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中意
“一个多月没见重了多少?都快抱不起来了!”壮子闻着味扒在厨房门口等吃的, 李芳走出来像以前那样提他起来,明明个子都没见长结果她两只手都不太抱得动。
周梅拿着洗干净的蔬菜从后院走回来,见状笑道:“现在家里不差他吃的, 在家吃完还不算天天跑林子那边吃这吃那,再不长称就该出问题了。”
“那都是林子和辽叔让我吃的,再说了, 我哪有天天都过去!”壮子嘴硬不认,扭头赶紧问李芳,“姑姑,菜啥时候好啊?”
新起锅的竹笋炒肉被他阿娘端到灶台,冒着热气香味从厨房飘出来, 壮子馋的眼睛又长上面去了。
“后面还两道菜呢,你到外边再玩会儿, 等你回家就能吃了。”李芳打发他出去。
“那我先把煮好的菜端到屋里, 让阿爷他们也闻闻看, 我阿奶炒的菜多香!”壮子扭头就要跑进厨房。
“回来回来,端什么菜,菜到你手里还能有剩的?”周梅是不敢这种时候劳驾这只馋猫, 在后面拉住他,“到屋里头陪你阿爷去, 要么就去后院看着二丫。”
“阿爷在屋里边喝酒呢,我又不能喝,二丫有林子和辽叔看着, 不用我去, 我就在这陪你们。”
“那我先说好啊, ”壮子还想往厨房里窜,周梅把他扯出门口, “你在这陪着也行,反正得等上桌之后才能吃饭。”
壮子赖在厨房撵都撵不走,跟在李婶后头仰着脖子望了半天,薛婷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肉才暂时把他撵出厨房。
“这臭小子,越大越不好打发了。”壮子吃着一嘴的肉蹦跶去屋里,李芳笑着回头拿出碗筷准备清洗。
李叔上次喝上好酒还是村长家老大娶妻的时候,到现在得有好几年了,今天李二泉带酒回到家他就闲在屋里小口喝上了。
“阿爷我回来了……阿爷你还喝等会儿阿奶该说你了!”
“别跟你阿奶瞎说,我就闻闻味儿。”李叔把酒杯拿远了些,看到他的脸后皱起额头嫌弃道,“就知道去厨房馋吃的,一嘴的油赶紧擦擦。”
壮子用手抹了两下嘴,走到李叔旁边,酒味浓烈他不舒服地皱了皱鼻子,抬头瞅见他阿爷啧啧品了一口酒,好喝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酒有啥好喝的,味道又不好闻,大人咋都那么喜欢喝?
李二泉刚才陪李叔喝了几杯,没坐多久就到后屋找周梅,他杯里的酒没喝完,壮子脑袋凑过去闻了闻,好奇地伸出舌头想尝尝,当即招来他阿爷的一记烟斗,抱着脑袋痛嚎了一嗓子。
李叔养兔子很有一手,几只野兔都养的毛光发亮很有精神,单独关在笼子的母兔肚子鼓鼓囊囊的又快下崽了。
三只小兔胃口好每天吃的都多,看这块头再过不久都能拿出去卖了。
二丫坐在笼架前,脚边放着装青草的矮箩,乐此不疲地投喂小兔子,跟它们说起话就不带停,现在还讲起道理来。
“不能抢!这把才是你的,要吃自己前面的,你是姐姐,以后都不许抢妹妹的……这样才乖……”
蒋辽和廉长林被她拉过来,站在她身后陪着看了半天野兔。
看她天真可爱时不时乐呵出声,蒋辽突然想到,这窝小兔现在都是交给二丫喂的,已经喂出感情了以后要卖兔子这小丫头不得多伤心。
专门养得这么肥李叔总不会不拿来卖,蒋辽想着转头看廉长林。
廉长林拿出卡在笼子底槽的青草放进去,注意到身后的目光他回头看去。
蒋辽看了眼二丫,回他:“没什么。”
矮箩里的青草用完了二丫还不肯回屋,说有只小兔没吃饱要再喂一把青草,蒋辽要过去给她拿,廉长林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蒋辽:?
厨房那边应该没那么快忙完,再喂一把青草花不了多少时间,还拦着不让他去拿?
二丫坐在凳子上等青草,不知道他们都站着不动在干什么,挪挪屁股转了半圈抬头好奇看着他们。
无声对视了好半晌,廉长林才在蒋辽的疑问催促中不紧不慢朝他摊开手掌,让他写字。
写什么?
蒋辽一脸茫然看他,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知道自己刚才想问他什么。
蒋辽非常无语瞥了他一眼,想知道就好好问,突然上手拦他又没个动静,他又不是大罗神仙什么都能猜到。
“开饭啦开饭啦!”壮子突然喊着话跑进后院,“林子辽叔你们快点!晚了菜就被二叔吃光了!”
“一盘子肉都快被你叼完了还敢推到我头上!我看你是皮痒了!”李二泉在屋里头冲他喊。
李婶的声音跟着响起,喊他们吃饭。
蒋辽手腕外侧挣开束缚,过去抱起二丫:“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回来喂。”
廉长林低头看自己被轻易挣开的手,上面还带着沾上的温度,二丫在前面喊他,他收紧手抬步跟上去。
“还是我娘烧的菜好吃,光闻着就不一般,我就烧不出这个味,到现在都还只会那几道菜。”所有人都落座吃起饭,李芳有感说道。
“以前跟我学煮菜还是让二泉给你烧的火,让煮什么都推到你弟头上,还指着学会。”李婶笑的祥和。
“我不是煮坏几锅菜了都煮不好,二泉随的你自带的手艺,让他来不至于都糟蹋了开不了饭。”李芳笑道,“这要说起来,二泉现在当大厨还得多亏了我以前坚持让他煮菜。”
“你们别不信,现在还好,我姐以前煮的菜真的很难吃!”李二泉想起来都觉得无法理解,“就一个简单的水煮白菜,不知道她咋煮的,水干了菜烧焦了都不算,差点还把厨房给烧了,得亏那天我爹娘从地里回来的早……”
“你长本事了埋汰起我来了,多久了还提这事儿。”李芳笑骂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让他闭嘴。
“啊?姑姑你把咱家厨房烧了?”壮子啃着鸡腿问她。
“别听你二叔瞎说。”周梅笑道,“咱家厨房不是好好的。”
“每次吃饭听话都只听一半。”薛婷笑得无奈,挨着她坐的二丫突然摇起她手臂,“阿娘我吃完,我还要吃这个黄黄的菜。”
二丫爱吃南瓜花,入冬前李婶特地下的种子,最近开花了没攒上多少就缠着要吃了。
“这回我听完了,我来我来,二丫看好了,哥哥给你夹这么——这么多……”
“这孩子,拿手兜着点儿,夹稳了别给掉了。”
壮子一筷子下去觉得不够,试了几次夹起了一大把,摇摇晃晃往二丫碗里送,真要掉地上了二丫就得闹了。
“放心吧阿奶,我夹的可稳了……”
蒋辽喜欢吃李婶烧的菜,平时和廉长林也不少被喊过来吃饭,时间久了光听他们聊天也觉得挺有意思。
壮子送完菜跑回去坐到廉长林旁边,继续埋头啃他的鸡腿。
李叔乐呵呵看着又喝起小酒,平时在家就很少沾酒,现在家里有了件大喜事李婶就没拦他。
念着廉长林身体好不容易才好转,大家都没敢让他喝酒,好在他对酒也不感兴趣,自在喝起清茶。
壮子对什么吃的都馋,看着感觉茶好像挺好喝的,一渴了就凑过去蹭几口。
李芳上次回来家里还在愁壮子的学钱,弟弟弟妹到镇上做工后不用再愁了,现在梅子又有了身孕,家里是越来越好了。
娘家条件好了经常给她送吃的补油水,李芳每次回家走的时候都被塞一大堆东西带走,现在她儿子女儿都长肉了,李芳看着大家心里一顿感慨。
上个月回来李婶让她给廉长林物色好人家,她婆家村里就有家姑娘条件不错的,她记着要事说起来。
“那个姑娘只比你小一岁,品行模样都不差,大姐跟她聊过几回,以后肯定是个勤俭持家的,你要是觉得行,我就先过去给人说说,看哪天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她最后对廉长林笑道,“我们早就盼着喝你的喜酒了,最好是年前能把你的亲事定下……”
蒋辽闻言手上顿了顿,放下酒杯转头看廉长林。
廉长林看着挺意外,显然没料到李芳刚才还聊着她家里的儿子女儿,话头突然就转到了他身上,不过他听完并没考虑就摇头拒绝了。
“你头回经历这些挪不开面,不碍事,大姐出去给你说。”都是过来人,李芳只当他面子薄就这样把事定了。
上次和廉长林说起的时候他还没有娶妻的打算,看他为难李婶开口道:“林小子他们店里的事要忙,现在还要顾作坊的事,有什么等出了年再说。”
“娘,婚姻大事哪等得了,年前要是定下过年就能摆上酒了。”
李婶心里比谁都着急廉长林的亲事,上回就特地叮嘱她帮着物色,李芳纳闷看她,咋这会儿嫌她多事了。
二丫吃饱了犯起困,薛婷拿走她手里的筷子,抱她过来坐好,听到这和周梅同样疑惑不解。
“林小子不想见肯定有自己的想法,都没点头你就给他安排上,你就知道他现在没个中意的人?”李婶给李芳碗里夹了块肉片,让她安心吃饭,“等需要我们帮忙请媒人的时候,林小子自己就跟我们‘说’了……”
红裳到他们摊子说笑要介绍姐妹给廉长林那次,蒋辽觉得他年纪还小,起码得先立业才好成家。
现在,廉长林已经立业,他的年纪在这里并不算小……也是该成家了。
蒋辽看着摆在前面的菜,指腹轻蹭转起酒杯。
李婶刚才说的时候廉长林没否认,所以是真有中意的人了?
天气转冷后何瑞雪的婢女挺久没来店里,他差点都忘了,廉长林早跟人互通起书信。
现在又有李婶她们帮忙物色……蒋辽停住手,杯子里的酒还漾着波纹久久不消,他看了眼过去,突然不太有心情再喝下去。
“蒋辽,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正好我姐在这儿,她认识的姐妹多,让她们都给你把把关,再找最好的媒人上门提亲……”
李二泉到家后就陪李叔喝起酒,饭过半程酒喝多了,听到兴头上拉着蒋辽要把他的亲事也给办了,周梅想拦都没拦住。
李婶着急廉长林的亲事,主要也是因为蒋辽确实老大不小了,但他毕竟是“嫁”给的廉长林,要是赶在廉长林前头先成家,只怕会遭来更多闲话,到时候也会委屈了对方。
这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没在蒋辽面前提过,热闹的饭桌突然冷场,李二泉才意识到都说了什么不过脑的话,拎着酒壶倒也不是放也不是。
蒋辽是没什么介意的,拿过酒壶给他和李叔倒上酒,笑道:“我就算了,先把长林的亲事办了吧。”
“你们都是有主意的,婶子就不多掺和了,到时候提前跟婶子说,婶子给你们张罗……”李婶说笑着岔开话题,问起女儿婆家的事,饭桌继续热闹起来。
蒋辽没表现出来过,廉长林就从没想过他会有成家的打算。
他刚才的意思,是打算在自己之后成家?
廉长林握紧了手里的筷子,迟迟没再动筷。
周梅没怀上的时候李二泉还觉得是好事,家里条件不好孩子来太早得跟着吃苦,现在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心里一高兴喝的多话也多。
李叔年纪大了喝不了多少酒,吃完饭早早就回房间歇息了,只能蒋辽一杯杯陪着喝酒。
饶是他酒量再好,大半宿喝下来最后从李家出来都有些晕头转向,一路都是廉长林扶他回去。
第112章 甩脸
天气转冷后夜间寒意更深, 他们今天从镇上回来后时间还充足,烧了水先后洗了澡才去李家,廉长林进屋后摸黑扶蒋辽回房间。
蒋辽喝的头晕倒没醉到不省人事, 坐到床上自己脱了鞋,解去外衣掀被子躺进去,同时不忘赶廉长林回房间。
廉长林点亮油灯回头看, 蒋辽盖着被子闭眼平躺在床上,观起来并没有喝酒后的不适,细看下来发现他眉间不大舒服地微微蹙着,他端起油灯出去带上门。
在厨房烧了热水,廉长林伸手试了水温正合适, 打进木盆端回房间。
月光从窗沿淌进来落了一点光亮,房间很安静, 床上的人貌似睡着了。廉长林放下油灯再降下些灯芯, 房间变得更昏暗。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水盆放到床头旁边的案桌,再拿出身后桌底下的凳子。
盆里的布帛已经完全浸湿,廉长林缓声拧掉上面的水。蒋辽眼睛闭的很沉他手上还是放轻了动作, 湿布却没擦到蒋辽脸上手腕就被单手钳住。
睁开眼睛扫了眼廉长林,蒋辽很快收起身上的防备和攻击, 松开手别过脸蹭着枕头躺好。
“回去吧,水放这儿就行,等会儿我自己来。”
蒋辽没像今晚这样喝酒喝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长久以来习惯了对外界保持警惕, 即使现在很困又还是在家里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让自己睡着。
廉长林进门刻意收着动作, 蒋辽只隐隐察觉到房间门被推开,听动静知道是他以为只是进来看一下就没多注意, 准备放任自己睡过去。
他话才说完,刚才推开的热气又扑面袭来,廉长林低着头自顾自地给他擦脸。
蒋辽并不是醉到不能自理,脑子清醒的情况下完全无法接受被人这样照顾。
廉长林却视若无睹,湿布从他左脸擦到右脸,甚至直接覆盖在他眼睛上,带着不大不小的力道揉拭。
蒋辽是躺不下去了,抽走在他脸上作乱的湿布,坐起来重新打湿自己擦脸。
最后用完湿布丢回盆里,廉长林依然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在他看过去后,廉长林垂眼看他搭在被子外的手,目光落在上面无声示意。
蒋辽:“……”
个不嫌麻烦的事儿精。
他转身双手放进水盆,水温过烫,不过天冷手这样浸在水里挺舒服,他两手搓洗起来,最后擦拭干净湿布又丢回盆里。
“行了,盆子放这儿不用管了,赶紧回房睡觉。”
柜台收账的事周梅和石头做不来,开店后他们两个起码得有一个人在店里坐镇。
蒋辽酒喝太多明早能不能按时起来不好说,别廉长林没喝酒却熬了夜反而起不来。
廉长林却还是坐着不肯挪窝,视线从他手上挪开,深邃的眸子在昏暗里微微亮着,非常直白地盯着他的脸查看。
躺的好好的被折腾起来蒋辽的睡意就已经跑了一半,察着廉长林毫无困意又不急着出去,他想到饭桌上的事就没继续赶人。
“李婶儿说的那些你该考虑了,成家毕竟是大事,能尽早定下就别拖着……”
油灯放的远只有熹弱的灯光照到床这边,廉长林半张脸落在阴影里,进房间后一直安安静静坐着,蒋辽话一出就明显感觉到投在身上的视线变得冰凉。
廉长林静静幽幽看着他,非常不乐意听他继续说下去,全身都往外冒着刺,活像个不点也能着的炮仗一言不合就能蹦起来炸人。
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蒋辽平时不会过问廉长林的私事,可能喝了太多酒加上自己确实也挺想知道,他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
“……你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廉长林眸光小幅度晃了晃,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良久都没有回复,在蒋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廉长林郑重又固执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风声变得格外清晰,从西南方向斜打到窗板,松动的窗户发出吱呀轻响。
蒋辽心里又低又轻地“啊”了一声……居然真猜中了。
同时又生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就有种……亲手养大的孩子终于要展翅高飞、见识到外面广阔的天地流连忘返后再也不着家的怅然,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在心里怎么也释放不出的不痛快。
明明自己也没养他多久……啧,酒令智昏,以后还是少喝为好。
“……作坊短时间建不起来,趁现在不忙,明天请村长帮忙写和离书,去衙门唔——”
口鼻突然被紧密捂住,廉长林手掌沾上的水已经变得冰冷,蒋辽仅剩的那点困意更是彻底被冻没了。
廉长林看过来的目光变得凛冽,刚才是不乐意听,现在是彻底不高兴了。
蒋辽脑袋后仰躲开他的手,没空去猜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男大当婚女大须嫁虽说是封建残余,但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何瑞雪又正值待嫁的年纪,久拖下去对他们都不好。
“既然你有中意的人,就早点把亲事唔——”
嘴又被捂住,屡次被打断蒋辽气血上头感觉脑袋更晕了,垂头扶额按了按太阳穴,同时扒开廉长林的手。
“算了,”他这会儿实在没心情应付廉长林,开口赶人,“你回房间吧。”
廉长林没配合走出去,起身给他揉按起太阳穴,随后手掌下滑搭到他肩膀往后施力。
“刚才偷喝酒了?”蒋辽再次拍向肩膀上的爪子,没拍掉。
见他神色不耐廉长林收回了手,在空中稍作停顿又向下托起他的手背在掌心写字。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成家了我自然是要搬出去。”
廉长林站在床边垂着头看他,闻言周身气场徒然冷下,笼罩在蒋辽身上的烛影都带上了霜冻。
一双眸子晦涩难明,又背向着烛火,蒋辽更窥不清他的想法,突然间想起上次齐百德提到和离时他也是这样,不过现在的抗拒要比那时候强烈多了。
房间安静了半晌,蒋辽问他:“不想我搬出去?”
