皇后脸色红了又白,片刻才给自己找到借口。
“母后说得哪里话,儿臣在宫里久了,听说太子今日请了个小厨娘进宫做菜,就难免好奇了起来……”
见孙皇后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梅娘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记得自己并不曾得罪过孙皇后,怎么孙皇后就一直盯着她呢?
让两个宫女去抓她也就罢了,这会儿她人都到了慈宁宫了,孙皇后还要巴巴地追过来。
她只是一个小厨娘,何至于就被皇后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盯上啊?
别说是她,连太后也想不明白。
“一个小厨娘罢了,皇后出身尊贵,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对一个厨娘如此上心?”
孙皇后张了张嘴,言不由衷地说道:“听说她做菜十分好吃……”
这借口实在拙劣,太后不客气地直接戳穿。
“你的宫女不是把菜都带回去了吗?你没吃?”
孙皇后脸色更白了,张了张嘴才说道:“吃过了,就是觉得好吃,才想看看是什么人做出这样的菜来,能让太子如此看重……”
绕来绕去,太后和梅娘都听明白了。
合着孙皇后是以为太子看中了梅娘,所以才会对梅娘如此上心,不顾身份也要追来看看梅娘到底是何等人物。
想到这一点,这会儿的太后和梅娘都是十分无语。
这是身为皇后能干出来的事?
太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就算当真看中了谁,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啊?
梅娘满心只觉得槽多无口,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正要开口教训孙皇后几句,就听见宫女来禀报道:“娘娘,顾大人来了。”
正准备骂孙皇后的太后听了这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今儿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一个个都上赶着往哀家这儿跑。”
全姑姑忍住笑,亲自出去迎了顾南箫进来。
顾南箫大踏步进来,第一眼先落在梅娘身上,见她安然无恙,方跪地行礼。
“臣顾南箫,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见顾南箫一副礼数周全的模样,太后反而面露不满。
“你小子,越大越跟哀家生分了,你小时候进宫的时候,才跟那张炕桌一般高,还要哀家抱着你,你在宫里长大,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哀家操心?如今你大了,翅膀硬了,倒跟哀家打起官腔来了!”
没等太后说完,全姑姑早已扶起了顾南箫。
“顾大人快起来,别怪娘娘抱怨,其实娘娘哪一日不把大人您挂在嘴边上,时时刻刻惦记着呢?娘娘说这些话,也是太记挂大人了。”
顾南箫被全姑姑拉到太后身边,见梅娘好端端地站在一旁,方才微微一笑。
“姑祖母,箫儿不是不想您,实在是太忙了……”
“忙忙忙,你就知道忙!你才多大的年纪,整日忙这忙那,也不怕伤了身子……”
两人言语间十分亲密,聊得旁若无人,竟把孙皇后晾在一旁。
孙皇后听他们说了半天的话,好不容易才找了个间隙插言。
“顾大人不是在东宫吗,怎么有空儿到慈宁宫来?”
这话一出口,太后和顾南箫不约而同地一默。
太后厌烦地瞪了她一眼,硬邦邦地说道:“箫儿难得进宫一次,就不能抽空儿过来看看哀家?你以为他跟那起子没良心的东西一样,日日在宫里都不来看一眼哀家!”
好不容易见到顾南箫,孙皇后这个没眼色的却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弄得她好多话都不方便跟顾南箫说。
本来就嫌她碍眼,她居然还能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难道是要赶顾南箫走吗?
想到这一点,太后哪里还会给孙皇后好脸色。
当着顾南箫的面,孙皇后被呛得面红耳赤。
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听见顾南箫开口了。
“太后娘娘对臣有养育之恩,臣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臣的本分。”顾南箫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而且,太子设宴本是想联系兄弟之情,臣自当为殿下分忧。听说做菜的厨娘被人带走,于情于理,臣都应该过来看看。”
顾南箫说得客客气气,孙皇后却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她本以为梅娘是太子看上的人,就想着趁机打探一下梅娘的底细,若有机会能收为己用自然是更好,没想到太后和顾南箫却如此不客气,言语中直接挑明了她是要给太子捣乱。
想来也是,要不是别有居心,她堂堂皇后何必要追着一个小厨娘不放?
太后被顾南箫这么一提醒,也回过神来。
“孙靖娥,哀家还没问你,好端端的你叫人去请梅姑娘干什么?你明知道太子今日要宴请各位皇子,好不容易请来民间厨娘给大家尝鲜,还偏要让人把厨娘带走,到底是何居心?”
“你贵为皇后,说话行事更要谨慎才是,为了一个小厨娘,你还亲自跑出来,巴巴地追了一路,你这不是自降身份吗?让人看在眼里,会怎么说你这个皇后?真是一身的小家子气!”
太后憋了一肚子气,对孙皇后丝毫不留余地,疾言厉色地给她一顿教训。
孙皇后被骂得面色惨白,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等到太后骂够了,孙皇后还得行礼,谢过太后的教诲之恩。
太后出了气,也不愿意再看孙皇后一眼,直接叫人送孙皇后出去。
等出了慈宁宫,太后身边的宫女返身回去,孙皇后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要教训本宫!”
随行的宫女听了这话,不禁吓了一跳,赶紧东张西望看看,生怕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
孙皇后受了一肚子气,哪里还忍得住,也不管会不会被人听到,一路走一路咬牙切齿地痛骂。
“竟敢说本宫小家子气,说本宫居心不良?她分明就是瞧不起本宫!”
“她嫌弃本宫是武将家族出身,她自己不也是武将世家出身吗?要是没有我们孙家儿郎出生入死,她以为她儿子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
“她以为护住了太子,以后她就能高枕无忧了?哼,这江山将来还不知道谁来坐呢!”
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几个宫女齐齐变了脸色,恨不能捂住耳朵装作听不到。
可是当着孙皇后的面,谁敢有小动作,要是惹恼了孙皇后,她们连小命都得搭上。
饶是如此,听着孙皇后越来越粗俗的话语,宫女们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孙家虽然有战功,可哪里能比得过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可是开国功臣,当今太后更是出身靖国公府,当年辅佐先皇,打理后宫,更是面面俱到,比出身草莽的孙氏家族的孙皇后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太后虽然摆明了对皇后不喜,可是也不屑用什么手段去对付她,顶多是教训她几句罢了,要不然孙皇后还能在皇后之位稳稳当当地坐了这么多年?
可惜孙皇后却因此对太后怀恨在心,随着太后逐渐老去,这种不甘也越发地明显。
她虽然贵为皇后,却被太后压制了这么多年,这让她怎么忍?
这后宫之主,本该就只有她一个人才是。
眼看着不远处有人往这边走过来,玉珍生怕孙皇后还要继续骂太后,赶紧转移话题。
“娘娘,那小厨娘您也看到了,虽然生得好些,到底出身低微,太子殿下当真会看上她吗?”
提起梅娘,孙皇后才想起自己跑去慈宁宫的初衷。
她仔细想了想方才的情形,不由得微微冷笑。
“本宫瞧着,看上那小厨娘的倒不是太子,而是顾南箫。”
后宫嫔妃众多,为了争宠,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孙皇后虽然书读得不多,人也不算聪明,可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倒是十分上心的。
一个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那眼神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想到看中梅娘的人是顾南箫,孙皇后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太子看中了那小厨娘就好,要是坏了昊儿的事,那就麻烦了。”
想到此处,孙皇后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至于那老不死的太后,早晚有一天会落到她手里!
慈宁宫中,见孙皇后走了,顾南箫便起身告辞。
“姑祖母好生歇息吧,臣先带梅姑娘过去了。”
这话说出来,太后都被气乐了。
“你倒是个不会妆谎的,我才救了你的人,你连句谢都不说,起来就走,还真是会过河拆桥!”
“娘娘不是一向不喜欢那些虚情假意的人么,这次怎么又挑上臣的理了?”顾南箫知道太后向来是个直爽脾气,倒也不怕,反而说道,“再说,臣想要带着梅姑娘走,不是也怕耽搁了太子殿下的宴席嘛。”
太后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当个劳什子官,嘴皮子都跟着利索了,连哀家都说不过你了,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少来气我!”
说着又转向梅娘,换了副慈祥的笑脸说道:“哀家是管不了箫儿了,你是个妥帖孩子,往后可要好好教着他些。”
梅娘听了这话,不由红了脸。
“娘娘言重了,只要是顾大人的事,民女定当尽心尽力。”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去吧,下次进了宫,记得再给哀家做核桃酪吃。”
两人行过礼,顾南箫便带着梅娘离开了慈宁宫。
走了一会儿,梅娘见四下无人,方笑道:“你来得倒快,我跟太后娘娘都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那也没有皇后去得快。”
想到孙皇后一直盯着梅娘的样子,顾南箫不由得面色一沉。
梅娘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其实你不必来的,有太后在场,皇后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顾南箫看向梅娘,片刻之后才说道:“我自然是信姑祖母的,只是不亲眼看到你安然无恙,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梅娘只觉得脸颊滚烫,低下头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那个……对了,太子那边的宴席结束了吗?”
“还没有。”顾南箫伸出手,替她拨开前方的一簇花枝,才说道,“表哥还安排了歌舞,想来还要小半天的功夫。”
梅娘问道:“你怎么不去看?”
“有什么好看的?那些歌舞杂耍无趣得很,还是陪着你更松快些。”
梅娘忍不住问道:“你吃过菜了没有,好吃吗?”
她知道顾南箫喜欢甜食,今日的西域菜怕是不合他的口味。
顾南箫望向她,笑着点点头。
“你亲手做的,自然好吃。”
梅娘不禁莞尔,两人一路说着话,慢慢向东宫走去。
东宫处所的西偏殿中,这会儿正热闹非凡。
只见庭院间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芒,屋檐角的兽首栩栩如生。殿中廊下皆是高粗的朱漆大柱,此刻门窗四开,凉风吹动着鲛绡轻纱,殿内凉风习习,香气阵阵,殿内曲乐声说笑声清晰可闻。
当今皇上后宫充盈,诞下子女甚多,今日太子只请了十六岁以上的几位皇子,除了几个或是告病或是性子怯懦不敢来的,今日来的只有四位,分别是二皇子祁诚,三皇子祁卓,四皇子祁禹和五皇子祁昊。
此刻太子坐在上首正中的位置,左右分别坐着两个皇子,每人面前的案几上都摆放着美酒佳肴,另有宫人在旁服侍。
众位皇子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什么好吃好玩的没见过,今日听说太子专门请了民间的厨娘来做西域菜,众人都不免起了好奇之心。
各种精美菜肴还在流水价地往桌上送,几位皇子已经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多谢太子兄长请我们过来吃西域菜,让我们不用出宫,也能尝到西域的风味。”
“听说太子兄长今日请来的厨娘可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梅姑娘,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寻常人可难得吃上一次。”
“我也听说了,听说那梅姑娘最擅长做各种番邦菜,上次日本使臣拿出来的什么芥末,说什么□□一定无人认识,谁知梅姑娘竟然做出来了芥末虾,当真令人惊叹啊!”
“能请到梅姑娘进宫做菜,太子兄长真是有心了。”
待看到那喷香的烤羊腿和大盘鸡等菜,众皇子更是眼前一亮。
“久闻西域菜以香料浓厚著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也曾吃过烤羊腿,只是没见过这种烤法,这么多香料,闻着就令人垂涎三尺呢。”
在各种赞美和感谢的话语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这西域菜有什么好吃的,西域那里气候恶劣,民风彪悍,这才喜欢吃这等粗鄙的吃食,太子你怎么会喜欢这种菜?”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祁昊。
因着他的生母是当今皇后,因此他一开口,其他几位妃子所出的皇子便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太子向来性情温厚,对待这些弟弟妹妹更是一向和气,从不肯疾言厉色,此刻听了祁昊这番话,也只是微微一笑。
“我朝疆域甚广,各地吃食风俗皆不相同,我也只是想着让大家尝尝新鲜口味罢了。”
四皇子祁禹向来与祁镇要好,闻言立刻附和道:“正是,咱们出身皇家,更该多尝尝各地的吃食才对,免得像上次宴请日本使团的时候,连那芥末都不认识!”
宴请日本使团的那次宫宴的风波还没有完全过去,众皇子听了都连连称是。
祁昊一时无言,祁镇却不再看他,拿起筷子对大家道了声请用,便先夹了一块鸡肉。
这鸡肉入口鲜嫩,香味浓郁,鸡肉炖得火候刚刚好,既不会因为火候太过而导致脱骨,又炖得完全入味,这么一块裹着浓厚汤汁的鸡肉进了口腔,顿时让人胃口大开。
哪怕是吃过数次梅娘做过的菜,祁镇吃了这大盘鸡依然眼前一亮。
其他人见祁镇动了筷子,也纷纷拿起筷子开吃。
焦香四溢的烤羊腿,酱汁浓香的大盘鸡,皮脆肉嫩的烤鱼,每一口的滋味都令人惊艳无比。
一时间,几位皇子竟只顾着吃,连说话都忘了。
哪怕是方才还在鄙夷西域菜的祁昊,这会儿也是一吃一个不吱声。
三皇子好酒,吃了几口香喷喷的饭菜,就伸手去端酒杯。
拿起酒杯,他才看到白玉酒杯中盛着赤红潋滟的葡萄酒,顿时又惊又喜。
“太子兄长还准备了葡萄酒,当真是难得!”
祁镇见他喜欢,便颔首笑道:“这是特意从西域运来的葡萄酒,我想着配今日的西域菜正好,就叫人取出来了。”
祁昊闻言,看看自己的酒杯,见里面果然是葡萄酒,不禁冷笑一声。
“太子未免也太不讲究了,难道不知道这葡萄酒不能搬动么?若是长途跋涉,一路颠簸过来,再好的葡萄酒也没法喝了。”
祁镇依旧不恼,微笑着说道:“五弟说得很是,我也怕葡萄酒一路运过来,散了酒味,就请了酒匠将那些葡萄酒几次蒸晒,原来那数桶葡萄酒,只得了这么一桶,都拿出来给你们喝了。”
祁卓本就好酒,听祁镇这番介绍,越发面露惊喜,连忙喝了一口。
经过冰镇的葡萄酒又甜又凉,入口甘香浓滑,别有一番风味。
其他皇子听了,也纷纷停下筷子,品尝起这难得的葡萄酒来。
祁昊喝了酒,却实在挑不出毛病,不由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眼见得其他人对祁镇不是感谢就是赞扬,祁昊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咱们兄弟喝酒,喝什么葡萄酒?这葡萄酒软绵绵甜丝丝的,有什么滋味?这玩意就是给娘们喝的!要是喝酒,还是来几坛烧刀子才够劲呢!”
知道祁昊仗着皇上皇后的疼爱,向来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众皇子也不当回事,只当他年小爱顶嘴罢了。
祁镇放下酒杯,笑着对祁昊说道:“五弟还是慢些喝吧,这葡萄酒虽然绵软,后劲却十足,当心喝多了头疼。”
他越是这样说,祁昊越是不服气,反而大声叫宫人换大碗来,咕嘟嘟灌了几大口。
祁镇劝不住他,只得无奈地笑笑,由着他去了。
祁昊几碗葡萄酒下肚,果然觉得酒劲渐渐上来了,他怕旁人看出端倪来,硬是撑着不肯离席,只是喝酒的次数明显变少了。
祁昊倒也不笑话他,只当没看见他的异样,待到酒过三巡,方对大家说道:“既然吃过西域菜,喝过葡萄酒了,我这里还有几个西域舞姬,这会儿就叫她们上来吧。”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又是喝过酒的,这会儿听说有西域舞姬,几个皇子都鼓噪起来,尤其以祁卓的声音最大。
于是祁镇向身边的宫人挥挥手,殿后的乐师们就换了个节奏明快的曲调,随着阵阵激昂的音乐声,几个衣着清凉的舞姬鱼贯而入。
只见这些舞姬个个高鼻深目,肤白胜雪,脸上都遮着轻纱,看不清楚容貌,身上却只披着颜色艳丽的薄纱,腰肢和大腿几乎都暴露在众人眼前,看得人口干舌燥。
哪怕是不缺美女的皇子们,看到这些难得一见的异域舞姬,一时间也都挪不开眼睛。
乐曲的节奏逐渐加快,舞姬们或是快速转圈,或是做出各种高难动作,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其中一个个子矮小些的舞姬似乎是跟不上众舞姬的脚步,又被舞姬们的动作逼得连连退让,竟一个不小心,跌倒在祁昊的桌前。
祁昊这会儿酒意上涌,只觉得头昏昏涨涨的,这会儿见有人摔倒在桌前,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扶。
谁知那舞姬看到了他,顿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鬼怪,满眼都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祁昊正摸不着头脑,另一个舞姬见同伴跌倒,眼疾手快地将她拽了起来。
那舞姬拖拽的力气太大,先前跌倒的舞姬猝不及防,遮脸的薄纱顺势滑落了下去。
待看清那舞姬的长相,祁昊顿时一怔,连酒意都清醒了大半。
怎么会是她!?
第173章 青团
没等祁昊反应过来, 那舞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面纱掉了,连忙扯回面纱,手忙脚乱地重新戴好。
她没有再看祁昊一眼, 重新回到队伍中, 努力地跟上一众舞姬, 做着各种魅.惑挑.逗的动作。
祁昊再也没了吃菜喝酒的心思,他端起茶壶, 咚咚喝了大半壶茶水, 这才让头脑清醒了几分。
整个过程中,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方才那个舞姬。
他很确定, 自己方才不是眼花,他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谢华香,不会有错。
可是谢华香怎么会在这里?她又怎么成了西域舞姬?
这里是东宫,又在祁镇和几个皇子眼皮子底下,哪怕是祁昊满心疑惑,也没法追问。
祁昊正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却听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随即戛然而止。
他这才意识到, 一曲终了,这支舞已经结束了。
看着眼前那几个香汗淋漓, 形容娇媚的西域舞姬,祁昊只觉得心脏也跟那鼓声一样,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却听上首的祁镇先开了口。
“这几个舞姬都是我从西域商人买来的, 你们喜欢哪个,就挑一个带回去吧。”
旁人还没怎么样, 祁卓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大哥,此话当真?”
美色当前,又是酒意七八分,祁卓连太子都不叫了,直接喊上大哥了。
祁镇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三弟你看中了哪个,直接挑便是。”
眼看着祁卓赤果果的目光从几个舞姬身上扫过,祁昊只觉得心里一惊。
若是他选中的恰好是谢华香……
他不敢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大哥既有此等好意,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祁卓本想说是自己先站起来的,理应自己先挑,不料祁昊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直接指着其中一个舞姬说道:“方才那个绿衣的舞姬在我桌前摔倒,合该与我有缘,就是她吧。”
绿衣舞姬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变得煞白。
待她回过神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其他舞姬簇拥着,又是推又是拉的,硬是送到祁昊身边。
绿衣舞姬大惊失色,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几个舞姬七嘴八舌地打断。
“古丽,五皇子殿下瞧中了你,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五皇子殿下英俊潇洒,又与你有缘,古丽,你该不会是不愿意吧?”
“快跟着五皇子殿下吧,千万要好好服侍殿下,若是惹恼了贵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被众人抢着说话,谢华香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待要挣扎,却又被众人压得死死的。
尤其听到那惹恼了贵人的话,谢华香顿时一个激灵,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当着这么多皇子的面,如果祁镇知道自己假扮成舞姬,穿得这么暴露来跳舞,怎么可能再要她?
到时候别说找机会跟祁镇求情,只怕祁镇连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
不行,她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喊出声,更不能暴露身份!
只是一个失神的功夫,几个皇子已经分别选好了各自看中的舞姬。
酒足饭饱又抱得美人归,大家谢过祁镇,尽欢而散。
祁镇行事大方,一众舞姬才送了人,随即就把舞姬的身契也送给了各个皇子,连之前服侍舞姬的婢女都一并送了。
等到顾南箫慢吞吞回到东宫,刚好赶上宫宴散场。
看着祁镇面色沉沉,顾南箫走上前去。
“表哥,事情进行得如何?”
见到顾南箫,祁镇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如你所料,祁昊一看到谢华香,自己就先乱了阵脚,抢着把人带走了。”
如果之前还有什么怀疑,那么这次祁昊自投罗网,祁镇就确定了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顾南箫见他神情沉郁,沉默片刻才问道:“表哥可是舍不得谢华香?”
祁镇冷冷一笑,道:“不过一个女子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站起身,走到桌旁,自己倒了一盏冷茶,仰头一饮而下。
“箫儿,从前你总说我喜欢偷看话本子,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我却只当你是不解风情,太过无趣,如今我才知道,你是对的,我的确是入了话本子里那些故事的魔,差点儿误了大事。”
顾南箫一时不知该从何劝起,只得说道:“表哥能醒悟便好。”
祁镇走到顾南箫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醒悟两个字用得极好,我如今可以说是浪子回头,为时未晚。”一边说着,祁镇自己便先笑了起来。
见他并不生气,顾南箫便问道:“表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嘛,自然是依你之见,明日咱们就去大理寺。”祁镇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目光沉沉,“不就是坐山观虎斗吗吗,他们真当孤什么都不会吗?”
这一刻,祁镇身上终于散发出上位者才有的威仪冷酷,连顾南箫都不由得呼吸一窒。
“表哥若有什么差遣,南箫定全力以赴。”
祁镇微微颔首,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暮色四垂,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天边隐隐有雷电闪现,似有风雨欲来。
宫中规矩,除了太子,皇子成年后便要赐府邸出宫居住,几个皇子府离皇宫不过一条街之隔,进出宫也算是方便。
祁昊回到五皇子府的时候,酒意还没有散。
祁镇说得没错,经过数蒸数晒的葡萄酒果然后劲十足,祁昊乘马车吹了一路风回来,进府反而越发头晕脑胀,难受得紧。
再想到方才宴席上的情形,祁昊更加烦躁不已。
他扶着内侍的手,跌跌撞撞进了卧房,几乎一头就栽倒在床榻上。
几个内侍立刻忙乱起来,打热水给祁昊擦脸的,去熬解酒汤的,给祁昊换衣裳的,卧房里的进进出出的人许多,一个个儿连大气都不敢出。
祁昊换过家常衣裳,擦过脸,又狠狠喝了一大碗解酒汤,这才觉得胸口烦恶的感觉消散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内侍走了进来。
“启禀殿下,宫中来了一辆马车,说是太子殿下送您的舞姬和奴婢。”
祁昊皱起眉头,说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内侍就带了舞姬进来,又识趣地退出了卧房。
时间匆促,谢华香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还穿着方才跳舞时穿的绿纱舞裙,胳膊大腿连整个腰腹都露在外头,若只看身材,倒还有几分活色生香的滋味。
只可惜,她脸上的妆容已经完全被汗水和泪水冲糊,也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恐惧。
祁昊本就喝多了难受,看她这副尊容越发想吐。
他强忍着恶心,挥退了身边的内侍。
卧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祁昊才开口说道:“谢华香,你怎么在这儿?”
谢华香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为什么会在五皇子府,难道祁昊自己不知道吗?
要不是祁昊非得开口要她,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见到祁镇了!
想到眼前的人是何等身份,谢华香紧紧咬住嘴唇,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埋怨。
只可惜,她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表情,混合着她可怕的糊妆,落在祁昊眼里只让他觉得令人作呕。
“本宫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祁昊抄起手边的空碗,用力砸在谢华香身上。
空碗直接砸在谢华香脸上,滚落在地上顿时碎裂开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谢华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跪在地上。
“殿下,殿下恕罪啊!”她又是慌又是怕,呜呜哭了起来,“我都按照殿下吩咐的,我已经去勾引太子了,他答应纳我为妾……”
听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的经历,什么稀里糊涂做了舞姬,签了身契,为了能求祁镇救谢明昌,又假扮西域舞姬进宫,祁昊只觉得眼前的人真是愚不可及。
“蠢货!祁镇既然答应了你,你老老实实等着就是了,偏要做出这些事情来,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会儿祁昊头脑清醒了几分,更加庆幸自己方才当机立断,直接把谢华香要了过来。
这女子又蠢又自以为是,一旦落在其他皇子手里,他苦心谋虑的那些事就彻底完了,只怕连他自己也要被连累!
谢华香跪在地上哀哀痛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不是为了能救出谢明昌,她何至于走这一步?
想到这里,她向前膝行几步,哭道:“求殿下救救我爹,我爹进了大理寺,家里全乱了套了,要是我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眼前的女子泣不成声,拼命地给自己磕头,咿咿嘤嘤的哭声宛如魔音入耳,让祁昊只觉得脑袋里有一根筋嘣嘣乱跳。
他耐不住心烦气躁,抬脚就把谢华香踢到一边。
“说你蠢还真是蠢,你爹是个什么东西,配叫本宫出面说情?你们父女办砸了事,还有脸求本宫?”
谢华香猝不及防,整个身子被踹到桌脚处,裸露在外的肩膀重重地撞在凳子上,疼得她直倒吸凉气。
再听到祁昊冷酷至极的话语,谢华香更是心如死灰。
他们父女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还不是祁昊害的?
否则,以她皇商嫡女的身份,怎么会屈辱地卖身做舞姬!
如今看谢明昌被抓到大理寺,自己也没有了利用价值,祁昊当然就要翻脸无情了。
她强忍住疼痛,再次跪倒在地。
“是,是我们父女没用,还请殿下恕罪!殿下,求您把我送回去吧,要不然被太子发现,我……我就彻底完了!”
提到祁镇,祁昊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说道:“你当本宫不想送你回去?你是从祁镇的私宅出来的,本宫哪知道是哪一处私宅?还是你自己认得路?”
几句话问住了谢华香,她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为谢家大小姐,她出门都是坐马车,带着婆子奴婢车夫,哪里还会留心认路。
别说祁镇的私宅,就算是京城的路,她也认不得几条。
今日假扮古丽进宫,她满心想的都是留意不要被人发现,还要想着一会儿见到了祁镇该如何苦苦哀求,至于马车走了哪条路,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想到此处,谢华香心里大急,不由得又哭出了声。
祁昊本就心烦,被她哭得更是烦躁不已,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酒意再次上涌起来,涨得他脑袋生疼。
手边已经没了可砸之物,祁昊索性起身下了床,抓起谢华香的头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蠢笨至极的贱人,这点事也办不好,还有脸跟本宫哭?再哭一声,本宫即刻杀了你!”
谢华香吓得连忙收声,连喊疼都不敢,一双眼睛里满是恐惧。
她是以舞姬的身份被送到五皇子府的,又知晓祁昊要对付太子的秘密,如果祁昊真杀了她,只怕谁也不知道。
祁昊也是烦,以他的脾气,真想当场掐死谢华香,可是谢华香是太子赏给他的,万一谢华香死在他手里,以后祁镇查出来也是个麻烦。
见谢华香不敢出声,他恨恨地把她往地上一掼,忍着剧烈的头疼出了门。
他得抓紧时间想个办法,赶紧把谢华香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祁昊走后,卧房里一片安静。
一众内侍自然都跟着祁昊走了,谁还会管一个舞姬的死活。
谢华香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半天都没法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走了进来。
“姑娘,姑娘您没事吧?”
太子给几个皇子赏了舞姬,连服侍舞姬的奴婢一起赏了,跟着谢华香的两个奴婢就是蔷薇和银禾。
这会儿蔷薇将谢华香从地上扶起来,看她满身的伤痕灰尘,一脸关心地问道:“姑娘,您这是被人打了?”
