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告示
“给我滚出去!”孙明耀接过下人递来的茶, 低头正要喝突然猛地砸了茶杯。
那晚让人把府上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一到入夜那个女人就一动不动站在他床头,一眨眼的功夫又没了影子。
自那之后不管他待在房间还是走在院里, 总是猝不及防就对上那张惨白的脸,现在更是连白天都能看到。
孙明耀浑身冒虚汗靠在床上,眼睛扫过跪地的下人, 恶狠狠道:“再不把人找出来,你们通通都别在这儿干了!”
府上闹鬼众人心里都瘆得慌,生怕一个不顺再惹怒主子,抖着身体大气不敢出。
“少爷,大夫来了。”
大夫跟着管事匆匆走进来, 放下药箱替孙明耀把脉,从来没号过如此古怪的脉象, 再观面色像被吸干了精气神虚气浮游, 他面露难色皱起眉头。
“我们少爷跟尚县县令可是一家子, 你把少爷病治好了肯定重重有赏。”前面请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管事搬出县令震威。
“恕老夫医术不精,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大夫行医几十年, 可不能被这种怪病砸了招牌,匆忙提药箱告辞。
孙明耀刚才发泄一通, 此刻已经没有力气破口打砸,眼神可怕盯着人看。
院里的下人都没看到过只有少爷一个人能看见,但他根本不信是府上闹鬼, 管事小心翼翼询问:“少爷, 要不, 小的去请道士来做法?”
孙明耀脸色黑沉:“还不快去!”
少爷的病要是再不好真出了个三长两短,县里头肯定要拿他们问罪, 管事不敢耽搁赶忙出去请道士。
“钟大夫的药竟然还有这种奇效,你怎么知道这药的?”凉亭里,蒋辽问对面的廉长林。
廉长林打开茶罐取茶叶,回道:“听决明说的。”
茶叶经滚水一烫香气四溢,他手法娴熟单手倒水烫茶杯。
医术都不会轻易外传,何况又是少见的药更不会对外人透露,蒋辽更奇怪了:“他有把柄落你手上了,好好的跟你说这个。”
廉长林望了他一眼,垂眸继续冲茶:“他背书路过时听到的。”
钟立辰很喜爱决明这个徒弟,所以传授医术更是严格,尤其在药方上绝不容马虎,这稍不注意就让人听了去又要挨罚了。
蒋辽笑道:“你这边事情了了却把决明拖下水,不得给人送礼赔罪去。”
“嗯。”廉长林冲好茶给他倒了一杯,“你想想要送什么礼。”
蒋辽端茶的手停住:“你自己招来的,让我给你想。”
“我想不出要送什么,不该你来想吗。”廉长林理所当然,真要甩手不管丢给他。
蒋辽没想到多嘴半句就能给自己揽个活,不过想就想吧,十来岁的小孩还不好打发。
他喝完茶,放下茶杯言归正传问道:“你当时就那么肯定,钟大夫一定会给你拿药。”
红裳那晚表面上是吓唬孙明耀,实则是要下药。这药初期能致幻,症状会日益加重,药并不是不能解,但要知道全部药方才好配药,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毙命。
所以孙明耀已经无药可救,现在还能冲下人动怒,再过不久只能卧床不起。
这药虽然不致命,但确确实实是冲着要人命去的,让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给药做这种事,廉长林不仅能想到,还当即就跟人问药,当时肯定早想好了说辞。
“钟大夫师传医训,大奸大恶之人不救,无药可治之人不救。”廉长林道,“孙明耀害了那么多人,下药不是取他性命,只是让他不能再去害人,这难道不是在积德行善?”
廉长林继续冲茶,蒋辽抬头看他。
这招杀人于无形,现在说起云淡风轻,这模样,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斟满的清茶再次送过来,蒋辽收神看去,伸手端起。
平时作坊和店里两头跑,难能闲下时蒋辽通常就让自己闲着,什么都不干,心血来潮就检查下廉长林的拳脚,最近开始多了一件事,捣鼓他那天拿回来的狼牙。
狼牙雪白,品相很好。
蒋辽并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何况还要自己雕琢,廉长林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但他闲下来随时随地,堂屋后院根本就不避着自己,甚至还问自己要刻具,廉长林又不敢肯定了。
今天到家后他先是在纸上折腾了几遍找手感,最后对着狼牙打磨雕刻,廉长林站着看了一阵,对他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刻。”
天天和廉长林待着,要做这个总瞒不过他,蒋辽也没想藏着直接道:“给你的,你确定要自己刻?”