廉长林垂下眼默认,走上前又想让他躺回去。
好像是从最近开始的,蒋辽发现廉长林特别喜欢动手动脚,他现在不想躺下只想收拾人。
“你三岁小孩离不开人?都要成家了还要我跟着住,打算让我住到什么时候,到你当爹了还是到你七老八十?好歹是做生意的人,别这么意气用事。”
不知道是被其中哪些字眼刺中了,廉长林眸光发凓,蒋辽的手被他用力抓着都变了型。一而再再而三,蒋辽憋着火抬眼看他,手上桎梏的吃痛感才逐渐消退。
廉长林冷着脸觑了他一眼,松开手转身端水盆走出去,门都没给他带上。
蒋辽:“……”
一言不合就甩脸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今晚喝的酒比较烈,刚才穿着里衣坐在床上并不觉得冷,廉长林一走开狭窄的视野变得开阔,蒋辽感到冷意袭来。
廉长林不知道在后院那边做什么,半天没听到他走回来,蒋辽在床上又坐定了一阵后起来关上房门。
厨房灶台上的陶罐盖子噼啪作响,廉长林烧水时就熬上的解酒汤好了,他拿湿布打开倒进碗里。
再次回到房间,蒋辽平躺在床上侧着脑袋面向外面,下颌微微抬着,眼睛闭的很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被子只盖到胸膛,一只手还搭在腰上也不怕半夜被冷醒。
廉长林屏息在床边站了一阵,伸手试探地碰了碰他的脸。
没醒。
曲着的手指展开顺着轮廓抚上他的脸,指腹从他眼角轻绘而下就要触到双唇,蒋辽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
不让他喝酒自己却喝那么多,连基本的警觉都没有,换在平时他进房间蒋辽就该发现了。
清醒的时候就知道挑些他不爱听的话来说,现在睡得这么死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廉长林手上忍不住用了些力在他脸上辗转,睡梦中的蒋辽皱了皱眉,他放轻了呼吸却没马上停住手。
蒋辽和李婶一样希望他早日成家,现在还会跟他商量和离的事,要是知道自己对他存了什么心思,怕是会直接搬出去,真到了那时他不可能拦得住。
廉长林手指僵停下来,蒋辽的眉头舒展回去对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浑然不觉,他视线扫过蒋辽的下唇,定定注视片刻后克制地收回手。
–
等廉长林画出作坊的图样,蒋辽和请来的泥工队交代了些建造的要求,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动工。
打地基大概要半个月,再建房子还要花个十来天,蒋辽请了李叔帮忙监工,这些天就都在和药店杂粮店商谈以后进货的事,避免日后突然供不上货还多物色了几家能合作的店。
“长林哥。”
这日早上打开院门廉长林被人喊住,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手里提着两包捆扎起来的东西,看样子在门口等了有一阵子。
她看了眼旁边的蒋辽,继续对廉长林道:“这个给你,我娘一大早做的,你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带的不知道是什么吃的,蒋辽隐隐闻到了糯米香,他看向来人,只知道是村里的人,不过对她并没什么印象。
廉长林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没做考虑就冲她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接过。
东西没送出去她不好交差,边上有人看着吴小莲不好多说,有些局促地看向蒋辽希望他能先走开。
估计是碍于他的“身份”,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她变得更拘谨之前,蒋辽没等廉长林表态,转身走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等他牵着黑牛从牛棚出来,人已经走远,廉长林两手空空没收下特地送来的早食。
“这小姑娘是谁?”过去后他问廉长林。
廉长林先是观了他片刻,像是想要从他脸上窥探出什么,这才在他手上写字。
吴姓,蒋辽一下就想到单方面和廉长林父母有过口头娃娃亲的吴家。吴小莲跟吴张氏并不像,也不怪他看不出来是吴张氏的女儿。
前面一个何瑞雪不够,现在又来个吴小莲,不管日后会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人找上门,他还跟廉长林住一起的话总归不太好。
现在建作坊的那块地都用完了,起房子就得物色别的地方,只是建造住房并不费时间,但要在村里找个合意的地方、之后还要跑衙门办手续就不是短时间能办完的,蒋辽想到这脚步逐渐慢下。
廉长林走上车架,背后突然长了眼睛,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转头看过去,蒋辽抬眼扫了他一眼,随后坐上牛车。
其实要找个住的地方用不着多费事,他完全可以在镇上买个宅子随时都能搬进去,但是至今为止他竟然都没往这想过。
廉长林在他旁边坐下,蒋辽抓着缰绳驾车出去,不管廉长林再不习惯再怎么抗拒,他还是得尽快搬出去才行。
月底杨镇来取辣酱,了解到越来越多商人到长盛斋拿辣酱,年前他还能再跑一趟大延镇,这次预定的辣酱就翻了一倍。
按着蒋辽的计划,作坊建好后不出意外是能在年前出一批辣酱的,不过到时候招人上工还有运作这些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这次就没有说满,只答应辣酱做出来后会先留出他预定的量。
带人装完货送走杨镇,蒋辽回到大堂。
现在快到饭点,他让石块先去吃饭,进去刚要坐下突然听到门口外响起激烈的吵闹声,他和廉长林走出去查看。
第113章 房契
“你们放开我小妹!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抢人?!你们凭什么带走她!”罗英抓着妹妹的手, 硬是把人拉回来护到身边。
“嚷什么嚷!你娘舅欠了我们的钱还不上,把她抵给我们怡春院了!”为首的男人亮出卖身契,“这上头白纸黑字都写清楚了, 就是闹到衙门她今儿都得跟咱们走!”
身后一帮护院打扮的男人走上前要动粗,罗纷抱紧罗英,害怕的直掉眼泪。
“我们只是借住在娘舅家, 还付他们房钱,他有什么资格卖我小妹!这根本做不了数!”罗英气道。
“我管你借不借住,横竖她已经是我们怡春院的人,”那人凶恶起脸,“你再误了回去的时辰, 惹得客人不高兴了有她好果子吃!”
“姐救我!我不去!”
罗英一介女子,力气自然比不上一帮汉子, 罗纷被他们生生拉了过去。
“几位大哥, 我娘舅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上, 求你们放了我小妹。”眼见罗纷要被带走,罗英急得跪地恳求,“只要宽限我几天, 我一定能把钱凑齐——”
“就你干那点散活得凑到什么时候,要我说还不如从了咱们怡春院, 跟你妹妹也有个伴……”
罗英比罗纷年长十来岁,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糙衣,仔细一瞧模样倒不输她妹妹, 怡春院的小管事流里流气盯着她看, 剩下的人都不怀好意笑起来。
得知被卖去怡春院罗纷就害怕的不行, 现在那些人打起罗英的主意,更担心大姐被她连累心里又慌又急。
娘舅好吃懒做到处欠钱, 她们投奔过来就指着用她们挣钱,怡春院的人拿的确实是罗纷的卖身契,罗英只能顶着黏在身上的恶心目光跪在地上强忍着。
怡春院的人想把罗英也弄回去,他们客人多得是喜欢这种要费时间调教的,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带小的回去交差,他使唤人把罗纷拉走。
家里没落败前她们姐妹虽然不受宠,但吃穿用度都不缺,小妹这么年轻更没受过什么罪,到了怡春院这辈子就毁了,罗英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冲上去。
蒋辽和廉长林出到外面,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粗鲁地扣着一个奋力挣扎的小姑娘。
小姑娘目测十五六岁,头发衣服都凌乱的不成样,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泪水。对面和她样貌有些相似的年长女子,正死命推开拦住她上前的几个男人。
看架势,活脱脱的强抢民女。
“怎么回事?”蒋辽严声问道。
镇上谁不知长盛斋的两位老板和知府有交情,怡春院的管事惯会欺软怕硬,态度一转巴结着解释起来。
“蒋老板,她们家里头把她卖给我们怡春院了,”他指了指罗纷,“这死丫头太倔了死活不跟我们走,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蒋老板见谅,我们马上把人带走。”
然后回头恶狠狠盯着罗纷:“赶紧跟我们走,耽误了蒋老板做生意你担待的起吗?!”
罗英没见过蒋辽和廉长林,但听说过他们,情急之下扑通跪下不要命地磕起头。
“求蒋老板救救我小妹,怡春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小妹去了肯定会没命的,求蒋老板救救她!”
这是唯一能救罗纷的机会,罗英没磕两下额头就见血了,廉长林眼疾手快上前阻止、扶她起来。
“姐……”罗纷哭成泪人。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些看得不忍心但到底没敢多管闲事,毕竟卖身契在人手上,只能叹这两姑娘倒霉摊上那种黑心娘舅。
小姑娘哭的眼睛都肿了,盯住救命稻草般望过来,要是没碰上倒算了,现在都已经闹到他们店门口,蒋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转头看旁边的廉长林。
无声交流片刻,廉长林颔首回他,他回头问怡春院的人:“她的卖身契多少钱?”
模样好又年轻的小姑娘多的是,钱和人他们总得拿一样回去交差。要换作别人想多管闲事怡春院肯定会狮子大开口,长盛斋背后有知府撑腰,他们要插手怡春院不敢得罪,老老实实告知。
“五十两,蒋老板这是要把她买下?我们怡春院不干那种强买强卖的事,既然她肯,您只要替她出了钱,她自然就归您了,您想怎么处置都行。”
不管怎么样都好过被卖到怡春院,罗英刚觉得小妹得救了,在看到廉长林听完后皱了皱眉顿时又提紧了气。
廉长林神色随常看了看她们,转身走进店里,从柜台取出五十两银子。
刚才听到吵闹声周梅跟着出来,廉长林拿回罗纷的卖身契,罗纷踉踉跄跄扑到罗英身边,靠近了周梅发现她手上又青又紫新伤叠旧伤,平日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盯着怡春院的人拿钱都离开后,罗英才彻底放下心来,对着两位恩人又是道谢又要跪下磕头,蒋辽制止她们:“钱是我们店里借你们的,以后把钱还回来就行。”
围观的众人闻言一阵交头接耳。
罗纷罗英长得各有姿色,长盛斋好像还没有老板娘,肯定是要收了她们,在看到廉长林随后把卖身契还给那小姑娘,觉得没什么热闹看了就要走的人都停下了。
五十两银子对蒋辽他们来说不值一提,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罗英姐妹不像欠钱不还的人,他就没提打欠条的事。
家里的生意倒了,罗英的母亲不是正房,没有亲娘护着她们被赶了出去,这才投奔娘舅家。她今天在外面干着活,好心的邻居急急忙忙跑过来说罗纷出了事,她招呼来不及打丢下手头的活就追出来,那边不缺人干活,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长盛斋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女子也能在大堂做事,蒋辽说完就要和廉长林回店里,她急忙开口:“蒋老板,让我们到你们店里干活抵债吧,我们不用工钱,每天有个糊口的饭吃就行……”
“我家以前是做小生意的,我姐会记账会打算盘,要不是忌讳我姐是女子不让她去铺子帮忙,家里大哥他们都比不过我姐!”罗纷一着急又跪下了,恳求道,“我会的东西不多,但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两位老板求你们让我们留下吧,我们会努力干活还钱的——”
“你先起来。”蒋辽示意。
“这大冷天的,有话说就行,哪儿能动不动就跪地。”周梅扶她起来,罗纷穿的就少,地板又冷又硬,这下更是被冻的直打哆嗦。
蒋辽没打算让廉长林一直坐柜台收账,更没想过以后时刻都要在店里盯着,所以从开始就有意栽培周梅和石头。
周梅现在掌管大堂除了收账之外的所有事宜,得知她怀孕的后两天店里就招了个跑堂的小二减轻她的工作量,日后接替她的人还在物色中。
总归都要招人,罗英罗纷人看着都不差,蒋辽觉得让她们试试也行,他转头眼神询问廉长林。
要接替周梅的人人品要过得去,加上最近忙着建作坊有些耽误,他们还没开始招人。蒋辽的意思廉长林明白,他看了眼神色迫切虔恳望过来的罗英和罗纷,思索少顷后对蒋辽点了点头。
“明天开始,你们先过来试工,”蒋辽对她们说,“三天后可以的话就留下。”
“谢谢两位老板!谢谢两位老板!”罗英罗纷感激涕零,一个劲儿道谢。
“你们先跟我进来吧,手伤成这样得上药才行。”周梅拉起罗纷的手,抬头看罗英,“你额头的伤也是。”
“不了不了,不碍事儿的,过几天就好了,”罗纷连忙摆手,眼泪没干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我们先回去,明儿,明儿再过来。”
“不是多大的伤,我们回去自己处理就行,不劳烦你们。”罗英也道。她们现在这么狼狈,衣服又都脏的不成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耽误恩人做生意。
蒋辽和廉长林没说什么,周梅就没坚持,目送她们相互搀扶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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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以前给大哥小弟他们请了教书先生,罗英会算账还是偷偷旁听学来的,她学习能力不差反应也快,上工几天就能处理周梅的工作。
罗纷年纪小没吃过什么苦,做事上手虽慢但胜在人勤快,有活就抢着干,这些天石头吃饭都不用跟以前那样狼吞虎咽了。
两人模样生的好,穿着整洁干净的粗衣却看就跟普通人家出来的不一样,所以总免不了会被客人打趣,好在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笑笑就过了不用当回事。
今日廉长林正穿过大堂走去后院,角落的客人突然喊起话,他脚步僵住,转头看过去。
“老板娘,我们的菜怎的还没送上来?等半天了都!”
