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等知县几人走后, 晏辞依旧站在原地。
他默不作声地弯下腰仔细地把自己的香盒收起来,动作不疾不徐。
虽然依旧一身素衣,然而这堂中剩下的人没人敢再把他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镇青年看待。
大堂里剩下的人没有离开的, 却都暗自打量着他的神情。
等到晏辞收拾完东西直起身,终于有人忍不住抢先一步上前:
“恭喜晏公子了!”
其余人跟着纷纷上前, 一口一个“恭喜”不绝于耳。
晏辞点头道谢, 人群中立马有人快声道:“晏公子,我是镇上某某某”
他的话还没说完, 有人就打断他抢先开口:
“晏公子,不如今晚在下请公子去酒楼如何,公子愿不愿赏脸”
“你怎么随便打断别人说话,先来后到懂不懂, 明明在下先开口的”
“”
晏辞看着围过来的几个人, 礼貌颔首:
“多谢诸位好意,只不过在下今天实在是累了。”他面上没有不耐烦,只是坦然笑道, “现在只想回家。”
而且他被晏方关了一晚上, 到现在还没有吃饭,肚子早就饿得受不了了。
众人见其年纪轻轻就得了两道魁香, 可是态度上依旧不骄不躁, 谦和有礼, 于是都对其颇有好感,被他这样直言拒绝,也没有感到恼意, 纷纷说:
“既然如此, 那鄙人以后有机会再宴请晏公子,公子到时一定不要拒绝”
晏辞推脱了几人以后, 快步出了门。
苏青木和杨安两人一直站在香堂门口,盯着门的方向。
晏辞刚一露头,他们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苏青木瞪着双眼,指着晏辞“你你你”半天没说出来一个词,杨安赶紧在旁边帮把他想说的说完:
“东家说,公子你现在可出名了!你看看外面那些人都在谈论你呢,赶紧跟我们走,不然一会儿想走都走不了了。”
晏辞还没反应过来,他俩立刻上前一边一个拽着晏辞就往外走。
晏辞十分不解:“我又没犯什么事,干什么这么躲躲闪闪?”
苏青木杨安两人还没开口,那边等着看热闹的群众中,已经有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就是他吧?”
“对对,我以前见过他一次,就是他!”
“赶紧上去看看,到底长的什么三头六臂。”
苏青木见那些镇民就已经围过来了,赶紧和杨安两个人健步如飞,几乎是架着晏辞,顺着一旁人少的地方往外走。
等到终于出了人群密集区,三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晏辞停下脚只觉得浑身疲惫。
可是苏青木和杨安两个脸上的表情比他还兴奋。
“你知道吗,你现在就是镇上最热门的话题,你这几天先别出门了,万一被人堵在路上围观就不好了。”
晏辞:我又不是猴子,为什么还要围观。
不过看着面前两人如此认真,晏辞点头:“我知道了。”
“要不要跟我们去吃饭?”
晏辞叹气:“不了,我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苏青木知道他一晚上没睡好,点了点头。
晏辞一边跟身后两人道别,一边找了个人少的路往回走,就在快要到镇门口时,他眼尖地看到不远处树下站着个人。
隔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晏辞也能一眼看到他的身影。
顾笙依旧小巧一只,挽着发,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即使穿着朴素的衣服,也掩盖不住颜值。
他此时就站在树下,抬起头努力往人群中找着什么。
直到感觉到晏辞的目光,他立马回过头正好对上晏辞的眼睛。
脸上立马变得开心起来,忙往前走两步用力朝他招了招手。他个子矮,生怕晏辞没看到自己,于是用力踮脚招手,样子笨笨的有点可爱。
不用晏辞说,顾笙急忙穿过人群朝他跑过来。
晏辞手指微动。
“夫君!”顾笙唤道,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一个皮肤润白的哥儿,额前的几缕碎发随着步子在风中轻轻扬起,然后一头扎进一个高个子男人怀里。
晏辞接过他的身子,顺便又往腰上捏了一把。
“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想来找你。”顾笙把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
“是邻居大叔来镇上,顺路捎了我一程。”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夫君却没在身边,于是央求去镇上的大叔把他带过来。
他从晏辞怀里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喊“夫君”的声音太大了,好多人都在往他们这里看,顿时红了脸。
“你,你赢了吗?”他小声问。
晏辞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似乎被顾笙这样当众喊夫君是一件令他颇为自豪的事。
“我不会输的。”
他挽着他的腰,低下头与他耳鬓厮磨,突然觉得又不累了,弯着眼睛笑道:
“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
顾笙羞红了脸,小幅度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两个都没吃饭。
晏辞索性拉着他去了镇门口一处肉摊上。
“今天高兴,吃点儿好的。”
肉摊前搭的简易木棚上,上面悬挂着一排剖成半只的新鲜猪羊肉。
他们以往偶尔吃一次肉食,买的都是猪肉。
只因为羊肉的价格比猪肉高许多,虽然肉质更鲜美,可是大部分普通人家都没有经济能力经常吃羊肉,羊肉被视为是专门给大户人家的特供。
“小伙子,来点什么肉,都是今早现杀的,保证新鲜。”
屠夫朝着晏辞问道。
晏辞也不含糊:“来块羊肉,要最嫩的!”
“好嘞!”屠夫立马麻利地用刀挑了一块羊腿肉,熟练地拿刀切下。
顾笙在旁边拽了拽晏辞的袖子,小声道:
“别要这么多,这个太贵啦!”
晏辞心想他今天好不容易这么开心,而且来到这里这么久都没怎么吃过羊肉,今天高低得买一块回去。
他弹了一下顾笙的脑门。
“别想那么多,今天夫君请你吃羊肉。”
那屠夫将肉用绳子拴住,正要递过来,突然又把手缩回去。
他又看了晏辞两眼:“你是,你是晏辞吧?”
晏辞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屠户会认得他。
屠户立马满脸笑意:“果然是你,我就说以前见过看着眼熟!拿着拿着吧,这块儿算我请的。”
晏辞推脱着,正想付钱,屠户却是说什么也不要。
“你给白檀镇长了好大的脸,拿着吧。”
等他们驱车到了家的时候,下午的天便已经沉的像是夜晚。
没想到又要下雨了,也不知这些天怎么了,每隔一两天便要大雨倾盆,就算不下雨,也是阴天看不到太阳。
他们两个一回到家就立马关好门窗。
不一会儿便听到远处雷声阵阵,风不断地吹打着窗扉。
“今天给你秀一手。”
晏辞挽起袖子,将那块儿羊肉切成两指宽的方块,然后放入砂锅中,加水没过羊肉。
然后又加了去膻的葱段和花椒,接着往里放了一点儿杏仁。
他这招还是跟苏白术学的,她在家研究半天,最后传授经验说往羊肉里放点儿杏仁羊肉更容易煮烂。
水烧开了以后又炖了大概一个时辰。
直到开盖以后,锅里的羊肉炖的软烂多汁,汤底鲜浓,肉香与果仁香相伴相随。
晏辞端着那砂锅放到主屋的桌子上,又温了一壶黄酒,暖黄色的油灯将小屋里映出一片暖意。
他平时不敢在人前多喝,但是既然回家了就无所谓了。
而且今天他就是想多喝几杯
屋外雨声伴着雷声越来越大。
屋内两人脱了外衣,在桌前就着一锅羊肉吃的满头大汗。
晏辞连灌了三壶酒。
酒气上头,俊朗的面容上被酒气熏得一片红。
他眯着眼睛,心情很好地用筷子敲着桌沿哼着顾笙听不懂的调调,脸上难得因为酒气上头红了起来,身上更是溢出汗来。
“好热。”
他阖着眼把头靠在顾笙肩膀上蹭来蹭去,手上忍不住拉开自己的衣襟。
顾笙浅浅地饮了一杯,因为吃的太饱,脸上带着餍足。
他垂头看着晏辞,眯着眼睛笑:
“夫君你不能多喝的,喝多了会头疼。”
晏辞闭着眼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什么,脑袋沉重地耷拉在顾笙的肩头,呼吸渐渐平稳。
顾笙暗自心想,夫君的酒量实在太糟糕了,喝一点就要醉。
不过难得晏辞也有这么乖巧的时候。
他安静地靠着他,就像平时自己靠着他那样。
微阖着目,像是画卷里醉倒竹林的隐士一般,身姿清隽,眉目如画。
“夫君。”他轻声唤道。
晏辞勉强睁开一条缝,瞳孔都聚焦不起来,看着顾笙,一脸懵懂像孩童一样。
顾笙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最终费力将他放到床上,看着他乖乖躺在床上的样子,心中微动。
他小心上前,附身吻了吻他的唇,后者呼吸平稳带着甘酒味,这味道配上他身上的梅香,简直能把人熏醉了。
顾笙轻轻叹了一口气。
人家不都说酒后最容易成事吗,怎么夫君睡得这么熟?
他又小心地唤了一声,心跳加快,脸上微烫:“睡觉前把衣服脱了吧,不然很难受的。”
晏辞本来就没穿外衣,如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再脱就要坦诚相待了。
顾笙咬了咬唇,将他把衣服脱下来,看着他赤着上身,长发在床上蜿蜒。
接着又小心地脱掉自己的外衫,只穿着一件单薄小衣。
“夫君。”顾笙咬了咬唇。
晏辞身上的热度通过薄薄的小衣传到自己身上,让他浑身发烫,脑子中生出很多往日里他都不敢多想的念头。
第 72 章
晏辞觉得浑身燥热。
他睡了一晚, 等到外面谁家的鸡已经开始打鸣,才从宿醉后的昏昏沉沉中勉强睁开眼睛。
昨天晚上一时兴起喝了太多酒的后果就是,今早一睁眼太阳穴就在突突直跳, 并且脑仁疼得厉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浑身发热, 而且胸口也闷得不行。
他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心想, 明明夏季最酷热难耐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怎么还这么热。
晏辞半睁开眼睛, 一张一合地望着房梁出神,仰躺了一会儿才勉强支起身子。
胸口处沉甸甸的,罪魁祸首正伏在自己身上,脸贴在自己的胸口, 双手搭在自己身上, 拿自己当枕头睡得正香。
晏辞用指尖撩起他的一缕长发在手心里把玩了一阵,突然后知后觉哪里不对劲。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他衣服哪去了?
顾笙正在沉睡中舒舒服服做着美梦,忽然脸上被人轻轻用力捏了捏, 他“唔”了一声睁开一只眼睛。
“夫君”
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喃喃了一句。
然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翻身拢在身下。
直到身上人的长发遮住了光, 顾笙才稍微清醒过来。
眼前的人低头注视着他, 低声道:“我的衣服呢?”
他可不记得昨晚自己脱过衣服。
顾笙眨了眨眼, 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趁着醉意干了什么,脸腾地红了。
因为他想起来昨天本来想趁夫君醉酒做点羞羞的事,但是没有成功。
顾笙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身上的晏辞, 用手推着他, 嘴里振振有词:
“昨天是夫君你喝多了,非喊热, 我才帮你脱的”
晏辞睡觉有个习惯,一般不会光着睡觉,除非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尤其当顾笙养成了在自己怀里睡的习惯后,他就更不会随便脱衣服了。
于是晏辞轻笑一声。
“你骗我。”
他指尖灵巧地探到顾笙的腰间。
顾笙惊呼一声,被触及到痒处,连忙躲闪开:“夫君你别闹!”
然而晏辞的指尖始终黏在他身上,顾笙被他扣在怀里,那都跑不了。
等到被触到了痒肉,才喘着气咯咯笑着往旁边躲,然而直到被子都被蹭到地上晏辞都不肯放过他。
顾笙呜咽一声,终于无力地喘着气仰面躺在床上,随他所为,再也没有力气躲了。
晏辞看着他没了力气也就不跟他恼了。
随即便停了手躺回床上。
顾笙翻过身,有些呼吸粗重地伸出胳膊环上晏辞的脖子。
他闭上眼睛,把脸埋在晏辞微微起伏的胸口,感受他上身传过来的热度。
“夫君”
他不自绝地又想起那些天和机坊的哥儿们私下里说的私话。
他们机坊的哥儿平时会聚在一起说些哥儿之间的小话,那几天不知怎么的,聊着聊着,就有人谈到那事情去了。
顾笙此人是这里面最纯情的那个,听着他们说笑,脸红的像猴屁股。
于是应怜出了机坊,就偷偷塞给他一袋子东西,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趁没人的时候看。
顾笙回家后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巴掌大小的小木片,上面全是那种印着两个人的小画。
他只敢看一眼就垂头羞红了脸,不敢再看第二眼。
于是第二天别的哥儿都笑话他。
顾笙被嘲笑了以后,脸更红了,暗地里发誓以后一定不能被他们嘲笑!
