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无声地飘落,突如其来的寒冬不知道会让多少乞儿流浪汉身陷地狱,而摘花楼内却始终温暖如春,伴随着昏昏沉沉甜腻的脂粉香气和袅袅的琴声,是一种浮生若梦般的颓靡。


    今日三楼的贵宾雅间中只有瞿志远、何四箫还有沈槐之,瞿志远是来陪沈槐之帮何四箫搞定摘花楼生意的,到底是宣城著名公子团的面子大,杨妈妈二话不说就接下了何家的私酿。


    沈槐之简直比何公子本人都还高兴,仿佛做成这单大生意的人是自己一样,一蹦三尺高,快快乐乐地又请全酒楼的人都喝了何家的酒这才开开心心地在雅间里坐下。


    不同于一脸喜气的沈槐之,瞿志远今日沉闷得让沈槐之怀疑他是不是刚被夫子逼着抄完了一整本书。


    “怎么了这是?”沈槐之眯缝着眼睛,用自己的肩膀轻轻戳了戳正在喝闷酒的瞿志远,像一只昂贵漂亮的猫咪轻轻地挠人,有一股说不清的绵软,“一进来就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瞿志远一仰头干掉了杯子里的酒。


    “哎,”沈槐之拖长了声调,甜甜蜜蜜地叹了口气,“我四哥家的酒好喝吧?”


    “不错,”瞿志远点点头道,又着斟满一杯酒朝何四箫举杯道,“何兄,好酒,多谢!”


    “哎?咋了?怎么还两个两个地往外蹦字儿了?”沈槐之直起身来,诧异道,“被你哥骂了?”


    哥……瞿志远想起自己临出门前哥哥欲言又止的神情。


    “宁将军最近如何?”瞿志远突然问道。


    “宁风……宁将军啊,”沈槐之想了想宁风眠昨天逼着自己喝牛乳的狠劲儿,公报私仇地抹□□,“挺好啊,活泼可爱。”


    “噗!”瞿志远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咳咳!”


    就连一向沉稳的何四箫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怎么了这是,”沈槐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活泼可爱不好么?”


    “好好,很好!”瞿志远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然后看了正在给大家温酒的何四箫道,“宁将军最近还是每日去军营么?”


    “我去看看菜好了没。”何四箫极其有眼力见,瞿志远那警惕的一瞥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哎哎?四哥,别走啊!”沈槐之反应神速地把何四箫拉到自己身边,“没事的远哥,既然都是朋友就要坦诚嘛。”


    沈槐之笑眯眯地拉着何四箫坐下,然后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精巧的琉璃杯道:“宁将军还是每日去军营,今年冬天来得早,营房的防守和延边几个大城的布防需要和其他将军商量,看上去挺忙。”


    “宁将军对边防确实上心。”瞿志远端着酒杯轻轻晃着,里面澄净微黄的酒液在琉璃杯的中闪闪发光。


    “那是必然的,宁将军什么人,整个西国境应该没有比他更上心更厉害的将军了。”沈槐之趴在桌上,想起最后宁风眠诡异且悲惨的结局,忽然有些闷闷不乐了起来。


    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桌上斑斑驳驳留着洒出来的酒,以沈槐之趴着的角度看过去则是一小片又一小片亮闪闪的湖泊,他一边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史书希望能再挖出点儿蛛丝马迹,一边伸出一只手指无意识地蘸着那一片片的亮晶晶在桌上胡乱画着。


    “哈哈,槐之啊,就这么喜欢你家将军啊,怎么了,将军不在家陪你,你都伤心上了?没想到我们槐之竟然还是个怨妇哈哈哈哈哈!”瞿志远突然一扫刚才的沉闷促狭地大笑起来,就连何四箫都有些惊奇地看向沈槐之。


    “我哪有!”沈槐之连忙坐起来,“我才不想他,我只是……”


    沈槐之没法告诉大家自己心里想的是宁风眠的死,可看到桌上那一桌子深深浅浅的“宁”字后,嗯,好像再说啥都是狡辩了。


    “怎么了?!”沈槐之干脆红着脸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道,“我夫君的名字,我还写不得了?”


    “写得写得,全天下写不得你都写得,”瞿志远捂着肚子笑到不行,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复而紧紧盯着沈槐之的眼睛说道,“今天我哥下朝回来,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嗯?”


    “他让我离你远一点。”瞿志远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没再说下去,沈槐之纨绔归纨绔,但又不蠢。


    果然,沈槐之蹙起了眉。


    让瞿志远离我远一点,什么意思?我区区一个富家浪荡子,没有什么好值得当朝御史大夫忌惮的,能让御史大夫都避讳的人只有宁风眠。离远一点,今□□堂上必然是对宁风眠做出了什么不太好的决定。


    会是什么呢?