上工第一天周梅就和她们介绍过店里,有什么事跟两个老板谁说都一样,罗英比他们都年长,又是半个过来人,几天里多少看得出来廉长林对蒋辽的不一般,立即回道:“您太折煞我了,我们店里可没有老板娘,至于什么时候会有,这我就不清楚了,今儿后厨比较忙,我先给您送上一碟小菜,再过去给您催催。”
“都能做主送小菜了,还说不是老板娘,谁家店员能这样做主的?”
“你们就别拿我取笑了,这是店里的规矩,让客人等久了要赔礼的,千万别再说些没有的事,仔细让老板的心上人听见了,我是有嘴都说不清了。”罗英笑道,“今儿店里新出了吃食,给你们来一份尝尝?”
“出来新吃食了不早说,那肯定要来一份尝尝看,听说你们家的东西就没让人失望过!”
“您稍等啊,马上给您送上来。”罗英说完去了厨房。
大堂里客人热闹闲聊,刚才的话只有附近几桌听到,廉长林回头看柜台里翻看账本的蒋辽,又站了片刻后走去后院。
蒋辽今天要出去一趟,等店里只剩几桌客人后,没见到周梅他叫停路过的罗英。
听完学在后院送走宋惕文,廉长林走去仓房。刚才见柜台的糖果不剩多少,他装满一个碗箩出去,走到大堂门槛处却突兀地停下了,望进里面迟迟没走进去。
罗英站在柜台旁边,在蒋辽的示意下看完账本低头拨起算盘,看样子蒋辽很满意她的表现,收完客人的钱后和她交代起什么。
廉长林同样认可罗英的处事能力,好好培养的话店里完全可以让她主事,这么看起来,两人郎才女貌不怪客人会忍不住打趣两句。
廉长林捏紧碗箩,手指抓的泛白也浑然不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周梅从货房出来,奇怪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蒋辽站在柜台里面,和外面的罗英不知道聊什么,有说有笑的,她回头看清廉长林眼里藏不住、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时愣了下,再注意到他看的是蒋辽后彻底僵住了。
“林子,你……”
廉长林回过神,垂眸敛住外溢的情绪,转头看周梅。
周梅看出来了,震惊不已,廉长林平静看着她没有否认,她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这么久了他们都没去办和离;难怪打听他的喜好一直推脱;难怪对成亲的事不上心,原来,原来……
这事太惊世骇俗,周梅也算看着廉长林长大,知道他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震惊之外更多是心疼他。
她完全看不出来蒋辽有这意思,现在两人还住在一起多半是廉长林不肯和离,蒋辽要是对他没意,他总不能一直耗着不娶妻吧。
周梅愁肠百转,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梅子你两杵这儿干啥呢?”李二泉忙完走出厨房,就看到前面堵了两座门神。
他走过去看到周梅一脸惊吓不定,顿时就急了:“咋了咋了,哪儿不舒服?孩子又闹你了?”
“没事没事……”周梅看了眼廉长林,尽力牵出个笑,“没哪儿不舒服,我今儿都没做什么,你别在我耳边嚷嚷,不嫌吵的。”
“没事咋手都是凉的,梅子我可不经吓啊,”李二泉给她搓手,“店里现在不缺人,要不你回家安心养胎,这样我哪儿敢放心……”
周梅被他念叨的烦,扰得廉长林跟着担心,她拍拍廉长林的手:“嫂子没事儿……别听你二泉哥瞎说,他自个儿吓自个儿。”
感受到她的手控制不住轻抖,廉长林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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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多天蒋辽下午都外出,忙什么他没让廉长林知道,今天和罗英说完让她留在大堂,走出柜台时不经意扫了眼后院就意外地愣了愣。
这几天都是趁廉长林听学期间出去,显然没料到他这时候会出现在门口。
避免他察觉出什么来,蒋辽很快收回视线,举止自若走出去。等事情办完他特意在外面多走了几圈,过了廉长林回村的时间确认不会碰到他这才回去。
前几天回来只有石头石块在店里,蒋辽心里想着事,从后门进来并没留意起四周。
关上门转过身才注意到后院凉亭里的人,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廉长林不仅没回去,看样子还是专门等着他。
“怎么没回去?”蒋辽走过去。
在他进门后廉长林就注意到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更没错过他转身见到自己时控制着手没往后挪的细微举动。
廉长林依然好好坐在凉亭里,蒋辽一时间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在顾忌什么,脚步没停决定先回趟房间。
即将转过凉亭时廉长林起来了,跨步出来直奔他手里折叠的纸契。
往外轻扯没扯动,他抬眸看蒋辽。
明明面无异样,蒋辽却被看的突然有点底气不足,心想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他犹豫着松了手劲,纸张被抽走。
打开纸张,廉长林低头看去,脸色越发沉默,半天没再抬起头。
第114章 隐瞒
蒋辽当时想着方便去店里就在镇南买的宅子, 那天廉长林沉默之后挺平静的把房契还给他,看着像是接受了。
家里的屋子对廉长林比较特别,只有偶尔关店晚了或者阴雨天不方便时他才会在店里留宿, 而现在几天了他都没回过家。
照常该做什么做什么,明明看着并没多余的情绪,蒋辽却几次都没能提起搬出去的事。
廉长林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借机忙事这招用不了就干脆扭头走人, 前两天找着空隙提了句带他去看宅子,这下好了,除了“谈”店里的事廉长林再没跟他“说”过话。
今天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廉长林倚靠床头看书,蒋辽绕过屏风, 他翻书页的手停了下,合起书放到桌上, 躺进床里面后背向人。
蒋辽:“……”
他盯着廉长林的背影看了会儿, 问道:“我熄灯了?”
廉长林没理他。
蒋辽低声沉了沉气, 吹灭烛火躺到床上。廉长林早早就洗漱完,被窝被他捂的有多暖和,现在的背影就有多冻人, 飕飕的往外冒凉气。
瞒着廉长林去买宅子,蒋辽想过他会生气, 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过房子都买了就没必要再拖。
“房子叫了人打扫……”
蒋辽刚起个话头,熄灯后一直安静侧躺、仿佛要一动不动躺个地老天荒的人马上就有了动静, 拉高盖到肩膀处的棉被遮住耳朵。
蒋辽:“……”
他迟早要搬出去, 回避不谈就管用了?
蒋辽径自说下去:“等这两天打扫完就——”
脸上突然闷重, 他差点吃一嘴棉被。
不就没打招呼买了个宅子,活像他干了什么抛妻弃子的事, 晾他几天了还没完,气性再大都该消了,蒋辽有点恼了。
他拉开棉被看过去:“有话你直‘说’不行,冲我冒什么劲儿?我还能一直跟你住一块儿?”
昏暗中,廉长林攥紧被角,眸子缓缓垂落,眼里流光暗淡下来,闭着唇一言不发。那模样,活脱脱刚睁眼就惨遭丢弃的狗崽,耳朵尾巴耷拉着,蔫了吧唧的可怜的要命,蒋辽就说不出重话来。
“……房子是买了,又不是马上就搬进去。”
廉长林抬眼目视他,轻晃的眸光弱不可见,里面汇聚了太多情绪,不屈、低落、委屈……一副又要被扔下的模样。
别的狗崽被丢弃还知道急哼哼拱你手心,他连哼都哼不出声,只能缩着脑袋任搓任扁,看的蒋辽突然良心作痛,好像无形中他真干了件缺德事。
他转头看漆黑的房梁,思绪有些乱,似乎要给自己断后路语气强硬:“最近事情多不方便,等作坊建好再搬过去。”
廉长林松开手搭在被子上没收回去,定眼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表示。
本来就没法说话,一不搭理人蒋辽更拿不准他的想法,等了会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时,廉长林翻身侧躺回去,这次是真的要躺个地老天荒了。
廉长林不希望他搬出去,他先斩后奏他有点脾气挺正常,但现在……至于这么抗拒吗?
难道想跟他住一辈子?
蒋辽突然愣住,房间变得静悄只剩彼此都不安稳的呼吸声。
最亲的人接连离开,他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又一起生活到现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廉长林唯一的家人,廉长林才会过于依赖他。
开始由于种种原因,最主要是不放心廉长林,蒋辽才没按着计划马上搬走。
其实水车制作出来有知府做靠山,廉家那边根本不敢再找廉长林麻烦,那时候他就该搬出去,当时怎么会完全没想起来。
廉长林睁着眼睛没有睡意,敏锐察觉到身后盯着他看的人突然过于沉默,他心里踌躇了片刻到底没转身看过去。
不知道又盯着人看了多久,蒋辽转回头。
想多了烦,到时候再说吧。
廉长林直接不待见蒋辽,现在别说店里其他人,连石块一个小屁孩都看出来他们之间不对劲。
“大老板,林子哥喜欢吃你做的菜。”蒋辽到柜台坐下,看廉长林走远后,石块憋了几天实在憋不住偷偷说起。
蒋辽听的莫名其妙,拿过廉长林刚才没收起来的书:“嗯。”
石块替他急了:“你给林子哥做,他就不生气了。”
在店里不用他做饭,偶尔回家时饭菜都是廉长林煮的,想来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下过厨,不过,蒋辽问:“这什么话,他生气我就得给他做菜。”
“你惹他生气了。”石块很肯定。
“你从哪儿看出来是我惹的他?”蒋辽好笑。
只有大老板会让林子哥生气,石块表达能力有限,小脑瓜想了半天:“……林子哥不会突然生气。”
“那你就肯定他是生气了?”蒋辽翻书扫了圈廉长林做的笔记。
石块被问的突然不敢肯定了,小脸纠结,蒋辽合上书摸了摸他脑袋:“别想了,好好看书,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石块还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拿起翻熟的小人书:“……哦。”
“不是给你买了新的,”蒋辽问,“又看完了?”
“没有,林子哥看完的书经常翻来看,宋先生说多看能,嗯能……”宋惕文的话文绉绉的石块复述不了,卡壳想了会儿,“能看的更懂。”
“挺好,看吧。”蒋辽把书放进柜台后面的落地书柜,回头看到石块正蹑手轻拍书页上的折痕,傻乎乎的还用嘴呼气,好像这样就能把折痕吹平。
廉长林看书翻页时不小心弄上折痕都会小心复原,对他的书都特别宝贝。
蒋辽看着看着,发现石块不止是这习惯随了廉长林,连看书皱眉的样子都很像,看入迷了感觉不拉着他都能窜进书里面。
近朱者赤吗?
蒋辽不由得想到这么点大时候的廉长林,看书肯定一个样,说不定更讲究,生气时也是,宝贝书合起来拉到一边就不管了,跟个全身气鼓的河豚来点风都能上天。
跟李家笼子里那只团吧着身子逮谁瞪谁的兔子也很像,气汹汹的实际没半点凶相和威慑。
哧,这么一对比,蒋辽觉得挺好笑,不过廉长林回来后他就笑不出来了,这小子气性是真大,一天下来没赏过他半个眼神。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晚上还睡一起。啧,年纪轻轻怎么能气那么久呢,小姑娘都没他难猜,现在就这样等搬出去了别真给他来个离家出走。
蒋辽实在无计可施,都开始考虑起刚才看不上的建议,要不今晚就给他下厨?
“咋的又叹气了?”李二泉拿过周梅收拾的碗碟放到清洗池,回头问她。
周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唉……你不懂。”
“你跟我说我不就懂了。”前几天开始老听她唉声叹气,后面知道不是她和孩子有事儿,李二泉紧提的心才敢放下。
“说了你也不懂。”周梅说完又叹起气。
这气叹的,要不是他媳妇儿依然每天能吃能喝好胃口贼好,李二泉真得吓出毛病来。
“那能别老叹气不,”李二泉给她捏腰,“孩子该以为咱两不欢迎他呢……”
周梅一巴掌呼他手臂:“都要当爹的人了,净胡说八道。”
“嘿嘿。”李二泉傻呵呵轻抚她肚子,“爹跟你娘说着玩呢,你乖点,别闹你娘……”
没等两人多闲聊几句,厨房来活了,李二泉进去忙活,周梅回到大堂时,蒋辽正要领客人去二楼厢房,这才转身走出去廉长林目光就跟着黏过去,人走上楼梯都看不见了还眼巴巴望着,哪儿还有刚才对蒋辽待不搭理的样。
周梅不知道他们两最近闹了什么矛盾,就看廉长林这样,不好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她想过要劝,但除非他自己能放下不然肯定劝什么都没用,周梅想着就愁。
现在她和李二泉都是在店里住几天才回趟家,罗英她们上手后她更多时候能闲下来,还是回去歇几天算了,总归劝不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客人里边请,今儿吃点什么菜?”罗英刚歇下见有客人进店,迎上前招待,“新上的酸辣鱼片尝过没有,给您来一份?”
客人看到她愣了愣:“啊?不,我、我找店老板。”
“小老板在听学,蒋老板刚从外边回来,去了后院。”
“我过去找他。”没等她说完,客人挪开眼匆匆走开。
罗英招待过郑武和余枫他们,没见他们有谁过来就往后院去,后院和厨房不是谁都能去的,这客人应该也是蒋辽的朋友,在窗口的石头看了眼过来回头继续上菜,她就没阻止。
“你们店,什么时候又请人了?”
“就前段时间……”蒋辽站在厨房门口瞅眼看对面木屋,闻言转头,心里想着事并没发现赵潭一个大汉子突然有些不爽利起来,“你多久没过来了,码头这么忙?”