他想起来,那小木片此时还被他收在小布包里,塞到装衣服的箱子下面。
每次夫君不在的时候,他就偷偷拿出来,面红心跳地反复观摩。
晏辞还处于宿醉后的眩晕中,他抱着顾笙柔软的腰肢,自然不知道身上的小夫郎脑子里在对他打着什么主意——
午后安静的时光被院子外面传来的喧闹声打破了。
晏辞看着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昨天斗香会上和张知县他们坐在一起的白檀镇的里正。
这人估摸四十多岁,相貌平庸,属于丢到人堆里找不见的那种,所以昨天晏辞对他没有太深的印象。
此时他正站在门口,似乎刚从身后的马车上下来,穿着还算正式,后面跟着一列穿着一致的随从。
晏辞此时穿的还算正经,他本来也没多少衣服,而且家贫且有目共睹,所以也没人觉得他无礼。
晏辞作揖问道:“里正怎么来了?”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
里正呵呵笑道:“昨天忘了介绍了,本官姓白,双名伯良。”
“原来是白里正。”
这位白里正便是昨日在香会上跟在张知县旁边的那位,当时他的存在感颇低,大家的目光都在张知县和傅老身上,也没人注意他。
今日晏辞再仔细看了看他,面相上倒也是个看着好相处的人。
而且白里正今日的态度相比昨日不仅更为温和,还热情了一些。
他转身朝着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句,身后立马有一个随从上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
打开来看,里面放着堆积整齐的元宝状银子,颜色黄中泛白,每个的最上方都带着官府公印。
晏辞挑了挑眉:“这是?”
白里正笑道:“晏公子,按照惯例,这些都是斗香会上的得魁者的赏银。以往赏银都是十两,不过昨日大人一下子点了公子两道魁香,所以额外从银库里取出十两,共计是二十两官银。”
晏辞暗地里算了一番,衙门的低阶公职人员一个月才能挣二两银子,若是穷苦人家的百姓,一年辛勤劳作也不一定挣得到十两银子。
所以说这二十两银子,对他和顾笙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可以保证他们无忧无虑吃喝躺平一年,或者加上之前攒的十几两银子,可以在镇上找牙人买一套新房子。
“不仅是赏银。”
白伯良挥了挥手,身后的侍从从马车上卸下几袋米面,还有用油纸包着的腊肉,几筐新鲜的果蔬,然后他们陆续进去庭院将这些食粮通通放到院子里的空地上。
晏辞看着侍从进进出出的身影,笑道:“有劳里正了。”
“无妨无妨。”
白伯良边说边擦着额头的汗,另外有随从拿来一个簿子。
“啊公子再对一下这些赏赐品的数量,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画押,本官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晏辞对着那清单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在那簿子上工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签好以后,白伯良身后的随从立马恭恭敬敬地上前将簿子收好。
做完这一切,白伯良又抬头看了看晏辞身后的屋子,看了看破旧的屋面:
“公子这屋子看着不太结实,这几日多风雨,以防万一出事故,本官过些天找一队瓦匠给公子修缮一下。”
晏辞婉拒了:“这修缮房子的事还是在下自行找人吧,就不麻烦里正了。”
然而白伯良手一挥:
“无事无事,身为一镇里正,关心镇上百姓生活是应该的那就这么说定了,改天本官便派人来修缮。”
白伯良交代完这些事后,却没有要走的打算。
晏辞试探着问:“里正可还有什么事?”
白伯良拍了下额头,笑道:“年纪大了,总爱忘事。差点忘了一件事。”
“是这样的。”
他简短道:“过些天白檀镇西边的灵台观会举行斋醮大典,在此之前,知县大人会携夫人去观内祈福,顺带与观中道士商议斋醮之事。昨日大人特意叮嘱本官,要本官问问公子愿不愿意一同前往。”
晏辞犹记得之前去四圣观时,沿途听到过关于这个“灵台观”的传说,不过一直没有深入了解,不过他和顾笙一直没有机会出门走动,如今有机会带顾笙出门一趟也好:
“听里正的意思,这个道观似乎有些渊源,连大人和夫人都要前去祈福。”
白伯良听他如此问,便知道他对此事不甚了解,于是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灵台观已有近十年未开观,向来都是只接待七品以上官员及家眷,这次也是事出有因,所以才会对外开放。”
晏辞知会,不再多问,而且既然是张知县的盛情,他也不好退却,于是道:“那就麻烦里正帮草民转告知县大人,草民愿携夫人往。”
“好好好。”
白伯良似乎很高兴晏辞没有拒绝让他不好回去回话:“既然如此,本官便如实转告知县大人。”
晏辞站在原地目送着白伯良一队人马,这才转身回了屋。
顾笙在屋内看着那么多人进进进出出,胆子小没敢出来,只在屋内观望,等到他们走了,这才从主屋出来,看着地上的一袋袋米粮惊讶得睁大眼睛。
“夫君。”
他不敢相信地说:“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吗?”
晏辞点了点头,从一边桌子上拿起一锭银子,把玩片刻,用拇指摩挲着上面的官印。
这刻着官印的银锭子可没法直接花,得去钱庄存起一部分,再拿一些兑换成铜板才行。
顾笙和晏辞一样,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手里拿起一块儿银子都在颤抖,说不出话来。
晏辞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顾笙伏在他的胸口,眼角不出所料地又红了。
晏辞温声道:“过几天我们去镇上看看,看看需要什么,或者找个牙人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顾笙点了点头。
晏辞又道:“还有那些赏赐的东西我们留一部分,剩下的吃不了的蔬果就分一些给邻居吧,可以吗?”
顾笙紧紧环着晏辞的腰:“我都听夫君的。”
晏辞揉了揉他的头,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晏辞揉了揉他的头,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碧天之上云卷云舒,旭日当头,正是一派天朗气清——
谁都知道,晏家那座气派的宅子,坐落在镇子最南边幽静巷子的尽头。
平时的时候,镇民们路过那巷子的时候,只要随意伸伸脖子就能看到巷子尽头那座漂亮的府邸。
遥远望去,就连门前两块一高一矮的上马石侧面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着实让人羡慕。
普通镇民一般只会看一眼便赶紧离开,谁都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坐拥着镇上十几间位置最好的店面,还有乡间数十亩佃田,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富商。
如果不是斗香会上的那件事,这户人家上一个被镇子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还是晏家被赶出门的大少爷。
不过现在的风向似乎变了。
第 73 章
“前几天那个香会上, 晏家大公子听说得了两道魁香。”
“没错没错,一个人得了两个魁,这可了不得”
“你见过以前哪个香师得过两道魁香的?镇子以前都没听说过还有这等奇事!”
“何止镇上, 这周围十里的镇子谁家有这样出息的儿子。”
“本来他拿了道帐中香去香会,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我听说是因为他弟弟偷了他原本的香方, 他才拿了帐中香去的, 结果他弟弟还没赢,你说丢不丢人”
“可不是吗, 那天衙门里被打得嗷嗷直叫的那个?”
几个路过的人在巷子口短暂停下片刻小声八卦着,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晏家家丁模样的人上前赶人:
“去去,要聊天去别的地方聊,这里不是你们聊天的地方。”
有不服气者瞪了他一眼, 嘟囔道:
“你们家二少爷干了那么丢脸的事, 还不让人说”
那家丁听罢,竖着眉拿着棍子就上来撵人作势要打,几个路人急忙闭了嘴, 识趣地快步走了
“他娘的, 你会不会轻点啊!”
丫鬟手里的铜盆应声摔落,盆里的热水溅了她一手。
她顾不得双手上的疼痛, 慌忙跪在地上:“公子对不起, 是奴婢不小心”
她话还没说完, 就被人一耳光扇倒在地。
年轻男子一脸戾气地从床上勉强坐起身,刚一动作幅度大了点就疼得龇牙咧嘴,他一脸戾气:“滚滚滚, 赶紧给我滚出去!”
丫鬟眼角噙泪, 不敢多说一个字,服了服身子, 捂着脸快步站起身往门外走。
还未出门,迎面便撞上一个妇人。
那妇人“哎呦”一声,幸亏被身边的嬷嬷扶住了,可还是往后退了半步。
那嬷嬷竖着眉上前,掐住丫鬟的耳尖狠狠扭着,骂道:
“走路不看路吗,冲撞了夫人,你拿什么赔?”
小丫鬟痛得不行也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跪下不住磕头。
这小丫鬟是自幼被卖到晏府的,早就签了卖身契,在这个朝代就和物品一样是主人家的私有物,就算哪天做错事被主子打死也没人管。
而被她撞了的夫人大概四十多岁,风韵犹存。
此时秀眉微蹙,有点不耐地挥了下手里的质地上佳的鲛绡帕子:
“行了行了,赶快下去吧。”
丫鬟得了命令,捂着嘴服了服身子便快步离开了。
这妇人身着一身黛青色郁金绣鸾香罗裙,肩上还披着一块坠着金色璎珞的披带绣花云肩,头发端庄地挽起,别着嵌着珍珠的金发饰,整个人看着雍容华贵。
即使年过四十,她也只是眼角隐约有了几丝皱纹,看得出来保养相当得当,可以看出年轻时是比余荟儿还要标志的美人。
她看了一眼坐在床上一脸戾色,整个上身还缠着纱布的儿子,微微蹙了蹙柳眉。
这妇人正是晏家现任当家主母,晏夫人。
她使了个眼神让跟着她的嬷嬷退下,这才关上门,皱着眉道:
“你这样大声做什么,小心让你爹听到了。”
晏方哪还有保持心平气和的耐心,抄起一旁的瓷枕狠狠地砸向地面。
瓷枕砸到地上碎裂发出一声巨响,碎瓷迸溅的到处都是。
晏夫人看着地面上的碎瓷,用绣鞋尖将最近的一块儿轻轻踢开,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慢步上前拿起一旁丫鬟放在那里的药瓶。
晏方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低声咒骂着:
“那废物竟然真的会制香他不可能突然会的,一定是有什么人告诉他的香方我不信他怎么可能突然就会了”
晏夫人秀眉微锁,一边听着他近乎诅咒般的自言自语,一边用涂着豆蔻的手指细心地给儿子后背涂药。
“你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她抹完药放下药瓶,埋怨道,“这些话你自己背地里发发牢骚也就罢了,让别人,尤其是你爹听去以后会怎么想你”
晏方突然暴怒道:“我管他怎么想我!”
他恶狠狠开口:“反正再过几年就该入土了——”
“诶呦!”
晏夫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轻轻拍了他一下,半真半假地责怪道:“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府上人多,万一被谁听了去要在你爹面前说坏话的。””听到又怎样?”
晏方冷笑道:“现在他就我一个儿子,难不成他还能“
他想说“还能把晏辞叫回来不成?”
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因为此时此刻心里真的生出一股不安来。
“他,他不会”晏方结结巴巴地开口。
晏夫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还不是你自己犯浑,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干这事也就罢了,还被”
她咬了咬牙,到底没往下说。
最近几天外面的流言四起,都传言说晏家庶子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把嫡子赶出门,结果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这么大的脸。
那些流言让她这个当娘的,都在镇上几个世家夫人面前抬不起头,这些天都没赶出门。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生气也不可能狠下心来责怪。
眼看她脸上也渐渐用上一层愁容,晏方这时心里终于开始发慌了:
“娘,老头子不会真的把晏辞叫回来吧?”
晏夫人一听这话,眉毛立马竖了起来,将本是有些姿色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竟然跟发疯时的晏方有几分相似。
她冷声道: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让他回来!”