真是给自己的,竟然藏都不藏一下。
廉长林看他的眼神既无奈又一言难尽。
“给我的?”
“嗯。”蒋辽回头对着狼牙继续小心打磨,“你生辰不是快到了。”
廉长林神色微顿,默然看着他。
或许在蒋辽看来,这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生辰礼。但对他来说,这是他和蒋辽携手猎的狼留下的,又是蒋辽亲手雕刻,更加意义非同。
他不再多说,安静坐在旁边,开始只是不时地给蒋辽递递刻具,然后……
“留的地方太小,不好刻字。”
“从这边顺过来,字会更好看。”
“不行,力道收着些,削坏了不好补。”廉长林再一次开口叫停。
蒋辽举着手僵持了下,无奈收手转头看他:“你到外面,随便你去哪儿,让我耳根清净一会儿行不行?”
狼牙小巧,在上面雕刻这种细致活蒋辽不太做得来,被他眼睛不眨盯着看速度更提不起来。
廉长林纹丝不动坐着,理由充分:“我看自己的礼物。”
“我手艺再差还能少了你的。”盯这么紧,蒋辽属实无语。
廉长林静静观了他片刻,突然眉头略扬神色了然:“怕人看,做不好我又不会嫌弃。”
没点自觉轰都轰不走,就是欠的,蒋辽转手给他指了个最佳观测地:“就坐这儿,我没做完你别走。”
廉长林目光跟过去,忍不住低笑出声,又站了一阵终于肯挪窝走去厨房准备晚饭。
最近听到消息东福酒楼要出售,蒋辽要开酒楼,东福地段又好,不过他没想过拿下,免得日后再来个什么人找麻烦。
开酒楼以前只是有这想法,毕竟食肆都开了,有条件的话开酒楼也不错。
而现在,他是一定要开酒楼了。
他们长盛斋地方并不小,不过跟酒楼确实没法比,所以孙明耀敢张口就要吃下他们店,酒楼不是一般人就能开得起,以后再有人想惦记都得先掂量掂量。
现在店里和作坊的管事都已经培养出来,不需要他们经常过去,再者等辣椒种成后能做的菜更多。就是廉长林似乎不太赞同,不过和他提出来后他倒是没反对。
蒋辽是想在西北区物色地方,不过附近有出售的店铺他都会过去看看,天天在外面跑,这天早早牵着马出门,中午没回店里也没回宅子,直到下午快关店了才见回来。
回得这么迟,廉长林问他:“看中地方了?”
“有几家看着还行,先不急着定下,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蒋辽牵马进去。
他一身赶路的模样,长衫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土,廉长林伸手拉住他:“你去哪里了?”
蒋辽低头看自己,这一身确实不像看店铺回来的样,他看了眼廉长林,回头继续栓马:“没去哪儿,在外面随便走了走。”
镇上地方再大都不可能让他赶路回来,还奔波成这样,廉长林自然不信,站着不松手就盯着他看。
反正今天迟早都要给他,蒋辽想了想,索性从怀里取出东西。
廉长林低头看去,双眸一颤惊怔了半晌,伸手接过。
之前店里有客人说起,石砚山遐迩闻名皆因山上的神庙相当灵验,很多人千里迢迢赶去求神拜佛,香火从不曾断供。
当时不止他听到,蒋辽也听到了,还过去跟人问起:“真有那么灵验?”