没等谢华香说话,一旁的银禾便嗤地笑出了声。
“不是被人打的,难不成还能是自己摔的?我说姑娘诶,你不是最会服侍男人了吗?怎么被五皇子打成这样?”
知道银禾说话向来刻薄,谢华香咬紧嘴唇,强忍着疼,扶着蔷薇的手从地上爬起来。
“咱们去找个房间,先安顿下来再说。”
既然祁昊不肯送她回去,她也不能就一直待在祁昊卧房里,要不然回头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这里是祁昊的卧房,她们什么都不敢动,连拿一条毯子给谢华香裹上也不敢,只能由着她这么灰头土脸地走出去了。
好在五皇子府房间多,听说她是太子赏赐的舞姬,便有管事给她们寻了个空房间安置下来。
谢华香这会儿浑身生疼,进了屋就趴在炕上休息,任由蔷薇忙里忙外地收拾屋子。
银禾是不可能干活的,她翘着脚坐在炕沿上,一边晃着腿,一边时不时看一眼谢华香。
谢华香歇了一会儿,刚缓过来一点,忽然想起一件事。
“银禾,蔷薇,你们认识不认识回去的路?”
她有心事,没记住来时的路,两个奴婢会不会认识路呢?
如果抓紧时间回去,把古丽和自己的身份换过来,说不准事情还能瞒过去。
听她这么说,银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禁哈哈笑出了声。
谢华香一脸羞恼,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银禾直到笑够了,才开口说道:“我的谢大姑娘哟,难怪五皇子骂你蠢,你真不是一般的蠢啊!”
看着银禾满脸毫不掩饰的轻蔑,谢华香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说什么?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银禾好整以暇地靠在墙壁上,环抱着手臂看着她。
“谢姑娘,你还真以为自己跟古丽换了身份,就能瞒过公子爷吗?”
“你也不想想,如果公子爷不知道你是谁,怎么会派我和蔷薇来服侍你?”
“就你那些小心思,还真以为能骗过太子殿下吗!?”
谢华香听了这些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震得她头晕眼花。
“你……你是说,公子爷什么都知道?”
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主动靠近他,有心勾引他?
难道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她入瓮,都是为了设计她?
她只不过想要个太子侧妃的身份,哪怕做妾侍也好,他为什么要如此害她?!
银禾见她面如死灰,连话都懒得再跟说了。
“呵呵,真是自作聪明!”
看着银禾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间,谢华香只觉得满心惶恐。
祁镇知晓了她的私心密谋,祁昊又嫌她坏了事,谢明昌正在大理寺牢中,家里更是风雨飘摇。
她该何去何从,她又能做些什么?
梅娘已经努力低调行事了,可是明里暗里多少眼睛盯着南华楼,很快,她被太子请进宫做菜的事情就传了出去。
如此一来,武家和南华楼越发门庭若市,梅娘被扰得不胜其烦,索性去了百味堂避避风头。
如今百味堂早已步入了正轨,学徒们每日识字读书,学习厨艺,哪怕没有上课的时候,也会自觉地去练习手艺或者找厨艺相关的书籍去看。
梅娘到达百味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番热闹的情形。
穆燕和钱招娣等人正说着什么,见她来了,都连忙迎了上来。
“师父,您来了!”
梅娘笑着跟大家打过招呼,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见她问起,穆燕连忙拿起桌上的食物给她看。
“师父来得正好,这是一个学徒从家里带来的,我们正猜测这东西是怎么做的呢,您也尝尝。”
梅娘见她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碧绿色的团子,不由得眼睛一亮。
“这不是青团吗?”
钱招娣笑道:“我就说师父一定认得嘛!那学徒老家是江南的,说是他们家乡的风俗,清明节要做青团吃,拿了一盒给咱们尝尝,我吃这味道倒新奇,正琢磨该怎么做呢。”
邵兰也过来说道:“只是少了些,我才吃了一个,还意犹未尽呢。”
梅娘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们去准备食材,咱们也做些青团,大家都尝尝。”
梅娘最近忙,已经有一阵没来教她们手艺了,听了这话,大家顿时欢天喜地,纷纷按照她的吩咐去准备材料了。
等到各种食材都预备齐全了,大家团团围在一个大案板附近,看着梅娘要怎么做。
梅娘先把新鲜艾草放入开水锅中,焯了几下捞出来,放在冷水中浸泡。
冷却的艾草和水一起磨成绿色的汁液,过滤掉渣子后放在一旁备用。
把糯米粉和澄面加糖混合均匀,再加上猪油,倒入开水,迅速搅拌成团。
混入艾草汁,揉成光滑的面团。
和好了面,后面的步骤就简单了,梅娘让大家一起动手,把面团切成大小相同的剂子,再把剂子按成薄圆片,把馅儿团放进面皮窝中,用虎口用力收紧,再揉成光滑的圆球。
百味堂最不缺的就是食材,有梅娘发话,一应馅料都是全的,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做出红豆沙馅,咸蛋黄肉松,芝麻花生等各种馅料,闻着这些又香又甜的气味,连干活都觉得心情好多了。
包好的团子放在笼屉中,蒸上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了。
梅娘教大家在青团出锅的时候先抹一层油,这样就不会粘手了。
香甜的馅料混合着艾草清新的气息,一掀开笼屉盖,那股子香而不腻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闻在鼻端,不由得让人蠢蠢欲动。
这时邵兰见不远处走过来几个学徒,忙叫她们过来,给梅娘介绍。
“师父,这就是带青团来的罗秀娥,秀娥,快给师父行礼呀。”
罗秀娥吓了一跳,连忙要行礼下去。
梅娘扶住她,笑道:“别忙着行礼,你来尝尝看,我做的青团滋味如何?”
罗秀娥受宠若惊,接过了梅娘递过来的青团。
莹白的瓷盘中盛放着数个油绿锃亮的青团,还留有一丝丝余温。
罗秀娥眼睛一亮,再看向梅娘的眼神便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惊讶钦佩。
“这是师父做的青团吗?比我家里做的好多了!”
她祖籍江南,按照家乡那边的习俗,过清明节是要做青团的。
可是来到京城,少不得要入乡随俗,再想吃到家乡的青团就不容易了。
家中虽然也做青团,可是家人厨艺平常,做出的青团不是带着艾叶的辛涩,就是馅料油腻难以下咽,甚至连面团都和不好,不是硬邦邦地捏不住,就是软趴趴的,拿着粘手,吃着粘牙。
可眼前的青团却不一样,只见这些青团一个个碧绿如玉,清香四溢,简直比她们家乡那里最好的厨子做的都好看!
在邵兰等人的催促下,罗秀娥小心地拿起一个青团,一口咬了下去。
入口便觉得糯韧绵软,吃起来柔而不腴,咬破外皮后,里面的馅料涌出来,更是香得人欲罢不能。
吃到这个味道,罗秀娥顿时喜极而泣。
这是家乡的味道啊,如此美味,如此醉人,令人流连忘返。
见罗秀娥吃得眼泪汪汪,却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青团,大家也好奇起来,纷纷拿起青团吃了起来。
之前罗秀娥只带了一盒青团来,百味堂这么多人,也不过是邵兰和钱招娣等人能吃到一个尝鲜,大部分都没有吃过。
此刻梅娘蒸了好几笼屉,所有人都能吃上青团了。
绵软的糯米皮,香甜鲜香的馅料,吃着甜丝丝的好吃极了。
而面皮中的艾草汁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糯米皮的腻和馅料的甜,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味道,吃在口中宛如置身旷野,闭上眼睛甚至能闻到那阵阵清新自然的香气,令人心醉神迷。
要不是梅娘提醒她们吃多了不好克化,大家恨不能将这些青团一分而尽。
这青团可不是什么时候想吃就能有的,只能清明节的时候才有得吃。
下次她们再想吃,就只能等明年清明节了!
吃过了青团,邵兰去泡了茶水来,让梅娘坐在一旁喝茶休息。
钱招娣最近沉迷教学事业,吃过青团以后宛如魔障了似的,拉着穆燕反复确认青团的制作过程,一边嘴上念叨着,一边手上还拼命在纸上记菜谱。
梅娘看着好笑,走过去指点了一番。
确认了青团的菜谱无误,梅娘又问了些百味堂的事,直到日头西落才回了家。
次日便是清明,武大娘早已准备好了祭拜用品,梅娘又添上两盒青团,数个小菜,一家人一同去郊外祭拜。
就在梅娘祭拜亡父的同时,大理寺大牢中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外头下了濛濛细雨,两人都穿了长可及地的披风,连兜帽都戴得严严实实。
虽然他们一行只有两个人,可周身却散发出上位者独有的气场,守门的狱卒见了他们,便不由得低下头去。
待看到其中一个男子拿出来的令牌,狱卒更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要往地上跪。
那男子咳嗽一声,狱卒才回过神来,连忙硬生生止住了下跪的动作,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大牢的门。
大门打开,狱卒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请两人进去。
大理寺的牢中自然不可能是舒舒服服的地方,狱卒在光线昏暗的牢内七转八拐,走到角落处一个牢房,才停下脚步。
“两位贵人,这个人就是谢明昌。”
若不是狱卒出言提醒,外人还真看不出来,牢中那堆破烂稻草上蜷缩着的人影,就是曾经风光无二的谢皇商。
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抬了抬手,狱卒不敢再多言,用钥匙将门锁打开,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牢房里光线太暗,两人看看四周的牢房都空无一人,这才褪掉了兜帽。
借着高处小窗那隐隐约约的光亮,他们总算看清了谢明昌的模样。
短短数日不见,谢明昌已经跟从前判若两人。
褴褛的衣裳,脏污的面容,以及牢房里那浓浓的腐烂和污秽的臭气,都让人忍不住直皱眉头。
不知他是不是哀求了许久也没有回应,亦或是吃不好睡不好没了力气,这会儿哪怕有人站在他牢门前,谢明昌都像是没看见一样,蜷在地上一动不动。
收到祁镇的眼神示意,顾南箫上前,打开了牢门。
听到牢门沉重的吱呀声,谢明昌总算是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往外看。
其实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不过大理寺整治犯人的法子极多,哪怕不用动手,也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就比如谢明昌在牢里这几日,吃的是已经发臭的泔水,睡的是霉烂的稻草,不管白日黑夜,臭虫和老鼠到处乱跑,咬得他浑身都是奇痒无比的大包,被挠破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化脓。
谢华香已离开了谢家,如今谢家更不会有人来看望谢明昌,没有银子打点,只怕要不了几日,谢明昌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
直到此刻,谢明昌都想不明白,自己不就是请肥富喝了顿酒吗,何至于就被抓到大理寺来了?
皇上不是也设宴请日本使臣喝酒了吗?怎么到他这就不行了?
谢明昌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看出其中一个人是顾南箫。
他顿时眼前一亮,挣命般地想要爬起来。
“顾大人,顾大人!求您行行好,放我出去吧!您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我吧,呜呜呜……”
谢明昌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起来,他只是本能地哀求着,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求顾南箫能够救他出去。
顾南箫垂眸看了他一眼,便向旁边让开,露出身后的祁镇。
“要不要放你,还是请殿下决断吧。”
“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谢明昌满眼都是震惊。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没见过太子祁镇的,哪怕是后来明知道谢华香跟祁镇有私情,他也没有露过面。
毕竟,谢华香跟祁镇玩的就是个私相授受,怎么能让老父亲露面呢?
能被称为殿下的只能是几位皇子公主,又能让顾南箫如此尊敬,亲自陪着来大牢的,那就只有那一位了。
看到谢明昌错愕而恐惧的眼神,祁镇冷冷地哼了一声。
“谢明昌,见了孤都敢不跪吗?”
听到祁镇的自称,谢明昌腿一软,整个人几乎是瘫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小人、小人……”他被吓得声都变了调,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完整。
祁镇俯视着匍匐在他脚底下的谢明昌,满眼都是掩不住的厌恶。
胆小如鼠、卑贱如泥的东西,他连看一眼都嫌脏,就这种蠢笨龌龊的家伙,居然还敢设计他!
想到此行的目的,祁镇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你可知罪?”
谢明昌努力让迟钝的脑筋转动起来,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祁镇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计划成功,谢华香如今应该已经入了东宫,成了祁镇的人。
哪怕谢华香的身份是个普通妾侍,那也是太子的身边人,为何自己身为谢华香的父亲,还会被大理寺如此不客气地对待?
不对,如果一切顺利,太子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妾侍的父亲,亲自来到大牢之中?
唯一的可能就是……
想到那个可能,谢明昌顿时浑身如堕冰窟。
想到祁镇还在等他的回答,谢明昌回过神来,赶紧伏在地上拼命磕头。
“小人知道错了,小人万死!还请殿下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这条贱命……”
见他这个时候还想试探,祁镇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走出了牢房。
顾南箫留在后面,低头看了看谢明昌。
“谢老爷,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次,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顾南箫不动声色的一句话,落在谢明昌耳中却让他魂飞魄散。
这几日在牢中,他不是没有往坏处想过,只是心里总抱着一丝希望,想着那位贵人或许会出手帮他。
可是他没有等来那位贵人,却等来了祁镇。
眼前的形势比人强,眼看着祁镇一脸不耐烦,抬脚就要离开,谢明昌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扑到了牢门口,伸手紧紧抓住了栏杆。
“殿下,小人是迫不得已啊,小人也是被人指使的!”
见祁镇停下脚步,却依然没有转过身来,谢明昌不敢再有所隐瞒,一股脑地把实话都倒了出来。
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有五皇子的内侍找到了谢明昌。
谢明昌不过是一个小小皇商,能攀上皇家的关系简直是喜出望外,自然想尽法子去巴结五皇子的人。
不过短短的时日,他就见到了祁昊本人。
让他意外的是,祁昊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反而对他大加赞扬,颇有提携他之意。
谢明昌只觉得自己的能力终于被贵人看重,对祁昊感激万分,那时就算是为了祁昊肝脑涂地,他也会毫不犹豫。
祁昊甚至还不惜自降身份,去谢家做客,与他把酒言欢。
出于对祁昊的感激,他还叫了几个才貌出众的女儿出来见过祁昊,其中自然就有谢华香。
也是那一次,祁昊对谢家几个姑娘都很是欣赏,说以她们的才貌,进宫做皇妃都是绰绰有余。
后来祁昊又说起皇家一些风流韵事,有意无意地提起接下来的一些安排,透露了不少祁镇近期的行程。
谢家几个女孩都听呆了,只觉得比戏台上那些游龙戏凤的话本子还好听。
只是谢家这些女孩中,只有谢华香一个将祁昊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没多久,她就在外面“偶遇”了祁镇。
再后来,祁昊听说她已经跟祁镇在一起,对谢华香和谢明昌更是另眼相待,有时候谢华香打听不到祁镇出行的具体安排,还是祁昊派人过来告诉她的。
虽然早有猜测,可是听到谢明昌亲口说出来,祁镇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当他亲耳听到他所以为的那些巧合的邂逅,全都是谢华香精心的设计,全都出自祁昊有心的安排,那么那些的回忆越是美好,就是越是让他觉得恶心。
因为恐惧,谢明昌在供述的时候始终低着头,看不到祁镇的神情变化。
但是站在祁镇身后的顾南箫却能看到,虽然祁镇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做任何动作,可是一双手却攥得死紧,连根根指节都变成了青白色。
见谢明昌还在无知无觉地讲述着谢华香是如何用尽心机欺骗祁镇,连利用史家,骗取史玉娘嫁妆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顾南箫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那肥富又是怎么回事?”
再让谢明昌讲下去,他真怕祁镇控制不住,当场宰了谢明昌。
毕竟被一个女人欺骗设计,对一个男子,尤其是像祁镇这样的男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明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待看到祁镇铁青的脸色,更是吓得不轻,连忙顺着顾南箫的话掉转了话头。
“那肥富……小人真的就是跟他喝了一次酒,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啊!求殿下明察,求殿下饶命啊!”
顾南箫轻轻一笑,说道:“可是肥富已经供述,说是你主动勾结他,要做私下做海上的生意,还说你有海盗的关系,根本不用怕……”
谢明昌听了这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冤枉,冤枉啊!小人有几个脑袋,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那肥富的话都是一派胡言,大人可不能相信他的话啊!小人……小人敢当面跟他对质!”
难怪他被带到了大理寺,合着是肥富把他给卖了!
此刻的谢明昌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他好好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勾搭日本使团,他早该知道,那些日本矬子都是些阴险狡诈的小人!
居然诬陷他跟海盗有关系,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他,只怕整个谢家都会被朝廷抄家灭门!
顾南箫淡淡地说道:“肥富把供词签字画押,就跟着使团回国去了,你要怎么跟他对质?”
“什么?!他……他居然走了!”
谢明昌吓得两股战战,连音调都变了。
转念一想,那肥富又不是□□的子民,把事情说清楚,罪名全都推到谢明昌头上,人家当然就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了。
只苦了谢明昌,如今哪怕是周身是嘴,他也说不清楚了。
“殿下……求殿下饶命啊,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只要殿下能饶了小人,小人愿意……”谢明昌咬咬牙,大声说道,“小人的身家性命,全都是殿下的,只求殿下救救小人!”
祁镇懒怠看他涕泪横流的肮脏模样,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让顾南箫展开给谢明昌看。
谢明昌慌忙凑过来,就着外面昏暗的光线,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字迹。
“谢氏女华香,自愿与齐家大公子为妾……”
齐家!?
谢明昌的目光落在那鲜红的指印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谢华香不是说一定能入东宫伺候太子吗?这齐家是什么人家?
谢华香怎么就成了什么齐家的妾?!
谢明昌自己就有一大堆小妾,自然知道妾是个什么身份。
说好听点是服侍男人的,好歹算半个主子,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个玩意罢了,玩腻了送与他人,甚至卖去烟花之地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这齐家又是从哪儿来的?那谢华香费尽心机,连给祁镇做奴婢做妾室的身份都没捞上!
看到谢明昌惊慌失措的脸,顾南箫收起了谢华香的卖身契。
阴暗的牢房中响起祁镇没有温度的声音:“如今你们父女都落在孤的手中,孤要你们活便活,要你们死便死,你可明白?”
谢明昌只觉得浑身如堕冰窟,连话都说不出来。
呆愣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跪爬到祁镇脚下。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这件事说到底,就是谢华香有错在先,谁让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居然敢肖想太子这样的人物!
此刻谢明昌恨死了谢华香,眼空心大的东西,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被连累了!
眼前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自己救出去才是。
“只要殿下饶了小人的贱命,让小人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让小人说什么,小人就说什么!求殿下开恩哪!”
顾南箫看向祁镇的脸色,才转向谢明昌。
“你满嘴胡言乱语些什么?当太子殿下是那等给人胡乱罗织罪名的人吗?殿下要的,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实话……实说?”
谢明昌一时没回过神来,双眼呆怔地看向顾南箫。
顾南箫无奈,只得说道:“你与五皇子交好,五皇子又与谢华香私下往来甚多,只要说这些就够了。”
谢明昌不由得浑身一抖:“殿下的意思是……那华香她……”
他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可怕的预感,他却不敢往哪个方向深想。
太子之前不是很喜欢谢华香的吗?就算生气,最多也就是杀了谢华香吧,怎么会让五皇子跟谢华香……
祁镇冷笑道:“你养的好女儿,如今她人都在五皇子那里了。”
谢明昌闻言大惊,待要追问,祁镇已经转身走了。
顾南箫紧随其后,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谢明昌一眼。
“谢老爷对女儿倒是上心,你女儿不见了,你自然关心则乱,失了分寸,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谢明昌看着顾南箫的背影转身离去,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呆滞的目光中忽然有了几分光彩,整个人扑在牢门上,拼尽全力拍打着。
“我知道了!我要见大人,我要坦白,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门外,顾南箫听到大牢深处传来谢明昌歇斯底里的喊叫声,脚步微微一顿。
金戈立刻上前,垂首等着吩咐。
顾南箫看了一眼身后黑沉沉的大牢,说道:“去给银禾传个话吧,她知道该怎么做。”
第174章 手把肉
深夜, 五皇子府。
谢华香这一日经历了太多变故,这会儿虽然又疼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想见到祁镇, 怎么却被送到了祁昊的皇子府上?
再想到银禾那些话, 谢华香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祁镇什么都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把她送给祁昊, 也是祁镇一手策划的?
谢华香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哪里还合得上眼。
蔷薇在外间守夜, 听着里间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默默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她告诉自己不用怕,有顾大人的承诺,不管谢华香如何,自己都一定能够安然无恙的。
主仆两人一内一外,各怀心思。
就在两人都辗转难眠的时候,房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了。
谢华香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谁?什么人!?”
黑暗中响起银禾清脆的笑声,只听她说道:“看把你吓的, 还真是,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草木皆兵!”
听到是银禾的声音, 谢华香咬了咬嘴唇,扶着床栏慢慢坐了下来。
“原来是你,这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谢华香想到自己担惊受怕, 银禾还半夜跑出去,又是气又是怕, “不是我说你,这里到底是五皇子府,你到处乱跑,要是闯下祸事可如何是好?”
“嘁,你不就是怕我连累你吗?”银禾走到她床边,直接拉开椅子坐下,“正好你还没睡,也省得我叫你了。蔷薇你也进来,我有话要说。”
蔷薇闻言,连忙走了进来,小声问道:“要点灯吗?”
“点什么灯?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到,想说你家姑娘头一天进府里就等不及了,巴巴地点灯等着男人?”
银禾说得直白,把谢华香和蔷薇都闹了个大红脸。
好在夜色昏暗,银禾看不到她们的神色,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在意。
“谢姑娘,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谢华香大惊失色,颤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自然要活。”
“你若是想活,就按照我说的做,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仔细听着。”
“我……”
谢华香本想反驳几句,可听到银禾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忍气吞声。
只听银禾继续说道:“事已至此,想来你再笨也该想明白了,五皇子本想利用你对付太子殿下,可是殿下英明神勇,早就看破了你们的诡计,索性将计就计……”
谢华香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打断她。
而且她自己心里也直打鼓,难道祁镇真的一早就知道她的真实意图吗?
他容忍自己靠近他,难道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她来不及多想,银禾已经说了许多话,一连串的信息打得她措手不及。
“……如今你已经在五皇子府上了,不管你怎么说,清白和名声也是别想要的了,如果你还要命,就乖乖按我说的做。否则……呵呵,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殿下手上呢!”
谢华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连忙问道:“公子……太子殿下怎么说?他还会……还会要我吗?”
黑暗中,她感觉到银禾顿了顿,冷冷地看了她几眼。
“你是没睡醒吗?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谢华香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力地闭上了。
她做了那么多对不起祁镇的事,如今更是被当做舞姬送入了五皇子府,于情于理,她和祁镇都不可能了。
堂堂太子,要什么女子得不到,怎么会要她这用尽心机手段欺骗他的女子?
可是祁镇知道了实情,却没有直接杀了她,而是将她送到祁昊身边,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银禾见她不再出声,便说道:“五皇子要你勾引殿下,现在,殿下要你对五皇子做同样的事,你可做得到?”
谢华香大惊,下意识地问道:“殿下……要利用我?”
话未说完,就听银禾冷笑道:“利用你又如何?不怕你被利用,就怕你没用,没用的人,还留你干什么?”
看到银禾腰间那道金属的冰冷光芒,谢华香不由得机泠泠打了个寒颤。
谢华香低下头,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就做出了决定。
“这事儿本就是我对不住殿下,殿下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就是了。”
从前祁昊对她另眼看待,无非是因为她能勾引上祁镇,她本以为有祁昊做靠山,又有祁镇对自己钟情,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可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祁昊的一颗棋子罢了。
一见她出现在舞姬中间,祁昊便知道她已经不再有利用价值,方才他对自己拳打脚踢,那可是毫不留情。
与其赌上祁昊的良心,倒不如相信祁镇,不管怎么样,她和祁镇也有过肌肤之亲,以她对祁镇的了解,祁镇性子宽和仁厚,哪怕不再要她,也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而祁昊就不一定了,祁昊利用她勾引祁镇,一旦事情败露,祁昊十有八.九会杀人灭口。
谢华香就算再蠢,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见谢华香识相,银禾难得地夸了她一句。
“这才像话嘛,谢大姑娘,你有野心有胆识,这一点我还是有点佩服你的。”
谢华香一时不明白银禾是不是讥讽自己,只得问道:“殿下到底要我做什么?”
银禾拉过蔷薇,凑到谢华香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蔷薇吓得捂紧了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谢华香听了银禾的话,反倒镇定下来。
银禾说得没错,事已至此,她已经别无选择。
而且,如果按照银禾的话来做,不止她能保住一命,连谢明昌也能借机脱身,这对他们来说也十分有利,她为什么不做?
银禾说完,就起身去了外间,躺在蔷薇的床上睡觉去了。
里间的主仆二人心事重重,相顾无言。
谢华香摸索着上了床,不小心碰到身上的伤处,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祁昊对她下手这么重,她还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就算他是皇子又怎么样,祁镇还是太子呢!
该站在哪一边,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
谢华香闭上眼睛,努力逼着自己入睡。
如果银禾说得没错,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得提前养好精神才是。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最静谧的时分,偌大的寝殿中乌沉沉的,只能看到家具和器物隐约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的气味,想是燃得久了,香气变淡了许多,却也足够殿中的人睡得香甜。
就在一片宁静的时刻,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随着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祁瞻几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沉睡中醒来。
听到他不满的轻哼,敲门声停了下来,响起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
“启禀皇上,都御史严大人有要事求见皇上。”
祁瞻睁开眼睛,看到外面依然黑暗的天色。
“什么时辰了?”
“禀皇上,此刻是寅时初刻。”
祁瞻揉了揉发硬的眉心,片刻之后才说道:“叫他去御书房候着。”
听到他的声音,一众太监宫女连忙进了寝殿,有条不紊地服侍祁瞻梳洗穿衣。
直到穿好龙袍,祁瞻总算是勉强睁开了眼睛。
他走出寝殿,外面的天还没有亮,冷冷的夜风吹过来,祁瞻才觉得自己清醒了几分。
这个时辰来叫醒他,但愿严明昭是真的有大事!
御书房内,听到祁瞻的脚步声传来,严明昭立刻跪在地上行礼。
“臣严明昭,参见皇上,请皇上恕臣贸然进宫之罪!”
祁瞻嗯了一声,道:“起来吧,是什么事?”
严明昭闻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折子和一叠纸张呈了上去。
太监接过他手上的东西,马上端到祁瞻面前。
祁镇本来还有些疲惫,待看到奏折上的字,仅存的睡意顿时荡然无存。
他一把抢过奏折,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随即勃然大怒。
“混账!”
严明昭在递上奏折之后早已重新跪下,此刻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皇上,这谢明昌声称拼死也要告五皇子殿下,臣等实在不敢耽搁,只有斗胆来禀告皇上……”
祁瞻深吸了几口气,看向跪地不起的严明昭。
“这件事可确实?”
严明昭忙答道:“臣等让人去调查,谢家邻居以及与谢华香熟识的人家都说已经有一阵没见过谢华香了,只是大家都以为谢华香在家中备嫁,因此并无人怀疑。”
至于谢家的人,自打谢明昌被抓走,谢华香也自顾自离开“嫁人”去了,余下那些妾室奴婢没了主心骨,早就分了东西一哄而散,谢家只剩下几个蠢笨的粗使婆子,连话都说不明白,内宅的事一概不知,更不用说见没见过谢华香了。
“那谢明昌本是因为涉嫌与那日本商人肥富勾结,所以才被抓起来审讯的,可谢明昌交待说,他是听说肥富知道谢华香的下落,这才病急乱投医,去跟肥富打听消息,结果却被诬陷与日本商人勾结的,委实十分冤枉。”
至于为什么一开始不说,那还不简单吗?谁家丢了姑娘还会大张旗鼓地找,就算姑娘找回来了,家族的名声还要不要,颜面还要不要,找回来的姑娘以后还要不要嫁人?