“忙不忙你不都知道,年前码头事儿最多,哪儿有闲空过来。”赵潭说,“上回还说给我送酒,我天天抽空搁码头上瞧,人影儿没见来一个酒壶子也没见着。”
“最近忙事儿给忘了,今天跟你喝个尽兴。”蒋辽笑道,最近都想着怎么哄好廉长林,真把这事给忘了。
“下回吧,我这趟待不久,只够喝个两三壶。”
赵潭过来都是在凉亭或者木屋一楼喝酒,现在廉长林在听学,他走去凉亭等蒋辽拿酒。
蒋辽带了几坛上好的陈酿,没拿碗跟他论坛喝。
赵潭酒瘾上来喜欢聊码头上的趣闻,这回却没提码头的事,他虽是个小主事,做事仗义底下十几号人只服他,总有心胸狭隘的管事看不顺找他茬,现在又是忙的时候更容易出摩擦,呛起来是时有的事。
蒋辽跟他碰了碰酒坛:“有要帮忙的,你说。”
“都是小事,那些人你知道,兴不起多大浪来,”赵潭一口酒罐下去什么都顺畅了,“不提那些,来,剩半坛子一口闷了……”
时间赶注定喝不痛快,喝空两坛赵潭就打住拎酒先回,蒋辽送他出去,关上后门往回走,从木屋窗户看进去,宋惕文拿着书站在廉长林前面,垂眼看桌上的纸,眉间布满愁绪。
廉长林很有资质,第一次给他讲学宋惕文就说他以前无法上学很可惜,所以廉长林的学业不至于能让他发愁。
宋惕文给人讲学应该不会谈论和学业无关的事,更不该露出那种、像是有求于人的表情?
两人有除了教学外他不知道的事,看着并不是短时间才有的。
什么事连他都要瞒着……蒋辽看着廉长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第115章 报复
冬至这天作坊建成完工, 蒋辽监督收尾没去镇上,在村里跟了一天。
说出作坊建完他就搬出去那天起,廉长林再没去看过作坊, 也不想听他说任何作坊的事,下午结完泥工队的工钱,蒋辽猜他回村后应该不会过来。
然后又想都大半个月了不至于还接受不了他要搬走, 而且作坊是他们合伙建的,总不能以后这边的事都丢给他。
廉长林回来会从外面经过,避免跟他错过蒋辽就没先回家,最后却只等来周梅和李二泉。
路过拐个弯走几步就到了都不乐意进来,回家要是发现……蒋辽想着有点头疼, 估计到年底都不一定会搭理他了。
廉长林一进到家就发现了异样。
这段时间蒋辽给他买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淘回来一大堆, 早上出门前还随意摆在高堂的零嘴已经用竹筐归类放好, 小书架里塞满的书也整齐有序排开。
屋子特地打扫过, 一眼望过去全是他的东西。
看到后院空荡荡的晾衣竿时廉长林愣了愣,转身快步走回去推开蒋辽房门,惊在了原地。
房间的物品一直都少, 现在入目只剩零星的摆件,被褥叠放在床尾, 衣箱包袱贴靠在门边等着随时取走。
廉长林垂眸缓回神。
又想先斩后奏,就这么迫不及待,一刻都等不了吗?
一点痕迹不留下, 是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廉长林失神落魄关上门。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他不想从蒋辽嘴里听到离开的话, 作坊竣工期越近他心里越煎熬。蒋辽执意要搬出去,除了回避他什么都做不了。
做不到若无其事, 更不敢面对等下回来跟他开口的蒋辽,廉长林漫无目的走出去。
推开院门抬头看去,天边火红的云霞烧得刺眼,低低垂垂就要掉到地上。
“林子你上哪儿去?我也要去!”壮子突然从旁边蹿出来。
他跟村里的小伙伴疯了半天,别人都被叫回家了就他没玩够专门跑来找廉长林。
“是不是捕鱼去?去吧去吧,你都多久不带我去捕鱼了……”壮子又催又劝缠着带他去,棉衣敞开满头大汗都不消停。
以前经常带壮子去河里捕鱼虾,这时候鱼虾太小吃不了他都能玩半天,廉长林无奈笑笑,给他抹掉脑门的汗回去拿鱼篓。
路上碰见几个劳作回来的村民从旁边的小路出来,小路比外面低中间又隔着草木,他们顾着聊天没注意到外边有人。
“去一趟县里得花多少钱啊,要给人打点自个儿也要吃喝,他们家还出得起钱?”
“要搁以前家里还有地肯定能行,现在估计够呛,欠那么多钱指不定还到什么时候呢。”
“家里头省着点吃,攒起来要不够再找人凑说不准能凑出来,也说不准人到时候巴结上有钱的员外了,哪儿还用得着愁钱的事。”
“得了吧,要能巴结早巴结上了,不看看她儿子啥样,没出发呢就整得跟考上了一样,那气派需要巴结谁?再说人有钱的又不傻,光拿着钱哗哗扔出去打水花啊。”
“要说还是林小子有出息,看看这生意做的,多大的坊子说起就起了……”
今年赶考的人都已经回来,廉青松榜上无名。
廉长林不关注这些,会知道是最近村里人都在谈,路过时免不了会听到几句。几个村民继续聊着走出去,后面说的什么他没留意。
村里捕鱼基本都是去山脚下的大湖,廉长林没带壮子过去,而是去旁边的小溪下鱼篓。
壮子贪玩,鱼篓下水没放好就扑进旁边的草丛追麻雀,草长得高又茂密,他猫下身子廉长林就只能从抖动的草叶间确定他的位置。
带他过来十次里有八次会跑开,不是抓蜻蜓逗蚂蚱就是扑兔子,根本静不下来。
壮子经常到这边打青草附近的路都跑熟了,虽然贪玩但不会跑远让他找不到,廉长林回头重新挑地方放好鱼篓。
家里整天不是骂骂咧咧就是哭哭啼啼,今天因为一点小事又吵起来,廉青松心烦气躁看不进书摔门出去。
村里都在议论他赶考落榜,碍于现在他是村里唯一考秀才的人,不敢当着他面说什么只会躲在背后嚼舌根,廉青松出来听到黑着脸往小路走。
天越来越冷,他出来的急没穿外衣,很快被冻得直打哆嗦,准备回去时突然看到远处的人,廉青松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
赌坊的人去书院闹事,他被打得脸上全是伤躺了两天去不了雅集,交好的同窗和他离心,学业一落千丈,这一切都是廉长林害的。
赶考前偶然得知王丁家里缺钱,廉青松怂恿他偷钱就是不想廉长林好过。
人心贪婪只要他尝到一次甜头,以后肯定收不住手,谁知那个蠢货没得手几次就被发现了。
王丁根本不足为惧,廉青松不担心会被他拖下水,结果廉长林没把他送官就只是辞退他。对别人仁至义尽,亲奶奶去找他却避而不见,廉青松当时就发誓日后中榜一定加倍找他还回来。
现在家里没钱再供他读书,凑不到钱他明年就无法去县城赶考,赌坊的人隔三差五上家里磋磨他们,廉长林害他们每天都过得水深火热,他自己的日子却越过越好。
仅凭一张水车图就攀附上知府,在镇上开铺子不愁生意,前段时间得到宫里的赏赐如今更是在村里开起作坊……小时候比不过他,现在连他哑了都比不过,廉青松不甘心。
“现在你满意了?!看我笑话你很得意吧!”
壮子又蹿的没影,廉长林走出小溪,听到这声他转头看去,廉青松站在溪口处,冬衣新服遮不住周身狼狈潦倒,在他面前却依然气傲心高。
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廉长林很快转开目光,望了眼一动不动猫在远处草堆旁的壮子,他走到外面空旷处方便注意草丛里的动静。
又是这幅冷淡不屑的模样,别人都可以看轻他,廉长林一个哑巴凭什么看不起他!
廉青松看了眼不远处的湖,眼里的狠恶一闪而过,边走过去边道:“奶奶以前明明对你很好,你就不好奇,她后来为什么对你们不上心?”
廉长林并不好奇,不过停下了脚步。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廉家的种,”廉青松耻起笑,“你是你娘背着你爹——”
听到前面廉长林已经猜到他后面会说什么,走过去握紧拳头用力朝他挥去,廉青松半边脸瞬间肿起,被打得头晕眼花没机会再吐出一个字。
和蒋辽习武到现在,廉长林已经不会轻易被任何人激怒,更不屑主动对没有身手的人动手,但不代表他会任由别人恶言侮辱他母亲清白。
眩晕过后廉青松艰难稳住身体,看到廉长林那张永远孤高冷淡的脸出现破裂,他扯了扯嘴角怜悯道:“这事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跟你爹被瞒在鼓里,要不是我们死守着没说出去,你们家,在村里就是个笑话……”
廉青松说着话暗暗蓄起力,廉长林稳住脚步,不动声色留意他的举动。
“林子我抓到了!”
壮子高举双手突然喊他,廉长林分神看过去,廉青松猛地冲上来,廉长林被他推进湖里。
“林子!”壮子扔掉麻雀冲出去。
会对廉长林起杀心是没看到附近有别人,身后突然冒出声音,廉青松眼里恶光再起打算一不做二不休。
然后冷静下来,李家孙子没看到他的脸,他出来久了没必要再冒险解决他。
廉长林在水里冻得脸上不见半点血色,根本撑不了多久,廉青松恶狠狠堵在岸边不让他上岸。
“大坏蛋敢欺负林子!我跟你拼了!”
壮子跌跌撞撞冲出草丛,脚步声跑到身后廉青松才疾步走开。
湖水寒冷刺骨,廉长林冻的嘴唇发紫,咬牙抓着湖草走上岸。
“林子!”
身上寒气太重廉长林不让他靠近,带他快步往家走。
“林子我去找人!”以前村里有人大冬天摔河里被冻死了,壮子害怕廉长林也会这样,急匆匆跑出去。
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
阿爷阿奶去了地里,阿娘带二丫去伯娘家帮忙赶活儿,家里院门关着二叔二婶子还没回来,他喘个不停跑去作坊。
“辽叔!林子,林子哇啊啊——”壮子再坚强懂事也只是个小孩,终于见到熟人忍不住嚎啕大哭,“林子掉湖里了……”
蒋辽赶到家时廉长林刚换上衣服,进房间看到他的脸,蒋辽快速脱下身上的棉服给他穿上再给他披上斗篷。
药箱放在房间里,蒋辽拿出人参片掰他的嘴。
“张开,别咬。”
廉长林死死咬牙看着他,竭力控制还是止不住浑身打颤,冷的意识模糊耳朵也冻坏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蒋辽的声音跟着他发颤。
他头发还滴着水,蒋辽用力掰开他的嘴把人参片塞进去,转身急忙打开衣柜扯出团不知道是衣服还是干布给他擦头发。
发尾不再滴水,蒋辽转身要去生火炉烧热水,廉长林撑不住栽倒他身上。
伸手抓上他手腕,蒋辽只触到冰凉。
“二泉快去备车!”
李二泉赶进屋里什么都没看清就听到蒋辽喊话,然后看到他背着廉长林快步走出房间。
看到廉长林的脸色,李二泉慌忙跑去牛棚拉牛车出来。
背着廉长林进去车厢,蒋辽搂紧他坐在自己腿上,手掌不停摩擦他发冷的脊背。
周梅有孕在身走不快,心急火燎和壮子走在后头,李二泉赶车路过匆匆和她说了一声。
“都是那个大坏蛋,他推林子下水不让林子上来,”壮子哭腔止不住,“二婶子,林子会不会有事——”
“呸呸呸!啥事都不会有!”周梅赶紧捂他嘴,“镇上大夫都厉害,你上回到鬼门关了不照样把你拉回来,林子吉人天相肯定没事!”
壮子刚才走在前面看到廉长林的脸色,心里害怕不敢再说,低头默默抹眼泪。林子回来后他再也不缠着他去捕鱼了。
身上感受到的气息越来越弱,廉长林额头无力垂在他肩上,蒋辽搂紧他腰部护住他脑袋牢牢贴着自己。
李二泉扬鞭赶车,木轮转的飞快驶进官道在暮色里急驰。
廉长林身体变得冰冷,蒋辽屏住呼吸紧贴着他脖颈,手脚逐渐发寒,他已经感受不到他的脉搏。
第116章 示弱
赶到镇上天色完全变黑, 街上店铺都已经关门,道路伸手不见五指。
李二泉记得余宅的路,听蒋辽说完立马调转方向, 匆忙抵达后跳下车去拍门。
以前过来门口都有护卫,看到紧闭的大门,蒋辽动作稍停, 背廉长林走过去。
大门打开一道缝,护卫正要询问,看到后面沉脸急色的蒋辽,马上开门让他们进来。
“钟大夫在不在?!”廉长林每次过来都是钟立辰定的时间,蒋辽担心他有事外出不在府上。
“在的, 我去请钟大夫,你们快进来。”另一护卫跑去请钟立辰。
余宅内灯火通明, 蒋辽脚步匆匆走去问诊间, 忙事的下人纷纷给他让路。
进到房间放下廉长林, 摸到他冰冷发僵的手,蒋辽双手捂住不停给他搓热。
廉长林昏迷不醒靠在蒋辽身上,模样太吓人, 李二泉几次往外张望大夫迟迟不见来,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赶到房间看清廉长林的脸色, 钟立辰眉间凝起走过去把脉,脸色一变吩咐进来的药童:“马上准备药浴!”
然后提笔快速写出几张药单给决明。
下人过来通知时余枫正拉着钟立辰对弈,跟着过来看到了无生息的廉长林, 再看心思全在廉长林身上的蒋辽, 他收起心里的疑问等在旁边。
房间太大对廉长林病情不利, 钟立辰写药单时让人送他去北院客房。
蒋辽闻言直接抱起他,让府上的人带路, 进到客房他按吩咐把廉长林放进浴桶。
“去拿被褥,把府上能用的暖炉都拿来。”钟立辰吩咐下去。
一帮人进进出出把东西准备好,蒋辽站在浴桶外扶稳廉长林,很快就有人提热水进来。热气瞬间弥漫开,水浸到腰上廉长林却都没有任何反应,蒋辽面色沉了几分。
村里有人就是冬天掉河里没了,李二泉看的很不好受,站立难安转开眼。
钟立辰开药箱取银针,在廉长林头部施了几针,随后按压他前臂的穴位。
期间暖炉送进来,小房间逐步升温,烧好的药水一桶桶倒进浴桶没过廉长林肩膀。
正常泡这样的药浴很快就会有反应,廉长林仍然不见任何起色,蒋辽护着他脑袋,沉默站在旁边。
一直不停刺激手部穴位,钟立辰手指很快发酸脑门冒出汗珠,半个时辰后他松开手,回头对焦急等结果的两人说起情况。
“以前底子弱落了病根,如今寒气入骨反噬的厉害,施针疗效甚微。”钟立辰顿了顿,从医后第一次说出听天由命的话,“已经让人去熬药,等喝完药……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蒋辽眼前恍惚了下,低头看靠在他手上的廉长林,手往内收紧护住他,不让他失力跌进水里。
“这!大夫你再想想办法,你都没法子谁还能救他……”听天由命不就是没救了,李二泉一听就急了。
“府上已经替你们收拾出房间,你们都出去吧,”钟立辰肃声强调,“病人需要静养。”
现在房间暖烘无比,蒋辽站在廉长林身后,手上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迸出的寒气。他的身体没被烘热哪怕一点。
“我在这里看着他。”蒋辽垂眼看廉长林,语气近乎平稳,脚步站的坚牢要看着人转醒。
药浴要泡足一个时辰,让他在外面干等想必是等不住,钟立辰只好让照看的药童退下。
“我也在这儿看着。”李二泉跟着道,在外头他是坐不住的。
“留一个人照看就行,你们商量吧。”房间本就偏小,现在站了几个人更显窄小,钟立辰说完走去窗户,几扇窗都打开留出缝隙。
“林子明儿醒来我还得赶回去跟家里说,梅子他们今晚肯定都担心坏了,蒋辽你在这儿陪着林子。”
蒋辽面上没多表现出来只是比平时沉默些,心里肯定更担心廉长林,李二泉没跟他抢,出去前又道:“林子肯定会没事儿的,你别担心。”
“我知道。”蒋辽回他,眼睛还是看着廉长林。
余枫吩咐下人带李二泉去房间,最后望了眼看似平静的蒋辽,没再说什么和钟立辰走出去。
他很久没见过钟立辰对病人束手无策,只能无奈说出看病人自己造化听天由命这种话。
廉长林的情况,很不妙。
药水断断续续添换过几次,施了针不能移位,廉长林需要有人一直扶着,下人询问过几次蒋辽都回绝了,直到药浴结束钟立辰过来除针都没让任何人经手。
除完针,蒋辽扶廉长林起来,替他换上干净的里衣,送他到床榻躺好,盖上厚实的棉被,站在床边看他。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施力,蒋辽手部早已经发麻,良久都没找回实感。
没过多久熬的药终于送过来,刚才替病人换衣服都是蒋辽亲力亲为,他接过药碗药童就退出去带上门。
廉长林没有意识,药根本喝不下去,蒋辽硬灌进去捂住他的嘴,药没流出来却怎么都咽不进去。
“一定要让他喝下去,不然方才施的针和药浴,就都白费了。”
熬的药是重中之重,若是喝不进去,恐怕……钟立辰眉头锁起,虽然已经猜到会如此,但情况远比他料想的要严重。
药碗放到旁边桌上,蒋辽扶起廉长林让他靠着床头,端起碗灌药进嘴里,捏着廉长林下巴把药渡过去,手指在他喉结处上下滑动。
廉长林眉眼紧闭,毫无生息。
喝下去。
快喝下去。
我让你喝下去!