她微微喘着气,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不堪的往事,杏眼里带着怨恨:
“当年我十六岁就被我爹嫁给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男人,又是当妾,又是看正室的脸色,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她咬着一口银牙,脸上带着不甘,连带着脸侧肌肉微微颤动:
“我好不容易设计死了他娘,才坐上这正室的位置,如今若是你连他都比不过,那我忍了这么多年,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破事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说啊?”
晏方一听这话,怒气又上来了:“你现在还怪起我来了?!”
“你以为我不想弄死他?!”
“那个废物”他攥紧拳头,回忆着半年前那废物还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如今却敢当着面报复自己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阴,低声骂道:“肯定是老头子,后悔把他赶出门,现在为了让他回来故意给他的香方,害我在香会上丢这么大的脸!”
晏夫人瞪着他,耐心道:“就算真是这样,你也得找机会——”
她话说到一半,门突然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在门口。
晏夫人一惊,回眸看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从道观回来,晏昌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每天以药续命,如今脸上更是布满老态,若不是拄着拐都走不动路。
不过这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结果晏方却吓得站起来,结果背上受的杖刑疼得他满头是汗,赶紧又趴回去,硬着头皮道:
“爹,你怎么来了”
晏昌浑身发抖看着晏方,面上的表情与当年把晏辞赶出门的时候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恼怒几分。
只不过他这次可没有力气说话,更没力气上去给这不孝子一巴掌,因为他还没开口就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跟在身后的陈昂是这里唯一露出担心的表情的人,急忙上前搀扶住他。
晏夫人站在一旁,她的眉头蹙了蹙,忍着不快,到底还是上前搀扶他:
“老爷身子不好,有什么事叫方儿过去不就是了”
晏昌挥开她的手:“看看你的好儿子!”
他几乎站不稳身子,说两句便要咳嗽一下,看着晏方恨铁不成钢道:“我都跟你说了你不要去招惹他,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晏昌喘着粗气:“而且晏家家规第一条就是不能偷用他人香方你,你怎么还能干这么恬不知耻的事!”
晏方本来还有些心虚,一听这话,原本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暴戾和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怒道:“我拿他方子怎么了?!”
他气上心头,顾不得晏夫人在一旁给他使眼色,朝着晏昌怒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偏心!都把他赶出门了还给他香方?!你就是故意让我丢脸是不是?!”
他说完看着晏昌不可思议看着他的眼神,不知哪来的快感:“反正他都被你赶出去了,怎么着,你还有脸把他叫回来?”
晏昌被晏方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疯狂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指着晏方“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晏夫人故作埋怨地瞪着晏方:“方儿你少说几句吧,看吧你爹气的”
她看了看陈昂,以帕捂口不满道:“老陈,你也是的,老爷都病成这样,你也不拦着点?还让老爷出屋?万一老爷病情加重,你承担得起吗?”
陈昂在心里叹气,最终搀着晏昌:“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晏昌拄着拐,他闭了闭眼睛,脸上似乎又苍老几分,再次睁眼,既没有看晏夫人也没有看晏方,想还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嘴唇颤抖着,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在陈昂的搀扶下,转身颤巍巍地走了。
晏夫人盯着他苍老的背影,神色间愈发厌恶。
等他走后,晏夫人才快步上前扶着晏方,眼里带着心疼:
“我的好孩子,你快点儿躺下吧,身上还伤着呢。”
晏方愤怒地狠狠捶了一下床,朝着晏夫人嚷嚷道:
“他什么意思啊,是不是看不上我,还是就是想让晏辞回来啊?!”
晏夫人眸子里一片寒意:
“你别管他怎么想的,你看他那样子反正他也活不过几年了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你千万得稳住了。”
晏方愤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镇上都传他晏辞是天赋异禀,肯定都说我是个不要脸的小人。”
晏夫人坐在床边,轻柔地将晏方额前的发拨开,慢声细语道:“好孩子,娘告诉你,这世上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有办法得到的。”
晏方冷笑一声:“那要是得不到呢?”
晏夫人眸子里精光一闪,声音依旧温柔娇媚,可是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
“谁敢跟你抢,那就毁了他”
“你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第 74 章
“毁了?”
晏方看着晏夫人, 脸上原本的不甘与恼怒逐渐化为一丝融于瞳孔中的疯狂。
晏夫人看着儿子逐渐平静下来的脸,殷红的唇一张一合,语气半是埋怨半是宠爱:
“为娘告诉你多少次了, 你想要的东西就必须紧紧攥在手里,别让任何人抢走。”
晏方听着她的话,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急道:
“可是晏辞和他店里那几只老鼠如今过得有模有样,你没听镇上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晏家老爷老糊涂了, 放着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长子不要,偏偏要培养一个庶子。
如今这个长子因为这一场斗香会,摇身一变从一个草包酒鬼变成了镇上媒婆都想说媒的对象。
而这个庶子彻底丢尽了他们晏家的脸面。
庶子这两个字,就仿佛一根刺, 从晏方出生的时候便扎在他的心里。
即使自己从小就比那个废物强, 自己能说会道,最会讨晏昌欢心,然而只因为这么一个庶子的头衔, 他过得心惊胆战, 总是怕他得到的一切会毁于一旦。
晏方恨恨地想着,殊不知晏夫人心里比他更加担心这件事的发生。
她好不容易熬死了主母, 让她的儿子成了娘不在爹不疼, 随意他们母子欺负的小可怜。
最初的那段时间, 她只需要在晏昌耳边轻飘飘地说几句话,就能让晏辞平白无故地挨一顿骂,看着他变得越来越孤僻, 着实令晏夫人颇为开心。
明明晏辞已经被他们母子赶出了家门, 可一向懦弱的人却仿佛变了个人,过得风生水起不说, 还有了自己的生意,直到等到斗香会之后,镇上人们舆论的风向就变了。
不仅如此,从前不少与他们晏家有生意往来的人,都因为这件事跟他们取消了合作,因为这事让最近本来就不太好的晏家更加雪上加霜。
更不用说在晏方把香方卖给赵安侨之后,晏家的生意亏损严重,再过些时间说不定还要清退一些家仆。
然而晏夫人不会在意这些,在她看来,只要自己的儿子成了晏家的下一任家主,自己也可以永远享受着晏家带来的富贵。
她看了晏方一眼,压着心底的焦虑,耐心地说:
“你现在才是晏家唯一的儿子,你才是继承人——想要毁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小香师,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
“他出名就让他出名,他开店就让他开店。”
“出名就毁了他的名声,开店就毁了他的店,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距离四时香铺一条街的茶坊二楼,苏青木正叼着毛笔,伏在案上皱着眉看着面前摊开的,写满数字的账簿,眉毛已经成了个“川”字。
“所以,今年的住税上缴了百分之三还得算上货物关税百分之二”
晏辞在一旁写字,看着他的样子,终于被忍住:“你再这么看下去,那些字都认识你了。”
“可我不认识它啊。”
苏青木愁眉苦脸,似乎被上面的数字难住了,终于忍不住喊:
“我怎么总觉得这税交的这么多啊?”
晏辞停下笔凑过来,拿着账簿仔细看了一眼:
“不是一个关口.交百分之二的税,是每经过一个关口都要交百分之二的税,你算算那些香料经过了几个关口。”
他用手指敲了敲账簿:“而且应该还算上船舶停岸税,你得把这笔再扣了。”
苏青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太熟练地扒拉着算盘算了半天,握着毛笔在纸上又减去一笔:
“我还以为是那些走商的骗我呢,不过按照你这样说那就对得上了。”
晏辞看着他在纸上加加减减,忍不住道:“你这是运了多少香料过来?”
毕竟载的货越多,泊船税就越高。
“我准备把咱们在镇子西边新盘下来的那个仓库填满。”苏青木嘿嘿一笑,“反正这些东西又不像你说的那什么‘甲香’又臭不了。”
他用笔杆指了指外面的天:“你看这天整日阴沉沉的,半个月了还不放晴,再过几天万一遇到暴雨,船只都不好出海,上哪找人送货过来。”
他们这些香料大部分是从海上运来的,只因为大燕朝虽然地大物博,但在香料广泛性上实在欠缺,味道好又独特的香料几乎都是从南海上运过来的。
不过那种又靠谱,出海经验又丰富的船队几乎都隶属于官府,若非苏青木靠着他叔叔那层关系,让他们这几个不靠海的小镇青年联系到船队实在有些困难。
晏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可是香料放的久了,空气中的水分会影响味道的。”
苏青木毫不在意:“先屯着呗。”
“没事,我又雇了两个人,专门负责看着仓库里那些香料,万一香料潮了,就扣他们工钱。”
杨安听了这话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朝苏青木暗搓搓竖个大拇指:
“东家这是越来越有当大老板的样子了。”
苏青木拿起盘子里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荔枝丢给他一颗:“吃你的荔枝吧!”
杨安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对了,你联系开分店的事怎么样了?”
杨安将荔枝麻利地剥皮放进嘴里:“找牙人问过了,反正按镇上目前的空房子,位置好的大部分都被人盘了,位置不好的,咱们盘下来那也没意思不是吗?”
“不怕!”苏青木一拍晏辞的肩膀,“咱们有镇上最厉害的香师怕什么?”
“酒香不怕巷子深!”
虽说现在铺子名义上是苏青木的,官府的文契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但其实铺子里的人,包括苏青木在内,内里都把晏辞视为那个东家,尤其是斗香会之后,苏白术便退出了,拿着之前分到的部分钱准备去研究开个饭馆子。
苏青木又事事询问晏辞,所以包括杨安在内,都在行事之前询问晏辞的意见。
“分店文契上写着你的名字,你就不上点心。”苏青木捶了他一拳。
晏辞没回他,他对做不做生意实际并不感兴趣,最开始经营铺子也不过是不想他和顾笙饿死,如今这生意要是做大了,管理铺子中的大小事势必要耽误他制香的精力。
他这个人只愿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谁也不能难为他。
所以最好还是有人替他管香铺的生意最好,至于这个人是谁无所谓,只要让他省心就行。
晏辞中途停下笔,朝外面看了一眼。
此时他们正在镇上一家茶坊的二楼,而他们那铺子的位置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此时那条街上挤满了人,人头攒动,铺子里新招的几个小厮满头大汗招待顾客。
铺子门口还有不少家仆打扮的人,大概是给自家主人购买香品。
原来老旧的牌匾已经被卸下来,被苏青木怀旧地珍藏起来:“这可是我爹找人写的字。”
现在挂在那儿的新的牌匾用的是硬质南海黄花梨木,上面的四个烫金字“四时香铺”,笔锋清隽,正是晏辞的手笔。
门外还有几个匠人正在测量柱子长度,等过几天运来木材就扩大门面,再造个二楼出来。
“过几天定制的招子就到了,我还找镇上的木匠做了一对招牌,比赵安侨他们家那个还大,我还特意让他们染成红色的,必须得显眼,专门放在镇门口,抢他们家生意。”
晏辞挑了挑眉,笑道:“你现在越来越有暴发户的气质了。”
苏青木也不恼:“你知不知道每天来铺子里的多少人。”他一指那外面,“这还是把单子分给了镇上几个作坊,都忙不过来。”
“照这个趋势下去,镇子上的作坊就不够用了。”
而且本来白檀镇就小,最开始的香品都是他们几个在店后面的香房一个个手作的。
再后来客人多了,苏白术去联系了几个家族的私有作坊,让他们分批研磨香料,最后再单独汇成香粉,这样既不会泄露了方子,而且效率还会高很多。
晏辞拄着下巴:“你想没想过出去这白檀镇?”
苏青木拨弄着算盘:“出去白檀镇?”
他似乎之前没有这个想法,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点头,不过话音一转:“其实吧,我觉得现在这样都是拖了你的福。”
不仅是拖了他的福,还仗着他的名声。
“所以呀晏辞,若是你哪天想出去了,我一定不会惊讶,但是我嘛——”他嘿嘿笑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向,这个样子在镇上活到老就很好了。”
晏辞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里隐隐约约有些落寞,目光也躲闪起来,似乎根本原因并不是这样。
晏辞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着外面的街道,正在出神。
忽然在临近他们香铺的那条街上,从下面的来来往往的人中,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人正是他在第二场斗香会过后遇到的镇上那个,家里主卖香粉的李老板。
虽然自从香会以后,晏辞就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早已经忘了香会之前和这位李老板的一面之缘。
然而此时在铺子周围看到他的身影,这些天还不止一次看到他在这附近,心里难免会生起疑虑。
晏辞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然后转头问苏青木:“那位李老板,最近几天是不是一直在这附近?”