要不是谢明昌被逼急了,只怕还不会说实话呢,如此一来,连严明昭都佩服他这番一心为女儿着想的慈父心肠。
祁瞻听了这话,不禁眉头紧皱。
“日本商人怎么会知道那谢……谢家姑娘的下落?”
严明昭面有难色,低声说道:“听说是五皇子府的人跟日本商人……相熟,所以才有人看到谢华香在五皇子府中。”
祁瞻抿紧嘴唇,攥着奏折的手指根根泛白。
这上面写着谢明昌状告五皇子祁昊,说祁昊仗着自己是皇子的身份强抢民女。
而且抢的还不是普通的民女,是皇商嫡女谢华香!
这皇商的身份虽然不入流,却十分敏感,本朝法令,经商者不得为官从政,可商人有钱势大,自己地位低下,便越发尽力去拉拢官员,甚至不惜用重金迎娶官家小姐,或者陪嫁丰厚将女儿嫁入高门,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更有京城各种商会,常常出资举办各种活动,因此商人在民间的力量不容小觑。
更何况那谢明昌有着皇商的身份,素日里结交的人都是高门大户,其中不乏公侯世家,与朝廷的关系也十分紧密,在商会中更是颇有影响的人物,他这一闹腾起来,比寻常商人影响更大。
祁瞻身为皇上,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想要个女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怕是皇商之女,也没什么大不了。
令他烦躁的是,这种事情居然好死不死被日本使团知道了!
想到那些贱嗖嗖的日本人,离开京城这一路指不定会怎么在外面胡说八道,祁瞻越发烦躁不已。
更让他隐隐警惕的是,五皇子府的人跟日本商人是怎么熟识的?祁昊知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看向严明昭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欣赏。
至少这个都御史还知道半夜闯宫来,先将这件事禀报自己,其用意无非是想要帮五皇子遮丑,看在他一片忠心为自己的份上,祁瞻心里那点被吵醒的起床气都没了。
“这件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听到这话,严明昭越发不敢抬头了。
“那谢明昌口口声声说要告五皇子,大理寺卿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招了刑部和督察院三堂会审……”
一想到那乌压压的旁听官员群,严明昭的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祁瞻顿时提高了声调。
严明昭也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只有拼命磕头。
“事关五皇子殿下和皇上的颜面,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早些裁夺!”
这也是他为什么冒死连夜进宫的缘故,谢明昌倒是盼着事情闹大了,非要三堂会审,当着数十名朝廷大员的面,把五皇子强抢民女的事情这么一说,谁敢把这事压下去!?
经过这一天和大半夜的传播,外头指不定事情已经传成什么样了!
别的不说,身为都御史,他手下那些御史们就写了许多折子,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单等着今日早朝就要闹腾起来了!
那画面,严明昭都不敢想。
连严明昭都能预见的事,祁瞻又如何想不到?
此刻他气得额头青筋毕露,却还要死死控制着自己不骂出声来。
眼看着就要到早朝的时辰了,他身为皇上,难道还能躲出去吗?就算躲得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啊!
祁瞻用力咬了咬牙根,片刻之后才说道:“朕知道了,这件事你禀报得很及时,先下去吧。”
见祁瞻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严明昭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告退。
御书房里,祁瞻看着眼前的奏折和谢明昌的供词,再也忍耐不住,重重的一拳砸在案桌上。
沉重的紫檀木案桌纹丝未动,只有一声闷响。
手掌上的疼痛让祁瞻清醒过来,他深吸了几口气,叫了心腹太监进来。
“去外面传一声,今日辍朝。”
太监听了这个吩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辍朝?
祁瞻一向是个极为勤勉的君主,哪怕是生着病,只要还能走动能说话,就绝不会辍朝。
今天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严明昭连夜进宫,到底跟皇上说了什么?
太监不敢问,只得恭声答应。
祁瞻说完了话,却不叫他下去,反而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几张纸。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说道:“让刘守成马上进宫。”
听了这个吩咐,太监越发猜测是出了大事。
刘守成是锦衣卫指挥使,也是祁瞻最信任的人之一。
能让他亲自出动,看来皇宫里真的要出大事了。
太监不敢怠慢,飞一般地跑出去传话了。
祁昊连夜招幕僚来商讨法子,自己却撑不住酒意,中途就睡了过去,那些幕僚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眼见着连祁昊都睡着了,彼此又争不出个结果,最后只得各自散了。
祁昊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醒了以后还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他一边洗脸,一边问道:“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一个小内侍上前递帕子,说道:“皇上今日辍朝,其他倒没什么。”
“辍朝?”祁昊听了不禁一怔,“今日怎么会辍朝?”
皇上身体向来康健,对政事更是勤勉有加,即使小病也从不辍朝,怎么今天辍朝了?
小内侍才回了句不知,就听见外头有人禀告道:“殿下,宫里来人了,请殿下即刻进宫。”
祁昊连忙擦干净脸,穿上外裳走了出去。
宫里来传话的是个眼生的太监,祁昊正努力回忆着这太监的名姓,太监却连声催促起来,让他快些进宫。
祁昊心里不满,却碍于对方是皇上派来传话的,笑道:“也好,父皇就算是不传我,我也要进宫去给父皇母后请安的。”
祁昊前脚才离开府邸,刘守成就带着人来了。
“奉皇上密旨,要在五皇子府中搜一件要紧的物事,闲杂人等一律退避,违者格杀勿论!”
那些原本仗着祁昊身份要质问和反抗的管家及侍卫们一看到刘守成手中高举着的金黄色卷轴,一个个全都不敢说话了。
如此一来,刘守成带人顺利地进了五皇子府,轻轻松松就把谢华香和蔷薇搜了出来。
至于银禾,却早已不知所踪。
而谢华香是昨夜才送来的,府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更不会注意她随身带的几个婢女了。
谢华香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也被吓得花容失色,越发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银禾。
如此一来,银禾反而趁乱轻松脱身。
刘守成搜到了谢华香,大手一挥,将主仆二人直接带走了。
皇宫中,祁昊还不知道自己才离开,府里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他跟着领路的太监,一路进了御书房。
祁瞻夜里没睡好,一早上又安排一大堆事情,这会儿正是心情烦躁的时候。
见祁昊脚步踉跄地进来,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身臭烘烘的酒气,祁瞻越发没了好脸色。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跪下!”
祁昊是祁瞻和孙皇后所生,在皇子中的地位仅次于太子祁镇,又因为能干孝顺,一向很得宠,此刻被祁瞻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他迟疑着跪在地上,道:“父皇,不知儿臣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父皇不高兴了?”
“你还有脸问!”祁瞻憋了一大早上的火气,这会儿全都冲着祁昊发出去了,“朕还纳闷,你怎么那么急着从宫里搬出去,合着是离了朕的眼皮子底下,就没人管着你,你就能在外头胡天胡地的乱搞了!”
祁昊听得一头雾水,张口就要为自己分辨。
他是孙皇后所出,相比其他皇子来说虽然地位更高,可也被更多的有心之人盯着,生怕他威胁到祁镇的地位。
他就是怕宫内外的闲言碎语太多,让祁瞻多心,这才早早就搬出了宫,主动住进了皇子府。
自己在外开府虽然自在些,可是进宫却多了些不便,他又要维护自己在祁瞻心中“孝子”的形象,一有空就进宫来请安,几年来可以说得上是风雨无阻,因此多吃了不少辛苦。
可是他这么“孝心可嘉”,在祁瞻口中却成了自己搬出去是为了乱搞!?
这让祁昊如何能忍,正要为自己辩白几句,抬眼却看到祁瞻盛怒的脸。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害怕,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不敢再说,赶紧俯身磕头。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万万不敢啊。”
“你还有不敢的事?朕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想到日本使团已经走了这么多天,这五皇子强抢民女的消息只怕早就出了京城,马上还要传到海外去,祁瞻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你,你身为皇子,想要什么女子得不到?非得使这下三滥的手段!你知不知道,御史们写了多少折子,就等着要弹劾你呢!朕为了你,连朝都不上了,你、你对得起朕吗?”
祁瞻越想越气,把严明昭送来的奏折和谢明昌的供词都砸在祁昊身上。
祁昊被骂得一脸懵懂,手忙脚乱地捡起折子和纸张来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越是看下去,越是惊怒交加。
“什么,这谢明昌居然告儿臣……强抢民女?!这话从何说起啊!”
祁昊只觉得自己都要冤死了,那谢华香勾.引的明明是祁镇,谢明昌对这件事更是一清二楚,怎么反而告到他头上来了?!
谢明昌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还胡乱攀咬人!?
而且还咬到他的头上来了!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顿时觉得仿佛一桶冰水直接将他从头浇到了脚。
那谢华香此刻就在他的府中!
如果……如果父皇知道这件事……他又该如何分辩?
祁昊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会儿脑海里宛如一团乱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见他神色慌乱,面如土色的样子,祁瞻越发确信了几分。
看着这个他一直看重喜爱的儿子,群臣向来交口称赞的皇子,祁瞻第一次起了一丝嫌恶之心。
堂堂皇子,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令人不齿!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将祁瞻厌恶的神情尽收眼底,祁昊猛然清醒过来。
不行,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决不能由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罪名就让他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他膝行几步上前,哭道:“求父皇明鉴,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
“正如父皇所言,儿臣是堂堂皇子,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要抢什么民女?!”
“旁人不知道,难道父皇也不知道孩儿是什么性子吗?孩儿从小到大,生怕让父皇母后失望,事事谨慎小心,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努力上进,不管做什么都想着父皇母后,生怕失了皇家的体面,给父皇母后丢脸。儿臣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惹得父皇生气,母后伤心呢?”
看着祁昊涕泪交流的可怜样子,祁瞻不禁有几分动摇。
“怎么,难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听出祁瞻语气中的询问之意,祁昊越发重重磕起头来。
“儿臣敢对天发誓,从未做过让父皇母后失望难过之事,从未做过令皇家蒙羞之事!若儿臣有半句谎言,教儿臣天打雷劈,不得好——”
“行了行了,多大点儿的事,也值得你这样赌咒发誓。”祁瞻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道,“那这谢家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昊连忙说道:“那姓谢的皇商,儿臣从前想买些海外来的新鲜古怪的玩意孝敬父皇母后,因此认得了他,虽见过几次面,不过也只是找他买几样稀奇的玩意儿罢了,旁的事是绝没有的,还请父皇明察!”
祁瞻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又信了几分。
如此说来,他跟日本商人私下接触,多半也是为了搜集海外的新鲜物事,拿来孝敬自己的,这倒也勉强说得通。
“既这么说,他那个什么女儿,你是不认得了?”
“这……”祁昊犹豫片刻,说道,“他曾经邀请儿臣去家中吃饭,倒是见过谢家几个女眷,不过男女有别,儿臣不敢细看,也分不清谁是谁。”
祁瞻听了越发满意,道:“你先起来说话。”
祁昊暗暗松了口气,擦着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正要上前再说上几句,却听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
“启禀皇上,刘守成大人前来复命。”
刘守成?那个锦衣卫指挥使?
听到这个名字,祁昊的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父皇叫刘守成去干什么了?刘守成一向只听皇上一个人的命令,有什么事也都是直接禀告皇上,有什么要紧的事,能让刘守成亲自出马?
祁瞻瞟了祁昊一眼,说道:“叫他进来。”
刘守成大步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跪下给祁瞻和祁昊行礼。
“臣刘守成,参见皇上,参见五皇子殿下。”
在他身后,几个锦衣卫扯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直接拽进了御书房。
那两个女子像是吓坏了,腿软得都站不住,被侍卫们推倒在地,便爬不起来了。
其中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紧紧抱着另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只会呜呜哭泣。
待看清那两个女子的模样,祁昊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炸响了。
谢华香怎么会在这里?谁把她们带进来的!
刘守成行过礼便站起身,沉声说道:“臣奉旨搜查五皇子府,搜出谢氏女及其丫鬟一名,主仆二人俱在,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定夺。”
祁瞻看着那两个状若筛糠的年轻女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方才祁昊还信誓旦旦地说绝没有做过强抢民女的事,现在刘守成就从他家里搜出来谢华香及其丫鬟,这算什么事!
而听到刘守成叫上面的人皇上,谢华香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看到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谢华香哇地哭喊出声。
“皇上!求皇上给民女做主啊!”
她这一嗓子来得太突然,别说祁昊,连祁瞻都跟着吓了一跳。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谢华香,谢华香深吸一口气,连滚带爬地爬到祁瞻面前。
“民女谢华香,是皇商谢明昌之女,被五皇子祁昊抢入府中,威逼胁迫民女做那些……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民女誓死不从,他就往死里打民女……”
谢华香神情绝望,声音惨烈,句句都是血泪控诉,听得人心惊肉跳。
“皇上,民女虽出身卑贱,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出了这等事,民女也不想活了,只求皇上给民女一个公道,还民女一个清白!”
说完这话,谢华香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往一旁的柱子撞去。
眼看她就要血溅当场,一个离得近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去拉谢华香,可谢华香用的力气太大,连那小太监也拉不住,眼睁睁看着谢华香咚地一声撞在厚重的殿柱上。
看到谢华香头破血流,软绵绵滑落在地上,蔷薇也哇地哭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奔过去,扑到昏迷不醒的谢华香身上,哭道:“姑娘,姑娘您怎么这么傻呀!好容易见到了皇上,咱们就有救了,您怎么还是想不开啊……”
看着两个孱弱少女一个痛哭失声,一个生死不知,祁瞻顿时又惊又怒。
“祁昊!你还有什么话说!”
祁昊心知大事不好,连忙重新跪倒在地。
“儿臣冤枉啊,这女子是昨日太子大哥送给儿臣的,儿臣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更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污蔑儿臣啊!”
“太子!?”
听到此事涉及祁镇,祁瞻脸色一变。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给你送女子?”
祁昊连连磕头,口中说道:“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太子大哥昨日设宴,邀请几位皇兄一同饮酒赏舞,不止送了舞姬给儿臣,其他几位皇兄也得了,求父皇叫几个皇兄进宫,一问便知!”
祁瞻面露狐疑,果然对太监吩咐道:“你们去把昨日参加宴席的几个皇子传来,叫他们即刻进宫。”
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谢华香,祁瞻皱了皱眉,加了一句。
“叫贾太医进来,给这女子看看伤。”
太监领命而去,很快,贾太医就匆匆赶了过来。
给祁瞻行过礼,他让几个宫女上前,把谢华香搬进内室,蔷薇哭哭啼啼跟在后面。
御书房重新恢复了安静,这安静中却带着几分令人不安的紧张,一众服侍的宫人屏气宁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没有祁瞻发话,祁昊不敢起身,依旧跪在地上。
祁瞻看他不顺眼,呵斥道:“去书架那边跪着,朕不叫你,不许起来!”
祁昊不敢出声,连忙挪到角落里跪着了。
不多一会儿,贾太医面色凝重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见祁瞻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目光,贾太医连忙跪下。
“启禀皇上,那位姑娘头上的伤虽然重,幸好还不致命,微臣已经为她处理好了伤口,只是人还昏迷着,怕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祁瞻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
贾太医犹豫片刻,低声说道:“那位姑娘除了额头的伤口,身上还有数处伤痕,像是……像是被人暴力殴打所致。”
祁瞻脸色一沉,怒气更盛。
“还有吗?”
“这……臣不敢欺瞒皇上,那位姑娘……已非完璧之身。”
贾太医跪伏在地上,完全不敢看祁瞻的脸色,用极低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听了这话,祁瞻顿时怒不可遏。
就算祁昊说的是真的,那女子是昨日祁镇送给他的,可是祁镇送他女子,定然是好端端送去的,怎么才一夜的功夫,这女子身上就多了这么多伤?
如祁昊所说,这女子可是太子亲自送给五皇子的,除了祁昊本人,谁敢动她!?
祁瞻深吸了几口气,挥手叫贾太医下去。
这时,昨日参加太子宴席的几个皇子匆匆赶了过来。
一进御书房,几人就发觉到气氛不对。
再看到跪在角落里的祁昊,大家更是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祁昊可是除了祁镇之外最得宠的皇子,连他都被罚跪,他们几个妃嫔所生的皇子哪里还敢出声?
几人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就听祁瞻沉沉开口。
“你们昨天都去参加太子的宴会了?”
三个皇子齐齐恭声答道:“是,父皇。”
“太子可曾送过你们女子?”
一听是为了这事,三个皇子都越发小心翼翼。
“是,送了……”
“太子大哥说这些西域舞姬难得,就送了我们每人一个……”
祁卓昨日喝得最多,又跟新得的舞姬玩到了半夜,还没睡醒就被传进宫,这会儿头脑还昏沉着。
想起昨天宴席上的情形,祁卓忍不住说道:“还是五弟先挑的呢,真看不出来,他倒是个急色的。”
祁瞻听了这话,再想到祁昊刚才还在保证自己是多么谨慎孝顺,事事都想着他的颜面,装作一副清白无辜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嘴上礼义廉耻,背后却好色成性,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老五玩得挺溜啊!
祁昊这是把自己当傻子糊弄呢!
祁瞻越想越气,偏又不能当着几个儿子的面说出实情,憋得脸色铁青。
就在这时,祁镇闻讯赶来了。
一进御书房,看到祁昊跪在角落,其他几个皇子缩着脖子宛如鹌鹑一般,祁镇顿时面露担忧。
“父皇明鉴,那些舞姬都是儿臣主动送给弟弟们的,是儿臣思虑不周,父皇要责罚就责罚儿臣吧,此事跟几个弟弟无关!”
看到祁镇一脸焦灼,一心一意为了弟弟们着想,还主动要担责的样子,祁瞻满心的气恼才消散了几分。
不管其他皇子如何,他的太子毕竟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
“你说到哪儿去了,朕叫他们来不过是问问他们的功课,看把你急的。”
见祁瞻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祁镇才站直身。
“几个弟弟都是敏而好学的性子,儿臣也是见他们最近读书太用功,怕他们累坏了身子,才想着设宴让他们松快松快……”
祁镇替几个皇子说了些好话,书房中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下来。
祁镇这才看向祁昊,小心地说道:“父皇,地上凉,要不先让五弟起来吧。”
祁瞻看到祁昊,顿时脸色一沉。
方才祁昊还说那女子是太子送的,把太子和其他皇子全都牵扯了进来,分明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要拉众人一起下水。
再看祁镇,事事都为弟弟着想,直到这个时候还在为祁昊求情!
“让他跪着!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朕素日里太惯着他了!”
祁镇连忙跪下,说道:“父皇日理万机,偶有疏忽也是情理之中,儿臣身为兄长,没能好好照顾弟弟妹妹,都是儿臣的不是,五弟有什么错,儿臣愿意与他一起承担!”
祁镇越是这样说,祁瞻越是看祁昊不顺眼。
同样是儿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见祁镇跪下,其他皇子也连忙跟着跪下了。
“都是儿臣们不好,没能好好教导弟弟,请父皇责罚!”
话说到这份上,祁瞻也不好再罚祁昊了。
“罢了,看在你几个哥哥给你求情的份上,你先起来吧。”
祁昊忍疼爬了起来,揉了几下酸痛的膝盖,才上前谢过祁瞻,又谢过祁镇等人。
祁镇便主动说道:“儿臣先带他们去歇息,就不打扰父皇了。”
祁瞻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地摆摆手。
“去吧,旁人无事了,祁昊你不许出宫,朕一会儿还要叫你!”
谢华香还没醒,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他得问过谢华香才知道。
看着祁瞻疾言厉色的模样,祁昊一个字都不敢说,跟着祁镇出了御书房。
一离开祁瞻的眼皮子底下,几个皇子就活跃起来,祁卓更是迫不及待地吹嘘起自己那个西域舞姬是如何肤白貌美,又问起其他人体验如何。
祁昊却没心情跟他聊这些,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祁镇身上。
祁镇跟寻常没什么两样,听着祁卓等人的说话,时不时露出淡淡的微笑。
祁昊到底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到祁镇身边。
“太子哥,昨日你送我的舞姬……”
祁昊停下脚步,笑着看向他。
“怎么,五弟不喜欢?”
祁镇神色如常,祁昊却只觉得越发看不透他了。
他当真不知道那舞姬是谢华香?
再说,他又有什么脸面问祁镇,那舞姬分明是他自己挑的!
祁昊动了几下嘴唇,最后只说道:“没有,我……我是来谢过大哥的。”
“五弟你喜欢就好。”祁镇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别着急,等父皇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定会为你做主的。”
祁昊莫名觉得脊背一凉,待要看祁昊的神色,却见祁昊早已转过头跟祁卓等人说笑起来。
看着祁镇的背影,祁昊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实情,他到底要做什么?
御书房里的内室里,谢华香迟迟不醒,祁瞻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等她,便让太监去叫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去陪着谢华香。
说是陪伴,两个嬷嬷却得了祁瞻的授意,是要来劝说谢华香的。
横竖谢华香已经这样了,就算皇上替她出了气,罚了祁昊又能如何,过后她出了宫,一个没了名声和清白的女子要怎么活?
想要用这件事扳倒五皇子,那更是痴人说梦。
别说谢华香不过是个皇商之女,就算是朝廷官员家中的千金小姐,摊上这种事也不过是闹上一场,最后多给些好处,让人跟了五皇子就是。
年轻男女那些事嘛,最后大多都是一张锦被盖个严实,稀里糊涂遮住丑就完事了。
两个嬷嬷压根就没把这事当什么大事,坐在谢华香床边说说笑笑,只等着一会儿把话传给谢华香,她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有皇上出面,赐她一个五皇子妾室的身份,那是何等的体面,只要谢华香不是个傻子,就一定不会拒绝。
贾太医开的方子果然很有效验,被蔷薇灌了一碗汤药下去,没多久,谢华香就悠悠醒了过来。
不出两个嬷嬷所料,谢华香稍微恢复些力气,就又哭闹起来,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一个姓毛的嬷嬷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谢姑娘,这里又没外人,你就别在这儿寻死觅活的了,若是惹恼了皇上,当心你的小命!”
谁知谢华香却是个硬骨头的,听了这话越发下了地要撞墙,被拉住了又夺了蔷薇手里的瓷碗,摔碎了要划脖子,两个嬷嬷和蔷薇一起用尽了力气,才勉强把她按住。
两个嬷嬷累得满头大汗,又听谢华香哭喊着什么“逼着我勾引别人”,“害了我还要害太子”,“我宁死也不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之类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如果只是祁昊看上了谢华香,纳了进府不就完了,谢华香怎么反应这么强烈,难不成还真是个烈性女子?
听到谢华香口口声声说这事还跟太子有关,两个嬷嬷不敢擅自做主,那毛嬷嬷就连忙去禀告皇上了。
祁瞻才睡了个午觉,又被太监叫起来了。
祁瞻憋了一肚子气,待听到毛嬷嬷转述的那些话,不由得一怔。
不过一个皇商之女罢了,让祁昊纳了便是,怎么又跟祁镇扯上关系了?
祁瞻只觉得头痛欲裂,只得进了御书房,亲自询问谢华香。
见了祁瞻,谢华香也不寻死觅活了,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将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五皇子自打在家中见过民女,就打起了民女的主意,数次三番逼着民女去勾引太子殿下,民女不肯,他还拿民女的爹爹和家人威胁民女,到后来更是抢了民女进府,对民女行那不轨之事,还说什么,看民女没了清白,还听不听他的话……民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求皇上了,皇上,求您让民女去死吧,民女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祁瞻听了如五雷轰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祁昊岂止是强抢民女那么简单,他居然要逼着谢华香去勾引太子!
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坏了太子的名声,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祁瞻想到那一种可能,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若是祁昊有那样的企图,那他做出这些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想到祁镇事事体恤祁昊,祁昊却如此恩将仇报,甚至得陇望蜀,胆敢肖想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祁瞻越发气得咬牙切齿。
难怪祁昊往死里打谢华香,他还以为祁昊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原来是威逼不成,拿谢华香撒气!
而谢华香为什么一心求死,也就有了理由。
不是她不肯委曲求全跟着祁昊,而是因为她知道,只要不答应祁昊的要求,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与其被祁昊活活打死,不如在皇上面前死个干净!
捋顺了这其中的干系,祁瞻已是盛怒至极。
他顾不得谢华香,直接起身走到门口,一脚踢开御书房的大门,怒道:“祁昊那个混账哪去了?”
守门的太监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道:“启禀皇上,方才刘大人说,五皇子殿下去了坤宁宫。”
祁瞻冷哼一声,大步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而去。
太监宫女们愣了片刻,连忙齐刷刷跟了上去。
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坤宁宫里,祁昊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湘竹贵妃榻上,两个小宫女正一边一个跪着,给他的膝盖轻轻涂抹着药膏。
孙皇后看着他发红的膝盖,满眼都是心疼。
“好端端的,皇上怎么就恼了你了?还罚你跪在地上,若是落下毛病,那可如何是好?”孙皇后越想越是不放心,起身就要去门口唤人,“不行,还是叫太医过来给你看看吧,我也放心些……”
见孙皇后一脸担忧,祁昊连忙坐起身。
“母后,您快回来——”
他起来的动作太猛,一个正在涂药的小宫女没来得及抬手,不小心碰到了他发红的膝盖,祁昊顿时疼得直皱眉。
见祁昊神情痛楚,孙皇后也顾不上叫太医了,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我的儿,疼得如何,没事儿吧?”
祁昊本就心情烦躁,这么扯了一下膝盖,越发来了气,抬脚就将那小宫女踢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孙皇后心疼祁昊,闻言立刻说道:“来人,将这小贱人拖出去,打她五十板子!敢弄疼了五皇子,真是狗胆包天!给本宫重重地打,打死不论!”
那小宫女连哭都不敢哭,吓得面无人色,转眼被几个嬷嬷直接拖出去了。
祁昊发过火,这才转向孙皇后。
“母后,儿臣不过是跪了一小会儿,连皮都没破呢,有什么打紧?”他拉着孙皇后坐在榻上,叹气道,“再说,父皇正在气头上,若是这个时候母后去请太医,父皇会怎么想呢?说不定还会觉得儿臣大题小做,若是父皇生气起来,责罚儿臣倒不要紧,如果因此连累了母后,那就是儿臣的罪过了。”
孙皇后听得心疼不已,感动得差点儿掉下眼泪。
她挥手叫余下的那个小宫女退下,自己亲自动手,给祁昊的膝盖涂药。
“前头的事,我都听人说了,不就是送了个女子吗?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人人都有的,偏偏要罚你跪,皇上只怕是上了年纪,人也开始糊涂了……”
因为怕走漏了消息,御书房那边的太监侍卫都被严令不许对外人说起这件事,可宫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哪里瞒得过这些主子,大家打听不到确切消息,反倒越发起了各种猜测。
孙皇后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知道是太子送几个皇子舞姬惹下的事,这会儿看到祁昊因此受罚,不免对祁瞻和祁镇多了几分抱怨。
“皇上表面上一副心疼你的模样,人前总是夸你,可真遇上了事,他心里还是向着祁镇的。那祁镇跟皇上一模一样,面上功夫做得十足,暗地里却冷不丁咬人一口,借着送舞姬这点小事,就让你失了皇上的欢心,真是好毒辣的心肠!”