蒋辽动作急躁,重复这个动作不知道多少遍,指腹终于察觉到轻微的滚动。
廉长林喉结起落,把药喝进去了。
蒋辽来回几次喂他喝完药,让他躺回床上,干咽起嗓子时才察觉苦涩的药味在嘴里久居不散。
药喝完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钟立辰给他倒了杯水:“下去休息吧,我让人守在这里,有情况会马上通知你们。”
蒋辽接过水杯,回头看廉长林:“不用,我在这儿看着他。”
寒气入体太重,能吊着一口气挺到这里实属奇迹,廉长林更像是有什么执念,若不是有人值得想必无法坚持到现在。
钟立辰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抬眼看蒋辽,刚才只是告知并没想劝他:“我让人在隔壁房间候着,有事可直接找他们。”
李二泉的房间安排在附近,不放心廉长林半夜过来了一趟。蒋辽不知道在床边坐了多久,让他回去休息最后反倒被蒋辽劝了回去。
床边放了多个暖炉,蒋辽的外衣早已经解开,用上两层棉被廉长林还是浑身发冷发寒,蒋辽很久都捂不热他的手。
突然,廉长林身体冷颤抖缩了下,皱着眉神色难受,一闪而过消失太快,蒋辽愣愣看了半晌才确认不是错觉,他松手放开廉长林,小心掀开棉被躺进去,抱住他时像抱了块冰窟。
蒋辽把人搂紧,直到后半夜终于感受到怀里弱不可察的体温,他抬手摸廉长林的脖颈。
脉搏虽然孱弱却实实在在地跳动,蒋辽舒了舒气,却依然睁着眼一夜未合。
卯时,天光暗沉,屋外冷萧无声。
蒋辽听着廉长林平稳下来的规律心跳,起伏落下……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脖子被羽毛轻轻扫过,然后一下又一下,很像……眨眼的频率。
蒋辽心里猛的一怔,扶着廉长林肩膀,脊背往后退开,低头看去。
怀里的人又眨了下眼睛,并没有清醒过来,如同平时早上醒来需要时间回神,迷糊地抬头看他。
“醒了。”蒋辽的声音发哑。
廉长林神色茫然,下意识靠回去,埋头贴到他脖子。
蒋辽愣了片刻,松开他起身下床,开门出去让人请钟立辰。
好好靠着的暖意消失,廉长林不满转头看去,蒋辽走太快他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背影。
钟立辰过来花了点时间,李二泉睡不踏实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起来看,最后跟着他过来。
“没有大碍了,”钟立辰把完脉对他们道,“不过要在府上多留几日,等吃完药再观情况。”
两人都没睡好,蒋辽看着更是一夜没合眼,现在总该放心去休息了。
“太好了!我就说老天爷保佑肯定没事!”廉长林醒了脸色又好转起来,李二泉悬着的心放下,“我得赶紧回家告诉梅子,她昨晚上肯定睡不踏实。”
还有壮子估计都被吓傻了,李二泉说着就要走,蒋辽拦住他:“外面天黑不安全,等天亮再回去。”
“一高兴给忘了,”李二泉看了眼外面,“那我先回去补补觉,养好精神天亮就回,蒋辽你赶紧回房睡觉去,守一夜了都……”
廉长林逐渐清醒过来,转眼看蒋辽,刚才,原来没看错……
钟立辰又交代了几句,和李二泉走出去,蒋辽回头给廉长林掖好被子,站在床边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蒋辽守了他一夜,确认他没有大碍撑不住眉眼露出疲态,廉长林既想让他回去休息又不想让他回去。
刚从鬼门关走了趟,廉长林没有平时会掩饰,虚弱地眼巴巴望过来,心里想什么全表露在脸上,被这样看着蒋辽哪里还走得了,何况他也没想出去。
“睡吧,我不出去。”
蒋辽话落,廉长林后背往床里让,给他腾出位置。
“我不困,坐着就行。”
病恹恹躺在床上的人掀开被子就要起来,脑子都不清醒就知道跟他犟,看来是真没事了,蒋辽按住他的手,对视片刻败下阵来让他躺好,自己坐到床上。
廉长林脑袋虚靠着蒋辽大腿,脑子越来越清醒,他眨了眨眼,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现。
咬牙强撑着从山脚走回去,在家里晕过去前靠到蒋辽身上……虽然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蒋辽定是连夜送他来镇上。
廉长林抬头看,蒋辽手掌护在他耳后,定眼望着前面出神,原本疲惫的双眼已经不见半点倦意。
一整晚都在担心廉长林,现在他脱离危险醒来,蒋辽才有心思回顾他突然落水的事,那些没有及时发现的细节被他一一捡起。
他低头看,刚才一直盯着他的人已经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垂眸思虑起来。
蒋辽并不想他刚醒来就提这事,但看他现在都不消停,没忍住开口说起。
“壮子说,推你下水的人,堵在岸边不让你上岸。”
廉长林眨了眨眼,眼眸轻起又落回去,没抬头看他。
“是廉青松?”蒋辽问的平静也肯定。
已经料到他后面会说什么,廉长林低头想回避,碍于头顶上的目光太过强烈,最后只能如实点头。
“他就站在你前面,要对你下死手,你不会看不出来,”蒋辽语气平静到可怕,“看出来了,你会躲不开?”
廉青松当时即使站的再近,哪怕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突然被推下水普通人可能会闪躲不急,但廉长林被他训练到现在,他要占到他便宜都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是在已经有察觉的情况下,会轻易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推下水?
事已至此瞒不过蒋辽,如今他在气头上,廉长林不能承认更不能否认,脑袋抵到他腿上,伸手抓住他衣角。
蒋辽念着他大病初愈,忍了下还是没忍住脾气:“廉长林你是活腻了还是觉得自己命大?老天对你不薄阎罗王不会收你?寒冬腊月把自己往河里送,昨晚过来钟大夫要是不在你有几条命在?”
“他对你下死手有的是办法收拾他,需要你大冬天命都不要往河里跳?!”
蒋辽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动手敲开他脑瓜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眼不见为净掀被子起来。
衣角被挣开,廉长林坐起来抓住他不让走,蒋辽冷眼看过去,他紧闭着唇,垂头示弱,但眼底却异常固执。
蒋辽是气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即使重来一次遇上当时的情况,哪怕再次性命垂危……他照样会那样做。
“放手。”蒋辽语气发冷。
廉长林抓紧他的手不放。
蒋辽没再说话,廉长林等了一阵,抬眸看他。
“看什么看,醒了就不用睡了?”还是冷冰冰的,不过语气没有刚才重了。
“不睡就坐好来!”被子都不盖,自己身体什么样不知道吗。
廉长林神色犹豫。
“进去坐好,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气头上的蒋辽更加捉摸不透,怕真把人气走,廉长林短暂迟疑了下,松开手挪回去靠坐好,棉被盖到腰上。
虽然配合的好好的,但明显的一副蒋辽要是出去他会马上起来拦人的模样。
“……”
蒋辽没有出去,转身倒了杯水。
看着近在眼前的水杯,廉长林愣了下。
他醒来就想喝水,但靠着蒋辽太舒服,哪怕再渴都不想蒋辽离开,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
廉长林对着水杯半天不动,看样子似乎还想他再帮到底,蒋辽催他:“自己拿着喝。”
抬眸望了他一眼,廉长林视线落回去,虚弱无力磨磨蹭蹭,半天端不走杯子。
蒋辽不惯着抬手就灌,对着他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到底没舍得下重手,半道收了力,不过他低估了自己气头上的力道,松手后廉长林脸上被捏出两道指印。
刚遭训完话又被粗暴对待,脸上很不适廉长林想抬手揉拭,碍于不确定蒋辽气消没有,半垂着眼不敢冒进,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着实有点惨。
而且这么一看,脸上的指印更是显眼,貌似还加重了点,颜色更深了。
蒋辽:“……”
伸手给他揉脸。
上辈子真是欠他的。
–
天刚亮李二泉就过来了,和蒋辽说完又叮嘱起廉长林,最后出门赶牛车回去。
解决廉青松要尽早,免得时间拖下去他想出对策。
廉长林要在府上住几天,怕他无聊,蒋辽走之前去大厅从余枫的书架上给他找了几本书。
带着书进去房间,早上的药正送过来,黑漆漆的是昨晚那种药,貌似还加了什么,看着苦闻着味道更苦。
廉长林喝了一口就放下碗。
三岁小孩还嫌药苦,蒋辽嗤了他一眼,把书放床头。
廉长林弱兮兮看过来想打商量,蒋辽通通无视掉,冷漠无情命令他:“快点喝完。”
药真的很苦,廉长林闻着就有些反胃,看着药碗,低头不动。
皱个眉仰下头就喝完了,事儿那么多,病一场胃都变金贵了,蒋辽心累,最后妥协:“……回来给你带糖。”
廉长林抬头看他,刚动了动嘴,蒋辽更无情地掐断他的小心思:“别想讨价还价,不然一颗都没有。”
廉长林端起碗,不情不愿喝完药,最后连喝了几杯水勉强把胃里的反应压下去。
嘴里太苦,他拿书翻看分散注意力,不过药起效很快没翻几页犯起困。
躺到床上时察觉蒋辽要出去,他瞬间清醒,抓着蒋辽的手不让走。
蒋辽回头看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廉长林对他似乎太过依赖了,还有某些被他忽视、或者说被他刻意忽视了的东西……
垂眸错开径直望过来的目光,蒋辽拍拍他的手:“睡吧,出去办完事情就过来。”
廉长林紧抓着他不放,眼神询问他时间。
“刚才看的书,等你看完就过来了。”都已经开始犯迷糊还犟的不行死活要个确切答复,蒋辽余光扫到桌上的书随口敷衍了句。
廉长林盯着他确认了几次,手终于松开,却滑到他手上在他掌心写字。
蒋辽看完又想训人了。
第117章 惯着
“你这个刮千刀的!害得我们老廉家还不够!现在又来害我乖孙!”听着蒋辽罗列的罪状, 廉老太远远的杵起拐杖就要教训他,被旁边孙氏拦下来。
终于记起这是衙门,她冲公堂凄厉喊冤:“大人啊, 我们家青松好不容易赶考回来,身子骨都没休整利索呢,整天在家里头看书都没得闲, 哪儿会做出那等子害人的事——”
孙氏扶稳她,及时把人劝抚下来,转头恶狠狠剜了眼蒋辽。
上午官差突然闯进家里,里里外外一通翻找,最后要压她儿子去衙门问话。
她家青松头回出远门赶考, 水土不服才没考上,回家后一直关在房间看书, 废寝忘食她瞧着都心疼。
蒋辽肯定是见不得他们家好过, 担心明年她儿子考中秀才, 故意联合那个该死的哑巴污蔑他害人!
孙氏心里再记恨都忍着没开口破骂,免得惹怒何墉让她儿子不落好。
“大人,小生昨日下午确实出过门, 不过仅是在家附近走了几圈,并没有走远, 更别论到过山脚下。”廉青松矢口否认,“何况我们都是廉家的人,小时候一起住了好几年祖屋, 我又怎么会害自己亲堂弟。”
他看了眼壮子:“按照他方才说的, 昨日他和那个人隔着距离, 根本看不到长相,怕是连衣服上的花纹都看不清, 就凭衣着相似这点就要给小生定罪,小生实在不服。”
“我看清楚了!那个坏蛋穿的衣服跟你身上这件一样!”怕大家不信他,壮子着急解释,“这种颜色的衣服,村里边就只有你穿过!”
“这颜色的衣服外头大把人穿,山脚下又不光是村里的人会过去!”孙氏尖声打断他,“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当着大人的面还敢胡说!”
“我没有胡说!昨天就是他推林子进河里,还堵在岸上不让林子上去!”壮子刚才过来站在廉青松后面,一眼就认出昨天的人是他。
仗着吃过的盐多孙氏刁横反斥,壮子哪是她的对手,被逼的脸红耳热话不成句,李婶和薛婷在外边看的着急来气。壮子调皮归调皮,绝对不会说谎骗人。
跟着过来的村民在门口围观到这,议论不断。
老廉家以前干的烂事并不少,但廉青松到底读了好些年书,村里人对他印象其实都不差,实在不信他会做出害人的事。老李家的孙子整天搁村里头跑,走完这家串那家,什么性子大伙都清楚,更是不信他会说谎冤枉人,只能看何墉怎么判了。
议论声嘈杂,示意衙役让大家安静下来,何墉开口道:“廉长林昨日落水,被送到镇上时性命垂危,经过医治人到今日早上才转醒。”
“捡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伤了身无法出门见风,本官差人过去问话,他直‘说’是你廉青松推他下水,要置他于死地。”何墉直视廉青松,“本官最后问你一次,你昨日当真没去过你们村近山脚,自从赶考回来更是没跟廉长林见过面?”