苏青木和杨安一听到此话,立马警觉起来,纷纷站起身来:
“不会又是来偷我们方子的吧?”
第 75 章
自从斗香会之后, 晏辞得了两道魁香,他们这小铺子瞬间成了镇上最炙手可热的店铺。
之前一向擅长抢别的铺子生意的赵家根本比不过他们。
至于晏家,被他们二少爷彻底坏了名声, 最近每天店里没几个人。
也正是如此,每天都有人私下里敲晏辞的家门, 带着礼品上门以帮他修房子为由, 委婉地提出让他去他们铺子当香师,甚至提出了“月俸三两”这种优渥条件。
晏辞看着那叫李承甫的中年人半晌, 唤来茶坊的小厮:
“麻烦帮我把那位老板叫上来吧。”
小厮立马点头下去了。
苏青木和杨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晏辞也没解释为什么。
不一会儿,李承甫在小厮的指引下快步走了上来,一上楼看见晏辞立马行礼作揖。
这回他不再是上次见面那文绉绉的模样, 这几天不见, 也不知遇到什么事看着憔悴不少。
晏辞礼貌地回了礼,又唤来小厮上了一壶新茶。
苏青木和杨安隔着屋内的屏风趴在窗口看热闹,当然屏风后面的屋内, 两个人的谈话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近些天诸事繁忙, 一直没在铺子里,不过前些天的事在下还记着, 看起来李老板似乎一直在找在下?”
茶坊小厮看过茶后便下去了。
晏辞手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承甫额头上还带着汗, 他没看到屏风后面的两个人,以为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即使如此也没放松多少。
他用袖子轻轻揩了揩汗, 没有去碰那杯茶, 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开口:
“晏公子不不, 晏老板。”
他攥了攥拳,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晏辞看着他,很有耐心地等他说话。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李承甫终于硬着头皮:
“晏老板,在下想从您这里求一张方子。”
这个要求一出,晏辞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就连屏风后的两人都面面相觑。
好家伙,现在外面的人不直接偷方子了,改直接张口买了?
晏辞将茶盏放在桌上,斟酌了一下:
“李老板,祖上的规矩,香方素来不外传,您这个要求恐怕在下没法答应。”
李承甫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他也不知道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为什么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这么紧张,可能是晏辞太过气定神闲了,显得他更加窘迫。
“晏老板,实不相瞒,若非走投无路,在下也不会提这种要求。”
他咬了咬牙踌躇再三,终于硬着头皮把这些天的事说了一遍。
按照之前从杨安口里得知的情报,这位李老板假的生意因为对家王家的搅局最近入不敷出。
但是王朋兴因为给晏方作伪证的事,这些天他们家生意肯定也不好过,应该没有心思搅李家的局。
如今听李承甫一说,晏辞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你是说,赵家想要收购你们的铺子,但是你没同意。所以他就将原本借给你们的商队收了回去,你们现如今想要进货香料,就必须用更高的价格从他手上买?”
李承甫惊讶于晏辞一遍就听懂了,忙点头:“正是啊晏老板。”
“本来我和我们周边铺子就是小本生意,这镇上的大部分驿夫都是跟他赵家签了契的,我们想要什么香料都得通过赵家的驿夫才能弄来,每次都得额外给他们一笔‘托管费’。”
“如今香料从赵家手里买也就罢了,可他们卖给我们的都是用剩的边角料,不仅不值那些银子不说,质量还低劣,做出的香品味道奇差。”
“再这样下去,眼看年底我们铺子要不关门,要不就得卖给赵家。”
“可在下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没了铺子在下的家眷怎么活!”
等李承甫说完,晏辞没急着发表意见,而是沉思道:
“可这件事,不是一张方子就能解决的吧?”
“就算在下给了方子,可是没有制香的原料,结果还是一样的。”
李承甫自然知道这一点,忙起身再次作揖:
“还请晏老板救我!”
晏辞站了起来,将李承甫扶起。
“李老板不必如此,还是坐下说吧。”
等到李承甫坐下,晏辞抬眼看了看他有点紧张的样子,心道让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找他一个二十出头的人,实在难为他了,恐怕他自己内心也不好受。
若非事态紧急,这位李老板想来不必如此。
晏辞拿起茶壶给他把面前的茶杯斟满,又将自己的杯子续上。
他用指尖轻轻扣了扣桌面,思考片刻委婉道:“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李承甫一听这话,顿时欣喜若狂:“那晏老板这是答应了?!”
晏辞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继续说:
“听李老板的意思是,想用独特的香方制香,借此来把局面挽回来?”
李承甫忙点头:“正是此意,所以无论晏老板出价多少,在下都愿意出银子来交换。”
晏辞笑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不知李老板愿不愿意听我说。”
李承甫本就是走投无路,硬着头皮前来碰运气。
这整上有一半香铺是依附晏家和赵家存在的,如今晏家隐隐约约有倾颓之势,所以不出个把月,赵家或许就会成为镇上最大的香料商。
可面前这个年轻人和他的铺子却是个意外。
谁都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里的香师会一举夺下斗香会的魁首,令这个本来同样默默无名的香铺瞬间成了镇上能和赵家匹敌的存在。
当然它的规模还是不能和赵家相比。
可优势就在于,这个铺子的香料货源或是香方来源,都不必依附其他家族。
于是李承甫这些天都在四时香铺门口转悠,就是为了找机会能见一见这香铺的主家。
没想到今天的运气格外好,才转悠一会儿,便有一个茶坊的小厮请他去茶坊一叙,说是一位姓“晏”的老板请他上去喝茶。
而这一上去,果然看到他一直想见的人
李承甫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人,此时晏辞在他眼里不是一个弱冠之龄的男人,而是他直觉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所以他忙不迭道:“愿闻其详!”
只见眼前的年轻人用修剪干净的指甲轻轻扣着红木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许久他缓缓道:“这香方,恐怕我不能卖。”
李承甫一听,心立马沉了一半,然而下一刻只听这年轻人话音一转:
“但是不知道李老板有没有兴趣跟我做一笔交易?”
屏风后的苏青木和杨安继续面面相觑,愈发不知道晏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承甫忙道:“敢问晏老板,是什么交易?”
晏辞眯了眯眼睛:
“虽然香方我不能卖,但是我铺子里制好的香品李老板可有兴趣?”
李承甫微微一愣。
晏辞拿起茶杯轻抿一口,悠悠道:
“如果李老板愿意,可以以成本价从我们铺子里购买制好的香品,然后放在你的店面上出售。”
“这其中所赚利润,都是归李老板所有。”
他看了看李承甫诧异的模样,解释道:
“这样做的话既不需要重新找运送原料的商队,也不需要依附赵家。”
“当然弊端也是有的。”
晏辞笑了笑,坦然道:
“那就是从此李老板的铺子就和在下的香铺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
晏辞也不着急,安静地等待他考虑。
李承甫额角的汗都冒出来了,似乎在利与弊之间难以衡量。
“可如果是这样,那晏老板岂不是有些亏?”
晏辞笑道:“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如果李老板愿意考虑,我再说我的条件。”
李承甫沉思片刻,既不想受制于赵家,又想继续做生意,那思来想去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于是他最终咬了咬牙:“只要晏老板言而有信,在下同意。”
晏辞点了点头:“这个李老板可以放心,我会找第三方哦,就是牙保作证。拟好合同条例后,双方再就有争议的条款提出疑问修改,达成共识后当众签契画押便是。”
李承甫用袖子擦了擦马上要滴下来的汗,试探道:“那晏老板的条件又是什么?”
晏辞点了点头道:
“其一,签契以后,李老板店面上的香品必须都是由四时香铺供货;”
“其二,香品上的包装必须印有‘四时香铺’的名号;”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放在店里售卖的香品价格必须和四时香铺保持一致。”
等李承甫高高兴兴地走后,苏青木和杨安才从屏风后面钻出来。
苏青木一脸迷茫:“你答应他什么了,他这么高兴就走了?”
“帮李老板解决了燃眉之急。”
杨安挠了挠头:“公子何必帮他,我们跟他又不熟。”
晏辞解释说:“你刚才不是说市面上好位置的店面都被人盘了吗那我问你,这李老板家的铺子,所处地段如何?”
杨安想了想:“居于闹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晏辞笑道:“那不就得了吗,我们把香品让他帮忙代理出售,他只需要付成本价,卖出的香品利润归他,解决了他的大麻烦;对于我们来说,不但还节省了一笔住税,还能让人免费帮我们做宣传。”
“这样对双方都有利。”
这住税指的便是,商铺每年按商铺数量向官府定时缴纳的税。
“那这样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第 76 章
“嗯, 我刚才跟他谈好了,他们同意每年按收成占比给我们一笔‘加盟费’。”
苏青木和杨安对视一眼,都是从彼此眼里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说我们的香品不能白给他放在店面上出售, 得需要他叫给我们手续费的。”
当然,这一点只适用于这种快经营不下去的小铺子。
苏青木心想:虽然没听懂, 但不管了, 只要不是卖香方就好。
他才长出一口气:“我刚才听你们谈话,还以为你真要把香方卖给他。”
晏辞摇了摇头, 叹气道:“香方是不可能卖的。”
香方就是他们铺子下面的基石,只要不是被偷,被抢,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卖。
几个人一同沉思, 苏青木后知后觉想到:“如果是这样, 那咱们这算不算和赵家变相宣战啊?”
晏辞笑了:“早在他开始仿制我们的商品时就已经是宣战了。”
只不过因为他们的铺子之前的规模太小,所以赵安侨想必没当一回事。
按照李承甫所说,最近这段时间赵家一直想方设法收购镇上的其他香铺, 只允许出售自己的香品, 就是为了扩大他们在镇上的市场。
若是他们不及时想出对策,哪天到了真的被赵家“一家独大”的时候可就晚了。
“与其让赵家‘垄断’镇上的市场, 不如在这之前我们先把这个机会抢过来。”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
苏青木眉头紧锁, 虽然不知道晏辞这些奇奇怪怪的词是从哪来的, 但不知为什么——
他觉得他说得对!
“可是晏辞。”苏青木有点别扭地说,“我怎么感觉你有当奸商的气质?”
晏辞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简直想捶他。
什么叫奸商, 他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能有奸商的气质
“总之。”
晏辞仰头杯子里温热的茶水喝光。
“你只需要知道我谈了一笔大生意就对了。”
而且若是这次在李家铺子上的“试验”成功了, 说不定能吸引到更多被赵家压榨的小铺子过来投靠他们——
镇上唯一那个布庄装潢过后,最近又重新开业了。
而且这几日布庄老板一脸喜庆, 只因为前几天终于和四时香铺达成了一笔香囊交易,以后做香囊的布料都会从他这里进。
他眉开眼笑地看着坐在机杼前面的小哥儿:
“怎么样顾哥儿,这机杼可是我特意从北边托人走漕运送过来的,用的可习惯?”
自从机坊重新开张以后,顾笙照例去镇上和哥儿们一起织布,此时他点了点头,有点腼腆:“这个机杼比旧的快许多。”
布庄老板呵呵笑道:“主要是顾哥儿手艺好。”他夸赞道,“你们夫夫两个都有本事,真是让镇上人都羡慕的一对儿。”
没等顾笙开口,布庄老板想了想,状似无意问道:“对了,前些天晏公子特意叮嘱我弄一台新机杼运到你们院子里,顾哥儿可用过了?”
自从斗香会之后,晏辞几乎白天不在家。
顾笙想起来前些日子他大概是怕自己待得烦闷,不知从哪弄来一个新的机杼放在了房子里,并且跟自己邀功,说是以后若是不想出门,可以直接在家里织布,到时候他拿去卖就行。
他老老实实地点头:“用过了,很好用。”
布庄老板颇为高兴:“那就好,那就好。”
应怜依旧是老样子,不管是顾笙的夫君成名前和成名后,他对顾笙的态度始终都没变过:
“你夫君现在赚的不少吧,你怎么还来机坊?”