祁昊涨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分辨。
自打搬出皇宫,他跟孙皇后便不如儿时那么亲近了。
单独开府就有这样的一个好处,一旦尝过了事事自己做主的滋味,就再也不愿意听旁人的劝告和建议,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母亲。
而且这件事是他的心腹幕僚建议的,他秘密筹划了这许久,自然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
他知道孙皇后的性子不够谨慎,太子又住在宫中,时不时跟孙皇后见面,他不告诉孙皇后,也是怕她不小心走漏了消息。
再说,他对太子使的这美人计,只怕身为女子的孙皇后也不会理解,说不定还要阻止他呢。
今日这事儿漏了底,连皇上都知道了,他却不知该如何跟孙皇后解释。
事情功亏一篑,若是告诉孙皇后,孙皇后肯定会埋怨他不跟自己商量,少不得又要一通长篇大论。
想到那种可能,祁昊闭上了嘴,任由孙皇后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
孙皇后到底是女子心性,揪着这点小事絮叨个没完,想起皇上渐渐有了春秋,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未免担忧起来。
“皇上虽然疼你,以我看也不过是面上情,不过是想要借着你的关系,让咱们孙家对他更忠心罢了。”孙皇后想起太后上次为一个小厨娘就不留情面地骂自己的事,更是又气恼又担心,“如今皇上尚在,太后和太子就容不得咱们娘俩了,若是日后皇上有了什么好歹……我还好说,大不了被发派去守皇陵,我的儿,你年纪这么小,又是个忠厚良善的性子,你可怎生是好啊!”
说到伤心处,孙皇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祁昊被她哭得心烦,又觉得她说的话简直是杞人忧天,只得按捺脾气说道:“母后别怕,有儿臣在,儿臣一定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你去守皇陵过苦日子的。”
孙皇后正要说什么,却听宫门砰的一声巨响,竟被人重重一脚踢开了。
孙皇后顿时勃然大怒,刚骂了一句“大胆”,就见祁瞻一脸怒火地闯了进来。
“皇上……?”
看到来的人是祁瞻,孙皇后的怒色顿时变成了愕然。
她正要起身行礼,却见祁瞻直奔祁昊而来,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孽障!你干的好事!”
祁昊猝不及防,直接被拽起身,不小心碰翻了榻上的药罐,罐子咣啷啷摔落在地,跌得粉碎。
孙皇后见祁瞻发怒,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皇上,皇上您有话好好说——”
祁瞻正在盛怒之下,哪里顾得上她,抬手就将她重重推开。
“你还有脸替他说话,你不问问他都干了什么!”
孙皇后没有防备,被推倒在地上,手掌正好按在碎瓷上,顿时鲜血直流。
看到孙皇后受伤,祁昊立刻回过神来。
“母后,母后您怎么样了?来人啊,快叫太医……”
祁昊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个耳光。
“你还有胆子大呼小叫,朕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祁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祁瞻的耳光,捂着脸不由得愣住了。
孙皇后见状,忙忍住疼拉过祁昊。
“昊儿,疼不疼,快让我看看……”
母子两个一个受伤一个挨打,却还都一心顾着对方,这画面看着可怜,却越发惹怒了祁瞻。
“你还心疼他,你可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孙皇后手掌受伤本就痛彻心扉,看到最心爱的儿子被打,忍不住又是委屈,又是愤恨。
“臣妾养的儿子是什么性情,臣妾还不知道吗?倒是皇上您,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将臣妾母子一顿打骂,又是何道理?!”
没想到孙皇后居然还敢顶撞自己,祁瞻顿时气红了眼。
他指着孙皇后,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又转向祁昊。
“你自己跟你母后说,你都对太子做了什么!?”
祁昊大惊失色,被打蒙的脑筋立刻转动起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华香,谢华香落在祁瞻手里,难道是谢华香把自己的事告诉了祁瞻?
他既然做了这件事,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从没有亲口说过让谢华香勾引祁镇,透露祁镇的行踪也一向是装作无意的,哪怕是有几次告诉谢华香关于祁镇的消息,行事也十分小心,断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想到此处,他便露出一副惊恐又委屈的神情。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到底做了什么事让父皇生气,还求父皇明示!”
就算谢华香说了实情,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谢华香空口无凭,难道祁瞻会相信一个商人之女,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儿子吗?
见他不肯承认,祁瞻气得直喘粗气。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眼看着祁瞻又要抬手打祁昊,孙皇后顾不得冒犯,扑上前去抱住了祁瞻的手臂。
“皇上,昊儿不过就是收了太子送的舞姬吗?却被外头传言说什么强抢民女,昊儿已经够冤枉的了,皇上您怎么还要打他啊!”
听孙皇后这么说,祁镇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好一个孝顺的孩子,跟你母后都不肯说实话吗?朕问你,那谢华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之前,你到底认不认得她?”
事已至此,祁昊咬了咬牙,只有抵赖到底。
“儿臣真不认识她啊,儿臣只知道她是太子送给儿臣的舞姬……”
“你放屁!”祁瞻勃然大怒,忍不住爆了粗口,“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陷害太子!枉费太子对你关爱有加,事事都为你着想,你瞧瞧你做的这些事,对得起太子,对得起朕吗?”
为了保险起见,祁瞻已经派人去各个皇子府确认过,祁镇昨日送给他们的,的确是西域舞姬。
那西域舞姬个个身材高大,肤色雪白,高鼻深目,说话带着异域口音,特征十分明显。
而谢华香一看便知道是中原女子,祁瞻不信祁昊眼睛都瞎了,居然指着谢华香说是西域舞姬!
昨日东宫宴席有无数人在场,人人都见过那些西域舞姬,祁昊却还一口咬定谢华香就是太子送的西域舞姬,分明就是栽赃陷害太子!
再想到谢华香说的那些话,祁瞻越发信了几分。
连送个舞姬这点小事要抓住机会污蔑太子,祁昊自然也能做出逼迫良家女子勾引祁镇的事!
亏他还以为自己的儿子个个敦厚老实,还觉得儿子们兄友弟恭,十分引以为傲,没想到头一个打他脸的,就是他平日最疼爱的五皇子!
他一挥手,直接将孙皇后推倒在地。
“祁昊,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真当朕是个昏聩不明的吗?你今日敢污蔑太子,明日是不是就敢弑君了!?”
这话说得就重了,祁昊哪怕再胆大,听了这话也吓得连忙跪在地上。
“父皇息怒,儿臣万万不敢啊!”
一旁孙皇后从地上爬起来,见祁昊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不由得心疼万分。
“皇上,您怎么能这么说昊儿?这孩子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最是良善孝顺,您这么说他,岂不是伤了孩子的心吗?!”
她抬起带血的手擦了擦眼泪,哭道:“昊儿还小,就算做了什么错事,您慢慢教他就是,何必又打又骂的?”
“再说,这事儿本就不该怪昊儿,都是太子给他送舞姬,分明是太子要害昊儿的啊!皇上,您可不能不明是非啊!”
那么多皇子都得了西域舞姬,怎么祁瞻就偏偏揪着祁昊一个人不放?
那舞姬是祁镇送的,跟祁昊有什么关系?
听孙皇后说的话糊涂,祁瞻都懒得跟她分辩。
“祁昊,我问你,你指使谢华香勾引太子,到底是何居心?”
被祁瞻一语道破真相,祁昊顿时脸色煞白。
“我……儿臣……儿臣冤枉啊,绝无此事!还请父皇明鉴!”
孙皇后见祁瞻不理会自己,还当自己说中了祁瞻的心事,越发胆大起来,直接提高了声调。
“什么勾引太子,这话又是祁镇跟皇上说的吧?皇上,您可要擦亮眼睛啊,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不是偏心吗!明明是太子给昊儿送的舞姬,怎么就成了昊儿指使人勾引太子了呢?是太子让人勾引昊儿还差不多……”
“你给朕闭嘴!”
祁瞻忍无可忍,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孙皇后的脸上。
“你们孙家就没一个好东西,生出来的种也不是好东西!”
身为皇上,祁瞻自然不可能认为是自己的血统有问题,否则,祁镇和其他皇子们怎么就没有这些阴险狡诈的心思?
只有祁昊,伪善,撒谎,污蔑兄弟,栽赃陷害,被抓住了还抵赖不承认,如此卑鄙无耻,铁定是随了孙家的人了!
孙皇后捂着脸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您说什么?!”
儿子是她一个人生出来的吗?怎么从前夸祁昊孝顺能干的时候就是随了皇上,祁昊不好的地方就随了孙家人了!?
祁瞻还没解气,继续骂道:“你养的好儿子,心思卑污,龌龊至极!给太子提鞋都不配!”
再看孙皇后死死护着祁昊的样子,祁瞻冷笑道:“别以为太子没了娘亲,就没人护着了,就能由着你们肆意妄为!朕还没死呢!”
骂完这些话,祁瞻拂袖而去。
祁昊不是抵死不认吗?他偏要让刘守成好好彻查一番,等到证据确凿,看祁昊还怎么抵赖!
皇帝震怒,识相的宫人早就躲得远远的,连听都不敢听,宫内只余下孙皇后和祁昊两人,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祁昊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过去扶起了孙皇后。
孙皇后神情恍惚地看向祁昊,似乎在打量一个不认识的人。
片刻之后,她看清祁昊的脸庞,不由得悲从中来。
“昊儿,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祁昊沉着脸,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孙皇后一会儿欲哭无泪,一会儿又冷笑连连。
“好,好得很!”
“难怪你舅舅几次提醒我,说什么狡兔尽走狗烹,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在他眼里,咱们娘俩到底比不过李章献和祁镇,他这些年对我们的好,全都是假的!”
祁昊咬紧牙,一言不发。
孙皇后一把握住祁昊的手,连手上的血迹沾染在祁昊身上都恍若不觉。
“孩子,咱们这些年忍气吞声,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别好过了!母后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听孙皇后话里有话,祁昊不禁心里一紧。
“母后……还请母后慎言。”
孙皇后冷哼一声,放开了祁昊的手。
“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祁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那儿臣先行告退,母后若是有什么吩咐,随时传唤儿臣便是。”
看着祁昊脚步蹒跚地走出宫门,背影看着那么狼狈,孙皇后越发咬紧了牙。
祁瞻是指望不上的了,但是她还有儿子!
谁敢挡她儿子的路,谁就得消失!
坤宁宫外,祁昊停下脚步,低头擦去手上的血迹。
那是孙皇后的血,是孙皇后为了护着他,而被祁瞻推倒受伤而流的血。
手上的血迹很快就擦拭干净,而沾染在袖口上的血却已经渗入丝绸纹理,只怕是洗都洗不干净了。
揉了几下,祁昊便放弃了这徒劳无功的企图。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宫殿的重重飞檐,看向远处的乾清宫。
碧空万里,灿烂的阳光照耀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辉煌灿烂。
那是整个京城,整个□□最至高无上的位置,他生在宫中,长在宫中,以后却要远远地离开这里,终生不得回来。
如果万人尊崇的地位触手可及,谁又能抵得住那样的诱惑呢?
梅娘正在厨房里跟大家商量今日的新菜,就见一个银红色的身影噌地闯了进来。
“饿死我了,可饿死我了!有什么好吃的,快拿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梅娘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众小厨娘已经惊喜万分地叫出了声。
“银禾,你回来了!”
“银禾姐姐,你这几天去哪了呀?”
“银禾你饿了吧,想吃什么?”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大家都发现银禾不过是表面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好说话得很,在一起时间长了,反而都喜欢上了银禾直爽利索的性子。
梅娘见几个年纪小的学徒围着银禾,七嘴八舌问个不停,便笑着拦住了她们。
“别打听了,没听银禾说她饿了吗,先弄些吃的给她,让她吃饱了再说。”
大家闻言,果然散开去准备吃食了。
银禾得寸进尺,凑到梅娘身边道:“梅姑娘,好些日子没吃到你做的菜了,要不您露一手?”
梅娘听得好笑,正要说话,银禾生怕她开口拒绝,忙抢先说道:“我不白吃你的,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是关于谢大姑娘的哦。”
之前顾南箫借走银禾,梅娘就猜到银禾是替他办事去了,不过到底办的什么事,她却不知道。
说不好奇是假的,既然银禾肯主动说,梅娘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好,那我就给你做个好吃的菜,等会你边吃边说。”
银禾顿时高兴起来,满口答应。
虽说在祁镇私宅和五皇子府都没饿着肚子,可是这些天没吃到梅娘做的菜,她都馋坏了。
梅娘看了看厨房,目光很快就落在早上刚送来的羊肉上。
她叫了杂役来烧火,自己则动手收拾羊肉。
取出羊排和羊腿,冷水下入大锅中,大火烧开后,撇净浮沫。
用棉纱布包上八角花椒桂皮香叶等各种调料,和葱段一起放入锅中,转成中火,炖煮一顿饭的功夫。
这种做法最关键的就是取新鲜肥嫩的羊肉,还要掌握好火候,才能煮出软嫩喷香的口感。
时辰到了,在锅中加盐,再炖一炷香的时间,香喷喷的手把肉就出锅了。
第175章 酸梅鸭
梅娘将煮好的羊肉放入大盘中, 亲自端到银禾面前。
没等盘子落桌,银禾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
眼前的羊肉呈淡淡的红白色,除了葱段并无任何调料, 可这香味却格外诱人, 令人闻了就垂涎欲滴。
银禾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说道:“这不就是清水煮羊肉嘛,梅姑娘, 你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梅娘笑道:“是不是,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说着, 她又舀了一勺糊状的调料, 放在银禾面前。
银禾见那糊糊是漂亮的绿色,散发着微微辛辣,却又带着独特芳香的气味,越发好奇起来。
“这又是什么?”
梅娘说道:“这是韭菜花酱,羊肉要蘸这个酱吃。”
这吃法越发古怪了,银禾按捺不住好奇,伸手便撕下一块羊排肉。
羊肉已经被炖得软烂无比,轻轻一撕便骨肉分离, 一块长条的羊排骨上面连着颤巍巍的肉块, 拿起来十分方便。
银禾把羊肉蘸了蘸韭菜花酱,小心地放入口中。
热腾腾的羊肉早已被煮出了油脂, 一口下去,肉丝中便溢出浓香滑嫩的羊油,香得人差点儿连舌头一起吞下。
而油腻腻的口感中,却忽然插入丝丝缕缕的辛辣香气, 恰到好处地解了羊肉的膻腻,反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口感, 让人吃了就上瘾,越吃越想吃。
银禾吃得兴起,犹嫌不过瘾,索性拿过装着韭菜花酱的罐子,直接舀了几大勺,放在盘子里。
她一手拿着一块手把肉,吃一口肉,蘸一口韭菜花,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太好吃了!”银禾意犹未尽,大声道,“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梅娘忍不住好笑,说道:“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我给你倒一壶果汁去。”
很快一大壶冰镇果汁就端了上来,银禾吃着热腾腾的羊肉,喝着冰镇果汁,直呼痛快。
不多时,一大盘手把手就被银禾吃了个一干二净。
她接过王翠红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脸,靠在椅子上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肉吃着太爽了,你们是不知道啊,跟你们做的饭菜相比,这些日子我吃的东西简直就是猪食!”
这话说得直白,却不小心捧了大家一下,梅娘和一众小厨娘全都笑了。
银禾揉揉肚子,起身靠近梅娘。
“梅姑娘,其实我那天去了……”
她话才说了个头,忽然看到一群小厨娘都围着自己,个个一脸好奇,赶紧摆了摆手。
“去去去,忙你们的去!这话可不是小姑娘该听的!”
见她死活不肯当着众人的面说,王翠红等人只好走开了。
待众人散开,银禾才压低声音对梅娘说道:“那日我去了太子的私宅……”
按照顾南箫的吩咐,她去了祁镇在城外的私宅,祁镇又让她去找蓝姑姑,安排她去“服侍”谢华香。
说是服侍,其实就是盯着谢华香主仆二人,以银禾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去做伺候人的活,更不可能伺候谢华香了。
银禾把这些日子的经历简略地讲了一遍,虽然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听得梅娘心惊肉跳。
没想到才不过数日的功夫,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在听说今日锦衣卫搜查五皇子府,将谢华香主仆带走,梅娘不由得担心起来。
“那谢华香真的会按照你教的做吗?”
银禾伸了个懒腰,不甚在意地说道:“放心,谢华香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选。”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谢华香还是执迷不悟,一心依附五皇子祁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是祁昊还是皇上,都不可能留她的性命。
唯有听祁镇的话,按照祁镇的吩咐去做,她才有一线生机。
梅娘转念一想,不由得点点头。
银禾说得没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诚实善良的人,为了自保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趋利避害,才是人的本能。
谢华香以为自己能利用祁昊,勾引祁镇,想来也是个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这种人能有什么良心可言,让她牺牲自己说出真相,那更是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梅娘便放下心来,泡了一壶绿茶端给银禾。
“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辛苦,回来就好,还能好好歇歇。”
银禾笑嘻嘻地接过茶,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一个小杂役跑了过来。
“梅姑娘,顾大人来了!”
话音才落,顾南箫和金戈已经进了厨房。
金戈一眼就看到吃得油光满面的银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还纳闷你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去,白白替你担了半天的心,还是三爷说你不回来,定是来了这里,这才找过来,你、你可真是心大!”
五皇子府被锦衣卫搜查,是何等大事,虽然知道银禾身手了得,可是这半天的功夫却还不见银禾回去复命,金戈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要不是顾南箫说银禾定是去了南华楼,他还想不到此处。
谁能想到银禾做完事不去找他们,反而来找梅娘蹭好吃的了!
银禾见顾南箫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听了金戈的话便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区区一个五皇子府,难道还能困住我不成?”
她这些日子东奔西跑,跟着谢华香从祁镇私宅到皇宫,又从皇宫到五皇子府,虽然算不上风餐露宿,却也是折腾了好几天,更不用说吃什么好吃的了。
如今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想吃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对?
顾南箫见她一脸理直气壮,不禁微微皱眉。
“银禾,你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见顾南箫发话,银禾才讪讪地低下头。
她不敢看顾南箫的神色,小声嘟囔道:“不是三爷您派我来保护梅姑娘的吗……”
她多有正事啊,刚完成祁镇那边的任务,就直接跑来“保护”梅姑娘。
对,她是为了保护梅姑娘,才不是为了吃好吃的!
金戈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梅娘见几个人神色各异,不禁笑了起来。
“好了,银禾这不是没事嘛,她才立下大功,顾大人你不夸她,岂不是寒了银禾的心?”
银禾闻言越发觉得有理,立刻站到梅娘身后。
“就是就是,还是梅姑娘疼我!”
顾南箫看她们两个的样子,只有无奈苦笑。
梅娘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们饿不饿,我刚做了一锅手把肉,给你们端来尝尝。”
一边说着,她一边给银禾使眼色。
银禾会意,立刻借此机会溜之大吉。
正主都走了,顾南箫越发没了借口兴师问罪,只得略带无奈地摇摇头。
“好吧,我也尝尝你新做的菜。”
招待顾南箫自然不能像银禾那样直接在厨房里吃,梅娘端了托盘,和顾南箫一起去了楼上雅间。
顾南箫见了手把肉也觉得新奇,不过让他用手直接拿着吃还是不习惯,梅娘就教他拿小银刀切了肉,用筷子夹着,蘸着调料吃。
同样是一盘手把肉,银禾吃得豪爽无比,顾南箫却吃相斯文,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顾南箫心里有事,吃了几块便不吃了。
“银禾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你了吧?”
梅娘点点头,道:“这是你和太子殿下商量好的?”
顾南箫淡淡一笑,说道:“银禾的任务是盯着谢华香,时机一到就给谢华香传话,倒是谢明昌的事,想来她还不大清楚。”
在顾南箫口中,梅娘又听到了另一个角度的事情经过。
听到顾南箫让谢明昌实话实说,谢明昌就在三堂会审之下说出那番供词,连梅娘都惊呆了。
“好一个实话实说!这谢明昌和谢华香果然是父女,虽然没通声气,居然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顾南箫喝了一口茶,方才说道:“不,是殿下压根就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如果他们不想死,就只能这么做。”
“不过,谢明昌能领会殿下的意思,还能把这些谎言都趁机圆上,以此开脱自己,倒是个聪明人。”
梅娘想想事情果然如此,不禁又是庆幸又是担心。
“你和殿下如此安排,让谢明昌和谢华香反咬五皇子一口,倒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顾南箫默然不语,亲自给梅娘倒了一杯茶,方才沉沉开口。
“如果只是让祁昊自食其果,倒也不必如此费心。”
“整件事情里,五皇子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
顾南箫轻轻叹气,向梅娘说道:“谢华香勾.引表哥,不管成与不成,都只是男女私情而已。”
“哪怕此事不成,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引出祁昊,他敢这么做,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有的是理由为自己开脱,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管是五皇子胁迫谢华香也好,是谢华香主动勾.引太子也好,说到底不过都是风流的小罪过,对皇家来说,不过是让太子多个小小的侍妾罢了。”
“真正能激怒皇上的,是祁昊和孙皇后,甚至孙氏一族的险恶用心。”
所以他才建议祁镇,层层设计,步步为营,让皇上自己看破祁昊的不良居心,这才是他和祁镇的真实目的。
“区区一个皇商之女,怎会让皇上看在眼里?能引得皇上真正动怒的,是祁昊竟敢诬害太子,意图谋求那个位置。”
“这就是帝王之心,他想要给你的,你不想要也得要,不但要,还得感恩戴德。他不想给你的,你多看一眼都是罪大恶极。”
“更不用说像祁昊那样,表面上装着恭顺老实,背地里却用卑贱的手段去谋求,甚至不惜攀诬陷害亲兄弟,这都是犯了皇上的大忌。”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是皇上必须要守护住的,有谁胆敢肖想,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铲除,哪怕是皇子也不能幸免。
梅娘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道:“皇上让锦衣卫搜查五皇子府,此事定然不能善了,五皇子和皇后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做出什么激进的事?”
“且看五皇子要如何选择了,若是肯改过自新,拿出认错的态度来,想来皇上顾忌着孙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若是……”
顾南箫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若是害怕,我送你出城去庄子上住几日。”
梅娘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
“我不怕,我要与你在一处。”
顾南箫不禁动容,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说了一个字。
“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两人彼此相望,虽然谁都没有说话,却心意相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爷!”
顾南箫回过神来,面带不舍地放开了梅娘的手,这才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进来吧。”
话音刚落,金戈就匆匆推门进来。
“启禀三爷,宫里传出来消息……”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梅娘,才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晕过去了。”
听了这话,顾南箫和梅娘齐齐神色一变。
在这个时候,哪怕有风吹草动都要格外留心,更何况是皇帝晕倒这样的大事。
顾南箫看向梅娘,梅娘会意,催促道:“既如此,你快去吧。”
顾南箫点点头,想说几句嘱咐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不必担心,便带着金戈快步离去。
梅娘在二楼窗前目送他们上了马,往皇宫的方向一路飞驰,心里满是担忧。
如果顾南箫说得没错,皇上这次晕倒,很有可能跟祁昊的事情有关。
宫里怕是要出大事了,但愿顾南箫能平安归来。
顾南箫才进了宫门,迎面就看到太子身边的内侍匆匆往宫门的方向奔来。
看到顾南箫,那内侍顿时大喜过望。
“顾大人,殿下才吩咐奴婢去请您进宫,可巧您就来了!”
顾南箫脚步未停,边走边问道:“表哥人呢?”
内侍调转方向,跟上他的脚步。
“皇上晕倒,殿下一听说这件事,就去乾清宫侍疾了。”
顾南箫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皇上此刻怎么样了?”
内侍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皇上从坤宁宫回来就晕倒了,太医把过脉,说皇上是肝气上逆,这才会晕厥过去。奴婢出来的时候,太医正在给皇上施针。”
天子之躯何等尊贵,若是有其他法子,太医也不会愿意冒险给皇上施针的。
连针灸都用上了,可见皇上这次气得不轻。
顾南箫略一颔首,说道:“五皇子也在宫中侍疾吗?”
内侍的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斟酌片刻才说道:“其他皇子都已经来了,只有五皇子不在……想必是五皇子殿下才出宫没多久,这会儿还没听到消息。”
听说祁昊不在,顾南箫不禁微微一怔。
以祁昊素日对皇上皇后等人的殷勤,如果知道皇上晕倒,定是会第一时间进宫侍疾,这可是亲近皇上,表现自己孝心的极好机会。
可是这会儿太子和其他皇子都在,唯有祁昊不在。
莫非……
顾南箫按捺下心中隐隐的疑惑和不安,放轻脚步,走到乾清宫的宫门前停下。
皇上晕倒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此刻宫外候着许多人,有担忧天子金体的大臣,有服侍皇上的宫女和内侍,还有宫中那些闻讯赶来的妃嫔以及皇子公主们,这会儿所有人都全都看着宫门的方向,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小内侍从里面打开半扇侧门,向外头张望着。
立刻有人快步迎了上去,焦灼地问起皇上的情形。
“皇上醒了吗?”
“皇上如今怎么样了?”
“皇上要传我进去吗?”
那小内侍却是个嘴巴严实的,不管别人问什么都只是摇摇头。
人群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看不到要找的人,只得开口说道:“南城兵马司指挥使顾大人可在吗?”
听到这句话,大家齐齐安静下来。
顾南箫整了整衣摆,走上前去。
“在。”
小内侍松了口气,立刻说道:“皇上传顾大人觐见。”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南箫迈进了宫门。
宫门随即合拢,挡住了一切想要窥视的目光。
虽然看不到里面,可小内侍的几句话已经暴露了一些消息。
“皇上醒了?谢天谢地!”
“皇上怎么一醒过来就要见顾大人?”
“就是,顾大人年纪轻轻,就算是托孤也……”
“呸呸呸,什么话都敢说,不想要脑袋了!”
小小的议论声过后,宫殿外重新恢复了安静。
乾清宫中也是一片平静,可是这平静的气氛中,却让人觉得格外压抑。
皇上只穿着明黄色的绸缎中衣,束着的头发全部披散下来,神色恹恹地靠在绣着五爪金龙的迎枕上,看起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憔悴。
数个年纪大些的皇子都围在龙床前,祁镇离得最近,正跪在脚踏上给皇上喂水。
皇上勉强喝了一口,便眯起眼睛摇摇头,意思是不要了。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大步走进来的顾南箫。
“臣顾南箫,参见皇上。”
顾南箫走到祁镇身后,跪下行礼。
祁瞻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都没出声。
祁镇看了一眼跪得纹丝不动的顾南箫,将手中的水盏轻轻放在一旁桌上。
瓷器轻微的碰撞声让祁瞻回过神来,这才说道:“平身。”
顾南箫默默起身,走到一旁侍立。
祁瞻环视着围绕在床榻前,眼巴巴盯着自己神色的皇子们,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朕没什么,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说了些父皇保重龙体之类的话,便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顾南箫看向祁镇,见祁镇不动声色地向他微微一点头,便没有抬脚离开。
房间里只有祁瞻,祁镇和顾南箫三人,祁瞻见祁镇要开口,便向他摇摇头。
“你也出去吧,朕要问箫儿几句话。”
祁镇不敢耽搁,应道:“是,儿臣去外面候着,父皇若是想见儿臣,随时唤儿臣进来便是。”
等到祁镇也离开屋子,祁瞻的视线便落在顾南箫身上。
“箫儿,你过来。”
顾南箫闻声上前,跪在脚踏上。
祁瞻却又闭上眼睛,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还是在闭目养神。
顾南箫一声未出,只是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祁瞻才沉沉开口。
“刘守成说你有证据,证明那个谢家姑娘跟太子在一起,是受了祁昊的指使,可有此事?”