“小生确实很久没跟他见过面,昨日更没去过山脚下。”
“廉长林昨日被推下水,情急之下抓伤了对方的右臂,”何墉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你手臂露出来上面若是没有伤,自然能证明你跟此事无关。”
蒋辽转眼看去,廉青松听完脸色微变,很快掩饰了过去。
山脚的路不好走,前天更是下过雨,廉青松很谨慎,鞋底的淤泥处理的很干净,官差在他家没搜出任何他到过山脚的证据;甚至为了自证问心无愧,今天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衣服。
不过,廉长林脑子转的比谁都快,决定要以身涉险自然就不会鲁莽行事,蒋辽对他很放心,并不担心定不了廉青松的罪。
廉青松回想起来,那时廉长林是抬手挡了一下,不过身后突然有人出声,他惊吓间完全没留意到、更不知道手上是不是真落了伤。
廉长林没在河里泡多久看着就已经要不行了,他不信一个病秧子能抓伤他,断定他们是故意诈他想让他自乱阵脚。
没等他开始动作,衙役已经按令走上前,猛地推起他右边袖子露出整个前臂。
手臂中间的两道淤伤赫然在目,引得外面一阵喧哗。
廉青松面露慌乱,尽快维持了镇静。
“廉青松,你口口声声和廉长林很久没见过面,那他如何得知你手上有淤伤,并且准确无误‘说’出来?”
“大人,小生也不知手臂怎么伤的,许是在家里不小心磕碰到,昨日出门正巧被他看到——”
“大人,”仵作验完伤禀告,“上面并非磕伤碰伤,确实是淤伤,位置和廉长林证词所‘说’一致,按着时辰推算,是在昨日申时左右留的伤。”
孙氏和廉老太听完顿时心凉下半截。
“昨日廉长林若不是被医治的及时,早就性命不保,廉青松你因一己之私就想草菅人命,事到临头还死不认罪!”何墉怒道,“来人,马上将廉青松关押牢房,择日送往边关劳役!永世不得再回来!”
廉老太两眼上翻晕厥过去,孙氏腿软跌坐到地上,完了,他们家全完了……
廉青松被扣押下去,看到站在旁边冷眼漠视对此早有所料的蒋辽,强撑的脸色再装不下去。
“他是故意的!私塾不收他就见不得家里让我上私塾,怀恨在心故意设计害我——”
面目狰狞气急败坏,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众人看的一片唏嘘。
廉大河丢了掌柜的活,整天喝的烂醉如泥,廉青松被压去衙门时他正酩酊大醉睡死在家里,廉正山得到消息赶到衙门,廉青松已经被定罪关进牢房,孙氏崩溃无神问不出什么来,他只能先送昏厥的廉老太去看大夫。
刘东一个人在厨房会忙不过来,早上见过廉长林知道他已经没有大碍,李二泉出了衙门直接回去店里。
李婶担心廉长林,说是醒了但没见到人心里总不踏实,蒋辽带她们过去,途中不忘把糖买上。
“这才醒来多久站窗边做啥子,不嫌风大的。”进房间看到廉长林,李婶心疼坏了,这孩子从小到大尽吃苦头了。
廉长林配合着走到旁边,站好让她看,笑笑摇头示意他没事。
“以后见到老廉家的人,说啥子都别管他们。”老廉家再怎么说都是廉长林的亲人,李婶以前再不希望他跟那边走动,这种话都不会说出口。
几天不见人就清瘦的不成样,再想到以前她忍不住气骂:“一个个心黑的就知道害人,因为他们林小子吃的苦头还少吗!”
“好在林子没事,”薛婷道,“现在啊,什么大难都过去了。”
“对对对,大难都过去了,”李婶慈祥地拍拍廉长林的脸,“我们林小子的福气啊,都在后头呢……”
蒋辽回头把糖放下,发现一直嚷着要来看廉长林的壮子,这会儿却跟只鹌鹑一样躲在薛婷后面不吭声。
听李婶说完,廉长林对上偷瞄过来的眼神,笑笑示意他过来。
壮子忍不住又要哭鼻子,薛婷拎他到前面:“怎么还哭上了,林子叔不是好好的。”
“林子,我以后……”壮子低头闷声,“以后再也不去河边捕鱼了。”
那么喜欢到山下捉虾逮野兔,都不去了怎么行,廉长林伸手拉他过来,转头看蒋辽。
回看了他一眼,蒋辽低头逗起壮子:“那以后我们去捕鱼,你别吵着要跟去,更别念叨不叫上你。”
话刚说完,壮子红着鼻头跟他瞪起眼。
壮子是自责他缠着要去捕鱼才会出事,廉长林不希望他落下阴影,蒋辽正色道:“昨天要不是你也在,何大人都不能那么快抓出坏人,要是这样你就不敢再去捕鱼,不是很不值当。”
壮子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何大人刚刚还夸他了。
蒋辽笑着拍拍他脑袋,问起来:“昨天放的鱼篓拿回来没有?”
“没有,阿爷说下午再去拿。”
“拿回来了记得数清楚捕了多少鱼,看是跟我去的时候捕的鱼多,还是跟你林子叔去捕的多。”
“鱼篓放了都不到两天,辽叔你上回放了整整三天呢,这不是欺负人嘛。”
“怎么就欺负人了,”蒋辽好笑,“我上回只放了一个鱼篓,你们带了两个,你说是谁欺负谁?”
“辽叔你带的鱼篓那么大,我和林子带的都是小的,还说不是欺负人……”壮子不再蔫头耷脑,说不过就拉廉长林来壮势。
现在是午饭时间,在人府上李婶怕给人添麻烦,虽然想多看看廉长林,但说什么都不肯留下一起吃饭,蒋辽只好送她们去店里,吃完饭再回村。
廉长林要在余宅静养,壮子没吵着要留下,跟着坐上马车。
蒋辽是要一起送他们到店里,李婶不想廉长林吃饭都没个人陪,把他赶回去了。
刚才大家都在,廉长林喝完药并没有吃他买回来的糖,回到房间糖依然没动过,蒋辽拆开拿了一颗递过去。
廉长林垂眼看着,没伸手接。
药是一样的看着就苦,他不想吃糖解味蒋辽也没多想,转手就要放回去,等他想吃了自己拿。
手刚挪开,廉长林抬眼看他,神色不满。
蒋辽盯着他看,实在摸不清他突然上来的情绪,刚才出门时都还好好的。
见他完全没意识到,廉长林转头看桌上的书,眼里的不满又凝了几分,直接带了气。
蒋辽顺着看过去,半晌反应过来:“那本书,看完了?”
廉长林没理他。
那就是默认了。
早上说的时候看他脑子已经泛迷糊,竟然还记得那么清,不过自己确实食言了,蒋辽剥开糖纸送到他嘴边:“什么时候看完的?”
吃完药嘴里发苦一直不消,廉长林垂眸瞥了眼面前的糖,无动于衷转开脸。
脾气攒着都冲他使,蒋辽是真不想惯着。
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口,刚才进来就看到廉长林又站到窗户前。还有李婶她们过来那时,不知道已经站在窗前等了他多久,想到这蒋辽手就没收回去。
“廉青松那么谨慎,要定他的罪不容易,”蒋辽语气软下,抬了抬手,“处理完不是赶过来了,快点吃,都要化了。”
廉长林终于肯回头看他,不过嘴巴还是没动,闭的紧实。
蒋辽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好声好气过,也就廉长林不会见好就收,不过都已经开了头,他只能继续:“赶紧吃,下次记着行了吧。”
廉长林目前哪里都去不了,蒋辽一离开他就只等能在房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蒋辽早上是在敷衍他,但他就是要当真,他想看蒋辽对他无可奈何,就像现在,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蒋辽手没举多久,对面的人屈尊俯就,低头衔走他手上的糖。
生气归生气,还是挺好哄的。
蒋辽放下糖纸,伸手又捏起颗糖,说起衙门的事,最后道:“以后碰上这种事,要怎么解决都行,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语气和神色都严肃起来,廉长林缓慢嚼着糖,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
廉青松不仅对他起杀心,如果不是顾及不好善后还想对壮子下死手,廉长林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不过……廉长林含着糖望了眼蒋辽,那只是他以身涉险的原因之一。
嘴里的糖吃完,他默声看着帮他剥糖的蒋辽,安静等他把糖送过来。
廉长林如今胃口变差,送来的饭菜吃不下几口就停了筷子,脸上清瘦的快赶上蒋辽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自己好不容易才给他养回的精气神,廉青松被发配边关还是太便宜他了。
第二天,蒋辽去找了郑武。
廉家的十几亩地都是好地,郑武以前提过让他买下来,那时没买是不想廉家借此闹事来烦廉长林。
他们全指着廉青松高中后买回田地,现在这条路已经行不通,蒋辽要把别的路都给断了,让他们再惦记都没用。
最近都没去过店里,蒋辽忙了几天办完事情,路过时进去看了看,碰到经常过来的熟客,聊了一阵花了些时间。
吃了几天药廉长林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今天就可以回去,早上过去时蒋辽跟他说了下午忙完了去接他。
生死里走了一遭,廉长林现在是更不遮掩本性了,恨不能把以前被磨灭的脾性都拎出来见见世面。
蒋辽每次过去晚了点,他吃个药能磨蹭半天;给他买的糖,酸的不吃硬的不要,甜齁过头还有意见,娇气的不行。
怕他在余宅无聊,蒋辽前几天把家里的书带了过去,匆匆赶到余宅时,廉长林已经把衣物和书籍都收拾进箱子,站在门口等他。
脾气见长,时好时坏,这次倒没跟他发作,等钟立辰让人送来最后开的几包药,蒋辽告辞后提箱子和廉长林坐车回去。
到家放好东西,蒋辽先烧热炉子放到廉长林房间,才去厨房准备晚饭。
天太冷,家里条件不比余宅,晚饭后烧热水等廉长林泡完脚,蒋辽灌了几个汤捂子塞进他被窝,出去前又检查了遍门窗。
洗完澡回到堂屋,廉长林房间已经熄灯,担心烧的炉子不够热,蒋辽半夜想过去看看,睁开眼就听到对面房间响起开门声,脚步声走近他的房门被推开。
蒋辽坐起来要点灯,廉长林已经走到他床边,朝他伸出手。
握上他的手蒋辽眉头就蹙了起来,起身要给他腾位置,廉长林掀开被子躺了上来,抱住他时身体直打冷颤。
被窝暖和蒋辽身上更暖,察觉他要起来廉长林抱紧他不让,困的不行抬眼看他。
“躺好,我去拿手炉过来。”
廉长林没马上反应过来,盯着他看了一阵,松开他坐起来,像是怕他走开太久又像是怕他不回来,撑着困意坐到床边等他。
换平时被他这样盯着看蒋辽估计不会出去,但现在不行,房间只点了一个炉子,不够廉长林用。
蒋辽拿床上的棉被给他披上。
廉长林房间炉子里的碳火只剩一点余温,床上的几个暖手炉都已经变冷,被窝没有半点温度,不知道他被冷醒了多久。
暖手炉都是新买的,竟然这么不经用,蒋辽拿去厨房倒掉里面的冷水,重新烧热。
他赶着烧水灌暖炉,并不知道原本还强撑困意坐在房间等他的人,此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房间的小窗留了道缝通风,卡在窗沿的木棍松动,窗扇被风顶开。
蒋辽出去前把炉子挪到他脚边,床边的暖意瞬间被吹散,廉长林没坐多久嗓子就有些干痒不适,他起来走过去关窗。
“咳,咳咳!”
寒风刺骨,廉长林仅穿着里衣走到窗前,弯腰捂着口鼻剧烈咳嗽,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他撑着墙壁缓了一阵,呼吸平复下来,伸手关窗时突然猛地停滞住。
脊背逐渐僵硬,瞳孔缩紧,手抑制不住发颤。
他、能咳出声了……
第118章 拿捏
廉长林过段时间还需要去余宅复诊, 蒋辽开始是想让他住在镇上,到时候方便过去。
不过他要忙作坊招工的事,没法跟着住在镇上, 回家有李叔李婶顾着,还有壮子这小话痨陪着,总好过一个人住在冷清的宅子。
齐百德今天会帮忙召集村民, 蒋辽看着时辰准备过去,廉长林在家休养都没出过门,闲不住执意要跟着去。
“去什么去,在家待着。”外面风不小,出去短时间回不来, 蒋辽没同意。
廉长林站在门口,神情淡垮下来, 就这么直直望过来, 走出去一步他就跟一步根本说不通, 蒋辽只能让步回房间拿披风。
整天待在家看书,出去走动下也好,不然闷出病来。
“出去看看就回来。”蒋辽给他披上披风。
吃完药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 蒋辽不是在跟他商量,廉长林思来想去点了点头。
眼睛半耷着, 一脸的不情愿。
“……”蒋辽瞥了他一眼,给他顺平肩上的褶皱,系上披风带子。
两人去到晒场, 蒋辽放下带过来的桌椅, 齐百德正好也到了, 和他交谈间村民陆陆续续走过来。
“这孩子咋不听劝呢,外头风这么大出来做啥子!”李婶拧着眉念叨。
廉长林笑笑听着, 拿出手里的汤捂子。出门前蒋辽塞给他的,在蒋辽那他已经弱到吹不了半点风,不带上出不了门最后只能勉为其难拿着。
李婶伸手摸汤捂子,热乎乎的廉长林手被捂的暖乎,她才没继续数落下去,换了话题说起别的。
村里基本每户都来了人,大伙都好奇作坊要做什么,到晒场看到蒋辽他们,一帮人谈论不止。
“不管干什么的,那么大的坊子肯定要招人,就是不知道要招啥样子的,我家那臭小子在外头干的活儿都没个定数。”
“你家的倒省心,我家那小子别说稳定点的活儿,在外头根本都找不到活儿,耗家里大半年了。”
“要真是给坊子找人,那不得在村里头找,就是不知道要多少人,轮不轮的上咱们……”
“大伙儿都先安静,听我说。”齐百德抬手示意,“你们都知道了,蒋辽和林小子的作坊已经建好了,作坊要人手,他们只在村里招人,今儿让你们过来,是听听看他们的要求,看看有谁要去的。”
村民们已经猜到是为这事,都仰着脖子等他们怎么说。
“每家可以出一个人到我们作坊做事,满十六岁能做事的都可以来,”蒋辽走出桌椅,“大家商量完看家里谁要来的,就上来报名,男女不限。”
村民愣住,然后惊呼起来。
“辽小子,大娘我都可以去啊?”葛大娘冲到前头问。
“可以。”
“做的啥啊,难不难?”
“不难,到时候会教你们,给时间你们上手。”
“我家那小子年头就满十六了,能去不?”
“还有我家那闺女,啥都不会只在家里干过农活,能不能报名啊?”