平时听客人谈论外面的消息,遇到有趣的蒋辽会跟人聊几句,他当时又是随口一问,廉长林就没多留意。
百砚山险峻,光进山的石阶就有上千余,凡求福祈愿者,三阶一跪,五阶一叩,如此走完才能求得诸佛庇佑。
蒋辽不仅不嫌麻烦给他雕刻狼牙,甚至相信起心诚则灵,不远千里跑去山庙只为了给他求一道护身符。
廉长林握紧护身符,再也放不开了,哑声问道:“不是说,送狼牙。”
“狼牙没做好,不送了。”蒋辽说完走去厨房。
他尽力捣鼓了那么久,廉长林自然不信,一刻都不想等了摊掌跟他要:“给我。”
蒋辽马不停蹄赶回来,想先喝口水都要交个放行费,只好取出随身带着的狼牙。
求神拜佛、凭道符纸就能避邪消灾保平安,蒋辽确实不信这些。
当时听客人说起,看着坐在柜台里翻书的廉长林,蒋辽突然的,就想替他求一道护身符。
大概是他以前多病多灾。
就想他能跟如今这样。
更想他以后都一切顺祥。
手上的生辰礼弥足珍贵,廉长林低头望了半晌,重而又重将护身符和狼牙收起来,贴身放好。
蒋辽知道这趟不会白跑,却没想到廉长林能高兴到不嫌路远、不坐马车要走路回去,并且拉着他就要走。
他好不容易赶回来想喝口水竟然这么难,好在廉长林还有点理智,想起来问他:“吃东西没有,要不要先吃一点?”
“没吃,要饿晕了。”蒋辽没好气道。
廉长林转身推他进厨房,不管什么吃的搜刮来一堆催他快点吃,蒋辽刚吃完就被他催到街上。
“这个怎么样?”廉长林拿着手艺奇巧的竹蜻蜓问他。
“这东西二丫都不一定能看上,”蒋辽抬眼看他,又道,“你喜欢就买吧。”
“那这个?看着挺不错。”他又拿起边上的弹弓。
街上热闹小贩吆喝,廉长林平时路过目不斜视,现在看什么都有趣,看什么都想买。
蒋辽瞥眼看去:“买这个还不如你自己做。”
“嗯。”廉长林点点头,对他道,“回去我给你做新的。”
然后转头,掏钱通通买下,再递过来给他,蒋辽看着:“……”
伸手接过。
廉长林看完东家又看西家,走一路买一路,蒋辽是不想扫他兴头,不过有些东西实在没必要买,说了廉长林光应就是不听,他最后抱了两手东西,很多都只能放家里落灰。
“让让!都让让!”
这是镇上最热闹的街道,人群熙来攘往,官兵拿着黄纸一路向街口赶去。
每次遇上大事官府才会张贴告示,行人乌泱泱跟在后面,蒋辽看过去,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抬步和廉长林走过去。
告示一铺张,人群哗然,七嘴八舌围上去。
两人在外面看去,墙上张贴的,是朝廷新出的招兵告示。
第132章 丰收
大历疆土辽阔, 多地都贫困苦寒经常闹饥荒,去从军不小心就会丢命,不过为了能糊口一天是一天很多人都会选择从军, 因此朝廷鲜少需要强制招兵。
今年却不同以往,朝廷规定每个乡要出上百丁,家里有达到应军条件却没人从过军的, 更是必须要出人应军。
蒋辽想了想。
如今胡人在大历四处作乱,虽然面上有休战纸契压着,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撕毁契约突然来犯,朝廷不得不未雨绸缪揽兵充军。
分家而立视作一户,廉长林家没人从过军, 按理就要出一个人应军。
蒋辽余光看去,廉长林站在旁边看向告示, 面色很平静。
那天晚上李婶有话留他, 之后再回村经常能看到李婶私下忍不住叹气发愁, 蒋辽就知道廉长林还是不听劝,不肯早日成家。
上次应李婶意他和廉长林提过一回,廉长林没有心思听不进去, 蒋辽没说两句就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这小子看着没脾气其实犟的很,心里要是拿定的主意谁都劝不动, 他不想听蒋辽就没再提过,这种事旁人多说也无益。
哪怕知道会让李婶操心廉长林都要谢绝她的好意,蒋辽不能说他是因为自己才这样, 但多半是有自己的原因。
因为以前的种种, 廉长林顾及他依赖他, 不愿意他搬出去,才会对成家闭口不谈。