顾南箫垂眸答道:“是,谢家家住南城,与一户姓史的人家来往密切,那史家嫁妆失窃,曾报到官府,这案子是臣亲自办的,因此顺藤摸瓜,才发现了谢华香的谋划。”
祁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是什么证据?”
“回皇上的话,史家报案说嫁妆失窃,其实并无此事,史家女的嫁妆其实是全都贴补给了谢华香,以供她买通各种关系,打探太子行踪,设计与太子偶遇,史家女生怕谢华香日后不认账,将每一笔进出的银子,作何用途都详细记在账本上,那账本如今就在臣的官衙内。”
“除了账本,另有谢华香的贴身侍女蔷薇为人证,她的供词也被臣一并收着,上面记着五皇子府每次派人来给谢华香传话的时间,地点以及详细内容,还有谢家门房、小厮、管家……”
“除此之外,还有谢明昌借用五皇子的名头,做了许多官商勾结之事,获利颇丰,卷宗,证人以及账本一应俱全,如果皇上需要——”
“够了!”
祁瞻突然开口打断了顾南箫的话,他抬起手,一脸疲惫地揉着眉心。
“你在南城兵马司做了这些年,办事是极老道的,你既说有,那此事便是确凿无疑了。”
虽然祁瞻心里早就信了八九分,可还难免抱着那仅存一分的希望,希望是别人弄错了,是自己误会了祁昊。
可是听到顾南箫条理分明的这段话,再加上那些证据供词人证,祁瞻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最疼爱的五皇子,竟然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以权谋私的阴险小人,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祁瞻越想越气,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太子也是个蠢的,还以为天上掉美女正好就看上了他,要不然怎么会让祁昊钻了空子!”
“还有你!太子整日与你在一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带了他在京城各处游荡,引着他看话本子,逛戏园子,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要不然,他整日在宫中,怎么能知道什么西域舞姬?”
“太子是好太子,都是你们带坏了他!”
顾南箫知道祁瞻正在气头上,又一心护短,便低下头安心承受祁瞻的责骂。
祁瞻骂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头疼欲裂,指着门外说道:“朕罚你去御书房跪一夜,好好反省!”
顾南箫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祁镇虽然被祁瞻赶了出去,到底不放心,一直隔着门听着里面的动静,祁镇骂了顾南箫的话自然都落入他的耳中。
这会儿见顾南箫出来,祁镇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道:“箫儿,这事都怪我,倒让父皇迁怒与你。”
顾南箫笑着摇摇头,说道:“表哥说的哪里话,皇上正生着气,就算不是我,他也会迁怒别人的。”
他停顿片刻,道:“更何况我搜集了那么多祁昊的证据,皇上恼羞成怒,也是理所当然。”
祁瞻一向极重颜面,想到祁昊的事已然是压不住了,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丢一次人,自然对知情者没什么好脸色。
如果不是顾南箫是太后的侄孙,就凭他暗中查访五皇子有关的事,都够他喝一壶的。
祁镇还要安抚他几句,顾南箫看了看其他皇子和妃嫔们,轻声说道:“皇上生了场气,只怕又不大舒服了,表哥还是赶紧让太医进去看看吧,我也要去御书房了。”
皇上金口玉言,让他去御书房跪着,他要是不听,那就是抗旨了。
祁镇知道此刻正是紧要关头,便不再客套,拍了拍他的肩膀,直奔宫内而去。
虽说被祁瞻罚跪,顾南箫却没有当回事。
罚跪也是有技巧的,若是被赶去宫门外跪着,那纯粹是为了羞辱,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被罚跪的人,光是众人的耻笑议论就足够让人羞愤欲死。
御书房就不一样了,那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只有皇上最信任的人才有资格进去。
祁瞻把他赶去御书房罚跪,目的就只是为了拿他撒气而已。
这件事的双方都是祁瞻的儿子,祁瞻舍不得罚儿子,难道还舍不得罚顾南箫吗?
等他消了火气,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顾南箫倒是想得挺明白,可是旁人就不一定能保持理智了。
等到顾南箫被皇上罚跪的消息传到靖国公府,已经换了好几个版本。
靖国公夫人听说小儿子惹得皇上震怒,被赶出去罚跪,顿时就坐不住了。
她顾不得此刻已经是傍晚,直接换了大衣裳,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靖国公夫人一进宫就直奔慈宁宫,硬是把已经卸了簪环的太后从榻上叫了起来。
“娘娘,您可要为箫儿做主啊!”
靖国公夫人行过礼,坐在宫女搬来的锦杌上,也不等太后开口,就抽出帕子哭了起来。
“说来惭愧,臣妇这个做娘亲的,对箫儿这个儿子亏欠的最多,他小小年纪,就听从娘娘的吩咐进了宫,臣妇这个亲娘一年都见不到他几次,就连换了季想给他做几套衣裳,竟都不知道尺寸!臣妇实在是对不住他呀!”
“人都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箫儿虽然不在臣妇身边长大,可是臣妇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要不是想着有娘娘照看,箫儿定然衣食无忧,臣妇只怕都要担心得睡不着觉了!”
“箫儿现在虽说大了,可到底还是个没成家的孩子,难免会说错话,做错事,今儿也不知怎么就惹怒了皇上,扣在宫里不放出来,这会儿生死都不知道呢!臣妇在外头听见,真是吓得魂都飞了!”
“娘娘,箫儿是娘娘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娘娘比臣妇这个做娘亲的更清楚,他虽说年少,可性子早熟,行事再沉稳不过了,要不然年纪轻轻就管着这整个南城啊,哪怕他犯了错,定然也是无心的,求娘娘去皇上那里说个情,让皇上饶了箫儿吧,臣妇给娘娘磕头,给皇上磕头……”
眼看着靖国公夫人又要跪下,太后连忙叫左右宫女去扶住她。
靖国公夫人靠在宫女身上,又呜呜哭泣起来。
太后这会儿才有插话的机会,忙说道:“你呀,也是做了祖母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听风就是雨的!”
她让宫女扶着靖国公夫人重新坐下,继续说道:“箫儿的事,哀家也听说了,不过是皇上在气头上说了那么几句话,这孩子心眼实诚,果然就去御书房跪着了,你且放心,哀家早就叫人照看着了,定不会让箫儿挨饿受苦的。”
听了太后这番话,靖国公夫人才稍稍放心。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太后,问道:“皇上当真就只是罚他去御书房跪着?箫儿这会儿当真没事?”
若只是如此,那她就安心了。
如果皇上认真要罚一个人,怎么会只让人去御书房里跪着,就算拉出去打板子都是轻的。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连哀家的话都不信了?要是还不放心,哀家就叫人带你去御书房,亲眼看看箫儿。”
靖国公夫人下意识地摇头拒绝,说道:“御书房是何等机密重要的地方,臣妇……不敢去。”
太后被她这大实话都气笑了,无奈地说道:“你看看你,大晚上闯进宫来,哀家只当你是个胆大包天的呢,这会儿又怕起来了!”
确定顾南箫没事,靖国公夫人才破涕为笑。
“让娘娘笑话了,臣妇也是太担心箫儿,这才斗胆打扰娘娘。”
太后看她又哭又笑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叫宫女打水来给她洗脸,重新梳妆。
靖国公夫人得了太后的准信儿,心情总算是轻松了些。
“娘娘,您也别怪臣妇没头没脑地闯进来,箫儿那性子您也知道,从小心里就有主意,若是他觉得对,别说是臣妇和他父亲,就算是您的话,只怕他也不会听的。”
“就像那年,他才十六岁,便说要出宫去替太子殿□□察民情,免得太子以后做了那说什么何不食肉糜的昏君,别说我们,连娘娘和殿下都劝不住他,到底让他去挂个兵马司指挥使的名儿,算是依了他的意了。”
“谁知他又怕娘娘和殿下为难,自作主张选了无人肯去的南城兵马司,成日里跟南城那些平民老百姓打交道,不是抓那些鸡鸣狗盗的偷儿,就是断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邻里官司,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磨得人都瘦得不像个样子了!娘娘,臣妇的几个儿子虽不敢说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可也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对箫儿,臣妇这心里是既觉得亏欠,又觉得心疼啊!”
见靖国公夫人说得伤心,连太后也不由得心酸起来。
“哀家又何尝不知道箫儿的心意,他从小便比别的孩子懂事,不是哀家夸他,这些年哀家冷眼瞧着他这性子,这般行事,只怕比哀家那几个亲孙子都强些,有他辅佐太子,哀家也算是放心了。”
“这些年箫儿的确吃了不少苦,为了官场上那些事,连亲事都耽搁了,你今儿就算不进宫,哀家也想寻个机会问问你呢,那箫儿的婚事,你相看得如何了?”
说到顾南箫的婚事,靖国公夫人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多谢娘娘关心,为了箫儿的亲事,臣妇也没少操心,偏那孩子自己有主意,不肯听臣妇的,臣妇也不好不问他的意思就直接做主,不过最近臣妇倒是听说……”
靖国公夫人说到自己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颇有些自鸣得意。
太后听了她的话,心里大抵就有了谱。
“你是哀家的娘家人,哀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这样的人家,箫儿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论起婚事来,不必看中门第,娶个门户低些的反倒是好事,要紧的是箫儿自己喜欢,你说对不对?”
靖国公夫人深以为然,连连赞同。
两个中老年妇女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得兴高采烈,被罚跪在御书房的顾南箫反倒被她们丢在了脑后。
太后心里有意,故意把话题往顾南箫的亲事上引,举了几个公侯富贵人家纳娶民间女子,日子过得和美的例子,又问起顾南箫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物事。
靖国公夫人很自然地想起顾南箫每次回家都带的美食,立刻便说道:“从前臣妇还当箫儿脾胃不好,身子虚弱,最近瞧着他爱吃东西了,还带回来孝敬臣妇和他父亲呢!”
太后拊掌笑道:“那最好了,你要帮他相看,首要的就是要女子精通厨艺,要不然,箫儿吃不好饭,饿坏了身子可是大事!”
靖国公夫人不由得点点头:“娘娘说得极是,可臣妇见过的那些女孩子,还真没几个厨艺能拿得出手的。”
她平日接触的女子多是官家千金,一个个娇生惯养的,连洗个手都要好几个丫鬟围着服侍,哪里会亲自下厨。
就算平时喜欢做菜,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能做出美味佳肴来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看着低头假装喝水,忽然不再说话的太后,靖国公夫人陡然间福至心灵。
“莫非娘娘有什么好的人选?”
这么晚了,太后又不是闲着没事,怎么能一直拉着她话家常,只怕是早已有了看中的人。
太后放下水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慢吞吞开口。
“哀家成日在宫里,哪有什么好人选?不过是想着箫儿胃口不好,怕他娶了媳妇以后吃不好饭,弄坏了身子罢了。”
靖国公夫人哪里肯信,眼巴巴地看着太后。
“娘娘,您就别卖关子了,臣妇为着箫儿的婚事,头发都快愁白了,您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就跟臣妇说说吧!”
太后忍不住笑,抬手虚虚地点了点她,这才说道:“哀家记得箫儿说过,他不是忽然爱吃饭了,只是遇到了一个能做出他喜欢的饭菜的人……”
“南华楼的梅姑娘?!”靖国公夫人不禁脱口而出。
这大半年来顾南箫明显气色好了,连带着身边的小厮都变得白白胖胖,再加上顾南箫时不时往家里带好吃的,靖国公夫人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了南华楼有个厨艺精湛的梅姑娘。
顾南箫爱吃梅娘做的菜,这在整个南城只怕都不是什么秘密,靖国公夫人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只不过,她之前一直庆幸顾南箫终于找到了合乎口味的饭菜,倒是没往婚事上面想。
被太后这么一提醒,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那梅姑娘听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去了,到时候还能出来抛头露面地做菜吗?
就算不嫁人,她日日打理南华楼那么大的酒楼,哪里有空儿去照顾顾南箫一个客人的一日三餐?
如果顾南箫吃不到梅姑娘做的菜,那不是又要像以前那样瘦了吗?
想到这里,靖国公夫人就坐不住了。
去南华楼吃饭虽然方便,那也不如把人弄到家里来方便啊!
靖国公夫人看着太后的脸色,试探地说道:“这倒合适,臣妇是没什么说的,只是不知道箫儿会不会答应?”
太后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强忍着笑意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箫儿的娘亲,替他张罗婚事本就是顺理成章。”
见靖国公夫人面露犹豫,太后继续说道:“那梅姑娘几次进宫做菜,哀家是见过她的,不仅有一手好厨艺,人也是秀外慧中,外柔内刚,哀家瞧着跟箫儿倒是一对。”
太后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靖国公夫人本就一直头疼顾南箫的亲事,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线希望,哪里还有意见,立刻一口答应。
“娘娘既然看过了,那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臣妇这就回去准备!”
虽然梅姑娘是平民出身,可该有的礼数都得有,否则,被人笑话的可是他们靖国公府。
靖国公夫人这一次进宫,不但知道顾南箫无事,还得知太后已经为顾南箫相看好了婚事,这对她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时辰已经很晚了,靖国公夫人便告辞出宫了。
她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靖国公,还得抓紧时间,开始张罗顾南箫的婚事了!
祁瞻吃过太医开的药,终于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睡到凌晨,他却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几个儿子大打出手,甚至拔剑相向,不管他怎么怒斥阻拦,他们都恍若未闻。
最小的皇子才六岁,被这场景吓得小脸煞白,抱着他的腿哀声喊着父皇救命。
忽然有一个皇子转过头来,带血的脸神情狰狞,提着剑就朝他们冲了过来,口中喊着什么要杀了所有人,他就是皇帝之类的话。
那张脸的长相祁瞻再熟悉不过了,赫然就是祁昊!
刀剑刺过来的感觉太逼真,祁瞻吓得一个激灵,猛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寝殿内一片漆黑,黑暗中有沉沉的安神香气味,祁瞻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剧烈的心跳才逐渐平缓下来。
这一刻他不想看到任何人,哪怕是贴身内侍,他也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狼狈惊恐的样子。
他可是皇帝啊,天下所有的人都怕他,他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祁瞻彻底睡不着了,他摸索着起身下了床,自己动手从五更鸡上拿出茶壶来,倒了一盏热茶喝了下去。
一个十几岁的年少内侍睡得警醒,听见殿内有动静,便悄悄走了进来。
看到黑漆漆的宫殿中坐着一个人,小内侍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
“皇上,您醒了。”
皇上睡醒了却没叫人,是不是嫌他们这些人服侍得不好?
小内侍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惊胆战。
祁瞻听到他颤抖的声音,恍惚的神思慢慢回到了现实。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内侍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皇上的话,好像是……寅正?”
祁瞻的视线投向黑乎乎的窗外,喃喃自语道:“都这个时候了,天怎么还不亮呢?”
小内侍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回答祁瞻的话,正迟疑着,就听祁瞻重新开口。
“顾南箫哪儿去了?”
小内侍忙说道:“回皇上,顾大人按照皇上的吩咐,依然跪在御书房。”
想到自己昨日的迁怒,倒让顾南箫跪了一夜凉地砖,祁瞻微微皱起眉头。
“他倒是实在,你悄悄过去,把他叫过来。”
小内侍连忙应了声是,连灯笼也不敢打,一路摸黑去御书房,把顾南箫带了过来。
顾南箫一进殿就要下跪行礼,口中说道:“臣顾南箫——”
“好了。”祁瞻打断他,语气中满是疲惫,“这里就朕和你两个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
顾南箫便没有跪下去,走上前去,点上了琉璃灯。
灯火微微地跳动着,映照出祁瞻眉头紧皱的脸庞。
祁瞻看向顾南箫,按理说这小子是在御书房跪了一夜,可这会儿却依然精神抖擞,眼神清亮,一身衣裳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祁瞻都懒得追究了,有太后护着顾南箫,别说只是跪个御书房,就是把他发配去守皇陵,顾南箫也能过得舒舒服服。
横竖他也不是认真要罚顾南箫,见顾南箫好端端的,他仅有的一丝内疚也烟消云散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顾南箫坐下说话。
“箫儿,你可怪朕?”
顾南箫并没有坐,而是跪在了地上。
“臣不敢。”
不说不怪,却只说不敢,祁瞻都拿这个倔小子没办法。
“你不敢,是啊,你是真的不敢。”
“你从小进宫,陪着太子长大,连太子幼年顽皮,都难免闯祸,其他皇子更不必说了,什么爬树掏鸟窝,下湖抓鱼,领着小太监粘知了,什么淘气的事没干过?反倒是你,从进宫后就规规矩矩的,话都不敢多说,老实的都不像个孩子。”
就是这样一个老实的孩子,却敢暗中调查五皇子,就是这样一个看着沉默寡言的孩子,搜集了那么多证据和人证,让人辩无可辩,驳无可驳。
他都不知道,顾南箫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
“算起来,你是朕娘舅家的孩子,除了朕的几个儿子,你就是跟朕最亲近的子侄了,朕是看着你长大的,比旁人又亲近不少。你说你呀,查到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不早些来告诉朕呢?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顾南箫垂首道:“臣知罪。”
祁瞻看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番肺腑之言是白说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亲手扶顾南箫起身。
“朕说了,让你坐下说话。”
顾南箫顺势起身,侧坐在凳子上。
祁瞻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顾南箫,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印象里那个行事低调的少年已经长得如此高大,周身都散发着难以掩盖的蓬勃朝气,反倒让他觉得自己垂垂老矣。
这是祁瞻第一次真正地觉得,原来自己已经开始老了。
这想法让他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又想起自己方才的噩梦。
他不过年近五十,自认为自己还春秋鼎盛,可是祁昊已经不肯听自己的话了。
就算他再过十年,二十年,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怎么去应付已经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皇子们?
祁瞻暗暗握紧了拳头,声音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祁昊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顾南箫似乎没有发现祁瞻的心情变化,闻言依然语调平平地说道:“事关太子和五皇子,臣不敢置喙。”
“你还有不敢的事?”
他倒是不敢置喙,背地里早就把人家查个底掉儿了!
“是,臣的职责是调查清楚事情经过,再呈禀皇上,至于该如何处置,臣不敢擅作主张。”
这话说得有理,祁瞻不由得点点头。
“你与太子一同长大,与太子的关系非比寻常,你肯为他做这些事,可见你是一心向着他的。”
从祁瞻的角度来看,双方都是他的儿子,可是从顾南箫的角度考虑,祁镇自然比祁昊要亲近得多。
事关皇子,寻常人谁肯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顾南箫却肯为太子做,足见他对太子的一片赤诚之心。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忠厚老实了些,对手足也太过宽容疼惜,朕总担心他日后因此吃亏,有你肯尽心尽力为他,朕也能放心……”
祁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跟顾南箫谈心。
顾南箫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说话。
等祁瞻说了一会儿,顾南箫才轻声开口。
“皇上肯对臣说这些,可见是信得过臣的,那臣也斗胆说一句,太子重情义,这点是随了皇上您的性子了,如若太子是个暴虐冷酷的性情,甚至对手足都敢下手加害,皇上您只怕会更担心。”
难得听顾南箫嘴里说出一句自己的好话,祁瞻听了不由得心情都好了几分。
而且这话正好就说在了祁瞻的心坎上,太子对弟弟妹妹们好,珍惜手足亲情,那是跟他一模一样。
至于那些心思不正,连亲兄弟都敢加害的人,那肯定不是随了他的性子。
想起祁昊,祁瞻刚好起来的心情又瞬间沉了下去。
“哼,连亲兄弟都敢算计,连朕都敢骗,朕真是白疼了他了!”
顾南箫心知他说的人是谁,并没有出言附和。
祁瞻凝眸思忖了片刻,说道:“你熟知律法,皇子成年后当如何安置,你可知道?”
顾南箫心思一动,垂眸答道:“本朝法令,成年皇子当封王位,并赐封地,年满二十岁后前往封地,非皇诏不得入京。”
法令虽然如此,可这是皇家的事,皇上若是不发话,哪个不开眼的会闲着没事,冒着得罪皇上和未来某位王爷的风险,主动提出这个规矩呢?
因此这个法令虽然建朝以来便有,却形同虚设,再说皇子们在京城还有皇子府,封王以后便成了王府,若是那些封地偏远的不愿去的,仗着跟皇上关系亲近,说几句好话,装个病,借口要孝顺皇上太后的,一把年纪还赖在京城的老王爷长公主那是比比皆是。
所以祁瞻问起顾南箫这条法令,顾南箫便猜到了祁瞻的心思。
果然就听见祁瞻叹了口气,说道:“朕之前就是心太软,总想着他们年纪还小,心里舍不得。”
从前他最舍不得的,是祁昊。
这孩子聪明能干,又孝顺又懂事,跟敦厚的太子相比,祁昊的性情多了几分跳脱开朗,又因为出身武将家族,不喜欢墨守成规,说话行事常常出人意表,对祁瞻和孙皇后更是恭顺亲近,自然很是得祁瞻的欢心。
只是不知不觉间,孩子长大了,心也变大了。
如果给祁昊封王,其余皇子自然也要封的,到时候这些皇子一起离开京城,他这个做父亲的能不想念他们吗?
这也是他拖着迟迟没有给这些皇子封王的原因,封王之后,按规矩皇子们就该去封地了,以后就只有过年和万寿节这样的机会才能见面,让他如何能忍心。
顾南箫见他久久不语,轻声道:“皇上是慈父心肠,只是他人未必会体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皇上英明,定能早做决断。”
祁瞻脊背一凉,头脑顿时清明了几分。
“朕岂不知道这个道理?倒叫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教训朕!”
祁瞻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摆摆手。
“罢了,你先回去吧,朕再想想。”
顾南箫不再多言,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走出宫门,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仿佛即将出鞘的刀剑,迸射出冰冷的寒光。
顾南箫没有刻意掩盖行踪,不过小半日的功夫,靖国公夫人连夜进宫,顾南箫在宫中停留一夜才离去,这两个消息就传遍了宫内外。
原本不过再平常不过的信息,此时落在某些人眼中,就多了一层含义。
勇武侯府中,孙应奎听到小厮说完外面的消息,蹭地站起身来。
“什么?皇上要给皇子们封王?!”他立刻看向一旁的祁昊,大声说道,“殿下,你之前可听说过这个消息?”
祁昊脸色十分难看,几乎是咬着牙摇摇头。
他不过才离开皇宫一日的功夫,宫里怎么就传出了封王的消息?
他又不傻,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他只是帮祁镇物色了个女子,皇上就动了这样的大怒,不仅破天荒打了他们母子,更是做出了封王的决定。
就这么点小事,祁瞻就要将他从京城赶出去?
在京城里长大的他,哪里能适应别的地方,即便给他最广大最富庶的封地,哪能有京城的日子舒服自在?
祁昊越想越气,几乎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母后说的没错,平日里说着如何疼他宠他,其实都是假的!
祁瞻的心里就只有李皇后生的那个太子!
见祁昊脸色铁青,孙应奎便信了他说的是实情。
都说娘亲舅大,自己这外甥虽说贵为皇子,对他这个舅舅却一直十分敬重的,宫里有什么消息也不会瞒他。
若不是祁昊信任他,昨日出了那档子事,祁昊也不会想着先来勇武侯府找他说心里话了。
哪怕是听说皇上晕厥,他都没急着去宫里侍疾。
他说的也有道理,皇上这病本就是因他而起,再见到他只怕更气,他还不如不去,免得皇上这病被气得更加严重。
他刚才还纳闷,祁昊来了这一日,怎么都没提起封王的事。
合着连祁昊自己都不知道!
想到这次,脾气火爆的孙应奎也恼了。
“这皇上可真是好算计,这么大的事,竟然连你这个亲儿子都不告诉!”
祁昊冷冷一笑,道:“他的亲儿子那么多,又不缺我一个!不跟我说,指不定就是为了防着我呢!”
孙应奎是个粗人,闻言顿时勃然大怒。
“那皇帝老儿算是什么东西,就知道偷偷摸摸算计,不敢正大光明地行事!他和他那个太子,爷两个跟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的,能干成什么事儿?”他借着酒意,索性拍着桌子骂了起来,“没有咱们孙家儿郎,这皇位还不知是谁坐呢!”
祁昊点点头,深以为然。
“父皇的确优柔寡断,哪有舅舅半分魄力?我瞧着,连母后都比他一个皇帝有主意!”
“这皇帝给他来做,真是老天瞎了眼!”孙应奎破口大骂道。
孙应奎越骂越气,把之前积压许久的怒气统统发泄出来。
“说是让咱们孙家人出征打仗,到了外头又扯后腿,不是军粮供不上,就是兵士人数不够,说到底就是不敢让咱们放开了手脚大干一场!我气不过,跟他当面理论,他却说什么要爱惜兵力,韬光养晦,叫我只守好边城,不可轻易出战!我呸,那鞑靼都要骑在老子脖子上拉屎了,他还叫老子忍!?一个皇上,让他当得跟窝囊废一样!”
“昊儿,你可别学你爹,是真男儿就该驰骋沙场,开疆辟土,建功立业!躲在皇城里比比划划,就会扯嘴皮子,算什么爷们儿!?”
祁昊不是第一次听孙应奎说这些话了,闻言不由得点头。
“舅舅说的很是,我常想着,如若我是父皇,我定要开扩疆土,让鞑靼、高丽、西域、日本这些小国全都臣服在□□之下!到时候万国来朝,四海归服,那才是泱泱上邦的气象!”
孙应奎听得热血沸腾,起身赞道:“这才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昊儿,你有此等志向,不愧是我孙家的血脉!”
祁昊笑了笑,随即神情便黯淡下来。
“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空想罢了,太子名分早定,又深得民心,我是没有希望登上那个位置的了。”
“呸,太子是什么东西?一个连说话都不敢高声的软蛋!让他当了皇上,就更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了!”
想到祁镇数次劝说祁瞻不可兴兵打仗,甚至还有意削减军费支出,孙应奎又是焦灼又是气恼。
一个连京城都没出过的黄毛小儿,哪里知道边关的凶险?前线将士忍饥挨饿守着边疆,他却还要削减军饷,那让他们怎么打仗?
想到此处,孙应奎冷哼道:“他们不叫咱们好过,咱们也不叫他们好过!”
祁昊见孙应奎一脸气狠狠的模样,不禁皱眉。
“舅舅,你待如何?”
孙应奎一拍桌子,豁然起身。
“都欺负到咱们老孙家头上了,还叫老子怎么忍?索性反他娘的!”
祁昊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舅舅喝醉了,说话当心些。”
“谁喝醉了!”孙应奎推开祁昊想要搀扶自己的手,反而越发直着脖子喊叫起来,“你是他亲儿子,他还要赶你走,更别说我们这些外人了!”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和你母后想想!你去了封地,日子倒是自在了,我和你母后日子要怎么过?难道你让我们老了以后,在太子手下忍气吞声地讨生活?”
想到孙皇后,祁昊的心重重一颤。
他缓缓坐下,半晌才沉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等舅舅酒醒之后再说吧。”
孙应奎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怒道:“老子都说了没醉!你就说一句话,到底干不干?”
“你要是不敢,那跟祁镇那个软蛋有什么区别!?赶紧滚去封地苟且偷生吧!”