村里少有人能在外头有份稳定的活儿,有些壮年除了种田能找到些小活干,但一年到头都挣不到几个钱。
除了刺绣制衣的坊子别的基本不会招女人去上工,村民都觉得新鲜,特别是葛大娘和她那帮老姐妹,围过来问题不断。
事情说完后面就只剩下记名,晒场热闹吵嚷,廉长林出来也够久了,不过没等蒋辽赶他回去,他先一步放下汤捂子,坐到桌前提笔翻开了账本。
事已至此反正劝是劝不走的,蒋辽只能由他了,站在旁边回答村民的问题。
避免方子泄露,作坊制作辣酱的工序都会分开来,腌制时更是分批进罐,这样就多了几道运送的工序,需要的人手会多一些。
村里近百户人家,除了家里没人和条件不符的,基本每家都有人报名,廉家那边还算要脸没人过来,看廉长林写完蒋刘氏的名字,蒋辽继续回答前面村民的问话。
长盛斋经营的好,齐百德对他们的作坊很有信心,到时候稳定下来,村里大家伙的日子也能过好一些。
老李家二小子过去店里干活才多久,早早就翻新了屋子,大伙生怕比别人慢一步全都抢着过去报名。
蒋辽刚才重话已经说在前头,试工后不合适的人不会留下,大伙对此都理解,干不了活的肯定不能要了,耽误事不是。
作坊煮饭的人在村里找的,记账管事的要信得过,村里并不缺这样的人,不过蒋辽没在村里找,让钱掌柜帮忙物色了人,面谈后就和那人签了合约。
原本蒋辽是打算作坊在年前动工,廉长林落水打破了他的计划,现在食材的进货渠道都已经谈妥,买牛车运货这些也都商谈完,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家里的药吃完可以过几天再去复诊,药昨天吃完,廉长林早上就提醒蒋辽要过去。
虽然没直白表现出来,蒋辽还是察觉到他有些急,以前就医从没见他积极过,前两天更是发现他偷偷跑去看没煎的药还剩多少。
想着应该是那天出门后就一直待在家里,闲不住借着由头要出去,蒋辽收拾好东西和他去镇上。
“平日要多加注意,断不能吃生冷食物,更切记不可着凉。”钟立辰把完脉对廉长林道,“如今脉象平稳,药可以停了。”
廉长林身体恢复的要比在余宅好,熟悉的环境能缓解病情,他又无意住在府上,钟立辰那时才会同意他回家休养。
开的药都很苦,廉长林每到药点都不消停,有时递了颗他不乐意吃的糖,脾气犟上来还得硬灌才肯喝药,听完蒋辽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廉长林身后,并没留意到廉长林此刻的神情和手上的动作。
认识久了钟立辰多少能看出些廉长林的意思,在他眼神示意后跟着就道:“药虽然可以停了,不过时间不赶的话,还是再施个针比较好。”
廉长林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身正影不斜的跟钟立辰走去诊房。
“你弟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蒋辽来,跟我玩几把牌。”余枫一直玉扇不离手,现在换成了暖炉整天抱着,起来走去牌桌。
时间确实不赶,廉长林每次过来都要针灸,但回想刚才蒋辽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担心他是身体不舒服怕自己担心,蒋辽打牌途中去找了钟立辰。
钟立辰有些意外又好奇地观了他片刻,说起廉长林的情况。
廉长林方才递来的纸条简明扼要,事情没有结果前他并不想蒋辽知晓,这是他的意思钟立辰自然会替他瞒着。
确定不是廉长林身体出问题,细问下去钟立辰也不会多透露丝毫,蒋辽没再多留回了大厅。
余枫打牌输多赢少,廉长林施针结束,他玩不尽兴硬是拉着蒋辽多玩了几圈才肯放人。
石头和石块有阵子没见廉长林,下工后顾不上吃饭都缠着和他说话,冬天晚饭吃得早,等最后吃完饭天都已经黑了。
一天内来回坐车太颠簸,顾及廉长林的身体蒋辽今天没打算回村。店里的小房间夏天住还好,冬天住就太冷了,他带廉长林去买的宅子。
三进的宅子一个人住确实太大了,蒋辽没想过廉长林会住进来,就觉得他住在店里总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以后免不了要过来,没多想就留了他的房间,回过神时甚至都已经按着他的喜好装修完了。
后院的鱼池里蒋辽新下了些鱼苗,感觉廉长林应该会喜欢,现在太晚了明天再带他过去看。
廉长林进到宅子心情就不好了,眉头蹙着没多打量一眼,还耿耿于怀蒋辽瞒着他买宅子要搬出去。
这事还不能过了?蒋辽有些头疼地带他去房间。
看到房里熟悉的布局,廉长林愣了愣,神色肉眼可见缓了回去。
住宅需要的东西蒋辽都让人送了过来,他打开衣柜拿出被褥,廉长林和他一起铺上。
铺完床蒋辽拿来柴炭放炉子烧热,然后去厨房烧水。
冬天洗澡最好是在太阳落山前,天黑了会更冷,房里屏风后面设有浴桶,洗澡倒是没有影响。
廉长林睡觉认床,担心他半夜睡不惯床找过来,蒋辽没锁房门,结果没到半夜他就过来了,蒋辽察觉到时他已经锁好门,走到床边放下枕头。
“房间的炭烧完了?”蒋辽坐起来问他,怕炭不够烧他当时放的挺足。
一回生二回熟,廉长林挪好枕头掀被子躺到床上,双手抱住蒋辽腰身,贴过去点点头回他。
一睡不好就来爬床像什么样,又不是不够房间住,蒋辽抓上他后衣领把他拎开。
“我给你再烧上。”说着要下床。
廉长林抬头看他,见他执意要出去,心下不满翻身挪了出去,被子不盖侧躺着,一脸倔色盯着前面不肯挪窝,没多久就打起冷颤。
“……”
每次僵持起来廉长林就使出这些招,蒋辽除了妥协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蒋辽沉了沉气,收回伸出去的脚,躺回去给他盖被子:“……睡觉吧。”
身后暖意袭来,廉长林翻身抱紧蒋辽,脑袋埋到他脖颈间,得寸进尺地蹭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蒋辽很强势,处事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更不会改变,但他会对自己心软,这点廉长林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只要他示弱,蒋辽就拿他没办法。
–
约好的时间到了杨镇却没来取辣酱,蒋辽几天后收到他寄来的信,他们平时走的几条道上都有盗贼兴事,已经有很多商人损失惨重,辣酱他只能出年再来取。
年底盗贼都很猖狂,这时候决定走商的除了经验老道的剩下都是想碰运气,月中开始到店里落脚的商人就已经变少,对此蒋辽倒是有猜到。
码头年底的时候最忙,赵潭最近却三天两头往店里跑,开始是廉长林落水他过来问情况,现在人差不多好全了他照样来的勤快。
今天和他在后院凉亭喝酒,罗英到库房拿东西,他大高个手足顿措怎么坐都不舒服,蒋辽这才发现了什么。
他瞥了眼库房:“你要是——”
“喝酒喝酒!”赵潭赶忙打断他,晒黑的脸上都能瞧出不好意思来,“……我就是过来看看,看看就成……”
罗英指定瞧不上他这种大老粗,赵潭是真没敢多想,就是老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这事蒋辽帮不上忙,周梅要是在店里还能找她帮忙探探口风。
“要不让李婶问问?”蒋辽提议。
“去去去,喝酒就喝酒聊那些!”赵潭跟他碰杯,“这酒不行啊,你们店里的好酒这就卖完了,不多备一些……”
赵潭是抽空出来,罗英拿完东西回到前厅他酒都不喝了,起来匆匆招呼了句从后门走了。
蒋辽喝完杯里的酒,觉得回去还是得跟李婶提一下。
镇上的店铺通常都是年初一关门,初五开市,有些会照常营业也有提早两三天关店的,长盛斋更是早,年二五就在门口张贴告示关店了。
蒋辽和廉长林在店里给大家结工钱发奖钱。
拿到钱李二泉都吓到了,他的工钱是店里最高的,奖钱更是高,手里还拿着周梅的份。
现在不仅家里种的菜和壮子的学费有着落,他媳妇怀孕更能吃上好的,什么都不用愁了。
罗英罗纷的月钱都是一半还店里一半发放,领到奖钱更是喜出望外,她们一直想着攒钱到外头租个房子,现在别说租房子,再过不久她们都能买上一间,马上就能从娘舅家搬出去不用再看他们的脸色了。
石头石块的钱袋都装的鼓鼓囊囊,口袋有钱想买的东西就多,心早都飞到街上了;刘东拿着钱傻乐,今年可以好好给家里带年货了;刘志几人也是激动的很,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家里每次买年货都是他娘来操办,李二泉忍不住想带些回去,担心家里看不上最后还是没买,带石头石块先回村,路过街上给家里买了不少零嘴。
蒋辽和廉长林要出去一趟,没跟着回去,店里东西都收拾好,他们最后检查完锁上门,走去香烛店。
第119章 心思
平时只要方便廉长林都会去祭拜父母, 廉二和陈氏的坟地很整洁,两人没多久就清扫完,拿出贡品摆放。
以前廉长林过来都掩饰不住情绪, 现在已经能直面双亲离世,上了香平静又怀念地烧起纸。
墓碑上的字迹一旧一新相对而立,即使没见过他们也能让人感受得到, 这是很值得尊敬的一对夫妇。
廉长林从小到大受了太多磨难,能不悲不怨坚韧走到现在,他们确实把廉长林教育的很好。
蒋辽敬完酒重新满上,最后双膝跪地,怀着敬意磕足三个响头。
年底需要清河渠挖淤泥, 村里每户要去一个人,这天大早上就有人沿着村路喊话集合。
蒋辽正在吃早食, 听到喊话他再喝了两口粥, 起来去拿锄头。
石头匆忙扒拉碗筷, 塞的满嘴都是,跟过去含糊不清道:“我去帮忙。”
“我也去!”石块手里的肉包只咬了一口,匆匆放下包子, “我们跟壮子说好今儿一块过去。”
石头碗里的吃食都已经消灭完,石块吃得慢还剩很多, 蒋辽让他们把包子拿上。
石块刚跑出去闻言折回去拿包子跟上。
村里每年清河渠都有一帮半大小子跟着凑热闹,说好听点是去帮忙,其实就是想下水摸鱼。一个个玩性都大, 要不了多久就不知道蹿哪里去了, 完全不用担心他们跟着会耽误进程。
蒋辽的肉粥还剩下大半碗, 廉长林停下筷子给他卷饼,让他吃着过去。
“林子!要去挖池塘了!你去不去?”
壮子跑进来, 廉长林手里的饼刚折好,他伸爪子去接,半道被蒋辽截走:“要吃自己弄去。”
到嘴的饼飞了,抢饼的人他打不过又说不过,壮子气呼呼上桌要自己动手:“辽叔你咋那么慢,这会儿了都没吃完,我二叔都出门了……”
吃人嘴短还嫌这嫌那的嘀咕,廉长林无奈笑笑,回头给他和石头他们也卷了饼。
蒋辽带人出门后,廉长林在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趁着大太阳把被褥这些都搬出来晒。
村里的河道大大小小好几条,还要清理村外的几段路,通常都要忙上一整天。壮子和石块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石头要留下帮忙,多他一个不多蒋辽把他赶回去了。
中午停歇时,蒋辽沾了一身泥点回家。
“几个小的没回来过?”他问坐在院子里做新扫把的廉长林。
石块他们上午回来过一趟,吃了点东西又蹿了出去,午饭廉长林很早就煮了,他放下东西去端出来,让蒋辽换身干净衣服再吃。
吃完饭就要出去,蒋辽没换衣服,最后拿水壶出门时看到廉长林带了工具跟在后面。
“扫把都弄好了?”蒋辽问他。
廉长林点点头,和他走出去。
以前廉长林编竹时村里有几家一直照顾他生意,过年用的新扫把这些都是让廉长林来做,今年他们都没提廉长林也帮着做了,码了一排靠在前院晾晒。
忙到傍晚终于把河道清理完,挖出的淤泥都用来肥田,平分完一家其实分不到多少,蒋辽和廉长林商量了下,没特地送到旱田那边,最后全部倒进家里附近的一块田。
前两年三十那顿饭都是去李家吃,今年李婶早早就叫上他们,让他们不用特地开火。
三十这天,下午看时间差不多了蒋辽和廉长林锁门走过去。
石头石块已经跟着壮子把村里逛熟了,不像刚开始去李家他们不在旁边就很不自在,现在要过去跟他们说了声自己就跑过去了。
“都洗澡了别到处乱蹿!再给蹿一脑门汗出来,澡都白洗了!”
壮子一帮人在院子里丢沙包,跑半天了都没玩腻,刚才二柱子那伙人都被家里喊回去了,剩他们几个照样玩的起劲。
周梅在院子里瞅眼看他们,眼看二丫都被他们带的上蹿下跳,赶紧扯嗓门叫停他们。
“哎哟,这丫头……”她伸手拉二丫起来,“学啥子不好跟你哥学滚地,土里的泥鳅都没他滑事你跟他学,还有脸笑。”
白白净净的小丫头脸都快脏成煤球了。
“二婶子我要去玩。”二丫挣扎要出去。
“衣服都脏成啥样了还玩,你才多点儿大啊,哪儿够他们跑的。”
一个个都在兴头上,石块都撒欢了周梅刚才都没叫住他,只得放二丫过去:“壮子看着你妹妹,再让她摔了,小心你阿爷收拾你!”
“哎呀知道啦!二婶子你赶紧上屋里歇着去!”
“哎你个臭小子,还嫌我烦了……”
蒋辽进到厨房,李二泉就赶紧让位给他躲边上生火去了。天天在厨房掌厨,他到家后是能不跟饭菜打交道就不跟饭菜打交道。
没多久廉长林进来后他更是柴都不烧了,直接把摊子丢给他们就出去找周梅。
菜都已经洗好切完备用,就剩煮熟,走的脚步带风马不停蹄,生怕晚个半步会被他老娘拎回去。
李婶冲他背影笑骂完,回头道:“你俩到外头等着吃就成,菜都弄好了,上外头溜一圈差不准就能吃了。”
蒋辽和廉长林不能每次来就等着开吃,都留在厨房帮忙,赶不出去李婶只能由着他们。
今天的饭桌很热闹,饭菜更是丰盛,天上飞的地里游的,叫的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把饭桌摆的满满当当。
“别的就不多说了,在家里吃饭没啥子规矩,都是些家常菜,敞开了吃就行,吃不够就说,我再给你们煮。”所有人都落座后李婶招呼大家动筷。
“都动筷都动筷,吃啥子自己夹,夹不到就喊人。”
“阿爷我要吃那个!”李叔没说完二丫就指着对面的菜冲他使唤。
“我来我来!”壮子自告奋勇伸筷子夹小兔子形状的豆腐块,太滑了半天夹不起来,最后还是他阿爷看不过去,二丫才吃上心心念念的小兔子。
出师不利打击不了壮子,更是对着大家叫卖起来:“谁夹不到菜就喊我啊,我给你们夹,不要钱的!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紧接着扭头冲旁边的蒋辽小声道:“辽叔你要给钱的话偷偷放我这边口袋就行。”
说完扒拉了下口袋示意,同时不忘留个心眼防着他阿爷,眼珠子转的鬼精的不行。
蒋辽瞥眼过去:“我看你是皮痒了。”
石头石块不是第一次在李家吃饭,不过隆重的年夜饭还是头一回,被壮子这通闹的都没那么紧张了,动筷放开了吃。
家里越过越红火,再看蒋辽和廉长林还是孤家寡人,回到家连个帮着热饭的都没有,李婶就忍不住催廉长林成家。
廉长林还是没有那个心思,又有周梅在旁边跟着打岔,李婶都没咂摸出什么来话题已经被带了过去。
李二泉喝大了,话头上来打趣起蒋辽:“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让媒人介绍,还有林子,一块找媒人……”
边上的周梅动脚让他闭嘴,李二泉特无辜地看她:“梅子你踩我干啥?”