顾笙解释说:“是我想出来的。”
他不想让自己闲在家里,哪怕出门走走,做点零工也是好的。
至少在顾笙眼里,这样也算帮家里赚了些收入,证明他不是只能靠夫君养着的哥儿。
应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心想没想带小顾笙看着柔柔弱弱的,内里还挺有心气的。
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这件事。
“对了。”他压低声音,眯着眼睛。
“我前些天给你的那些小木片,你研究了没有?”
顾笙本来在认认真真工作,老老实实织布。
一听到此话,脑海里顿时冒出之前应怜偷偷拿出来给他看的,那些新婚之夜,放在被子里面供新婚夫夫私下琢磨观赏的小木片。
上面还画着惟妙惟俏的小人叠小人的图案。
虽然只瞄了一眼,然而在顾笙的脑子里完全挥之不去,以至于好几个晚上他都梦见
思绪跑到了奇怪的地方,顾笙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没,没”
他嗫嚅着,声音比蚊子声还小。
应怜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之前他偷摸传授他的经验全白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回事啊,不是都说了男人有钱就变坏,你还不跟他圆房,过两天他就去花楼找别的哥儿了。”
“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顾笙不敢说话,尤其上次他鼓起勇气做出那样“勇敢”的举动,结果被晏辞劝了几句,就心甘情愿放弃了。
“夫君说,等以后”顾笙低着头害羞得像个乌龟。
而且夫君之前还要跟他生十个呢
“啧。”
应怜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这本来就是人家夫夫之间的事,他就算跟顾笙关系好也不能擅自干预。
只是他看着顾笙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被坏男人骗了。
应怜坐在一旁看着他。
顾笙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又被刚才的话题弄得很害羞,于是准备找些话说,有些腼腆地开心道:
“对了,我跟你说,这几天我要和夫君搬来镇上了。”
应怜一听这话,微微吃惊:“你夫君要在镇上买房了?”
顾笙摇了摇头:“之前夫君的确有买房的打算,不过找了几个牙人看过了,但都不太满意。”——
几天前,晏辞站在院子里,看着门外的工匠进进出出。
里正再小那也是个官,白伯良办事效率十分靠谱,隔了两天就带着镇上的工匠和工具给晏辞来修房子。
“晏公子,趁着这两天无雨,本官特意选了个宜修造的黄道吉日。”他背着手颇有派头地指了指院子里拿着材料的匠人,“看看,本官找来的都是镇上能干的年轻工匠。”
晏辞笑意盈盈:“里正大人爱民如子,辛苦您了。”
白伯良看起来是个爱出汗的体质,这个天气虽然比前几月凉爽了些,可他还是每走几步就要擦一把汗。
“晏公子客气了。”他又用袖子擦了把汗,似乎跟晏辞站在一起让他觉得不太自在。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工匠将修葺房子的材料运进来,有的拿着工具叮叮当当。
看了一会儿,白伯良突然道:“晏公子,这两天就别住在这儿了,虽然这些工匠手脚麻利,不过全部修完也还需要些时日。”
晏辞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工匠们的动作,似乎对此颇为感兴趣。
他闻言应了一声:“不瞒大人说,草民这些天也在镇上的牙行找了牙人去看房子,不过目前还没有特别中意的。”
那些镇上的房子不是位置偏僻,就是采光不好,要不就是价格不合适,那么小一间房子还要二十多两。转来转去,结果牙人们都说因为看在他的面子上已经便宜许多了,结果这位公子眼光还是太挑剔。
白伯良了然,笑道:“镇上那些私牙牙行自然是找不到位置好的庄宅。”他顿了顿,“不过本官倒是在镇上寻了一处空房,不如这段日子公子先携夫郎去镇上住段时间如何,若是住的满意,到时候再低些价给公子便是”
晏辞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位白大人对自己这些事如此上心,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在下一介草民,不敢让大人如此费心。”
白伯良又擦了把汗。
他心想,要不是知县大人叮嘱他好好关照这毛头小子,想让他在知县面前说点好话,自己才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在这些琐事上。
“无妨,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晏辞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反正他和顾笙除了一匹马两头猪一台机杼也没什么值钱家当,而且最近镇上的生意繁忙,去镇上住一段时间倒也方便。
当天晚饭时便和顾笙说了此事,顾笙听完后颇为高兴,这样他每天去机坊就方便多了,而且和他那几个关系好的哥儿见面的时间便长了。
晏辞第二日就随着白伯良找来的牙人去了官府登记,接着便收拾了东西去了白伯良为他们寻得的镇上那处空房子。
这处宅子在镇上挨着驿站的位置。
规模虽然不大,但是设施齐全,除了主屋,还有两处厢房,大概以前也是富户人家的房子。
主要是也带着一个院子,前主人还贴心地中了不少花草。
晏辞对这房子颇为满意,距离镇上的驿站只隔了一条街,而距离布坊两条街,地理位置十分方便。
晏辞顺便将小黄寄存在了驿站,付了铜钱让对方好好照顾。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房子里原先配备的家具晏辞很不满意。
等把屋子里收拾干净后,晏辞之前去了镇上的木匠那里订了一批家具便到了。
还有那些之前老旧不好用的制香器具,也都换了新的。
他又带着私心给自己订了一张舒服的躺椅,以后夏天的晚上乘凉用。
“嗯对了,能不能订一张大点的床。”
之前他们那张床还是竹子编的,对于顾笙的体型大了些,对于他来说就有点憋屈。
毕竟他腿长,不太施展得开。
尤其顾笙还总喜欢靠在他怀里,有时候还总往他身上蹭,像只猫——
晚一些的时候,顾笙便从外边回来了。
因为最近住在了镇上,所以顾笙也不用他接送了,每天和其他几个住在镇上的哥儿一起回家,路上说不定会说些什么哥儿之间的悄悄话。
那些悄悄话顾笙是绝对不会跟自己说的,就是也不知他每天都从别的哥儿嘴里听到了什么知识,最近每次回家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
顾笙一进门,就看见晏辞坐在屋子里崭新的床上,见到自己十分高兴地拍了拍床面:
“过来试试!”
新做的床还带着木头的味道,闻着令人心情舒畅。
顾笙还没走到跟前,就被晏辞一把拉了过去,身子顺势在柔软的褥子上滚了一圈。
“唔。”
他从被褥里抬起头,新的床又结实味道又好。
晏辞笑眯眯地低头看着他:“感觉怎么样?”
顾笙将自己平铺在床上,感觉到十分惬意:“会不会有点大?”
“不会啊。”
晏辞躺在他身侧,脚尖刚好碰到床脚:“你看,刚好,我特意让做得结实一点。”
结实一点
顾笙想到应怜说,家具,尤其是床一定要买最好的,万万不能在床上吝啬。
尤其是有以前就有哥儿跟他夫君一半的时候床塌了的先例,要是放在自己身上那多尴尬
晏辞吃惊地看着顾笙的脸上又攀上红雾。
他最近是不是过于爱脸红了??
顾笙将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不时偷偷瞄晏辞。
晏辞摇了摇头站起身,他将带回来的箱子打开,打开才发现,这里面装得是顾笙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
晏辞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拿到最下面的一层时,不小心带起一个小包。
那小包很小,上面串的带子没有拉紧,这样一来口子大开,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晏辞定睛一看,发现地上七零八落地躺着一堆裁剪成长方形的,上面隐隐约约画着图案的小木片。
裁剪得当,看着似乎有些年头,感觉被人反复把玩过的样子。
他不明所以,正想弯腰伸手捡起来。
就在这时,那边还埋在被子里脸上红晕未消,还在胡思乱想的顾笙一下子反应过来,“蹭”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惊恐地大叫:
“不要!”
顾笙的声音第一次这么大。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晏辞已经弯腰将那小木片捡起来一张。
并且直起身子,翻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
于是下一刻,他的动作僵住了。
上面活色生香,颠鸾倒凤的画面顿时映入了眼帘。
第 77 章
晏辞张了张嘴, 他说最近顾笙怎么总是没事盯着他脸红,还有上次那副准备霸王硬上弓的样子,他还以为他受什么刺-激了
原来如此!
不等他细想, 顾笙连鞋都没穿好,就从床上跳下, 光着脚就扑了过来。
速度出奇地快, 简直难得一见。
结果晏辞反应的更快,一看到他这么焦急的样子, 就知道不对劲。
于是在他扑上来的那一刻,就立马把那小木片举了起来。
他个子本来就高,举起手来,小木片就到达了一个顾笙难以企及的高度。
顾笙像只小兔子一样, 连蹦带跳半天也够不到。
顾笙最终放弃了, 只能眼巴巴地抬头看着他手里的木片,十分可怜地道:
“你还我”
他脸红得快要沁血,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双手拽住晏辞的衣襟, 语气半是哀求半是恼羞:“你快还我”
“还你?”
晏辞丝毫不松口,还用另一只手捏起他的脸, 将他的脸抬起来。
“说, 哪来的?”他神情故作严肃。
顾笙那巴掌大的小脸被他一只手控在手里, 脸颊都被他捏得嘟了起来,活像一只气鼓鼓的包子。
他的脸手感很好,本来就软不说, 而且此时因为某些原因滚烫一片, 以至于晏辞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又按了按。
“唔”
顾笙眼看着小木片被晏辞捏在手里举得老高, 自己又羞又恼,蹦跶半天还拿不到。
于是眼里又委屈地涌上泪来。
“是,是别的哥儿给我的”他干巴巴地说。
他非常有义气地没有吐露应怜的名字,然而晏辞注视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顾笙光着的脚底还踩着不少散落的木片,他幅度很小地将那些木片往旁边踢了踢,只希望晏辞没有注意到
然后嘴硬着说:“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我还没打开”
他越说声音越小,终于在晏辞的目光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晏辞看着他一本正经扯谎,又因为不擅长撒谎而面红耳赤的样子,觉得好笑。
“不知道这是什么?”晏辞语气微微加重。
“这木片都被盘出包浆来了,你说不知道是什么?”
顾笙看着他墨色的眸子,心里一阵乱打鼓。
他十分害怕地想,夫君看到了一定觉得自己生性放浪,不是安分守己的好哥儿,而且还在他面前撒谎
“你还我吧!”
听完他的话,顾笙终于崩溃起来:“我再也不看了!”
说罢他还伸出手准备发誓,呜呜咽咽说自己不是好哥儿,以后再也不看这个了。
晏辞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将他的手压下去:“好好,别哭了。”
然而顾笙根本停不下来,眼看又要泣不成声。
晏辞无奈地道:“看吧看吧”
能不能以后让我也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翻过来随意看了一眼。
这不经意的一眼,让他轻轻吸了口气。
刚才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随便一瞄便没敢多看。
如今再这么仔细一看,发现这小木片做工着实感人,木片厚实手感好不说,上面的图案生动并且活灵活现,让人一看便能产生联想。
一看就知道是精品!
他暗暗咋舌,心说这上面的画画的还挺精致的,竟然还是彩绘,自己来到这世上这么久都没看过这种。
不对,应该说自己来到这世界就没看过
而且这流畅的笔画,这惟妙惟肖的图案,还有这
嘶,等会儿——
还有这种姿势?!
顾笙本来还在哭着,哭着哭着忽然发现晏辞没有动静了。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发现对方正盯着手里的小木片若有所思,似乎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面上的表情认真严肃,看起来就像在研究什么香方。
若不是顾笙知道那小木片上的东西,他都要信了!
于是他停止了哭泣,盯着他的脸。
难不成夫君也没看过,难不成他也好奇,那他要不要跟夫君一起学一下啊?