蒋辽以前见识过太多生离死别反目相残, 自认内心已经非常淡漠,不管是来到这里还是去的别处,在哪里存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只不过偶尔会想。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他过来了。
直到刚才看到告示那一刻,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不过即使不是他所认为的,就算没有他在这里,凭廉长林自己的本事,要自力更生根本就不在话下。
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避而不谈就能不存在,他可以不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但不能不顾及廉长林,再像外人说的不清不楚住在一起,确实不像话。
蒋辽低头看手上的东西,廉长林杂七杂八买了一堆,他捻了捻手里的木件。
还真是要落灰了。
这么想着,竟然会感到有些说不出的不适从。
蒋辽不免心底发笑。
是来这里太久了,差点都忘了,以前那种才是他习惯的生活,不过是回到以前,没什么不好适应的。
廉长林的病已经治好,现在又年长了一岁,一切都刚好,他更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蒋辽压下心底升腾的不适,看着对面的告示,眸间闪过一抹决意,转头看廉长林。
他早该搬出去的。
不能再拖了。
世道一乱朝廷招军历来如此,今年外面确实不太平。廉长林眸色平淡看完告示,回头对上蒋辽的眼神,他心下一怔,刚才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提着巧制的灯笼沉默不发。
相处到现在,他太了解蒋辽了,只一眼就知道他的想法。
以前兵源紧缺,即使朝廷招兵再严,不想应军只需要出几倍的银钱给官府,官府拿着银钱能招募更多军士。
但蒋辽绝不会这么做。
毕竟谁的命不是命,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甘愿离开故土远赴边关过上随时人头不保的日子。
何况,蒋辽以前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怕是想都没想过出钱这选项。
家里如果一定要去一个人,蒋辽不会让他去。
廉长林眸光黯下心里发凛,片刻后眼眸一抬散去眼底的冷意,语气随常对他道:“东西都买完了,回去吧。”
又想避开不谈,蒋辽这次没纵着他意:“告示已经出来了,既然……”
“时候不早了,要是还有要买的,下次出来我再给你买。”廉长林打断他,“走吧,我饿了,想早点回去。”
说完不给他回话的机会,转身走出去,路上偶尔会看看街边吆喝的摊位,只不过再没有哪样东西能入眼让他掏钱买下。
蒋辽眉间蹙起望着他的背影。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
今年天公作美,地里的稻谷长的好,快能收成的时候不止村民经常到地里守着,农吏更是天天过来盼着秋收。
六月中旬作坊全部停工,让大家回去抢收。
以前一亩地基本只能出粮两三担,经过肥田、护苗、加上后期打理的田地,产量都快翻了一番。
跟着买菜籽油布的村民心里都偷着乐,庆幸当时舍得花钱,不然哪能有现在的好收成。
当时观望的村民,自从揭开油布看到秧苗的长势,后面都照着蒋辽他们肥田的方法打理,虽然收成没有多好,但基本都比以前多出个半担粮。
现在看着别家的收成,眼馋归眼馋,心里都很知足了。
去年村里只有几台打谷机,十几家排着队用,现在口袋有余钱了,相熟的几家买一台合着用,不差钱的直接就买一台放家里,地里的稻谷收割完没两天就脱完粒。
“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没成想啊,竟然还能见到这么大的谷粒。”家里的地收割完,他带着孙子孙女捡稻穗,小心摊着稻穗在手上,打心底里高兴。