“谁踩你了,少冤枉我,喝几口就现行了还敢沾酒。”对着这块木头周梅只能苦笑打哈哈。
李叔喝不了多少酒,小杯慢啜笑呵呵看他们聊天。几个小的念着出去玩,肚子没垫多少东西心早已经跑外头去了,没一个坐得住的。
“二婶子帮我拿香,我们点炮仗玩。”壮子跑到大堂高桌,伸手够不到回头喊周梅。
薛婷起来走过去:“大半天了都不消停,就知道折腾你二婶子,自个儿不会拿还要喊人。”
“哎呀阿娘,我不是拿不到嘛。”壮子讨笑抱住她。
“拿不到就搬凳子来,你就是懒得动,仗着你二婶子疼你就知道使唤她。”
“我哪有……”
自己儿子什么样薛婷最清楚不过,拿香给他点上,回头问石头他们要不要。
“我要一根。”石块胆儿小不敢点炮仗,要拿着香过过瘾。
“阿娘我也要!”二丫跟着凑热闹。
“二丫你太小了不能拿,等会儿哥哥的给你,你想玩了跟他要……”
院里角落码了干柴,薛婷出到外面看着,没多久二柱子他们冒风跑过来,带着攒起来的炮仗一帮小子在院里吵的热闹翻天。
李婶出到外面陪着看了一阵,拍拍薛婷手背,感慨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娘您这说的什么话。”薛婷回头看壮子和二丫,眼眶有些发酸。
她嫁的好,现在又有儿有女,丈夫从军在外她不敢奢求太多,能守着家等他回来就足够了。
屋里李叔喝上头了拉着廉长林忆往昔,连小时候和廉二偷偷去地里逮田鸡的糗事都搬出来了。
蒋辽今晚喝的有点多,他旁听了一阵出到外面吹风。薛婷已经回去屋里收拾,这会儿就李婶在外面看着。
“吃好了?”李婶笑着问他。
“都吃撑了。”蒋辽回道。
“你啊就是喝撑的。”李婶说,“二泉随的他爹,半酒壶子的量都够不着,你也是,他给你倒酒你就喝,喝完回去都没个帮忙煮水的。”
“李婶儿您刚才不是煮了解酒茶,我喝完再回去。”
“别贫这些个,婶子还能回回都给你煮?”李婶忍不住又念叨,“林小子不知道咋想的,一提就不乐意听,我看过那家的姑娘,是个顾家会照顾人的……”
李婶是好意,不过,蒋辽道:“长林有中意的人,这些还是要看他的意思。”
“那总不能一直藏着不说,知道是谁我也好给他看看,这孩子……”李婶说着就发愁。
蒋辽都二十好几了总不能耽误了他,把林小子的亲事办完她才好紧着给蒋辽张罗。
李婶想着又道:“林小子肯听你的,回头你劝劝他。”
蒋辽替他做了那么多牺牲,林小子感激他,李婶觉得蒋辽的话他会听进去。
娶妻生子完全不在蒋辽的人生选项里,李婶一直为他们操心,这时候还是不打击她的积极性了。
而且……廉长林总是要成家的。
“好。”蒋辽点头应下,“回去我劝劝。”
石头石块在外头玩的满头大汗,从李家回来两人洗完脸又是擦身又是泡脚,最后被赶进被窝时还很精神。
蒋辽答应李婶劝廉长林,路上就一直在想怎么跟他提。
李婶觉得廉长林肯定会听他的,他自然不会也这么认为。廉长林有时候很犟,真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谁劝都不管用。
蒋辽收拾完回房间,推开房门就和床上的石头石块大眼瞪小眼。
“……被子够不够,要不要再拿一床。”沉默片刻蒋辽问他们。
“够的,”石块点头,“昨晚睡觉还觉得热呢。”
“那就好。”蒋辽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早点睡,别玩太晚。”
“……没玩。”石块把手往后面藏,趁石头不注意把玩熟的石子塞过去栽赃给他。
碍不过廉长林坚持,蒋辽已经搬回廉长林的房间,小房间现在给石头石块用。
廉长林把东西搬过去时没跟他商量,等他发现时石头和石块已经在房间躺下了,他总不能把人给叫起来。
蒋辽关上门,回头看到廉长林倚靠在房间门口,看样子已经在身后站了有阵子,眼里盈笑看着他。
目睹他走错房间都不提醒一下,就知道看笑话。
今晚要守岁,家里所有房间都点燃油灯,蒋辽检查了一遍回到堂屋。
外头不时响起炮仗声,他坐下热火炉,没多久廉长林铺好新被褥从房间出来坐到他旁边。
炉子已经烧热,他盯着炭火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的木炭拿了半晌都没放进去。
路上就发觉他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回来前李婶跟他说了什么,廉长林伸手轻捏他手腕,眼神询问。
“没什么。”蒋辽看了他一眼,回头扔木炭进炉子,犹豫了下还是说起,“就是听李婶提到你的亲事,她比较操心。”
廉长林松开手,目光直视要听他怎么说。
“你既然都有心上人了,能定下就早点定下,免得她担心。”
何瑞雪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蒋辽倒是能理解廉长林会瞒着不说,但就像李婶说的,总不能以后一直瞒着,需要见面的早晚要见面。
蒋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以为他又要回避不谈,毕竟之前每次都不乐意他提,这次没回答却也没直接回避,而是反问他。
你真的希望我成家?
是或不是,明明就只有两个答案,对上他过于沉重认真的眉眼,蒋辽突然回答不出来。
第120章 大年
冬季夜间会更冷, 石头石块平时都是到点就睡,蒋辽就没叫他们一起守岁。
不过他们这会儿正精神,在床上扑腾没多久都爬了起来。
房门吱呀轻响, 石块伸个脑袋往外瞧,只能看到堂屋里蒋辽和廉长林被烛火拉长的影子。
他在门口踱来踱去不敢跨出去,听到蒋辽的喊声, 这才腾地跳过门槛跑过去,石头在后面把门关上。
两人穿的都厚实,廉长林起身去拿蒲团,回来围坐在火炉旁,没再追问蒋辽。
石头石块以前很羡慕别人家围着火炉守岁, 现在头一回守岁,两人兴奋的话都多了起来, 东聊西扯倒挺热闹。
以为他们半夜会撑不住, 看他们越说越精神, 今晚是都不用睡了。子夜开始陆续有村民燃放爆竹,蒋辽和廉长林起来准备。
要出门燃香拜神,石头石块都想去, 这会儿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离开火炉就感觉冻的不行, 蒋辽让他们回房间穿棉衣。
祭神的庙有两处,绕村子半个圈才能走完,他们离主庙近, 最后祭神结束回到家没用太多时间。
外头冷风呼啸, 蒋辽和廉长林倒还好只是被吹的脸发凉, 两个小的特别是石块冻的鼻水直流。
出门前煮了茶倒在热水壶里,廉长林倒了几碗出来, 热乎乎的茶喝下去感觉好受了很多。
石头石块撑不住只能回屋睡觉,他们房间的暖炉刚才搬到堂屋,廉长林给添了木炭拿进去。
“林子!辽叔!新年好!”
吃完早食壮子就拉着二丫冲过来,进门喊完伸手讨红包。
“辽叔!林子叔!新年好!”二丫穿得胖乎乎很喜庆,学他哥伸出手,石头石块讨巧卖乖跟着要红包。
“新年好。”蒋辽笑道,拿出给他们准备的红包,“装好别跑丢了。”
“不会!拿的可稳了!”壮子装好红包拍胸膛保证,“我的肯定不会丢,石头他们就不知道了。”
“那你看好不要弄丢了,”石头道,“到时候哭鼻子还要我们给你找。”
“石头你咋看不起人呢,我是会哭鼻子的人吗?”壮子不服,“我家二丫都很久没哭鼻子了。”
“我要放房间里头!”担心真给弄丢了,石块捂着两个红包跑进房间。
二丫斜挂着个小布包,上面绣了些小花,薛婷给她做的,今早一起来就喊着要背上。
廉长林笑笑看她装红包进去,给他们端来瓜子糖果,现在家里零嘴都不缺,不过小孩就没有不馋零嘴的,人手一大捧装满口袋。
小孩子过年最欢乐的就是大早上去串门讨吉利,壮子逮着桌上的肉干吃了一圈,暂时吃过瘾了拉着石头石块出去到处串门。
“这小胖妞谁家的,长的真讨人喜欢。”二丫穿的胖乎乎的,村民看到都忍不住打趣。
“我才不胖呢!我阿娘说我长得正好!村里边长得最好的!”
小丫头知道爱美了,不乐意听这话嘴巴撅起能挂东西,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停下逗她。
附近几家的小孩都过来了一趟,热闹完继续跑下一家,过年对大人来说其实和平日没太大区别,不过大过年的肯定要走邻串舍讨个喜庆。
除了李家和村长家要去,还有像是程屠户这几家,蒋辽和廉长林得待久些,别的都是看着走动一下。
路上碰到村里的小孩,不管叫不叫的上名字,只要跟他们打招呼两人都会应景地给个红包。
通常给自家熟悉的小辈封的铜钱要多些,外家的封个两文左右,他们多封了些讨个吉利数,最先得红包的小孩在村里高兴炫耀,引得全村的小孩都跑了过来,好在两人出门准备的红包多不用担心不够用。
要走动的几家都走动完,还剩最后一家要去,廉长林磨磨蹭蹭准备东西显然不想出门。
廉二和老廉家分家后平日虽然没有往来,但该尽的孝还是要尽,家里长辈不在,廉长林要替他们过去一趟。
竹篮里都是些基本的礼品,今年给廉老太的孝敬钱廉长林昨天就备好了,这个钱不仅要给还要当着廉家那边所有人的面给,东西都准备好,他最后把钱带上。
蒋辽身为廉家“孙媳妇”,按理说也要过去,上次廉老太在衙门昏厥过去好不容易救过来,避免她看到他们气不过真厥过去了,他没打算过去。
现在看廉长林一上午的好心情都要跑光了,他伸手拿竹篮:“你在家吧,我过去。”
廉长林摇摇头,没给他。
廉老太救过来后整日卧床哀骂,过去后她会说出什么来可想而知,廉长林不想蒋辽听那些粗言恶语。
他过去放下东西就走,不用多耽误就能回来。
老廉家那边平时就不待见廉长林,现在家里最大的希望被他们弄到了边关劳役,蒋辽有点不放心廉长一个人过去,最后跟他一起出门。
“你们还有脸过来!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了?!这次又要害谁?你们还我儿子!”
廉青松被押走孙氏整天过得魂不着体,看到蒋辽和廉长林进门,理智全无抄起墙边的锄头要跟他们拼命,被她大儿子拦下。
“娘你冷静点,闹出事了对家里有什么好处?!”廉长林过来无非就是给今年的孝敬,家里现在都要揭不开锅了,把人骂走他们这个年还怎么过。
“我的青松啊,娘对不起你啊没护好你,让这些黑心的着了道……”孙氏坐地哭嚎。
孝敬钱要给到廉老太手上,蒋辽和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放下竹篮等着走人。
多日不见廉老太苍老了许多,靠在床上艰难睁眼看过来,廉长林拿出钱袋放桌上,蒋辽道:“这是今年给你的孝敬钱,钱放下我们就回了。”
“长林,你把那些田地还回来,那是老廉家的,你不能拿着。”廉老太语气虚弱颤着手伸出去。
廉长林后退避开,无动于衷看着她。
读过几年书廉正山到底知道点廉耻,几次要开口最后只道:“东西放下你们就走吧,以后没事不要过来。”
“不能走,把水田还回来,你都把青松害走了,还有脸拿老廉家的田地,你对得起廉家的祖宗吗……”廉老太急了,要廉正山拦住他。
蒋辽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冷下脸道:“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那些田地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不会再转手出去。”
最后警告:“不是你们的东西最好别惦记,免得哪天自己作孽再闹出事来,就怨不得别人了。”
廉青松好歹还留了条命在,廉长林是差点被他害的没命,蒋辽没对他赶尽杀绝他们就该知足了。
蒋辽说完没管廉老太怎么寻死觅活,和廉长林出门回家。
年初一村里白日都不闭户,回到家没见蒋辽和廉长林,石头就没再出去。
“石块呢?”到家后看了一圈没见人,蒋辽问他。
“刚才在李阿爷家,现在估计和壮子跑去晒场了。”
村里闲下来的大人都聚在晒场,小孩基本都跑那边玩游戏,刚才路过看着很热闹,蒋辽说:“你想玩就去找他们,不用守在家里。”
“不去了,我都跟着跑一天了。”石头开始蹿个儿了,比壮子要高出一截,也就是在村里没认识有同龄的人,不然真不乐意跟这些小屁孩待一块。
“你自己看吧,想去就去。”蒋辽走去厨房准备午饭。
石头知道些廉长林家的事,看他样子好像有些低沉,不知道该说什么,跟着蒋辽去厨房帮忙。
廉长林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门前瞥见床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挪开枕头,看清是什么后整个愣住了。
昨天他们给石头石块准备了压岁钱,没想到蒋辽给他也准备了,廉长林一点没察觉到,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的。
压岁钱都是给小孩准备的,廉长林有些不满蒋辽拿他当小孩看,不过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蒋辽不管做什么,都记着他……
从房间出来廉长林径直走去后院,进厨房后他没搭手帮忙,就站旁边盯着蒋辽看。
手头的菜都切完了他还杵在边上不动,蒋辽算明白过来了,问他:“……看到了?”
廉长林点头,直直看着他要他解释。
他面上看不出情绪,不知道生没生气,蒋辽回头继续下一道菜:“做多的随手放过去了,别挡道。”
廉长林并不好打发,让开后又站回去盯着他看。
压岁钱不是平时用的铜钱,而是用来避祟的,这些东西要用心准备,不能马虎更不会随手做出来给人。
撵不走廉长林,蒋辽只能实话实说:“给你准备的,不乐意也要拿着。”
廉长林这下满意了,转身走出去。有石头在午饭不用他帮忙,他去晒场喊石块回来。
蒋辽还以为他发现后会跟自己闹,毕竟之前让他好好吃个药都不消停,这么看来,还是挺好打发的。
石块坐下生火热锅,一脸懵地看到这,实在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
在家里放松了几天,到初六店里开市,蒋辽和廉长林给店里的人发开年红包。
这个年大伙过得好,好些个脸都吃胖了,高兴地收下红包开始新一年的忙活。
作坊定在初八开工,这天他们没去镇上,早早起来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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