晏辞正沉浸在震惊之中,忽然感受到了某人鄙视的目光朝自己投来,于是幽幽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笙瘪了瘪嘴,然后往后小退了一步,将地上散落的小木片让了出来。
屋子里一时之间陷入无法言喻的沉默。
他看着晏辞抿着唇的样子,半晌,才小声问道:
“夫君,你要一起看吗?”——
“”
“不了。”晏辞飞快地回答,并且将手里的东西默不作声地塞回到袋子里。
他抿着唇蹲下身,强压着心里的好奇心,将地上的小木片一个一个扔进袋子里。
然而等到站起身的时候,口上虽是如此,然而身体却比嘴要诚实许多,某个部位果然起了反应
兄弟,别这么不争气好吗?
然而这种事他也控制不了,好在他演技还行,脸上是十分平静,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等他不动声色地把袋子拉上,并且手指灵活地系了个扣,刚准备递给顾笙,抬头便看到对方目光朝下,正在看着某一处发呆。
晏辞顺着他的目光朝下,顿时脸上也跟着热了起来。
顾笙在他的目光中抬起脸,脸上绯色的晚霞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加明艳几分。
晏辞沉默了。
他觉得某个地方更加嚣张跋扈。
“夫君。”顾笙看着他小声开口。
明明是清软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带着几乎击溃晏辞理智的诱惑:
“我可以帮你”
晏辞喉结轻轻一动,浅浅地吞咽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不用了。
但是话到嘴边变成了:
“什么?”
顾笙抬起眼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好比两汪春水,里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晏辞的样子。
晏辞在心里暗骂自己虚伪。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顾笙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咬了下唇,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然后在晏辞身前有些颤抖着蹲下身子。
他抬起头看着他的衣襟,伸出同样不停颤抖手指解开他衣间那条,因为快要睡觉而松松系着的带子。
带子像蛇一样滑落在地。
衣襟松散地朝两边垂下。
顾笙头脑发热,有些恍惚地刚要伸手,胳膊却被晏辞握住了。
他手上传来的热度不比顾笙脸上的热度低多少,此时呼吸微微粗重,低头看着他。
“不必了。”
他的声音听着很是沙哑,心跳也跟着乱了起来。
“你起来。”
顾笙被他拉住胳膊,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漂亮。
他的同样也很漂亮。
两双漂亮的眼睛一对上,里面包含着的情绪仿若落尽烈火中的干柴,那是一种对对方的渴望。
晏辞用牙齿轻轻咬了下舌尖。
他看着顾笙温柔如水的眸子,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然后在这颤动中,低吟一声在他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再难平静。
他握着顾笙胳膊的手没有松开,而是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屋子里的新床很是干净,上面还带着木头未散去的清香味。
他拉着他走到床旁,然后看了他一眼,在床边坐了下来。
顾笙眨了眨眼,然后他在他身前俯下身。
他的身子很瘦弱,此时裹着一层单衣,漂亮的锁骨和修长的颈袒露着。
顾笙就这样抬头看着他,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仿佛此时天地之中只剩他一个人。
这个很专注很认真的眼神让晏辞呼吸再次粗重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笙的一举一动。
看着他将头埋了下去。
晏辞轻轻吸了口气,他咬了咬唇,微微合了合眸子便睁开眼。
他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人微微颤抖的身子,和头顶细软的,有些上翘的黑发。
顾笙的身子散发着温热,发间好闻的香气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一点点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许是第一次的原因,他很不熟练,而他被他的无意识弄得很疼。
但晏辞身上各个感官都在此时变得敏锐许多,他心里发痒,看着顾笙许久,不想漏掉每一个细节。
“别太”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开口:“你会不舒服的。”
顾笙依旧低着头,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鼻间充斥着晏辞身上的味道。
他一只手搭在晏辞的膝上,另一只手将长长的发丝拢到一旁。
绯红色的耳廓和洁白的颈子,以及一路延伸到衣领中的曼妙线条,就这样全部暴露在晏辞的眼前。
完美的像是白玉般的人。
晏辞盯着他的后脑勺,然后伸出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攥紧他柔软的黑发——
片刻之后,晏辞仰面躺在床上,用小臂遮住眼睛,身体还带着刚刚愉悦过后的轻轻战栗,许久没有动作。
不一会儿,顾笙在屋后清理过后便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晏辞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两条白皙修长的腿从床边耷拉下来,踩在地上。
顾笙在旁边看了他许久,原本已经退去的热度再一次涌到脸上。
他站在原地半天,看着晏辞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他再不去洗怕是水都要凉了。
于是走到他身边,小声开口:
“夫君,你快去洗吧,不然水要凉了。”
听到他的话,晏辞将曲起来挡在眼睛上的手臂拿下来。
他依旧躺着,只是微微偏过头,然后用丝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着顾笙。
顾笙被他显得有些侵略性的目光打量着,还带着水汽的身体微微颤抖,终于还是将目光移了开来。
晏辞却向他伸出手:“来。”
顾笙不知他想干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好闻的味道。
晏辞轻轻一用力,就将顾笙整个人拽人怀中,两人双双坠到床上。
顾笙尚且带着清新的皂角香气的身子和晏辞带着细汗的身子撞到一起。
他犹自能透过后背上一层薄薄的亵衣感受到他微敞的胸前不断传来的热意。
身后的人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廓,又伸手捏了捏他的双腮,有点儿心疼地问:
“疼不疼啊?”
顾笙害羞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晏辞抱了抱他。
他身上还带着一层细汗,此时与薄薄的亵衣黏在一起,散发着更加炙热的温度,几乎能把怀里的人融化掉。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将顾笙拉入怀中。
“我帮你。”
第 78 章
顾笙本来刚刚在后院洗过了澡, 此时他的身子还带着水汽,皮肤有些微凉。
而晏辞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将他已经有些倦意的身子再次点起火来。
顾笙到底是个哥儿,刚才的行动已经用光他今天的勇气, 见到晏辞如此不依不饶,哥儿慌忙扭过身子, 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跶着, 用力想从晏辞的怀里挣脱出来。
但是他的反抗十分无力。
不但没有什么作用,反倒令身后的人更加兴奋了。
晏辞盯着他的身后, 湿润的黑发朝两边分开,露出下面的一截雪白的后颈。
他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然后手臂随意那么一圈,就锢住他的腰将瘦小的哥儿困在手臂间, 然后看着他像条鱼一样扑腾, 接着轻轻一用力,就将顾笙牢牢按在床上。
晏辞丝毫不在意他的挣扎,十分无辜地说:
“顾笙, 你知道我不喜欢欠人情的。”
顾笙快被他气哭了, 勉强转过身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呜呜地摇头, 又害羞又紧张, 嘴里一个劲儿说:“不要, 我不要”
然而他此时就像一块儿软肉,在晏辞手里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力,只能任由他各种揉捏。
晏辞快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然后他俯下身, 坏心眼地朝着顾笙那截雪白的后颈轻轻一咬。
感觉到怀里的人瞬间僵住了身子,再看他的脸上, 白皙的脸颊红了一片,仿佛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脸颊。
晏辞脸上带着得逞的笑,趁着他僵硬的时候,一手锢住他的腰肢,另一只手指灵活地抚上,自己则将脸埋在顾笙的肩头,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着,不留丝毫缝隙。
晏辞的手指灵活的像条蛇。
顾笙嘤咛一声,他轻轻喘息着,直到面红耳赤,额头上一片薄汗。
他终于因为脱力放弃挣扎,仰着面身子无力地窝在晏辞的怀里,任由他抱着,紧紧闭着的双眼,睫毛像蝶翼一样不停打着颤。
“夫君”
他声音软软的,其中带着些许撒娇或是委屈的意味,格外惹人怜惜。
晏辞盯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手上却是丝毫不因此而懈怠,甚至还很轻松地回应他的叫唤:
“在呢。”
顾笙咬着唇,是动也动不得,跑也跑不了,只能任由他玩弄。
他紧紧闭上眼,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滑落。
最终他在晏辞的指尖逗弄下,身子一抖,殷红的唇舌间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身子便如软泥般瘫软在身后人的怀里。
一声啜泣之后,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日落西山,屋子里油灯渐暗。
这注定是个不太睡得着的夜,不论是空气里的热度,还是弥漫在半空中的潮湿的皂角香味。
然而明日却要早起,因为之前晏辞答应了和张知县一起去灵台观拜观的事。
明天早上,张知县说会派马车过来接他们。
早些时候与顾笙说了此事,就在小木片事件发生之前,当时顾笙还兴奋地一直跟他絮絮叨叨,不过现在他应该没力气说话了。
晏辞习惯性地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头上黑漆漆的天花板,一边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一边安静地等着睡意降临。
但是他发现自己越回味好像就越睡不着。
身边的人自从刚才被他抱着又洗了一遍,便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装死。
晏辞想了想翻身坐起,看着他背朝自己的姿势,觉得好玩,于是便探头过去,用手捏了捏他的肩头:“顾笙,睡了?”
旁边的小哥儿身子动了动,然后又往里面挪了挪,不太想理他的样子。
晏辞“噗嗤”笑出了声,竟然没有直接睡过去,难不成自己技术不行?
“睡不着,聊聊天?”晏辞试探着问道。
不一会儿,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团温热接近,是顾笙蹭着身子过来,并且乖巧地将头倚在他的肩头。
晏辞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夜色里,看着身边小小的一团依靠着自己,他心里某种令人兴奋的快感逐渐上升。
“生气了?”
一阵细微的抖动,顾笙摇了摇头,他只是太羞了,之前是一时冲动上头,现在冷静了下来,心想自己怎么能做那么羞人的举动。
晏辞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轻轻敲着他的肩头,决定安抚一下小夫郎,聊天的话题当然不可能聊小木片上的内容,于是晏辞决定聊点儿正经的话题。
“你知道这个灵台观吗?”
蜷缩着的顾笙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以前听爹爹提到过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爹爹说当时他去参加乡试之前路过那里,就进去拜了拜。”
“他还说当时在观里遇到一个扫地的小道长,那小道长看了爹爹一眼,说此次乡试爹爹一定能过。后来爹爹果然过了,不过等到他想起来去道观还愿时,一到山脚就被告知山上已经不能去了。”
“爹爹一直十分懊恼,跟娘抱怨说一定是自己没有及时还愿,所以下一次考试三清就不让文曲星官帮他了。”
顾笙讲的津津有味,这种坊间流传的消息最让人感兴趣,虽不知真假,但也是听着有趣。
“这道观这么灵,那你想好要许什么愿了吗?”
顾笙认真想了想:“想好了,但是我现在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抬头,悄悄看了晏辞一眼,后者的脸在黑夜里看不真切,但是面容在月光中越发显得清隽非凡。
“那夫君呢,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嗯”晏辞顿了顿。
其实他一直秉承着自己能办到的事就是能办到,办不到的话求多少佛也没用。
“有啊。”
晏辞侧了侧头,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那就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吧。”
顾笙“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又小声跟晏辞聊了一会儿,晏辞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回上几句,到了快午夜的时候,晏辞终于被他闹的不行,不得不侧过身像块布一样按住他的手脚,一把将他裹在怀里。
“快点睡吧。”
顾笙轻轻挣了挣,虽然晏辞握着他的手腕根本没用力度,可他就是没挣开。
他偷偷地用后背贴紧晏辞的胸,感受到身后人胸腔的一起一伏,耳朵有点发烫,又把自己往他怀里窝了窝。
“干嘛?”
晏辞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奇怪地问道。
“再来一次?”