“何大人在外边好些地方都做了试验,想各种法子要把地里的收成提上去,这说不准啊,您以后还能瞧见更大的呢!”地里捆扎稻秆的青年说道。
“别说是您,就连到咱们村的农吏都没瞧见过呢,上回路过我还听他们说,以后要是把稻种给弄好了,长出来的收成都不会差……”
外边做试验的地方,那些法子都是从他们村传出去的,村民说起来就自豪。
农吏在农田跑了半辈子,以前也试过各种法子提高收成,奈何都白折腾一通完全不起作用。
开始他其实并不看好塘禾村用的这些方法,后期是彻底服气了,问起蒋辽得知可以从稻种入手就成立了种子站,势必要留出最好的稻种提高收成。
何墉之前得空就会走一趟塘禾村,知道今年的稻谷长的好,现在带着同僚过来,还是不免被眼前的丰收场景震撼到,更别说他那些同僚了。
以前秋收难能有收成好的时候,哪年若是遇上天灾更是颗粒无收,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等丰收壮景,以前有幸到过那些富饶的地方,收成都赶不上这里。
想到不久以后这派秋收气象在全国各地都能上演,何墉高兴得回去后一刻不停连忙把这些方法都给朝廷报去。
敲锣打鼓紧赶慢赶抢收完,之后更不能停歇,要紧着天气晒稻谷。这时候最怕下雨,晒场上时时刻刻都守着人。
以前收成不好,等稻谷晒好交了税,剩下的余粮只能拿去卖掉换成粗粮,现在大伙都不用拿去卖可以留着自己家吃新粮。
官兵过来收了税粮,蒋辽让人把剩下的稻谷全部送进作坊的粮仓。
他们家田地多,一车车往里运,村民看得羡慕,现在的好日子都是蒋辽他们带来的,村民想送些东西感谢一下,奈何蒋辽和廉长林什么都不缺,送东西两人都不收,作坊开工后村民干活更是卖力。
镇西这边,孙家管事前前后后找了好些道士来院里作法,不仅都不管用,孙明耀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差。
孙明耀要是在这边出了事,管事几人的脑袋也保不住,他给县里去了信。
院里除了从县里头跟来的,都是在这边招的下人,他收到回信后赶忙听从吩咐遣散这些人,又变卖了酒楼,马不停蹄带人送孙明耀回县上治病。
长盛斋运转恢复如常,蒋辽也物色到两个适合开酒楼的地方。
觉得那两处地方都不错,想听听廉长林的看法让他选一间,结果他看完只道:“你来选,选你喜欢的。”
上次和廉长林聊过,开酒楼他并没意见,蒋辽最后买下那间他应该更满意的。
“李婶拿了瓜苗过来,你想怎么吃?”这天蒋辽从作坊回来,进到后院廉长林问他。
他看过去,廉长林端着竹篓,里面装满新鲜的瓜苗。
青菜什么煮法蒋辽都不挑,廉长林比较爱吃淡口的青菜,他回道:“清炒吧。”
“厨房熬的鱼汤可以喝了。”廉长林回头把瓜苗倒进盆里,让他饿了先去打来吃。
从军的队伍月底出发,距今不过十天,那天看完告示他们没再谈过这事,蒋辽看着他忙动的身影,沉默了下直接说起。
“酒楼过几天能装修好,开业以后要是遇到事情,处理不来就去找郑武他们。”
廉长林手上一顿,继续清洗瓜苗。
酒楼需要的人手他们这段时间都已经安排好,以前店里的事基本都是廉长林处理的,蒋辽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需要跟他强调的。
察觉到身后目光的异样,廉长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手,站了半晌回头看他。
“你去官府了?”
蒋辽没直接回答,罕见地垂了下眼,错开他投来的视线。
知道蒋辽有从军的想法,廉长林只是生气,只要他到时候去官府一趟,蒋辽就走不了,可蒋辽,知道他会阻止,竟然提前去官府报名。
他是真的决心要走。
知道自己不想他去仍然执意要去。
明明以前都顺着自己的。
为什么这次不行。
廉长林紧闭着唇垂头看前面,很久没再说话。
蒋辽见不得他这样,思绪混乱正要开口,廉长林抬眸看过去,竭力控制着声音,问道:“不去不行?”