    沈槐之刚刚趴着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里细细翻检了一遍史实,宁风眠在天境十五年的这一战后就几乎再没有在正史书籍上露过面,再次出征就是那一场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一战,所以说,恐怕今日在朝堂上达成的决议就是要免宁风眠的军职吧。


    像宁风眠这样战功赫赫且正当盛年的将军,说是国家不可或缺的镇国利刃都不为过,免他的军职绝对不会是因为一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战败,只能是因为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手握军权。


    宁将军到目前为止还是祝文帝最为器重的忠心不二的骠骑大将军,不希望他握着军权,那就是自己想要握着这军权。


    党争?


    可是史书记载,祝朝天镜年间政治清明,左丞相崔绍精明能干受人爱戴,甚至在祝文帝幼子景珮因病去世后,也强撑病体力排众议辅佐庶出的大皇子景珏平安继位,呕心沥血直到景珏成年后自行处理政务为止。


    当然,这些都是宁风眠死后发生的事情。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而成的。


    这句颇有争议的话突然在自己脑子一闪而过,沈槐之皱紧了眉,一位嫡太子,从小锦衣玉食万般呵护,就连咳嗽一声都会让屋里的御医跪成一片,为什么会病死?


    宁将军停职究竟对谁最有利?


    “看来,宁将军接下来有大把的时间在家陪我了。”沈槐之笑了笑说。


    “嗯。”瞿志远点点头,然后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何四箫,沈槐之还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虽然不是很懂那个翘着兰花指用拈花手在龇牙咧嘴的嘴上划一下就紧紧闭嘴的动作是何用意,但何四箫还是很识时务地表示自己刚才选择性耳聋了,什么都没听到。


    “四哥,我发现你很上道啊!”沈槐之又亲亲密密地靠了过来,温热甜蜜的气息柔柔软软地洒在何四箫的侧颈上,“什么时候一定要请你去我们家好好玩一下才好呢!”


    “对了,我听说旁边的珍宝阁新到了两只鹦鹉,一只花花绿绿的一只纯白但顶着个黄头冠,你不是最喜欢小鸟的么,要不要去看看?”瞿志远说出了心中郁结,就又起了玩的兴致。


    “不啦不啦,今天就到这吧,”沈槐之摆着手,一口干掉酒杯里的酒,然后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我得早点儿回家表现好一点,今天宁将军心情恐怕不会太好,我就不去惹他更不开心啦。”


    三人在摘花楼外互相道别后,二位公子团的公子便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何四箫站在楼下,沉默地看着沈槐之的马车行远,然后拍拍肩头的落雪朝不远处一架不起眼的小马车走去。


    “吴家的人来了么?”破旧逼仄的小马车里意外的暖和,覃烽已经暖好了将军的衣服,轮椅也都安置妥当,宁风眠一边熟练地卸着易容还着衣服一边听覃烽给自己汇报工作。


    “来了,现在正在我安排的住处候着,将军,那人……”覃烽有些忧心忡忡。


    “吴渔给的人,我放心,”几分钟前还肩宽背阔英姿飒爽的何四箫,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脸色苍白虚弱冷清的重伤残疾宁将军,“现在就去军营,今冬我可能回不了边营了,必须趁圣旨下来前先把所有的防务全都安排妥当才可以。”


    “啊?将军?!”覃烽手一抖,正准备往宁风眠身上盖的毯子都差点儿掉到地上,“发生什么了?!”


    “有些人怕是已经等不及了。”逼仄的轿厢里的一豆灯火照得将军脸色明暗不定,倒是那一双浅淡如褐冰的眸子在暗处如同星子一般灼灼发光。


    话说沈槐之坐在回候府的马车上,一边抱着个小暖炉温手一边闭眼仔细思考今天在摘花楼还没来得及思考完的问题,将军被停职,没有党争的史实,病死的小太子……他总觉得有一个十分耸人听闻的真相已经快呼之欲出,可是却还隔着一张暂时怎么也堪不破的窗户纸,所以真相的线到底在哪里?


    那个历史上著名的贤相崔绍是真的很贤良吗?对了,话说记载祝朝历史的官方史书《祝书》关于祝文帝这一块是谁写的来着?


    突然,轿厢一阵剧烈的颠簸伴随着马儿嘶鸣声,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还是沈槐之穿越以来第一次遭遇车祸,考虑到上一次的飞祸直接导致自己挂掉,患有交通工具不靠谱ptsd的沈槐之心脏巨震。


    坐在车外的落栗回头看脸色刷白明显被吓得不行的少爷,又是一阵无语:“少爷,没事啦,一只黑猫刚才突然蹿了过去,把马儿吓到了。”


    大雪天少有人外出,雪白的地上突然蹿出一只黑猫确实显眼,也难怪会把马都吓到,沈槐之砰砰跳的心脏归了位,不过……


    黑猫?!沈槐之的作妖雷达开始滴滴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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