顾笙听完这话,身子一僵,果然不动了,或者说不敢动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白伯良给他们安排的马车便在外面等着接他们。
赶车的车夫是个高大面庞黝黑的汉子,看着比晏辞还要高许多,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一堵墙,虽然他长得人高马大,但是左腿看起来稍微有些不便,走路的时候有一点跛。
见他们出来了,便主动下车帮他们把东西放进马车,马车不大,车厢只够容纳他们两个人。
眼看着顾笙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半睁半闭,想来是昨天晚上根本没睡好,今早又起得早,此时头一劲儿往晏辞肩上歪。
“你若是还困,就睡一觉,反正等到傍晚才能到。”
顾笙轻轻“嗯”了一声,靠在晏辞身上,他相比晏辞身材矮不少,这样靠着也很不舒服。
“这样。”晏辞善解人意地抱过他的身子,将身后的一个靠垫垫在自己腿上,然后让顾笙的头舒舒服服地枕着。
顾笙终于舒心地阖上了目,沉沉睡了过去,晏辞则单手支在窗台上,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另一只手摆弄着顾笙乌黑的发梢。
他实在闲得无聊,便和马车前面的车夫聊上了天。
车夫自我介绍说他叫做阿三,无名无姓,家里排行第三,十三岁时就随着商队跑商,后来一次跑商时伤了腿,这才离开商队去驿站里当了驿夫。
“这是旧伤。”
问起左腿,他道:“当年跑商的时候遇到了狼群,被咬了一口,三颗牙断在了肉里,取得晚了。”
在这个朝代,由于各地货物的差异性,交通又不那么便利,所以经常需要商人们长途跋涉将商品贩卖到其他的地区,以“贱买贵卖”的规律从这当中赚取高额的银钱,甚至有的商人只凭借一次跑商便可从贫民一跃成为富商。
商队便是商人在贸易路途上为了抵御天灾人祸,防止有贼寇偷袭,于是便自发结伴形成的队伍。
“早先我跑商的时候帮主人家将漆器,瓷器和茶一路运到西北去,跟那里聚堆的西域人换些骆驼马匹,或是药材香料。”
“别看丝绸这玩意薄,但是几匹叠下来重的很,骡马驮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嘴里冒沫,犟脾气上来了怎么拽都不走,非得多喂几斤干草才行”
“这时候就不如带些金银首饰,这些玩意大燕朝多的是,不过那些个西域胡人见识少,愿意花大价钱买。”
阿三驾着马,此人见识颇广,和晏辞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路。
“本来以前北边也有条通向外域的路,不过后来因为战乱,那条路便被堵死了,真是可惜”
“战乱?”
“关外的北疆人,他们杀人不眨眼,吃人肉喝人血,他奶奶的,听说还爱拿燕人的脑壳当碗使,啧啧”
晏辞虽然对这个朝代不太熟悉,但是好奇心确实有的:
“这北疆人又是什么人?”
“就是霜城关以北的关外人。”阿三说,“北昭,听过没有?”
晏辞诚实地摇头。
“别看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一群蛮子,若不是有霜城关守在那里,早晚有一天那些蛮人要进关杀人的”
晏辞听着听着就乐了,中原人自古对关外人有偏见,这很正常,不过被如此妖魔化这也没谁了。
“现在大家要想跑商,都往西边去只不过路程远,狼多,胡匪也多,得找个靠谱的商首,带够干粮,要有好马。”
跑商短则几月,长则几年,路上不一定遇到什么事,也不是没有人半路上丢了命,但是在贩卖货物的高利润面前,冒点儿风险也算值得。
“临行之前记得去庙里拜拜。”阿三扬鞭指了指遥遥无际的山脉,“当年灵台观还没闭观的时候,每次跑商之前我都去那里求一道符。”
既然聊到了灵台观,晏辞索性问道:“所以这灵台观后来为什么闭观了?”
阿三咧嘴一笑,他指了指天,有点避讳地低声道:“听说跟最上面的那位有关。”
最上面那位?晏辞抬头看了看天,阿三说的肯定不是天。
难不成是皇帝?
晏辞对这种八卦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阿三仔细回忆着,似乎在想从哪里将比较合适:“坊间流言说大概十年前吧,圣人北下南巡。”
“巡游途中本来一切顺利,眼看着过了胥州就可以回京。”
“结果到了胥州的行宫休息了一碗时,就在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梦。”
第 79 章
“梦?”
晏辞摸着下巴, 有些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阿三拿了一个苹果吃起来,等到把嘴里的苹果嚼碎了咽下去,这才开口道:
“我听那些说书的说啊, 圣人在行宫本来打算第二日后准备回京,结果偏偏最后一晚做了个梦。”
“他梦见一个妖怪半夜突然闯进行宫。”
“那怪物没有头, 长着六条腿, 还有一对翅膀。”
“那怪物一路飞过行宫,到了胥州后, 胥河突然改道,河岸两边发了洪水,周围的土地,粮食, 牲畜, 房屋全部被淹,老百姓们被洪水卷走了大半,简直就是天灾。”
“圣人被这眼前的景象急得不行, 想了无数办法, 可是都解决不了这灾祸。”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突然飞过一只白鹤。”
晏辞重复道:“白鹤?”
“没错。”阿三越说越起劲儿, 手一挥将那苹果核丢了出去, “圣人梦见一只白鹤飞过胥州上空, 一直往东南飞去了。”
“你猜怎么着,等它飞过以后,梦里那怎么都不退的洪水不知怎么就退了。”
晏辞心想, 果然是祥瑞。
他参考着以往自己看的话本, 想了想试探道:
“所以,圣人梦里的那只白鹤飞到灵台观去了?”
阿三朗声大笑:“对对对。”
他指着远处:“圣人梦醒之后第二日立马推延了回京的日子, 动身往东南方向去,远远就看到群山之中的灵台观。”
“听说圣人去道观上了三炷香,在观里连住七日,并且御笔亲书‘灵台观’三个字挂在山门之上。”
晏辞这下就明白了,笑道:“所以灵台观成了天家的圣地,寻常百姓不能擅自上山。”
他点了点头,果然符合一般寺庙道观的背景传说。
“不止呢。”
晏辞本来已经转过头,忽然听到阿三再次开口。
“七日后,圣人离观,还带了一个观里的道士离开。”
“这件事当时在周围都传疯了,这可是圣人继位之后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道士回宫后,次月就凭借天象算出了西北第二年会有大旱,圣人听完后便派人储粮,修水渠,结果你猜怎么着?”
晏辞直了直身子,想了想:“不会第二年真的大旱了吧?”
阿三一拍腿:“可不,听说那一年西北连着六个月没下一滴雨,幸亏圣人圣明早有准备,储粮赈灾,实在是大燕百姓之福!”
晏辞听得津津有味,挑了挑眉:“那既然如此,这灵台观的确有资格被封为圣地”
“后来啊,圣人亲自为道士在皇城建了一处高塔,并且拜之为‘天师’,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这灵台观,因为是天师的老家,所以也被大家叫做天师观。”——
两人越聊越起劲,路上的时间一下子被缩短许多。
晏辞问了他许多关于大燕的事。
这时才知道,这个大燕朝北边有一个国家,名字叫做北昭,和大燕关系不太好,燕朝开国皇帝屡次率兵与北昭战于两国交界处,不过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
直到在交界处建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名字就叫做霜城关。
从此关内的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用担心受到蛮夷的袭击
到了黄昏,顾笙终于揉了揉眼睛醒了。
他这一路上睡得颇为舒服,睁眼一抬头就看见晏辞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支着下颌看着窗外。
听到动静,晏辞回过头:“醒了?”
此时马车已经行到了一个位于山脚的小镇上。
远远地看见镇门口的界碑,离近了才能看见上面刻着的,已经斑驳了的“灵台镇”三个字。
这位于山脚的镇子不大,如今马车经过,晏辞发现多半铺子已经倒闭,那些民宅也熄灯偃火,似乎许久没人住过的样子。
阿三一边走一边向他们解释。
灵台镇上原本有许多客栈,都是从前是给来此进香的香客准备的,有时山上的道士会下山来镇上,同时也是招待他们用。
不过自从灵台观闭观以后,香客数量骤减,这些客栈因为没什么收入,一大半都已经关门。
还有不少以此为生的百姓也都纷纷迁居,时间一长,灵台镇上便已经没什么人了。
镇上此时除了驿站,只剩几个官营的客店还在营业。
这种客店一般也干着给客商储货的生意,以便其留宿趋市交易,日常招待的多为投宿的官员,或是赶考的举人,偶尔接待客商,不过需要缴纳投宿的费用。
晏辞和顾笙是两个平民,没有官阶在身,于是这客店便不便招待他们。
好在白里正来之前便已考虑过此事,也是因为晏辞受到知县青睐的缘故,便安排他们和阿三他们那些侍从一起,去了镇上另外一个干净舒适的私营客店。
那间客店店面不大,离得也比较偏僻,平时根本没什么人住宿,难得到现在还没倒闭。
窗外黑夜之下尽是群山的剪影,细微的虫鸣不断,看着又那么一点凄凉。
顾笙今日睡了一天,此时精神颇好,根本毫无睡意。
方才两人跟着张知县去吃了宴。
不过顾笙方才在宴席上有些拘谨羞涩,所以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动作细微地揉了揉肚子,似乎才发觉自己没有吃饱。
“怎么了?不舒服?”
晏辞伸出手来,还以为他胃疼,动作轻柔地帮他揉着腰腹。
顾笙被他揉得发痒,于是伸出手握住晏辞的手,摇了摇头:
“没有。”
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没吃饱,但是晏辞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
“你看你,还是这么害羞,最后挨饿的还是自己。”
顾笙羞赧地垂下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真的感到内疚一样。
晏辞哭笑不得地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后颈,温声道:
“后厨应该有点心,我去给你弄点过来。”
顾笙有点为难:“这个时候想必大家都睡下了,还是不要”
晏辞捏了下他的鼻子:“无事,我去后厨看看,明日一早告诉店家,再结账便是。”
顾笙小幅度点了点头,又出声道:“我跟夫君一起去吧。”
这客栈很小,只有区区两层,二楼只有几间客房。
到了夜半又安静的要命,此时此刻,就连前堂本该看店的店小二都回去睡觉了。
顾笙在大堂乖顺地寻了一张桌子旁坐下。
晏辞转头去了后院,推了推后厨的门,竟然没锁,于是便进去取了两碟看着不错的点心。
顾笙在晏辞面前没有太多顾虑,一口一个吃得很香,不多时便吃完一小碟。
这点心的样式倒不像是这镇上会有的,也不知店家从哪里学来的,卖相味道都不错。
顾笙本来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睡了一天一点儿也不累,可是吃完没一会儿便半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
他完全不想自己走上楼,于是有点撒娇意味地看向晏辞。
晏辞心想:我就知道。
他走上前抱起他,顾笙便头一歪心安理得地靠在了晏辞怀里。
“困”
“嗯,我抱你回去。”
晏辞抱着他站起身,顺便留了一盏油灯在桌上,这才朝着楼梯口走去。
他刚走到一楼楼梯口,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二楼某间房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接着一阵轻盈的脚步落地声传来。
晏辞微微诧异,似乎没想到除了他们,竟然还真的有人住。
如今已是子时三刻,寻常的客人都已经睡下,毕竟连掌柜和小二都没了影子,这夜半三更的,不知是谁这个时候还要出门。
晏辞在楼梯口停住脚步,他抬头一看,发现二楼楼梯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由于烛光太暗,那人又是背光而立,所以看不清样子。
只能看见身形颀长,是个瘦高的男人的影子。
晏辞抬头看他的时候,感觉到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眯着眼看过去,发现自己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自己的脸却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晏辞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楼梯很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由于怀里抱着顾笙,晏辞于是便侧了侧身,礼貌地想要让对方先过。
可没想到那人在上面也侧了身,做了和他同样的动作。
晏辞愣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一声轻笑从上方传来。
“小友先请吧。”
那声音不大,在这安静的客栈里更是清晰非常,男人的音色便像是清晨雨后的竹林,闻声令人神清气爽,倦意全无。
可其人语气中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
听到这人的声音,晏辞也不知怎么了,下意识便听了他的话,于是紧了紧顾笙的身子,抬腿快步往上走去。
那人又十分贴心地往后退了半步。
而就在晏辞途径他身边时,鼻尖缺敏锐地捕捉到一种细微的香味。
这香味来得颇为突然,晏辞正想仔细闻时便消散不见。
他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朝正在下楼的人望去。
降真香。
那人身上熏染了降真香。
乍一闻令人忘俗,再一闻却又消失无踪,仿佛那香气有了灵性,不愿被凡世之人所感。
晏辞一向对香味颇为敏感,此时虽然身体疲惫,可还是微微愕然,忍不住顿住脚回过头。
那人落脚轻盈,没几步便到了楼梯口。
等到他出了阴影,走到烛火照的到的地方,晏辞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道袍,行走之间衣袂无风自动。
他头上用一根木簪挽着发髻,不像寻常道士那般束的严严实实,挽得也并不仔细,甚至还落下几缕碎发垂在额角,给人感觉便是正经之中带着几分散漫。
晏辞扬了下眉毛。
果然是个道士。
此人步伐轻巧,下了楼梯,然后便像只猫一样,一溜烟钻进了后厨。
晏辞:“”
难不成跟自己一样,也是半夜偷吃的同好?——
隔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客栈里就不像晚上那般清净,反而沸声一片。
晏辞站在门口朝下看去,吃了一惊。
只见堂下都是背着行囊的外来人打扮,此时叽叽喳喳挤坐一堂。
那客栈的小二似乎许久没这么忙碌过,一时之间不太适应,在桌椅之间满头大汗不断穿梭。
晏辞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屋子,发现已经进了新的住客,正在拎着行囊准备进去,而昨晚偶遇的那个道士早已经不知所踪。
那些外地人中有一些一看便是香客打扮的,另一些就是穿着道袍打扮的人,虽然做道士打扮,但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晏辞勉强认真听了半晌方能听懂些:
“道友今年又来啦?”