想到祁镇,祁昊脊背一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就算不想怀疑祁镇,也不由得他不怀疑了。
他有顾南箫那个干将,只怕早就把谢华香的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
祁镇面上装得兄友弟恭,手段却如此阴损狠毒,哪里有半分顾念兄弟之情。
他知道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日后他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祁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不能怪他,他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舅舅,你有何打算,咱们商议一下。”
见祁昊答应了,孙应奎这才露出了点笑容。
“有什么好打算的,你舅舅我最擅长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事情拖得久了,反而容易走漏消息。”
“以我看,如今皇上病着,宫中定然人心惶惶,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
富贵险中求,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祁昊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紧张过,连手心里都是汗津津的。
他拿起手边的酒杯,将里面的冷酒一饮而尽。
“我都听舅舅的。”
“好!”
孙应奎重重地拍了一把祁昊的肩膀,随即坐下,两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自打送走了顾南箫,梅娘就一直心神不宁,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强迫自己找事情去做,可是就连做菜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有几次连调料都放错了。
杜秀等人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都当她是累的,劝着让她回家休息去了。
次日依然没有顾南箫的消息,梅娘越发觉得心里不安,索性连南华楼也没去,安心在家里陪着武大娘和小石头。
才吃过午饭,一辆宫车就停在了武家门口。
“太后娘娘口谕,传梅姑娘进宫!”
这宫车一路从皇宫的方向而来,先去南华楼,没找到梅娘又一路打听着到了武家,这么一条街走下来,宫车后面早已缀了一大串看热闹的人。
听到内侍尖细的嗓音说完,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梅姑娘又要进宫了!”
“连宫里的贵人都爱吃梅姑娘做的菜,梅姑娘可真是厉害呀!”
“照这个架势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梅姑娘就得去御膳房当御厨了!”
相比众人的兴奋,梅娘听到这个消息,却一丝喜意都没有。
老百姓们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宫里昨天出事了。
顾南箫进宫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出来,这会儿太后叫她进宫,难道就只为了想吃她做的菜?
梅娘心里有事,却不好显露出来,跟武大娘她们交代了几句,就提着箱子上了宫车。
宫车一路辘辘而行,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不安的缘故,梅娘总觉得今日的马车走得格外地快。
进了宫,便有宫女过来接她,带她直接去了慈宁宫。
太后见了她,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会做药膳?”
梅娘一怔,斟酌着说道:“略懂皮毛而已,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跟箫儿要好,哀家也没什么好瞒你的,皇上着了一场气恼,太医说是肝气上逆,胃脘胀满,皇上这两日吃饭就没什么胃口,又喝了几次太医开的汤药,苦得越发不想吃饭了,从昨天开始到现在,拢共也不过只喝了几口梅子水。”
“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又生着病,吃不下饭可如何是好呢?御膳房里的御厨们连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皇上还是没胃口,太医建议试试药膳,可宫里没有又懂药又会做菜的人,哀家才想着来问问你。”
梅娘听了不禁蹙眉,思索片刻才说道:“皇上没胃口,民女也没什么好法子……”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眼睛一亮。
“不过,这几日天热,民女一个徒弟说可以试试用酸梅入菜,民女做过几次,酒楼里的客人倒是都说好吃。皇上既然能喝得下梅子水,不如民女用酸梅做一道菜试试?”
这会儿太后已经被太医和御厨弄得没了法子,闻言赶紧说道:“好,你就用哀家的厨房,现在就去做!”
梅娘答应着,行礼出去了。
慈宁宫的人个个都知道太后正为皇上吃不下饭而心烦,听说传了梅娘进宫做菜,大家不敢怠慢,齐齐围在梅娘身边给她打下手。
梅娘让人取了一只新宰杀的鸭子,先剁成几大块,然后用盐和酱油在鸭肉上抹匀上色。
铁锅中放少许油,把腌制好的鸭肉放入锅中,煎至表面金黄,再翻过来煎另一面。
煎好的鸭肉盛出,锅内留一点底油,下入姜片,胡葱和蒜头等,炒出香味。
然后放入鸭肉,再加少量热水,同时放入数枚酸梅。
锅中加酱油,料酒和冰糖等调料,大火煮开后转小火,焖煮至汤汁浓稠。
取出鸭肉切成小块,摆盘,再淋入收浓的料汁,这道酸梅鸭就做好了。
第176章 杂粮煎饼
乾清宫中, 暮色宛如雾气般逐渐弥漫上来,房内的光线已经变得暗淡,宫门却对外紧闭, 无人敢进来掌灯。
祁瞻独自坐在书桌前, 看着刚刚草拟完的封王诏书。
此次封王, 他把除了太子之外的所有成年皇子都赐了封号和封地,他缓缓抬起手, 将手掌放在那一摞诏书上,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时他想起顾南箫说的那句话, 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便彻底下定了决心。
太子顾念手足之情,日后定然不忍心让弟弟们离开京城,不如趁他还康健的时候,早早替太子铲除后患。
想通了这一点,祁瞻觉得郁结几日的心胸都顺畅了几分。
他把诏书放在案角上,正要重新提笔,却听见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祁瞻没有抬头, 只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他不禁皱眉, 沉声道:“朕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吗?”
就听见面前响起扑通跪地的声音, 一个内侍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着人来送饭菜,让皇上您好歹吃几口……”
这宫中唯一能不顾皇上命令,替他做主的人, 也就只有太后了,连祁瞻也拿这位老母亲没办法。
祁瞻知道自己两日来几乎不进饮食, 的确让太后着急了,只得忍着气恼放下笔。
“罢了罢了,端上来吧。”
反正御膳房成日里做来做去就是那些东西,别说他现在病着没胃口,就算没生病,他也早就吃腻了。
众人知道祁瞻心情极差,谁都不敢多说,连忙将托盘里的饭菜摆在祁瞻面前。
还没等祁瞻看清眼前是什么菜肴,最先闻到的就是一股酸酸甜甜的香气。
这香味十分独特,即使是他也从未闻过,只觉得这菜色异香扑鼻,却又不是寻常的糖与醋调制而成的,而是充满了自然的芬香气息,让人一闻便觉得神清气爽。
祁瞻不由得来了兴趣,他垂眸一看,只见眼前是一个椭圆形的白玉瓷盘,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只整鸭,鸭肉先是被切成了寸许长的小块,再按照原来的形状重新摆放,碎而不裂,既方便夹取,摆盘又十分好看。
肉块呈深红色,上面淋着浓稠的汤汁,像是给鸭肉镀了一层莹润的亮光,看起来赏心悦目,令人无法自拔。
御膳房成日换着花样地给他做各种菜色,鸭肉几乎每天都有,可是这样的做法却是第一次见。
下意识地,他居然咽了一下口水。
那股奇异的酸香味毫不留情地冲击着他的鼻腔,让人忍不住口水泛滥。
连续两日不曾好好吃饭的肚子,此刻竟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咕咕声。
祁瞻掩饰地清了清嗓子,盖住肚子逐渐响起来的轰鸣声,赶紧拿起了筷子。
第一口咬下去,柔韧的外皮包裹着鲜嫩的鸭肉,这口感便令他惊艳无比。
尤其这紧随而来的酸甜的梅子味,仿佛先锋军一般打开了喉咙的通道,所向披靡地朝他的味蕾发动进攻。
原本气鼓凝滞的脾胃,这会儿似乎纷纷苏醒,一寸寸空了下去,只求能被美味的食物填满。
第一口还没完全咽下,祁瞻的筷子已经不听使唤地伸向了下一块。
皮脂香腻,肉块肥嫩,连鸭骨的每一丝缝隙都被这酸梅的气味填满,让他吃得欲罢不能。
直到吃了半只鸭子,祁瞻才停下了筷子。
从小他就被教导,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得超过三块,免得被有心人揣测到帝王的喜好。
他可是一代名君,自然不能纵口腹之欲。
可是眼前这道菜,他却足足吃了一多半!
祁瞻还想再吃,可是理智却死死劝住了他。
要是被底下人知道他一顿就吃了一整只鸭子,只怕明天开始,他的御膳就会摆满了鸭子!
祁瞻无奈地放下了筷子,拿起手旁的茶盏漱口,企图能冲淡他对这道酸梅鸭的渴望。
挥手命人撤下眼前的菜肴,他才想起一件事。
“这道菜是谁做的?传朕的旨意,重赏。”
能有此等手艺的人,只怕御膳房里也是寥寥无几,看在那人如此用心的份上,厚赏也是应该的。
内侍连忙跪下,说道:“回皇上的话,这道菜是太后传了南华楼梅姑娘入宫,特意做给皇上吃的。”
“南华楼的梅姑娘?”祁瞻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做芥末虾的那个小厨娘?”
“正是。”
“原来是她!”祁瞻不由得来了兴趣,道,“传她进来。”
很快,梅娘就被一个小内侍带进了宫。
给天子做菜就是规矩太多,她在慈宁宫做完了菜,太后生怕出事,硬是派了一队的人保护她,让她亲自捧着菜送到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也不能走,要在宫外候着,等皇上吃完才行。
还好她就在乾清宫外,要不然皇上传她,她又要再跑一趟。
梅娘进了宫,规规矩矩地给祁瞻行礼。
“民女武梅娘,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瞻终于吃了顿饱饭,这会儿心情正好。
“这酸梅鸭是你做的?”
“是。”
“用酸梅做菜,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不是没吃过酸梅,可最多时令的时候吃个新鲜,或是暑天的时候喝些解渴,一直觉得这东西就是个果子,讲究点的话就做个饮品,却不曾想过这酸梅也能做菜。
梅娘垂首答道:“回皇上的话,近日天气转热,民女办的酒楼里的客人多数觉得吃饭没胃口,点鸡鸭鱼肉的客人明显减少,酸梅汤却成日供不应求,正好民女一个徒弟喜欢研究药膳,我们就试着用酸梅做菜,除了这酸梅鸭,另有酸梅烧鱼,酸梅炒菜,酸梅炖肉……”
只听这些名字,祁瞻都觉得口齿泛津。
“难为你们用心,肯如此钻研菜谱,如此一来,百姓们就有口福了。”祁瞻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进宫做菜也不容易,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梅娘连忙跪下,说道:“民女不敢要什么赏赐,只求皇上龙体安康,就是百姓之福了。”
一句话说的祁瞻心情大好,笑道:“你虽然不敢要,朕却不能不赏,这样吧,朕给你题一块匾额,就算是答谢你这一饭之恩了。”
梅娘磕头谢恩,便随着内侍退出了宫。
能得到御笔亲题的匾额,梅娘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可是能世世代代传下去的好东西!
梅娘圆满完成任务,随着宫女回到慈宁宫。
太后早已得了消息,这会儿正喜笑颜开。
“哀家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好孩子,来哀家身边坐。”
梅娘行过礼,走到太后身边的锦凳坐下。
太后亲自握住她的手,问起那酸梅鸭的做法,梅娘并不藏私,一五一十地讲给太后听。
见她行事大方,为人妥帖,太后看她越发满意。
“你这次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梅娘忙道:“皇上已经说过要赏民女一块匾额,娘娘若是再赏赐,民女实在是当不起这样的厚恩。”
“皇上赏的是皇上的,哀家赏的是哀家的,那怎么能一样?”太后想了想,笑道,“要不然,哀家赏你一桩婚事如何?”
没想到太后忽然说出这句话,梅娘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见她羞怯不言,太后越发笑了起来。
“罢了罢了,不逗你了,来人,去开了哀家的库房,哀家要亲自带梅姑娘选首饰和料子。”
梅娘想开口回绝,却被太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就走。
“就当是哀家提前替你攒嫁妆了,你可不许推辞!”
梅娘拗不过,只好跟着太后去了。
慈宁宫的库房高大宽敞,里面又隔出无数房间,不知都放了什么,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
等宫女们捧着绸缎首饰等物一排排走出来,梅娘更是看得眼花缭乱。
“太后,这实在是太多了……”
太后随手翻开一个锦盒,里面的赤金红宝头面金光灿烂,璀璨夺目,晃得梅娘几乎睁不开眼睛。
“哀家老了,这些颜色新鲜的首饰绸缎,留着也用不着,还不如赏了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多做几身好看的衣裳,哀家看着也高兴。”
见梅娘踟蹰不前,太后索性直接替她做了主。
“将那云光锦、笼月纱、妆花缎、遍地金这些料子,捡那大红、珊瑚粉、秋香、葱绿、水蓝这些新鲜颜色的,每样装十匹。红绿宝石、猫眼玛瑙这些拣好的一样装一匣子,各色头面每样十套……”
“把放着珊瑚盆景的房间开了,端二十盆五尺以上的,给梅姑娘放箱子里……”
“放插屏那屋子也打开,哀家记得过年时候得了几个螺钿花鸟的,正适合给梅姑娘摆着玩……”
眼看着一盒盒一箱箱的东西搬出去,梅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知道的说是太后给她赏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给她办嫁妆。
想到方才太后说的婚事,梅娘又是不安又是期待。
看太后的意思,是不是不会反对她跟顾南箫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能放一半的心了。
梅娘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她连忙上前说道:“民女多谢娘娘厚爱,只是这会儿天色已晚,民女还是先出宫了。”
太后选得意犹未尽,几乎忘了时辰。
被梅娘这么一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那哀家就不留你了,来人,把东西装上,送梅姑娘回去。”
库房内外又是一番忙乱,太后亲眼看着宫女们将东西一样不落地放好,这才带着梅娘出去。
才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小内侍飞一般地从宫门外跑了进来。
看到太后和梅娘,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太后面前。
“启禀娘娘,方才奴才去宫门处传车,守门的侍卫说四面宫门全都落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宫!”
太后一怔,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滴漏。
“怎么才天黑就落锁了?”
“奴才不知。”内侍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奴才一路回来,都没看到什么人,路过的宫殿也都落了锁,连灯笼都没挂。”
天黑了却不挂灯笼,也没有人来人往,虽然四处都是一片宁静,太后却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她转过头看向梅娘,温言道:“无妨,是哀家忘了时辰,倒耽搁了你出宫,你就留在宫里宿一夜吧。”
事已至此,梅娘只好答应下来。
太后看重梅娘,宫人们自然也待她十分殷勤,不等太后吩咐,就有人收拾出了房间,里面的被褥衣裳盆桶摆设一概都是崭新的,连胭脂水粉也一样不落,不过片刻功夫就收拾好了。
太后费了这半日的神,颇有些困倦,只是还记挂着方才的异常,便吩咐宫人出去打探消息。
可出去打听消息的几拨宫人却如同泥牛入海,离开慈宁宫就一直没有回来。
太后实在抵不住困意,就先去睡了。
梅娘第一次在宫中过夜,颇有些不习惯,只卸了簪环,便合衣卧在床榻上。
窗外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屋内燃着不知什么名字的香,明明是该昏昏欲睡的时辰,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这会儿顾南箫会在哪里,是在宫里还是宫外?
跟宁静的慈宁宫相比,乾清宫却是另一番情形。
祁瞻操心了一整天,吃过饭后心情反倒好了些,喝了太医呈上的汤药,便早早上榻休息了。
睡眼朦胧中,他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祁瞻以为是内侍进来盖灯,便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入睡。
却听那脚步声径直来到了床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父皇,这会儿可好些了?”
听到这个声音,祁瞻立刻清醒了过来。
“昊儿?”
“是,儿臣刚听说父皇生病,特地进宫来侍疾。”
祁瞻冷哼一声,怒道:“你还有脸来?!”
想到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祁瞻强压火气,坐起身来。
眼前的少年身材高大,一如往日般丰神俊朗,他看着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要不是想着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祁瞻恨不能给他一巴掌。
祁昊垂眸,眼角的余光看到桌上那墨迹新鲜的封王诏书。
“父皇……当真要给儿臣等封王吗?”
祁瞻唔了一声,冷冷道:“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朕也不好更改。”
烛火跳跃,映射出祁昊脸颊冷硬的线条。
“不知父皇赐了哪块封地给儿臣?”
看着曾经最疼爱,如今却即将要离去的儿子,祁瞻微微叹了口气。
“江南富庶,又是鱼米之乡,你就去那里吧。”
听了这话,祁昊暗暗攥紧了拳头。
孙家将军镇守北疆,却将他送去南方,他若是离了京城,想要见祁瞻和孙皇后都不容易,更别提见到孙应奎这个舅舅和一众表兄弟了!
祁瞻一定是故意的!
“可是儿臣舍不得父皇,舍不得母后,那江南远在千里之外,日后儿臣想要见父皇母后一面,进京的路程都要一两个月。”他抬起头,直视着祁瞻的眼睛,“儿臣不想离开京城,请父皇成全!”
见他居然敢违抗自己的意思,祁瞻重新燃起了怒火。
“你大了,早就该自立门户,怎么还做小儿态?真是没出息!”
留他在京城,指不定他还要对太子使出什么手段!
祁瞻自己就是从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走出来了,又怎会给太子留下隐患?
想到这里,他硬下心肠,说道:“诏书明日就会昭告天下,你回去准备一下,六月之前就动身去江南吧!”
祁昊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藏在烛光的暗影中,幽深莫名。
他伫立片刻,抬起脚步走上前来。
“儿臣……谢父皇的恩典。”
见他低下头,一副顺从的模样,祁瞻才缓过气来,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祁昊从床榻前拿起水壶倒了一盏水,奉上前去。
“父皇说了这会儿的话,只怕口渴了,让儿臣再伺候父皇喝一次水吧。”
见他言辞恳切,祁瞻心里一软,由他搀扶着坐起身来。
祁昊端着水盏,送到祁瞻唇边。
祁瞻才张开口,祁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往他齿间塞了一颗药丸。
那药丸只有米粒般大小,没等祁瞻反应过来,祁昊便扬起水盏,将里面的水全都灌入祁瞻口中。
祁瞻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急流冲泄而入,转眼间那药丸就被水流裹入腹中。
祁昊动作又快又急,至少一半的水都洒了出来,将祁瞻的中衣前襟都淋湿了。
祁瞻惊怒交加,重重一把推开了祁昊。
“你做了什么!?”
祁昊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儿臣自然是在给父皇喂水。”
祁瞻又不傻,这会儿捂着嗓子,干呕了几下,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大胆的东西,你给朕喂的到底是什么?”
祁昊拿起桌上的帕子,动作温柔地给祁瞻擦拭着胸前的水渍。
“父皇放心,这药叫合欢散,方才父皇只吃了一粒合和丸,对父皇的龙体并没有什么害处。”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黝黑的玉瓶,当着祁瞻的面晃了几下。
“只是吃了这合和丸,每七天就要吃一次这瓶中的欢喜散,若是晚吃了一个时辰,就会浑身燥热,肌肤崩裂,五脏六腑宛如火烧,要活活痛上七天七夜,等到筋骨寸寸碎裂,才能痛苦而亡。”
“只要能按时服药,父皇不但不会难受,还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这可是儿臣特意为父皇寻来的海外秘药呢!”
祁瞻没等听完,就已经面无人色。
什么海外秘药,这东西听着名字就不是好东西!
“你、你疯了!你怎么敢喂朕吃这样的药!”
祁昊折好帕子,抬眼冷冷地看着祁瞻。
“这话还用问吗?父皇待母后和儿臣如何,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不管儿臣多么孝顺,不管母后如何辛苦,不管舅舅为父皇如何拼死拼活打仗,在父皇的心里,我们都比不上李氏和太子!”
祁瞻睚眦欲裂,又是惊又是怒。
“你到底要做什么!?”
祁昊走到桌旁,拿起那一叠诏书。
“这些诏书,儿臣只当父皇没有写过,请父皇即刻下诏,立儿臣为太子,儿臣自然会将解药拿给父皇。”
“你要做太子!?”
这一刻,祁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瞬间忘了自己已经吃下毒药的事,厉声道:“太子名分早就定下,此事绝无可能!”
祁昊摸了摸手上的诏书,看着祁昊笑了。
“如果是太子暴毙呢?儿臣也是皇后嫡出,太子一死,儿臣被立为太子,也是理所当然。”
“你说什么?太子他……”
祁昊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东宫的方向。
“舅舅一向骁勇善战,父皇是知道的,这会儿,只怕已经送太子上了黄泉路吧。”
祁瞻急火攻心,指着祁昊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张了张口,终于还是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
祁昊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坐在桌旁喝起茶来。
若是祁瞻一命呜呼,那就更好了。
皇上和太子同时殡天,这皇宫内外,不就是他和孙皇后说了算了吗?
天下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梅娘在新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朦胧睡去。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努力压低却依然掩不住惶急的说话声。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透出隐隐的红光,几个匆忙的身影从红光中奔过,夹杂着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梅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摸索着穿好衣裳,拉开了房门。
她走出门口,正好看到全姑姑扶着太后也走了出来。
太后只穿着月白色寝衣,外头披着一件披风,显然也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
她看着宫院内奔跑的宫人们,问道:“出什么事了?”
几个宫女连忙奔上前,说道:“娘娘,那边像是走水了,桂公公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了,娘娘您要不要先避一避?”
太后皱起眉头,忽然问道:“之前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可回来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不安。
“回娘娘的话,都还没回来。”
太后听了这话,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她抬头看向天边那越来越明亮的红光,说道:“那边好像是东宫——”
话音未落,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宛如天崩地裂,几个小宫女全都吓得蹲在了地上。
太后却猛然站直了身体,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那是炮声!”
什么走水,分明是炮火!
宫里出事了!
全姑姑回过神来,不待太后开口,立刻大声喝道:“快去关闭宫门,所有的出入口全部关严了!”
之前出去打听消息的都是太监,慈宁宫本就宫女多,派出去十数个太监之后,余下的多是宫女和年小的内侍,听了全姑姑的话,一众人等全都慌了神,如没头苍蝇般四下奔去,有的小宫女已经吓得哭出了声。
太后看到走过来的梅娘,微微松开眉心。
“梅姑娘莫怕,许是宫里走了水,你去歇着吧,这里有哀家呢。”
见她这个时候还不忘安慰自己,梅娘心里一暖,上前扶住了太后。
“娘娘,民女不怕,就让民女陪着娘娘吧。”
太后握住梅娘温暖干燥的手心,见她镇定自若,小手比自己还要稳,不由得点点头。
“好,孩子,你留下,陪着哀家说说话。”
全姑姑向梅娘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看向太后。
“娘娘,这会儿露水重,奴婢扶您进去换衣裳。”
太后正要说话,却听见宫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铁甲和刀剑摩擦的铿锵声。
太后神色一凛,目光直直地看向紧闭的宫门。
梅娘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门缝中透出越来越明亮的火光,火光中人影攒动,脚步声到宫门口就停住了。
“这里就是慈宁宫,兄弟们,谁能抓住老太后,谁就是首功!”
一个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便是一众兵士的起哄声。
这慈宁宫里都是老幼妇孺,区区一道宫门,能拦得住那些气势如虹的叛军吗?
太后勃然大怒,抓着梅娘的手陡然握紧。
“他们是冲着哀家来的!小桂子,你去看看带头的是谁?”
桂公公连忙答应,带着几个小太监快步去了宫门口。
“好大的胆子!这里可是慈宁宫,敢惊扰太后娘娘,你们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桂公公尖声大骂道,却只换来门外那些叛军粗犷的嘲笑声。
“没下梢的东西,也敢来骂爷爷!等爷爷打进去,头一个拿你的脑袋祭天!”
桂公公隔着门跟外面对骂了几句,匆匆奔了回来。
“娘娘,奴才不认识外面领头的人,看服饰像是城外兵营的,不过奴才看到了……”他脸色煞白,颤声说道,“奴才看到了皇后娘娘!”
“孙靖娥?她居然敢带兵来抓哀家,真是反了天了!”
太后惊怒交加,掀了披风就要往外走。
几个宫女太监见状,吓得死死拦住太后。
“娘娘,皇后敢来打慈宁宫,定是有备而来,娘娘您不能以身涉险啊!”
“是啊,娘娘您可不能去,要是落在皇后手里,那皇上和太子可怎么办呢?”
“请娘娘三思!”
想起皇上和太子,太后不由得动作一顿。
桂公公见状,连忙跪下了。
“娘娘,奴才方才听外头的人说,慈宁宫已经被团团围住,他们定要抓住娘娘!娘娘您还是先走吧,奴才知道后院有一个狗洞——”
桂公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重重推开。
“住口!哀家乃是靖国公府嫡长女,堂堂太后,宁死不辱!”
让太后去钻狗洞逃命,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太后将桂公公推倒在地,便不再看他一眼,转头向全姑姑喝道:“取剑来!哀家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孙靖娥一起死!”
全姑姑不敢违拗,果然去取了一把宝剑过来。
太后抓过宝剑就要往外走,却不料剑身太重,她这一下居然没拿动。
太后双手拖着沉重的宝剑,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
“哀家……真的老了……”
梅娘上前帮她抬起剑,看向太后。
“娘娘,外面叛军气势如虹,娘娘就算拿剑出去,又能杀得了几人?”
太后手上一轻,下意识地问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梅娘将宝剑从她手中拿出来,递给一旁的内侍。
“娘娘不如冷静想一想,东宫出了事,皇后却先跑到慈宁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后冷哼道:“能为什么?这些年哀家管束着她,她早就心里不服,这次趁乱来找哀家,十有八九是要哀家的命!”
梅娘垂眸说道:“民女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民女想着,宫中出事,皇后不去找皇上太子,却来抓您,想来皇上和太子那边也……”
一句话提醒了太后,连慈宁宫都有人来打,乾清宫和东宫还能保住吗?
“反了反了,他们这是要逼宫啊!”
梅娘心里担心顾南箫,却还是努力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民女想着,宫里侍卫定是都去保护皇上和太子了,一时抽不出人手来支援慈宁宫,娘娘,叛军就在门外,当务之急是,咱们得想法子自救!”
“自救!?”
太后看着面前这些神情惊恐,状若筛糠的小宫女小太监,无奈地叹了口气。
“哀家这慈宁宫都是小宫女太监,门外那几个侍卫,只怕也早就没了,咱们怎么自救?”
两扇高大沉重的宫门,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外面那些身强力壮的叛军的。
这会儿,外头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就已经鼓噪起来,刀剑拍得宫门砰砰作响。
梅娘也觉得眼前情况棘手,她略想了想,说道:“娘娘,既然皇后也来了,您不如先过去跟她说话,拖延一下时间,民女这就去想办法。”
太后憋着一肚子气,正要去找孙皇后拼命,听了梅娘的话便一口应允。
她叫宫女给自己换上一套大衣裳,亲自走到宫门处。
“孙靖娥,你深夜闯慈宁宫,意欲何为?”
听到太后威严苍老的声音,外面的动静不由得低了下去。
孙靖娥本想让叛军撞开宫门,抓住太后再羞辱,没想到太后居然亲自过来了,张口就点了自己的名字。
眼看着叛军兵士们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孙靖娥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儿臣只是想跟母后说说话罢了,母后,您还是把门打开吧,免得自取其辱!”
太后多年的威压尚在,即使是孙皇后心怀怨愤,说话气势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太后气急反笑:“你大半夜带了这么多人撞哀家的宫门,就为了跟哀家说话?你真当哀家老糊涂了吗?”
孙靖娥恼羞成怒,提高声音道:“儿臣让母后开门,也是为了给您留点体面,别给脸不要脸!”
太后哪里会怕她,隔着门就跟她对骂了起来。
“哀家看你才是给脸不要脸!当初哀家真是瞎了眼,答应皇上立你为皇后!你看看这些年后宫让你管成什么样?就算立一头猪也比你强些!”