第133章 和离
廉长林双眸几近祈求, 触及对面决绝难移的目光,身侧的手逐渐蜷紧。
他站在院墙前,身侧的影子被拉长, 离蒋辽仅有一步之遥。
明明伸手可触却显得孑立孤零,蒋辽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像是落了块巨石在上面, 堵的他有些喘不过气,堵的他难以招架。
他定眼看向廉长林,突然窥见那双眸子深处的隐忍不发,蒋辽身形微微怔住,思绪混乱的同时更深刻意识到。
他不能再拖了。
蒋辽敛神回看廉长林, 语气轻松回道:“在账上留名又不是儿戏,哪能说不去就不去, 你也不怕连累到村里。”
从军事关重大, 抗旨不从会牵连身边所有人, 严重的话整个村子都会受到牵连。
蒋辽把后路都堵死,是狠了心要去。
廉长林面色冷下,望着他沉默不言。
蒋辽眉宇凝起, 很快又消散开,继续道:“李婶整天替你操心, 你多少还是听点劝,让她少操点心……”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廉长林通通没听进去, 面露决然开口道:“我不需要你替我去。”
蒋辽来这里后什么都不想做,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 他怕是会在山上建个房子,一辈子与世无争。
从军是他家的事, 本来就跟蒋辽无关,要去也理应他去。
看出他的打算,蒋辽眉头蹙起,面色严肃强调:“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何况这是我自己想去,跟你没关系。”
蒋辽以前经历了太多打打杀杀,一开始才会什么都不想做,这些廉长林岂能不知道。
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稳定下来,却又要因为他远去边关,廉长林直直望着他,声音有些发哽:“你撒谎,你不想去。”
廉长林一直就觉得欠了自己,怕他会意气用事,蒋辽神色发凛:“我说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蒋辽是铁了心要去。
铁了心要丢下自己。
廉长林心底发沉,眸间闪过一抹执意,他望向蒋辽,半晌后妥协了。
“好啊,你都已经决定好了,想去就去,我不会再拦你。”
说到后面眸色越发平淡,望了一眼蒋辽,他转身继续清理瓜苗。
招兵告示来的猝不及防,蒋辽从军的决定起的更是突然。
突然到他都来不及顾及,廉长林会有什么反应。
以前自己瞒着他在外面买宅子,廉长林生起气来能连着多天对他待答不理,搬出去的事更是在他面前提都不能提。
这次他自作主张没和廉长林商量,廉长林会生气很正常,但他除了最开始有些情绪过激外,现在看,似乎已经接受了。
蒋辽观了他一阵,没看出什么来,转身走去厨房。
酒楼各种事情都要安排处理,这段时间两人都是一起过去,昨天说完后廉长林实在过于平静,蒋辽拿不准他是不是真妥协了。
今早出发镇上之前他出去了一趟,回去后廉长林已经将手头的事情忙完,牵着马车站在院门前等他。
廉长林往后看了眼他走来的方向,虽然好奇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没开口问起。
“走吧。”
蒋辽不过迟疑了下,没等他想好要怎么说起,廉长林说完已经转身坐上马车,他只好先作罢。
两人在酒楼忙了一上午,去店里经过宅子时廉长林停住马车。
宅子请了人定时打扫,他们现在要是不回村都是住在这边,食材这些都不缺,两人留下简单用了午饭。
出发去店里前,蒋辽突然叫住他,有事要跟他说,廉长林转头看他,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今天早上蒋辽是特意避开他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廉长林目光发寒,沉默看着他从腰间取出东西。
因为以前的经历,蒋辽习惯孤身一人,所以廉长林不敢奢求什么,能陪在他身边就行。
他执意要去从军,廉长林自我欺骗当做没发生过,至少在出发前,能继续相安无事和他住在一起。
蒋辽却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他。
“村长今天正好有事找何大人,现在他已经过去了,我们去完衙门再回店里。”蒋辽拿着纸书对他道。
廉长林看着他手上的和离书,眼底的决意又深刻了几分。
他走过去拿过和离书打开,眸色平静目视完,不紧不慢折起来。
“我不会过去。”他抬头对蒋辽道。
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决。
蒋辽看着他,眸光逐渐凝起。
别的事他可以任由廉长林怎么闹都行,唯独这事不行。
“你要去从军,我不拦你。”廉长林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不和离,你也别拦我。”
他不想再从蒋辽嘴里听到任何关于和离的事,说完转身走出去,脚步生风一刻不停。
蒋辽神色微怔,转头看他。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走之前自然要把该了结的都了结完,所以他早上去请村长写和离书,免得以后耽误廉长林。
不管廉长林多抗拒,蒋辽都会送他去衙门签字,把自己从他家户籍上除名。
只不过,廉长林太会隐藏了。
直到刚才蒋辽才发现,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不过是在竭力装作相安无事。
蒋辽望着他的背影,到底没狠得下心。
齐百德在衙门只等来蒋辽,或许是看出了什么他没有多问,要跟何墉禀告的事情已经禀告完,他和蒋辽说了几句就回村了。
送走齐百德,蒋辽按理该回店里,但他这会儿心情实在有些糟。
他以前从没纠结过任何事,遇到事情,那就解决掉。
家里必须要有人去应军,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离开后不会再耽误廉长林以后成家,他离开是最合理的。
蒋辽一直都这么认为,现在却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而他,似乎也做不到若无其事离开。
甚至会怀疑,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
蒋辽只在外面走了几圈,没发觉时间过去多少,回到店里时却已经快要关店了。
问了小二得知廉长林在后院,他没过去,在大堂偶尔和剩下的客人交谈几句。
廉长林今天过来店里,查看完账本就坐在凉亭,没看书没写字,就一动不动坐着,宋惕文过来后他没让人讲学,最后送人离开他又继续坐回凉亭。
罗纷几次在后院忙进忙出就觉得奇怪,现在等最后几桌客人吃完就能收工,看到廉长林还坐在凉亭,她拉着她姐小声问道:“小老板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瞧着有点,吓人呢?”