“可不,贫道又修炼一年,自觉已稍稍窥得长生之术”
“啊恭喜道友,说不定时机一到,也能被天子看中”
“嘘这事可说不得哈哈哈哈”
晏辞终于忍不住问一边的阿三:
“昨日这客栈还冷清得很,怎么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阿三已经在吃第六个馍馍,放下碗回答他的话:
“灵台观开观,这些人都是来凑热闹的。”
“可我记得灵台观不许没有官阶的人去参拜。”
阿三又灌了一碗粥,指着那边桌旁坐着的几个穿着发旧又有点脏兮兮道袍的道士:
“不知道,每年都有道士聚堆来灵台镇。”
“这又是为何?”
阿三答不上来。
一旁桌的旅人听到他们说话,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都等着被‘贵人’看中呗,全都想着能进宫。”
晏辞看向他,那人见他感兴趣,又好心提示道:“不过小兄弟我跟你啊,离那些人远一些。”
“别看那些人都披着道士皮,其实不一定是干什么的,真正干啥的谁知道乞丐,小贼说不定还有官府通缉犯,一套上道袍就可以假装自己是道士”
晏辞若有所思。
他倒是听说过圣人一心问道,所以当朝道士地位颇高,天下道观香火鼎盛,京中有些名望的道观甚至可以有自己的耕田,其中道士皆有俸禄。
民间不少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就将孩子送去道观。
更有甚者,即使身犯律条,但一旦隐世埋名皈依道门,从此不管有多少罪孽都可一笔勾销。
寻常道士地位待遇都高到此,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宫里那天师的地位崇盛几何。
第 80 章
早膳后, 阿三出门去张知县那里帮忙准备上山的事宜。
晏辞等顾笙用完饭,便带着他去镇上逛逛。
只见这镇上虽然没落许久,如今镇上剩余的百姓好不容易熬到灵台观再次开观, 纷纷当街摆摊做起了外地人的生意。
他们两个走了没一会儿,路上便遇到至少三个拿着上书“问卜算卦”的平津幡的道士, 非说顾笙面相好, 要给他看相。
“这位施主你信贫道,贫道卜卦数十载从无出错, 不准不要钱”
顾笙看着他们围过来,直往晏辞身后躲。
晏辞站在他身前,面上虽温和,言辞间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几人。
八成是这些不知真假的道士都是好不容易等到灵台观开观, 都从各地过来, 想要靠卜卦挣点儿钱。
几个道士被他拒绝了,很不开心。
其中一个眯着眼睛捻着胡子,一副高深莫测地看着晏辞:
“贫道看这位施主印堂发黑, 还需谨慎行事, 恐怕不日便有血光之灾啊”
一旁立刻有人凑过来有不同意见:
“依贫道看这明明是破财之相,说不定屋宅走水”
众人七嘴八舌, 说的话都是些电视剧里听得耳朵磨出茧子的词。
没过一会儿, 几人争执不下, 便因为意见不合当街吵了起来,周围路过的人都站在一旁围观指指点点。
晏辞倒没有多生气,他不信这个, 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一旁的顾笙却越听越心惊, 到最后脸都有点发白,若是再听下去说不定真的要上前“破财消灾”了。
晏辞赶紧拉着他离开。
走出了十几步, 顾笙依旧一脸担忧,抓着晏辞的袖子:
“夫君,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晏辞扣住他的手:“市井之言不必挂记在心。”
他又说:“何况如果他们算的这么准,就不会在街上抓人算卦,早就北上进京了。”
顾笙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晏辞温言安慰许久,他的脸色这才一点点缓和过来
用过早膳后,一行人便往灵台镇郊外的灵台山出发。
阿三和其他人在山脚守候,晏辞和顾笙跟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面。
张知县的衣装面色格外庄重,身边只跟了夫人和几个侍从侍卫,晏辞看着他的脸色,暗自心想,张知县此行大概是有要事,不像是单纯上山进香那么简单。
“这山上的道观不比别处,本官指一个侍从跟你,避免唐突观里的真人。”
晏辞谢过以后,便有一个小侍从上前,那侍从知道张知县重视这位晏公子,态度颇为恭敬。
晚间下了一场雨,山林中空气清爽。
除了山路湿滑,两边草木上的雨水把下摆弄了个湿透外,倒也没什么不妥。
灵台观居于灵台山山顶,按乾南坤北的方位坐北朝南。
侍从解释说,本来灵台观只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圣人到观中祭拜后,才命人修了一条从山脚一直通向山门前的,供车马通行的路。
山门殿前,原来的木质牌楼都被人换成的整块白玉雕砌的,之后的灵官殿与钟鼓二楼,更是以金粉涂饰屋顶。
远远看去金碧辉煌,煌煌如同天帝圣宇。
晏辞抬头看着面前几丈高的白玉山门啧啧称奇:“这位天师大人还真是圣眷如荼。”
侍从低声道:“因为这是天师入世前的道场,圣人圣旨,要极尽礼制。”
过了山门以后渡了桥,最前方的大殿重檐飞阁,彤壁朱扉,金色琉璃顶在日光下映得周围幽林空谷皆是一片灿色。
铜铸匾额上书“灵官殿”三字。
晏辞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早已惊讶地说不出话。
“那琉璃顶全部以金粉粉饰。”一旁侍从解释道,“当年圣人本来想将后面的玉皇殿,邱祖殿殿顶全部换成金顶,不过却被观里的真人拒绝了。”
殿门前两个守门的道童前来接引一行人进了道观。
随着队伍过了灵官殿,再往前便是玉皇殿,殿前广场中间立着一只紫铜雕铸的两人之高的炉鼎,炉鼎之中青烟袅袅。
晏辞正看着香炉里升起的烟气,目光透过烟气,落在鼎后的大殿前。
那殿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人,手里抱着一只拂尘。
“那位就是灵台观如今的主持,方延清方真人。”侍卫小声道,“自从老主持羽化之后,这位真人便是观里的主持了。”
他们这边离那大殿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晏辞虽然看不大清那道士的样子,但是那人安静立在哪里,通身气质脱俗,绝非寻常人可比,乍一看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着实让人感叹。
张知县与那道士行礼过后便进殿就事。
侍从见晏辞还站在原地,小声问道:“公子可要随夫人去其他殿拜神进香?”
晏辞点了点头,心想着在这等着也无用,干脆携顾笙离开前面的广场,朝着后面的殿宇走去。
道观上空弥漫着降真香的味道,晏辞特意避开了那香味走了一会儿,等到停脚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走偏了,还走到了一个有些偏僻的地方。
隔着一道围墙,远处峰峦起伏,大概是灵台观的后山。
而在那围墙上竟然修了一个小门。
这小门门板斑驳,其上的朱漆已经脱落大半,看起来就像是人为在这里开凿了一个洞,然后安上了个门板,与这金碧辉煌的观宇十分不搭。
晏辞上前拉了拉,发现竟然没有锁。
他推开门往外看了看,只见一墙之隔的外面便是灵台山上的那个十分有名,镜面一样的湖泊。
远处青山叠翠,近前碧波千里,一丝涟漪也无。
美景袭人,晏辞微微睁大眼睛,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他探出头,就看见围墙外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小道童,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道袍,此时正揣着小手,抬头看着树梢。
听到有人过来,小道童才转过头。
只见他约摸七八岁的样子,生得玉雪可爱,小脸圆嘟嘟的,一双眼睛黑亮至极。
眉间还有一点红痣,也不知是点上去的还是娘胎里带的。
小道童看到突然出现的人,也不怕生,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到了晏辞跟前便停下脚步,两只小手拱手作揖,有模有样地说了一句:
“福生无量天尊。”
然后不等晏辞回话,就歪着头,用小手指着梧桐树梢上的风筝,一双眼睛扑闪着:
“施主大哥哥,可以帮归鹤把风筝取下来吗?”
晏辞自然不会拒绝,于是被小家伙拉着一路来到梧桐树下。
他站在那颗颇为茂盛的树下抬起头,正看到树梢上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风筝线还缠绕在树枝上,风筝在风里摇摇晃晃。
晏辞转头看了看周围,见没有趁手的东西,于是对归鹤道:
“你在下面等着,我上去把风筝取下来。”
说罢便脱了鞋子,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上了树。
归鹤用双手捂住嘴,看起来十分紧张,目不转睛地看着晏辞:
“大哥哥你要小心啊!”
晏辞动作敏捷地爬上树,伸手将缠在枝丫间的风筝线解开,取下风筝。
他低下头,对着下面一脸担忧的归鹤道:
“接好了!”
归鹤见状急忙伸出小手,将晏辞抛下来的风筝稳稳接住,抱在怀里。
等晏辞从树上爬下来,跳到地上,才发现归鹤蹲在地上,用两只小手按着风筝,低着头不说话。
没想到他会是这副模样,晏辞有些诧异地上前问:
“怎么了?”
归鹤抬起小脸,一脸伤心的表情,求助般看着晏辞。
晏辞低头看见平铺在地上的风筝,翅膀上断了一截,歪歪扭扭的,似乎是刚才碰到树上的时候不小心折断的。
此时归鹤两只小手就按在风筝翅骨上,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晏辞,然后嘴角抽了抽,往下一塌。
据晏辞多次哄顾笙的经验,立马意识到这是要哭了,于是赶紧上前哄道:
“好好,不哭啊,还能修好的。”
归鹤已经用双手捂住脸,闷声闷气道:
“我没有哭。”
他一脸难过地放开手,两条小眉毛耷拉着,但是的确没有眼泪,只是像大人一眼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这是大师伯以前的东西,师父知道会骂我的!”
晏辞被他“老气横秋”地叹气逗笑了,低头看了看那风筝折断的翅膀,伸手摆弄了一番。
这风筝看起来有些年头,绘上去的颜料都有些褪色,也不知为什么还没丢掉。
晏辞在梧桐树下的一块巨石上坐下来,将风筝的其他地方都检查了一番,有松动的地方便重新加固了。
然后从袖子上扯下一根线来。
他这衣服还是新换的,料子颇为结实,扯了半天才扯下来一条线。
晏辞手指灵活,细致地将折断的地方用线一点点绕紧。
归鹤蹲在旁边,两只手拖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两个人低着头窸窸窣窣捣鼓了半天,晏辞终于将断的地方用棉线缠紧了,他用手指掸了掸,颇为结实,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有断过的痕迹。
“给。”
他将风筝递给归鹤,归鹤眼睛亮亮的,脸上顿时阴转晴,开开心心地接过去,一脸崇拜地看着晏辞:
“大哥哥真厉害!”
这小道童活泼可爱,尤其眉间那点红痣,不是哥儿的孕痣,便是天生的眉心痣,看着尤为灵气逼人。
此时归鹤早已忘了“施主”的称呼,看着晏辞奇怪地问道:
“大哥哥,你怎么没去前殿啊?”
晏辞侧过头:“去前殿做什么?”
归鹤撅了撅嘴,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其他师兄说,今天师父去前殿和施主们商议斋醮的事,他们还让我自己在这里玩,不让我去前殿捣乱!”
晏辞笑了起来,顺口问道:“前殿商议的斋醮,所为何事?”
“我听师父说过,要给宫里的小孩子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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