“身为皇后当母仪天下,你自己照照镜子,德容颜功,你有哪一样能拿得出手?哀家费尽心力教你,你反倒记恨哀家,你这个好赖不知的蠢东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太后上了年纪,记性却好,这会儿细数孙靖娥干的那些蠢事,让那些叛军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人本就是乌合之众,精锐之士都被孙应奎和祁昊带走了,枪炮等武器也都运去了东宫,剩下这些人本是派去守门和搬东西的,被孙靖娥临时调过来打慈宁宫,要不是贪图孙靖娥许诺的厚赏,谁会来?
再说里面不过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又不会飞,他们哪里放在眼里,左右里面的人跑不掉,不如趁机先听个热闹。
孙靖娥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笑声,脸都气红了。
“闭嘴,你个老不死的,死到临头还敢骂本宫!等本宫砸开门,一定要杀了你!”
在太后和全姑姑等人的高声怒骂中,孙靖娥大吼着,逼着叛军去撞宫门。
这些人只有随身刀剑,一时仓促凑过来,没有大炮也没有弩车,不管是用身体撞,还是刀剑砍,都冲不开沉重的宫门。
叛军们便商量着砍了树来撞,又是一阵忙乱。
这个时候,梅娘早就把余下的宫女太监都叫了过来,问清楚了慈宁宫都有什么东西。
这里是太后居所,外有重重宫门和侍卫,宫内便没有任何武器,就算是有,也没有能打仗的兵士。
只是太后养尊处优,多的是各种珠宝古玩,膳房里也有各种珍稀食材,另有一些宫中日常维护所需要的煤炭石灰虫药等物,其他就没什么能用的了。
梅娘无法,只得让他们把擀面杖,菜刀,长柄锅等物拿出来防身,又搬了绳索,石块,铁钉等东西备用。
她进了厨房,让人把各种米面油等物搬出来,几个大小炉灶全都升起火来,倒入油和水烧开。
几个锅里才开始冒泡,一个小内侍就飞奔而来。
“不好了不好了,那些叛军砍了树,要撞门了!”
梅娘听了连忙叫几个内侍去搬梯子,自己则带着宫女们把锅中的油和水都用盆盛入木桶中。
慈宁宫门外,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叛军兵士齐齐扛着树木,口中喊着号子往门上撞。
宫门虽然厚重,被树干撞了几下也禁不住,已有了晃动的迹象。
叛军们见状,越发卖力地撞了起来。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头顶上哗啦啦泼下来一盆又一盆滚烫的油和沸水,将他们烫得惨叫连连,丢下树干扭头就跑。
孙靖娥眼看成功在望,那些兵士却丢下了树干,气得连打带骂,逼着兵士继续撞门。
被烫伤的那些人死活不肯再去,第二拨人看到他们的惨状也心生怯意,抵不过孙靖娥的怒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他们想了个法子,用衣服严严实实地裹住头脸,这样如果上面再泼油泼水,也能减轻伤害。
他们抬着树木到了宫门口,果然又来一波滚油和沸水,虽然滚油数量有限,沸水却一盆又一盆,哪怕是再厚的衣服也被开水浸透了。
第二波进攻再次以失败告终。
这下那些叛军再也不肯这么上前了,孙靖娥急中生智,叫人取了数十个铁锅过来,让他们顶着铁锅去撞门。
很快铁锅就被运过来,孙靖娥命人分发下去,叛军们头上顶着铁锅,虽然脖子受点累,模样滑稽了些,可是头顶的沸水却淋不到他们了。
叛军们大喜过望,正要一鼓作气,却见一筐又一筐的鸡蛋从头顶砸了下来。
鸡蛋砰砰地砸在铁锅上,砸在地上,纷纷碎裂开来,蛋黄蛋清洒了一地。
慈宁宫的地上之前又是水又是油,本就滑腻不堪,这会儿加上鸡蛋,地上滑得根本站不住脚,更别提使劲撞门了。
待到他们跌倒,又是一盆盆开水滚油伺候。
叛军们再次铩羽而归,这三次进攻失利,反而还折损了他们不少人手。
他们气得高声怒骂,污言秽语滔滔不绝,发泄着满腔怒气。
这慈宁宫里不过是一群小宫女太监和那个老太婆,难道他们连这些老弱妇孺都打不过吗?被人知道简直会笑掉了大牙!
孙靖娥气得大声怒骂,一会儿骂太后老奸巨猾,使这些阴损手段,一会儿骂叛军没用,连个老太婆都抓不住。
可是骂完了还得打,孙应奎去杀太子,祁昊负责祁瞻,把最容易攻打的慈宁宫交给了她,难道她连一个老婆子都对付不了吗?
孙靖娥叫了一群内侍,打来一桶桶清水,把慈宁宫门口清洗干净,又给叛军们打气,说慈宁宫的油和水都有限,想必已经打了这么半夜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再说他们有铁锅护体,何惧滚油沸水?
稍作休整之后,叛军们顶着铁锅,扛着木头再一次发起冲锋。
孙靖娥料想得没错,慈宁宫的油已经倒没了,打水烧水也需要时间,这会儿根本来不及。
叛军们撞了几下大门,见上面没有倒油和水下来,便觉得孙靖娥料事如神,更加卖力地撞了起来。
这次,他们一定能拿下慈宁宫!
就在宫门被撞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一个个沉重的匣子从天而降。
头顶的铁锅被砸得东倒西歪,可是叛军们看到匣子碎裂后爆出的东西,顿时丢下铁锅惊喜地喊出了声。
“金子!宝石!”
“这是羊脂玉!”
“祖母绿,还有猫眼!”
一个个首饰匣子碎裂开来,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这些兵士哪里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直接就把撞门的事丢在了脑后,不顾一切地地争抢起来。
孙靖娥气得直跺脚,骂道:“一个个眼皮子浅的,这点金银有什么好抢的?砸开慈宁宫的门,里面的金银珠宝有的是!”
不管她怎么骂,都没人理会,连之前被烫伤的人都一瘸一拐地加入了争抢金银的大军。
这么多金银财宝,抢几个就够他们花一辈子的了!
跟孙靖娥口头画大饼相比,还是现在就能揣进兜的金银更实惠。
孙靖娥怒不可遏,却无计可施,还好首饰匣子有限,他们抢了一会儿就抢光了,这才继续抬起树木砸门。
扔出来的珠宝都有这么多,慈宁宫库房里的宝贝肯定更多!
梅娘指挥宫女内侍们扔完了首饰匣子,又扔点心盒子,菜坛子,酒罐子,最后连砂锅铁锅和煤块石块都扔出去了。
他们丢出去的东西越多,外面的孙靖娥和叛军们越是兴奋。
连这些破烂都扔出来了,看来慈宁宫真的要弹尽粮绝了!
这宫门很快就能撞开了!
这些东西都扔完了,又一波开水烧好了。
叛军们猝不及防,被一盆盆开水淋了个正着。
跟随孙靖娥的兵士就这么多,此刻大部分都挂了彩,只能让那些伤势轻些的再次上阵。
攻了一波又一波,他们的人都被伤了个七七八八,宫门却只撞开一条缝,叛军被里面的人惹恼了,越发拼尽全力,非要把这门撞开不可。
里面的油已经没了,沸水刚倒了一波想必也没烧开,连坛子罐子都扔出来了,里面一定没什么办法了,这次他们连铁锅都不用,直接嗷嗷吼叫着冲了过去。
刚冲到门口,一袋袋白色的粉末便从天上洒了下来。
“石灰!石灰!”
叛军们大叫着往后躲,可是那白色粉末轻飘飘的,沾在人身上就甩脱不掉,飘进眼睛里就刺痛无比,尤其是那些伤口沾染上石灰的,更是痛彻心扉,一时间慈宁宫门外惨叫连天。
孙靖娥连忙叫人取油来给叛军们洗伤口洗眼睛,自己心里也发了狠。
没想到这个老太婆这么顽固!
一边命人给伤者清理石灰,她一边催促叛军继续冲。
再等一会儿,又是开水浇头了!
那些兵士被催得没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他们一脸警惕地往前走,准备一发现石灰就转身跑路。
果然又一袋袋白色粉末落下来,吓得他们尖叫连连。
可被沾上的人却没什么感觉,叛军首领用手蘸了一点放入口中,顿时面露喜色。
“他们的石灰用完了,这是面粉!”
一听首领这么说,兵士们顿时来了精神,怪叫着往前冲。
刚到门口,又是一袋袋粉末降落。
本以为还是面粉,没想到这次的粉末是红色的。
“是辣椒面,辣椒面!”
火红细腻的辣椒面漫天飞舞,落在眼睛里,伤口处,疼得人龇牙咧嘴,连眼睛都睁不开,叛军们再次铩羽而归。
叛军首领气得哇哇大叫,顾不得尊卑,冲着孙靖娥喊道:“你不是说对付这老太婆容易得很吗?你看看,我们都伤了多少人了!”
孙靖娥不甘示弱,骂道:“还不是你们没用,连个老东西都打不过!”
两人对骂了几句,却都想不出办法。
有个兵士出主意,去看看慈宁宫有什么其他出入口。
首领连忙叫几个还能动弹的兵士去慈宁宫外围搜寻,哪怕是狗洞也不能错过。
这么一搜还真有人发现了狗洞,只是洞口太小,一次只能容一个身材小的人通过。
首领就让一个小个子兵士钻狗洞,想办法进去把宫门打开。
谁知小个子才伸进去一头,就听见砰的一声响,然后就传来兵士的呼痛声。
他们赶紧拽着小个子的脚将他拖回来,再看那人已经是满头满脸的鲜血,整个人奄奄一息。
听那小个子断断续续的描述,狗洞门口有拿着长柄锅的内侍守着,一露头就一顿猛拍,他们要是救得再晚一点,他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这儿了。
没想到里面这一群老幼将慈宁宫守得固若金汤,连孙靖娥听了都没了其他法子,只能逼着叛军继续往前冲,准备用车轮战术耗死慈宁宫的人。
他们料想得没有错,这次他们再冲上去,只有一袋袋面粉倒出来了。
面粉漫天飘洒,落在身上不痛不痒的,叛军压根就没当回事。
眼看着宫内那些人已经没了东西,也没了法子,叛军们再次鼓足士气,一股脑扑了过去。
就听空中传来咝咝的燃烧声响,一个点燃的爆竹飞落在面粉雾中,只听轰得一声巨响,一大团火光喷射而出。
地上的坛罐碎片全都被震飞了,没头没脑地朝叛军飞去。
一团粉雾和火光中,叛军们什么都看不见,只听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所有人都吓得连连后退。
“他们有大炮,快撤,撤啊!”
谁能想到慈宁宫里居然有大炮啊!
不管孙靖娥怎么解释,叛军们都死活不信。
如果不是大炮,那爆炸声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被炸得头破血流?
这一声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之后,不管孙靖娥怎么骂,怎么劝,叛军们都不肯再去撞门了。
之前的滚油沸水不过是受点伤,这大炮可是要命的玩意!
兜里揣着那么多金银,他们还没来得及享受呢,谁肯玩命?
就在外面僵持的时候,慈宁宫里也是一片东倒西歪。
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扔出去了,除了锅里还在烧的水,她们是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用了。
梅娘指挥了半夜,这会儿也是精疲力尽。
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弱的光芒,梅娘一遍遍跟太后说,也是一遍遍给自己打气。
“娘娘,咱们已经支撑了半夜了,支援很快就会来了……”
她坚信,哪怕是皇上和太子无暇管太后,顾南箫也一定会来救她的。
如果他不来,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不在了。
如果他不在了,她独个儿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想通了这一点,梅娘反而释然了。
她抓着门框,撑着自己站起来。
“我再去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
在她的指挥下,慈宁宫居然坚守了大半夜,这会儿宫女和内侍们对她都是满心敬佩。
听她这么说,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宫女也要站起来去帮忙。
可是她们才站起一半的身子,就纷纷倒了下去。
经过大半夜马不停蹄的紧张奔波,所有人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发黑,别说去搬东西防守,只怕起身都困难了。
全姑姑见状,连忙说道:“你们快去吃些东西,梅姑娘,你也赶紧吃几块糕点垫垫肚子,要不然可没力气!”
听了这话,梅娘和宫女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苦笑。
“全姑姑,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出去了,别说糕点,连油和面粉都没有了!”
全姑姑闻言一愣:“这可怎么办?”
没吃没喝的,就算叛军不来攻门,他们也要饿死在这里了呀!
一个小宫女怯生生拿出一个口袋来,说道:“我这里还有点杂粮面,梅姑娘刚才说用不上,要不咱们煮点杂粮糊糊吃吧。”
刚才大家一起搬面粉,因为这杂粮面质地粗糙,不如白面细腻,所以梅娘在设计粉尘爆炸的时候,就随口告诉小宫女说这杂粮面用不上。
现在偌大一个慈宁宫,竟然只剩下这点杂粮面了。
宫女内侍们本就人心惶惶,这会儿听说慈宁宫中粮米无存,只怕叛军再来打一次,他们就要没命了,都吓得浑身发抖。
“什么都没有了,外头再打过来可怎么办?”
“呜呜,我们就要死了……我好饿,我们会不会变成饿死鬼?”
“听说饿死鬼最惨了,肚子像山那么大那么空,却什么都吃不到,永远都吃不饱……”
听着小宫女小内侍们恐惧的哭声,太后不由得脸色一沉。
“怕什么?就算死,你们也是跟哀家死在一起,难不成还折辱了你们?”
被太后骂了几句,哭声逐渐变得压抑。
梅娘见众人士气低迷,外面叛军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打进来,勉强笑着说道:“不是还有杂粮面吗?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当饿死鬼的。”
她撑着站起身,从那小宫女手中拿过杂粮面。
“不想挨饿,就过来帮忙。”
果然有几个害怕当饿死鬼的小宫女站起身,跟着她走到了厨房。
梅娘让她们生火,打水,洗菜,在她平静的声音中,大家都逐渐镇定下来,努力专注于眼前的事。
杂粮面和水搅拌成面糊,放在一旁备用。
锅是早已没有的了,梅娘让她们从柜门上拆了块尺许见方的铁板,直接放在炉灶上。
舀一勺面糊,倒在铁板上,刮开,让面糊均匀地摊开。
鸡蛋也是没有的,梅娘拿过一个破碗,把里面余下的酱用水稀释一下,刷在煎饼上。
再将各种青菜切成碎末,卷入饼中。
这样一来,一张没有鸡蛋也没有薄脆的杂粮煎饼就做好了。
第177章 樱桃肉
用料就这么多, 做起来也不复杂,只要掌握好火候,就能摊出一张又一张的煎饼。
梅娘将一盆面糊全都做成煎饼, 让小宫女捧着装满煎饼的竹筐跟着出去。
外面的叛军想是被方才的爆炸声吓破了胆子, 这会儿一直没有再撞门。
梅娘把煎饼放在宫人们面前, 笑道:“这是杂粮煎饼,快吃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到底顶不住腹中饥饿, 纷纷上前来拿煎饼吃。
全姑姑先拿了一张煎饼, 双手奉给太后。
“娘娘, 条件有限,您将就吃些。”
太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煎饼,一时间猜不出这是什么吃食。
吃惯了山珍海味,见惯了珍馐佳肴,眼前这张以粗粝的杂粮面做成的煎饼,竟然她认不出来。
一夜的紧张和愤怒耗费了她许多力气,这会儿她身心俱疲,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可是看到全姑姑满是恳切哀求的眼神,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叹了口气,拿起了煎饼。
或许, 全姑姑也怕她成为饿死鬼吧?
太后拿起煎饼,一脸索然无味地咬了下去。
酥脆的外皮应声而裂,浓郁的杂粮香气弥漫开来,香喷喷的碎渣顿时溅满了口腔, 一口下去,只让人觉得满口浓香。
太后惊讶地瞪大眼睛, 重新以全新的目光审视着手中的杂粮煎饼。
虽然叫不出这饼的名字,她却吃得出来其中的滋味。
没有肉,没有鸡蛋,甚至连一点油星都没有,这煎饼的味道却如此特别。
没有糖却有粮食独有的微甜,没有油却有大火烙出来的酥脆,其中软嫩的青菜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煎饼的干硬,吃起来外酥里嫩,别有一番风味。
几口下去,肚腹渐渐变得温暖起来,食物带来的力量向五脏六腑和四肢游走,连混沌的头脑都跟着清醒了几分。
太后顾不得形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全姑姑看着太后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太后娘娘从出生便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罪,连如此粗糙的杂粮饼子也吃得津津有味。
全姑姑生怕太后看见伤心,抹了几下眼睛,便去那竹筐里又拿了一块煎饼,奉给太后。
这次太后却没有伸手接,全姑姑等了一会儿,见太后迟迟没有动作,便抬头看向太后。
只见太后正望着她手中的煎饼出神,看着看着,眼泪竟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见太后落泪,全姑姑心里大恸,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娘娘别难过,都怪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奴婢罪该万死!”
见全姑姑跪下,一众小宫女小内侍全都慌忙起身跪下。
“奴婢罪该万死!”
“奴才罪该万死!”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太后回过神来,她神情惨淡地笑了笑,摆手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虚礼,都起来吧。”
数个宫女内侍却当真伤心起来,借着跪地的由头,伏地痛哭起来。
这一次,他们是为太后而哭。
太后虽然为人严厉,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哪怕是宫人们不小心犯了错,也不过呵斥几句就算了,不像有些主子,待宫人们非打即骂,更有那不好伺候又性子严苛的,打死打残个把犯错的宫人,那也是常事。
相比其他主子,太后已经是极宽厚仁和的性子了。
眼看着叛军就要冲进来血洗慈宁宫,一众宫人们想着左右都要死在一处,便想起太后平日里各种好处来,又见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后,此刻却被孙靖娥和叛军逼上绝路,哪有不心痛的,一个个哭得头都抬不起来。
太后本来已经不哭了,见众人哭成这样,也不由得勾起伤心来。
梅娘走过去,递了帕子给太后。
“娘娘别担心,您瞧,外头天都要亮了。”
太后听了这话,抬眼向外望去。
之前一直关注着慈宁宫门外的情形,又有东宫那边的炮火,她几乎都忘了时辰。
现在一看,天边不知何时已经展露出一丝清冷的微光,那光芒正在逐渐扩大。
“是啊,天都快亮了。”
太后扯了下嘴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拉着梅娘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好孩子,多亏了有你,要不然凭着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哪里撑得过半夜。”
梅娘低声道:“是太后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叛军就在宫门外,随时可能闯进来,梅娘说这话,太后是不大信的。
她握住梅娘的手,轻声道:“哀家是不怕的,孩子,你怕不怕?”
梅娘摇摇头,从全姑姑手中接过煎饼。
“民女不怕,娘娘,您再吃些。”
太后看着她手中的煎饼,终于朗声大笑。
“哈哈哈,临死之前若是能吃到这样的美食,死又有何惧?”
她拿过煎饼,三两口就吃下了肚。
“好吃,这是哀家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她看向梅娘,目光里全是赞许和疼爱,“若是今日逃不过去,你也别怕,哀家到了那边,还吃你做的菜。”
梅娘展颜一笑,道:“好,就算到了黄泉路,民女也陪着娘娘。”
太后紧握着梅娘的手,说道:“你也别自称什么民女了,往后哀家叫你梅儿,你跟箫儿一样,叫哀家姑祖母便是。”
梅娘也不推辞,果然叫道:“梅儿谢过姑祖母。”
太后将梅娘的手攥得紧紧的,眼中满是心痛。
她这一辈子,荣华富贵都经历过了,哪怕是即刻就死,也没有什么遗憾。
可是梅娘才十七岁,正是花朵一般娇嫩的年纪,她如何舍得梅娘就这么跟自己走了!?
太后咬了咬牙,做出一个决定。
“梅儿,你听哀家说——”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宫门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那些叛军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按捺不住又来攻门了。
此时的慈宁宫当真是弹尽粮绝,别说什么东西都没了,就算有,一众疲惫的宫人们也实在无力起来反抗了。
梅娘强撑着起身,让宫人们去拉绳索,撒铁钉,只盼着宫门被砸破之后,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正忙乱着,她忽然感觉到身后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
“梅儿,别管我们了,你快走!”
梅娘大惊失色,回头看向太后。
太后还保持着推她的动作,眼神里满是决绝。
“他们是冲着哀家来的,你们能跑一个是一个,小桂子,你不是知道哪里有狗洞吗?快带着梅姑娘走!”
桂公公也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却见太后陡然变了脸色。
“还不走?你连哀家的话都敢不听了吗?信不信哀家即刻就要了你的脑袋!”
桂公公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连连点头。
他匆匆说了句“梅姑娘,得罪了”,便拉着梅娘的袖子往宫墙的角落里跑。
刚跑了几步,全姑姑追上来,将一把宝剑塞到梅娘手里。
“梅姑娘,这是娘娘让奴婢给您的,这把剑是当年太后娘娘大婚的时候,老国公爷送她的宝剑,娘娘本来留给顾大人……娘娘说,让姑娘您拿着,就当……就当是个念想了!”
全姑姑忍不住眼泪,说完这些话就用力推梅娘。
“梅姑娘,你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说罢又对桂公公说道,“小桂子,别傻愣着了,快走,都走啊!”
外面的叛军撞了好一会儿门,发现里面没有动静,便断定慈宁宫再无还手之力。
他们又惊又喜,越发来了力气,一边叫骂着,一边更加用力地撞着门。
被连撞带砸了大半夜的宫门,终于开始摇摇欲坠。
梅娘手里握着宝剑,被桂公公拽得几个趔跄。
忍了一夜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用尽全力挣脱桂公公的拉扯,提着宝剑向太后的方向奔过去。
太后回头看到她返回来,大惊失色,开口朝她喊着什么。
撞门的声音震耳欲聋,掺杂着叛军污言秽语的叫骂声,一片混乱之中,梅娘根本听不清太后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能一个人逃生,她不能把太后留在这里等死!
梅娘才奔到太后身边,就听见宫门如爆竹炸开般一声巨响,终于轰然倒塌。
她转过头去,看到那些满头满脸都是伤痕的叛军哇哇大骂着,一股脑涌了进来。
顾不得再跟太后说什么,她用力拔出宝剑,拦在太后面前。
那些叛军好不容易冲破了宫门,满心都想着要抓住太后邀功,要血洗慈宁宫,哪里还会看脚下,一个一个先是被绳索绊倒,紧接着又跌倒在满地的铁钉之上。
一时间宫墙内呼痛声,惨叫声,大骂声不绝于耳,虽然绳索和铁钉拦住了不少叛军,可后面的叛军还在外里冲,他们绕过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残兵,举着刀剑向梅娘和太后冲了过来。
孙靖娥跟着叛军奔进慈宁宫,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得意和兴奋。
“你个老不死的,今日终于落在本宫手里!”
太后睚眦欲裂,咬牙切齿地说道:“梅儿,把宝剑给哀家,哀家宁可自刎,也不要落到孙靖娥手中!”
梅娘同样咬着牙,大声道:“就算死,我也要拉她垫背!”
话音未落,孙靖娥便带着一群叛军冲到了他们面前。
“好哇,本宫就说你这个老东西哪里有这么多花招,原来是这个死丫头捣鬼!”孙靖娥夺过身边一个兵士手中的剑,直接朝梅娘砍了下去,“既然你要拼死护着这老东西,本宫就成全你!”
梅娘没使过剑,见状只有用尽全力举起剑去挡,只听叮的一声,她手上一痛,宝剑差点儿脱手而飞。
梅娘咬紧牙关,才重新拎起剑,孙靖娥又是一剑刺过来。
这次她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提剑抵挡,正以为会被一剑刺死,却听一声清啸,一杆长枪破空而来,直接将孙靖娥手中的剑震飞。
梅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朝着长枪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无数将士势如潮水般涌入慈宁宫,片刻间便将叛军杀得落花流水。
凛冽的铁甲寒光中,一个颀长的人影格外引人注目。
只见他黑袍银甲,铠甲上染尽鲜血,冲在一众侍卫和兵士的最前方,所过之处叛军如一片片稻草般齐刷刷倒下,明亮的晨光中,他所向披靡的身影是那么夺目耀眼。
“顾南箫,你终于来了……”
梅娘的话还没说完,便觉得眼前一黑。
晕过去之前,她唯一看到的,就是顾南箫惊痛交加,面色惨白的脸。
他来了,她就能活下去了。
他们都能活下去了……
梅娘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而去,耳边传来顾南箫焦急担忧的呼唤声,她却无法给出回应,只能任由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梅娘从未做过如此漫长而沉重的梦境,时而像是深陷在黑色的混沌中无法自拔,时而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找不到方向,时而又像是被柔软的云端包裹,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
她偶尔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外界,比如听到帕子在水中漂洗的声音,闻到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味,听到时远时近的各种声音,有太医说她只是受了惊吓,力尽晕倒,有宫女说太后派人来问梅姑娘醒了没有,更多的是各种禀报或者催促的声音,像是跟顾南箫汇报外面的情形。
这些感知碎片将她在清醒与昏迷之中来回拉扯,她拼命想要醒过来,想要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形,可是整个身体都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完全不接受她的掌控,她只能在意识中干着急。
她听到最多的,是顾南箫的声音。
每次他开口,都像是离她很近,仿佛就在她的耳边一样。
他的声音变得沉重而嘶哑,外界对他说的话,他一概不理,只有无人的时候,他才会不停地对梅娘说话。
“梅娘,是我来晚了……是我错了……”
“梅娘,你能听到吗?只要你能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好,只要你醒来……”
“梅娘,你生我的气了吗?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你生我气也好,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别这样不理我……”
梅娘从没听到过顾南箫如此惊慌无措的声音,她很想给他回应,很想说自己没事,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这种企图,任由疲惫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又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梦境过去,梅娘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一抹光亮,那抹光越来越明亮,随着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情形。
她的手被顾南箫握在手中,贴在他的脸颊上。
梅娘的感觉一点点苏醒过来,她这才发觉,顾南箫的脸上已经长出了淡青色的胡茬,贴在她手心上,有点扎扎的疼,又有点微微的痒。
她忍不住动了动手,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猛然惊醒了顾南箫。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握紧了她的手,同时抬头看向她。
梅娘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顾南箫,不过几日的功夫,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一双眼睛熬得发红,却依然在看到她的瞬间,陡然明亮了起来。
“梅娘!”
她还来不及说话,整个人就落入他灼热的怀抱。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梅娘被勒得两眼发黑,好不容易才张开嘴。
“顾南箫,我……”
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顾南箫才意识到自己用错了力,连忙放开她。
“你觉得怎么样?想喝水吗?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叫太医!”
顾南箫语无伦次地说着,起身就要出去。
梅娘动了动手指,拉住了他的袖口。
再次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你……咳咳,多久没睡了?”
顾南箫没想到她第一句开口居然问的是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愣。
“我……记不大清楚了。”
一旁端着药的宫女看不下去,斗胆说道:“梅姑娘,您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顾大人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您,也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梅娘只当自己是睡了一天,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只用力去推他。
“我没事了,你……你快去休息。”
好不容易守到她醒过来,顾南箫哪里肯走。
“我不累,倒是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梅娘摇摇头,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痛,实在不想说话。
顾南箫倒了一碗水,亲手扶起她的头。
梅娘是当真渴了,就着他的手将一碗水喝了个干净。
甘冽的清水宛如溪流,滋润着她虚弱不堪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力气说话。
“你吃东西了吗?”
他一向挑嘴得很,在宫里这几天,只怕也没有好生吃饭。
知道她惦记自己,顾南箫心里又难受又感动。
“吃过了,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梅娘知道他一时间是不肯离开自己的,索性也不撵他去休息了。
“我想喝米汤。”
见她肯吃东西,顾南箫几日来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好,我这就让他们给你煮米汤。”
梅娘那夜费尽了心力,虽然睡了三天,身体依然虚弱,她靠在顾南箫身上,感受到他真真切切的体温,才觉得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缓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说话。
“我没事,你放心。”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来得很及时,是你救了我。”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也不该这么熬着自己,我也会担心。”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昏沉时候听到的话,一句一句回答给他听。
顾南箫起初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待听懂之后,不禁再次将她抱紧。
“好,我会记得的。”
听到他这么说,梅娘不禁苦笑。
记得是记得,如果有下一次,想必顾南箫还是会这么做。
她不想顾南箫一直担心自己,便转移了话题。
“太后娘娘怎么样了?皇上呢,太子呢?”
顾南箫知道她不放心,便耐心地讲给她听。
“多亏了有你,姑祖母很好,没有受伤,这两日正忙着处置后宫的事……”
孙靖娥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那日梅娘晕倒之后,宫中侍卫便将孙靖娥及叛军一并拿下,叛军被送入大牢,孙靖娥则被打进冷宫。
在顾南箫的描述中,梅娘才知道那一夜都发生了什么事。
祁昊伙同其舅孙应奎,私自调动兵力,将皇宫内外一并落锁,不许进出。
孙应奎带兵攻打东宫,好在祁镇早有防备,跟顾南箫里应外合,在东宫处打了一夜恶仗,才将孙应奎及其手下一并抓获。
祁昊给祁瞻吃下毒药,逼他写下重立太子的诏书,祁瞻虽然被胁迫,却绝不肯松口更换太子,如此僵持了半夜,才被顾南箫和刘守成设计救出。
祁昊见大势已去,反而狂笑起来,说合欢散的解药只有自己才有,祁瞻若是还想活下去,就不能动他,祁瞻怒极,当场拔剑要杀了祁昊,场面一度极其混乱,还是刘守成见势不妙,让人把祁昊拖了出去,才让祁昊暂时留下一命。
祁昊是死是活事小,祁瞻身中奇毒,整个太医院都一筹莫展,这几日几乎所有的太医都在乾清宫内研究解毒之法。
那夜东宫和乾清宫乱作一团,所有侍卫和兵力都被调动去打仗,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孙靖娥带了叛军来打慈宁宫。
想来也是,都想着祁昊若是意图谋反,动手的目标不是祁镇就是祁瞻,谁会想到会有人盯上慈宁宫里颐养天年的老太后呢?
所以直到乾清宫和东宫都没事了,顾南箫审问叛军,才知道孙靖娥半夜带着一群叛军去了慈宁宫。
前一夜梅娘进宫给皇上做菜,顾南箫是知道的,因此一听说慈宁宫有难,顾南箫立刻就带人前来支援,生怕晚了一步,太后和梅娘会有什么危险。
还好,他赶上了。
孙靖娥举剑向梅娘刺去的一幕,顾南箫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肝胆俱裂。
他不敢想,若是他晚了一步,若是他手里的长枪偏了一点,若是……
那后果,他承受不起。
梅娘静静地听着,虽然顾南箫语气平静地叙述着这些事,梅娘却依然能想象到其中的惊险。
“好了,都过去了。”她握住顾南箫的手指,向他展颜一笑,“我们都平安无事,这样就很好。”
顾南箫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米汤熬好了,顾南箫支开宫女,亲手喂梅娘喝米汤。
直到看着梅娘将米汤喝了一干二净,他才在梅娘的连番催促下,不大情愿地去休息了。
赶走了顾南箫,梅娘试着下地活动,只是腿上依然没什么力气,要扶着宫女才能走到窗边。
透过窗格,她看到外面的庭院。
青砖地面上的鲜血早已被清洗干净,被烧毁的花草树木也被砍伐拉走,若不是被砸坏的宫门还没有安装上,整个慈宁宫几乎看不出那一夜曾经经历过的血战。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外面清新凉爽的空气。
这一切,终于过去了。
顾南箫只睡了两个时辰,醒过来便去找梅娘。
梅娘已经又吃了些东西,脸上也有了少许血色。
在梅娘的坚持下,顾南箫送她出宫,回了武家。
宫中还有各种事情需要善后,太后重掌后宫,祁瞻中了毒,一应事宜都要找祁镇出面,祁镇数次派人传顾南箫进宫,却都被顾南箫一口回绝。
他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对祁镇派来的内侍说,他要陪着梅娘。
祁镇拿他没办法,只得由他去了。
梅娘四天没回家,宫里消息又封锁得严严实实,武大娘心急如焚,都让武鹏去报了两次官了。
见顾南箫送梅娘回来,武大娘又是喜又是忧,不停地追问梅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关宫中隐秘,梅娘不愿多说,也不愿意武大娘替自己担心,顾南箫便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只说是东宫走了水,宫中事情多,人手不够,因此禁了内外进出,梅娘才在宫中住了几日。
梅娘也说自己是这几日在宫里给各处的主子做菜,费了不少心力,所以才累着了,对那一夜的惊险却只字不提。
武大娘虽然不信,却也知道从顾南箫那里问不出什么来,又见梅娘身体虚弱,便要张罗请郎中,熬汤药,又不许她再去南华楼和百味堂操心,只让她在家养着。
隔了两日,梅娘实在不忍心武大娘为自己忙前忙后,还要各种言语试探,便说要去城外散散心。
顾南箫听说,提出带着梅娘去琼华岛。
之前几次想要出行,却都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梅娘听他如此提议,便答应了下来。
顾南箫担心梅娘身子还没恢复好,一路吩咐车马慢行,避免颠簸,坐船上岛又耽搁了功夫,直到傍晚时分才到了琼华岛。
休整了一夜,次日早上,梅娘才看到琼华岛的全貌。
这琼华岛是皇家御用园林,乃是将一条清水河重新开凿河道,汇聚而成的一个大湖,湖中填上石头土木,堆砌而成一个小岛,岛上有行宫庭院,或怪石林立,或曲径通幽,或飞花瀑布,各种奇花异草自不必说,堪称处处奇景,美不胜收。
梅娘穿到这里一年多,还是第一次出来游玩,又是后世难得一见的御用园林,还有顾南箫作伴,便来了兴致。
顾南箫却怕梅娘走多了路疲惫,让仆从拖了画舫出来,两人一起坐船游湖。
到了湖面,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湖水碧波如洗,波光粼粼,凉风阵阵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画舫缓缓前行,绕过一处处景致,等转过西北角,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大片荷叶,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
见梅娘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荷叶,顾南箫便叫船娘将画舫往那边划。
到了边缘处,船娘上来回禀,说荷叶之中并无通道,画舫划不进去。
梅娘听了不禁略有些失落,这接天的莲叶虽然好看,却只能看到寥寥几朵荷花,离得远了根本看不清楚。
顾南箫不忍梅娘失望,便叫船娘放下一条小船。
两人上了船,顾南箫亲手执桨,木桨荡开一处处莲叶,缓缓驶入莲丛之中。
正是初夏时节,一丛丛莲叶生机勃勃,争先恐后地绽放出翠绿的嫩叶,又有早荷尖尖,粉嫩欲滴,或隐在荷叶下娇羞绽放,或傲然挺立一展风华,让人见了便舍不得挪开眼睛。
越往荷花深处而行,便越是宁静,世俗的喧嚣离他们越来越远,天地之间除了这漫天的荷花莲叶,便只余他们二人。
梅娘伏在船边,伸手插入清凉的湖水中,只觉得满心重担都离自己而去,一时间惬意无比。
她仰起脸看向顾南箫,笑道:“我们这算不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见她笑容轻快,顾南箫也不禁面露笑意。
“你若喜欢,我们以后常来便是。”
梅娘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波光漪漪的水面。
“以后……我们有空再来。”
听出她话语中隐隐的失落,顾南箫道:“怎么?”
此处再没有旁人,梅娘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日后一定还有机会的。”
他那么忙,平日里常常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又立下护驾的功劳,可以说是储君最为倚重的人。
以后,他只会更加忙碌,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顾南箫听出她的意思,沉默片刻方说道:“我正想跟你说,我准备辞去兵马司的职务。”
梅娘一怔,抬眼看向他。
“你的仕途才刚刚开始……”
他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又有祁镇的信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真的愿意辞去指挥使的职位?
顾南箫停下手中的动作,让小船慢慢漂浮在荷丛之中。
“我从小依从姑祖母的嘱托,做太子伴读,为太子谋划,事事为家族着想,为姑祖母和表哥着想,却从未依从过自己的心意做事。”
“我可以选择过这样的人生,却无法容忍你与我一起担惊受怕,劳心费力,甚至身入险境。我曾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可是在慈宁宫看到你晕倒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从前不是没有软肋,而是没有遇到你。”
“这些年来,我为皇家,为家族已经付出够多的了,往后余生,我只想与你在一处。什么朝廷安泰,什么黎民百姓,什么高官厚禄,皆不及你重要。”
梅娘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她低声道:“放弃那么多,值得吗?”
顾南箫温颜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
“只要你平安喜乐,旁的我一概顾不得了。”
梅娘心中感动,口中却打趣道:“只怕由不得你,才几日的功夫,太后和太子那边一日三五次的来催你,怕是你想走都走不了。”
顾南箫揽她入怀,笑道:“那咱们成了亲,就离开京城,让他们想找都找不到。”
梅娘只当他说笑,脸上还是不禁一红。
“谁说要嫁你了?无媒无聘,我可不会学什么红拂夜奔。”
顾南箫越发笑得开怀:“聘礼你早收下了,现在反悔可来不及。”
梅娘一头雾水:“什么聘礼?”
“梅源记,南华楼,百味堂那几处铺子宅子,可都写在你的名下,难道你收下东西还想抵赖?”
梅娘一怔,依稀想起那几个铺子的确都写了她的名字。
可是她只当是顾南箫名下的产业不方便写自己名字,大户人家将产业记在管事和亲友名下也是常事,再说那次为了铺户的事,也是他亲自出面澄清,所以她从没想过顾南箫是当真把铺子房产给了她。
“可是……”她陡然回过神来,薄面轻嗔,“你不会是从那时候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了吧?”
顾南箫不禁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才说道:“我知道那些还不够,那日出宫我已经禀明了父母,等咱们回去,就去你家正式下聘,可好?”
梅娘又羞又急,说道:“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这人自说自话,就要把她的终身大事定下了?
顾南箫扳过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墨深的眼眸中满是认真。
“那我现在问你,梅娘,往后余生,我会待你如珍宝,尽我全力护你周全,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愿嫁我?”
身侧是漫无边际的荷花莲叶,面前是他俊朗无双的容颜,他的眼眸倒映着湖水粼粼的波光,盛瞒了期盼。
梅娘只觉得满心激动,一时间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顾南箫面露欣喜,将她拥入怀中。
“梅娘……”
小船在荷花丛中微微荡漾,荡开了这一满池的融融春水。
在岛上好吃好睡了两三日,梅娘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大半。
闲暇的时间多了,她就开始琢磨美食,利用岛上的新鲜果子和各种食材,鼓捣出好几样新鲜吃食来。
这日外头送来一篮新鲜樱桃,顾南箫见了,感慨道:“之前说带你来琼华岛看桃花,结果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节,连樱桃都熟了。”
梅娘洗了几个,与顾南箫同食,笑道:“桃花只能看又不能吃,我瞧着这樱桃水灵灵的,倒是正好。”
顾南箫点点头,说道:“这琼华岛的水清澈干净,只有这里种出来的樱桃最鲜甜,姑祖母和表哥都爱吃。”
梅娘吃着这樱桃果然与市面上的樱桃不同,不由得来了兴致。
“这樱桃倒让我想起一道菜,一会儿我做了,给你尝尝。”
顾南箫点头答应:“好,我给你打下手。”
梅娘也不客气,果然让他摘洗樱桃去了。
梅娘从菜筐中挑出一块猪里脊肉,切成半寸的小块,加上盐和料酒稍微腌制一会儿。
取干淀粉,加少许水,搅拌成浓稠的淀粉糊,倒入肉丁,用手轻轻抓匀。
锅中倒油,烧至六七成热,逐一放入肉丁,将肉炸至变色捞出。
留少许底油,下入切碎的番柿,炒至出红油。
拿出一个小碗,用醋、糖、盐和少许淀粉,调成料汁,下入锅中。
用中火将料汁熬制浓稠,倒入炸好的肉丁炒匀。
炒到每一块肉都均匀地沾染上料汁,即可出锅。
顾南箫在一旁打下手,见菜出锅,笑道:“我以为你要用樱桃做菜呢。”
梅娘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微湿的额角,拿起一颗冰镇的樱桃吃下。
“这菜就叫樱桃肉,虽然名字里有樱桃,却不是用樱桃做的,你尝尝看,应该合你的口味。”
顾南箫拿过两双筷子,递给她一双。
“无论你做什么菜,都是最合我口味的。”
两人说笑了几句,梅娘催促他快尝尝。
顾南箫夹了一块肉,只见这肉块大小适中,色泽红艳,散发着一阵阵酸甜的香气。
他放在口中,一口咬下去。
经过炸制的肉块外酥里嫩,一咬那脆壳便碎裂开来,里面的油汁混合着番柿酱酸中带甜的滋味,越吃越香,越吃越是停不下筷子。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便将一盘樱桃肉吃光了。
顾南箫面带不舍地放下筷子,说道:“若是能每日吃到你做的菜,我此生便别无他求了。”
梅娘收起碗筷,笑道:“再好吃的东西,早晚也有吃腻的一天。”
顾南箫却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你做的,一辈子吃下去也不腻。”
梅娘微微红了脸,正要说话,却见金戈匆匆跑了进来。
“三爷,宫里刚传来的消息,皇上毒发,病情危重,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派人来传信,请三爷无论如何也要进宫一趟!”
梅娘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惊。
见顾南箫望向自己,梅娘立刻说道:“皇上病重,只怕朝野动荡,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这几日顾南箫陪着她,无论太后和祁镇怎么派人来三番五次地催促,都置之不理。
如果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朝廷必定有大事发生,即使顾南箫想置身事外,只怕也难。
顾南箫想了想,道:“好,你随我同去。”
梅娘知他挂念自己,便没有拒绝,两人一同离开琼华岛,回了京城。
一进宫,就有太后身边的内侍将他们接了进去。
慈宁宫里还算是平和,太后见了他们,并没有怪罪顾南箫的意思,而是直奔正题。
“皇上中了合欢散的毒,几日来太医殚精竭虑,却始终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到了第七日,皇上果然毒发,今日已经厥过去三次了。”
太后闭了下眼睛,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
“前几日皇上清醒的时候,已经留下诏书,命太子监国理政,你表哥素得民心,朝廷还算稳当。你父亲母亲和你大哥这几日都在宫中,又调了京西大营的兵力守着,宫里也算安静。”
“只是皇上病势危急,如今这个节骨眼,哀家和太子谁也不敢轻信,只能叫你来了。”
顾南箫默默听完,问道:“表哥现下在何处?”
太后望向太庙的方向,说道:“皇上第一次厥过去的时候,太子就去了太庙,披发跣足,在祖宗牌位前长跪不起,只求用自己一命能换得皇上龙体康复。”
梅娘闻言,默然不语。
她知道从前祁昊最好做表面功夫,朝野无不夸他至仁至孝,现在跟祁镇相比,祁昊的手段实在不太够看。
只嘴上说说孝顺有什么用,真能像祁镇那样,诚心叩祷,把皇上龙体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宁愿求死,也要皇上安康,这才是大孝。
这样一来,不管皇上此番是死是活,祁镇都能落下一个好名声。
顾南箫不置可否,问道:“祁昊呢,他那里可有解药?”
提到祁昊,太后一脸恼恨,怒道:“那个不忠不孝,弑君弑父的东西!死到临头,居然还不肯交出解药,还要用解药跟皇上讲条件,要保住孙家!”
顾南箫眉头一皱,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乃是堂堂一国之君,怎可受如此卑劣的手段胁迫!”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前几日皇上为防万一,早早定了孙家的罪。”
“孙靖娥废除后位,赐白绫毒酒,孙家灭九族,孙应奎及几个主犯凌迟处死,其他人,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
皇上心知自己中了剧毒,怕是时日无多,索性快刀斩乱麻,直接将此事以最快的速度处置完。
反倒是他不肯向祁昊低头,倒让顾南箫有些吃惊。
梅娘却不觉得意外,那日在慈宁宫,她就亲眼看到了太后那宁折不弯的性子。
太后尚且如此,皇上是她的亲生儿子,又怎肯向屑小之辈低头,只怕是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妥协。
只是皇上这样倔强,这一次毒发,可就真的危险了。
顾南箫收敛起脸上的神情,问道:“皇上是如何处置祁昊的?”
太后冷冷地说道:“那是他亲生儿子,祁昊敢给他下毒,他却说虎毒不食子,到底还是要留祁昊一命。”
见顾南箫面露不以为然,太后继续说道:“皇上将他贬为庶民,发配到极北至寒之地,着重兵看守,永世不得离开北疆。”
“至于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顾南箫默然,许久才说道:“皇上能做到如此,也是不易了。”
那极北之地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是冰天雪地,冬日里一不小心,连手脚都会冻掉,在京城养尊处优的祁昊,能吃得了那样的辛苦吗?
只是他做的那些事情,能留他一条小命,就算是皇上顾念父子之情了。
太后劳累了这些日子,见顾南箫肯回来,便放了一半的心,跟顾南箫说了会儿话就去歇着了。
梅娘正想去厨房看看能给顾南箫做些什么吃食,就见靖国公夫人闻讯而来。
梅娘毫无心理准备,刚要行礼,就被靖国公夫人一把拉住了手。
“好孩子,可算是见着你了!”
靖国公夫人在宫中住了几日,早就听全姑姑和宫人们说起那日的事,听说梅娘拼死保护太后,对她是既感激又疼爱,直夸她智勇双全。
梅娘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又生怕说错了话得罪未来婆母,只能红着脸坐在她身旁。
靖国公夫人是越看梅娘越满意,这样的女子,家世清白,聪明果敢,秀外慧中,做得一手好菜,简直是她最中意的儿媳人选。
最最难得的是,自己小儿子喜欢!
要不然此刻不合时宜,靖国公夫人恨不能把梅娘直接带回家去,向全京城宣告,她的儿子要娶媳妇了,而且是一个这么好的姑娘!
既然现在不能把梅娘带走,靖国公夫人就把人带在身边,多让她结识宫里的内外命妇,接下来几日,梅娘连跟顾南箫私下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宫内外的人个个都是人精,眼看着靖国公夫人如此看重梅娘,自然也乐得锦上添花,梅娘每日收的见面礼收得手软,大部分都来不及细看,直接撂给全姑姑,让她帮忙保管。
三日后,乾清宫总算传来好消息,祁瞻体内的毒性被压制住,人也清醒过来了。
虽说皇上醒来,可是太医却说,毒性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复发,唯一的办法还是寻找或者研制解药。
祁瞻经过这一场折腾,身体大不如从前,太医私下跟太后和祁镇等人说,祁瞻的身体受了极大的损害,只怕有损寿元。
祁镇和太后心急如焚,想尽法子去寻解药,只是五皇子府被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找不到。
祁瞻病情稳定之后,便正式颁布封王的诏书,令一众皇子尽快离京,前往封地。
祁昊自然是第一个被送走的,只是他一路吃尽苦头,哪怕在得知孙家已经被全族诛灭,依然不肯交代解药的下落。
知道祁昊是铁了心要祁瞻的命,祁镇索性也不指望他了,只自己想办法。
只是皇上身中剧毒,此事不宜声张,祁镇即使想找解药,也只能低调行事。
还是顾南箫自告奋勇,提出去民间和海外打听解药的方子,祁镇求药心切,便封了他做观风使,许他出京寻药。
待皇上的病情稳定下来,靖国公夫妇就出了宫。
靖国公夫人求了太后赐婚,以最快的速度定下了顾南箫和梅娘的婚事。
靖国公夫妇怕耽搁顾南箫出京的日子,便将婚期定在最近的良辰吉日,好在靖国公夫人早有准备,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放定,纳吉,请期等一应流程就都完成了。
倒是武大娘,从前一直担心梅娘不好说亲,没想到天降大喜,太后赐婚的旨意送到了武家。
直到送梅娘出嫁的那天,武大娘还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大婚这日,武家到靖国公府铺满红毯,十里红妆围着京城走了一大圈,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赶过来看热闹。
武鹏将梅娘从房里背出来,送她坐上花轿。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中,她听到武鹏难掩哽咽的声音。
“二姐,你以后好好的,要是二姐夫欺负你,就回来告诉我……”
少年的声音略带黯哑,却透着决绝和坚定。
梅娘心下感动,伸出手拉住了武鹏。
“鹏儿,你好好照顾娘,还有兴儿,云儿,月儿……”
千言万语,却只有这几句叮嘱能说得出口。
不远处,望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梅娘,武大娘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梅娘这一路走过来有多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看到梅娘得偿所愿,武大娘既欣慰又伤心。
欣慰的是梅娘终于嫁了个好人家,伤心的是女儿嫁了人,往后回娘家就难了。
而且顾南箫被封了观风使,不日就要启程,梅娘也是要同去的,这一去,不知哪一年才能回来。
这让她如何不难过?
在一众欢天喜地的喧闹声和武大娘的哭声中,花轿缓缓抬起,接亲的人群浩浩荡荡,向着靖国公府的方向前行。
桃娘、王翠红、杜秀和穆燕等人围着武大娘,望着花轿远去的方向,也是泪眼婆娑。
从前总觉得相处的时间还很长,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跟梅娘学习厨艺,一起做各种各样新鲜的菜式。
直到这一刻,她们才忽然意识到,梅娘是真的要离开了。
虽说梅娘这个月已经把酒楼和学堂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是她们还是舍不得梅娘。
没有师父在,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轿中的梅娘也十分放心不下。
可是她强忍住内心的情绪,没有放声痛哭,也没有回头留恋。
人生总是有聚散离别,即使不是今天,未来的一天,也总有分别的时候,她们都要继续向前走。
不知是不是顾南箫提前叮嘱过,轿子行得四平八稳,丝毫没有从前听说过的新娘出嫁要颠轿子的可怕。
梅娘从轿帘的缝隙向外看去,正好迎上前方顾南箫转过头投来的视线。
隔着轿子,两人相视一笑。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他一袭鲜亮的衣袍,一改往日沉稳冷肃,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气度。
梅娘一眼看去,心里只有四个字。
公子如玉。
这是她要嫁的夫君,是她认定的良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他给她的允诺,也是她在心里的承诺。
一路吹吹打打,接亲的队伍终于到了靖国公府。
喜娘扶着梅娘下了轿,一路跨马鞍,步红毡,牵红绸,与顾南箫一同进了喜堂。
隔着红绸盖头,梅娘看不到四周都有什么人,只觉得满屋都是人,满耳都是贺喜声,一时分辨不出都有谁。
喜娘扶她跪在香案前,赞者高声唱礼,梅娘依着规矩,三跪、九叩、六升拜之后,才算是礼毕。
两个红衣小童手持龙凤喜烛导行,引着梅娘进新房,梅娘只觉得一路过去脚下软绵绵的,她留神细看,只见地上铺的竟然是麻袋。
她走过一只,便有喜娘抬起来,铺到前头去,让她一路踩着麻袋进新房。
一路铺着,喜娘一路喊着“传宗接代”,“五代见面”之类的吉祥话。
梅娘这才知道,原来这麻袋也是吉祥的寓意,不禁觉得好笑。
如此一路走到洞房,喜娘扶她坐在顾南箫的右手边。
顾南箫手中拿着系了红绸的喜秤,轻轻地挑开了梅娘的红绸盖头。
凤冠下的女子面若桃花,分外娇艳,即使是与梅娘再熟悉不过的顾南箫,这一眼望去也不由得目露惊艳。
两人喝过交杯酒,梅娘又被喜娘逼着咬了一口生饺子,红着脸说了句“生的”,引得新房里众人一阵笑,这才暂且放过了她。
顾南箫出去应酬客人,留下银禾陪着梅娘,有银禾守着门,别说想要闹新房的客人,就算是对新娘好奇的小孩子都不敢近前,梅娘索性去了大衣裳,卸掉簪环浓妆,安安静静地在房中歇下。
天才黑下来,顾南箫就回来了。
梅娘听到顾南箫在外头说让银禾回去歇息的声音,连忙从喜床上坐起来。
她摸了摸头发,想去照照镜子看自己此刻妆容如何,又怕被顾南箫撞了个正着,反倒惹笑话,才犹豫了片刻,顾南箫已经进了新房。
梅娘便不再纠结,笑盈盈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喝了多少酒?”
顾南箫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让金戈给我换成了水,你闻闻,是不是一点儿酒味也没有?”
梅娘凑近他闻了闻,果然没什么酒气,再看他眼眸清亮,这才放下心。
“那你吃饭了没有?”
她才一开口,正好顾南箫也问她。
“你吃过东西了吗?”
梅娘噗嗤一笑,说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就算饿着旁人,也饿不着我呀!”
顾南箫想到方才看到银禾在外面廊下打着饱嗝喝消食茶,就知道她们两个定是背了人偷吃好东西了。
顾南箫忍不住笑,拉她到床边坐下。
“在这房里待得可习惯?有没人为难你?”
梅娘故意板脸,说道:“你是不放心你家里的人,还是不放心我?”
她可是嫁给顾南箫的,谁会为难她?再说,她又不是软柿子,真有人找事,难道她不会骂回去吗?
顾南箫失笑,道:“我是不放心你,怕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习惯。”
梅娘想了想,说道:“你要这么说,还真有一件,有一个小厮,说是叫铜炉,非要给我送什么账本和钥匙,银禾训了他几句,把他撵走了。”
顾南箫无奈扶额:“铜炉是管着咱们院子的,想是你刚嫁进来,他想来表忠心罢了。”
梅娘好奇,问道:“你的人都是怎么起的名字,谁家小厮会叫什么金银铜铁呀?”
顾南箫笑道:“起初不过是起了金戈和铁甲两个名字,后来才加了银禾和铜炉,不过是图方便罢了。”
梅娘看向他的脸色,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很想上战场啊。”
他是靖国公的嫡子,身上流淌着是武将的血脉,可是他上面有两个哥哥,又是从小入宫,后来又做了兵马司指挥使,哪里还有上战场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给自己的小厮起名金戈和铁甲,聊以宽慰罢了。
顾南箫闻言一默。
旁人只知道他的小厮名字叫金银铜铁,很是好记,又有谁会像她一样,想到其中的深意呢?
他抱住她,发出一声只有她才能听到的轻微喟叹。
“不过是少年时候的幻想罢了,现在早就不想了。”
梅娘环住他的腰,低声说道:“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是很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的。”
京城再好,于他来说却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从皇宫到京城,只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一个更大的笼子罢了。
可是再大再结实的笼子,也关不住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顾南箫将她抱得更紧,低声道:“有你就好了,以后我们一起离开京城,我带你游遍五湖四海,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如果是一个人,即使游遍天下,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梅娘在他怀里轻轻点头,道:“好,我随你去,我们一起去看看天下的美景,尝尝各处的佳肴。”
“天涯海角,我只随你去便是了……”
喜房内,红烛高悬,烛泪滚烫,棉芯烧得噼啪作响,直燃了整整一夜,方到尽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