“楼上的桌子都收拾完了?”罗英问,“有闲空就去看看,别又给落了什么。”
她这妹妹做事勤快是很勤快,有时候免不了会马虎。上次就忘关二楼窗户下雨地板都打湿了,罗英叮嘱完让她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都看了,我刚从二楼下来,窗都关严实了。”罗纷道,“我就是有点好奇嘛,姐你是没看到,宋先生下午过来后,不知道小老板说了什么,我看他的脸色特别深沉,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大老板又不在,我不就更好奇了……”
罗纷没跟她姐再聊上几句,大堂有桌客人吃好了,她走过去收拾桌子。
店里生意好事情多,他们只要把事做好就行,罗英看了眼廉长林,转身回去大堂。
厨房的活儿都已经忙完,李二泉从窗户看出去,廉长林还坐在那里,他擦干净手走出去。
“跟蒋辽又咋了,你们两这一天天的,有啥别扭好闹的。”
李二泉认定他们是闹别扭了,廉长林不想多说,最后还是回道:“蒋辽要去从军。”
“啊?”李二泉愣了愣,“这好好的怎么要去从军,不是还要开酒楼吗,他跟你说笑的吧。”
蒋辽那么正经的人,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林子最近都没啥心情,连书都看不进去,这要是真的,那他肯定是为了林子。
外面是有人对他们嚼舌根,但是搬出去不就好了,怎么想不开非要大老远跑去从军,李二泉实在想不通。
“蒋辽要是真去了,店里和酒楼咋办?”他问,“林子,你没劝劝他。”
“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去就去。”廉长林语气淡淡。
看着是无所谓,李二泉还能不了解他。他最不想麻烦别人,蒋辽是因为他才去的,他心里能好受。
蒋辽有本事,在哪里都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他要是真决定要去,那肯定是已经想好了,旁人拦不住。
别的店员都回去后,蒋辽来到后院,李二泉要回村,没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聊了几句就先回去了。
这事只能他们两自己谈,别人掺和不来。
院子安静下来,廉长林还坐在凉亭里,眼睛直直望过来,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不知道他今天是要回村还是回宅子,或者在店里留宿,看他似乎还有事要做,蒋辽问道:“不回去?”
“你先回。”廉长林说完顿了顿,又解释了句,“何小姐差人过来,有事找我。”
何瑞雪最近经常差她的婢女过来买吃食,蒋辽没多想回了宅子。
他如果多留意就会发现,何瑞雪的婢女今天并没过来。
第134章 疯狂
临近出发的日子, 廉长林更是沉默,话越来越少。
以前有些没用完的篾片堆在柴房里,现在每天饭后他就坐在后面编竹片, 用完旧的又托人去山上砍新竹回来。
今天傍晚他又安静坐在院子里,低头继续没编完的竹具,蒋辽看着他,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刚过来的时候。
那时廉长林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一到傍晚就会在院子里忙活,偶尔闲着时就呆呆坐着,整个院子都很安静。
现在院墙的鸡舍已经空了下来,隔壁的菜地上除了开始那几样青菜还多了两颗辣椒树, 不好不差长在那里。
比起以前,这时候的院子显得更是安静, 又空荡。
太阳西沉, 眼看天都黑了, 廉长林还编个没完,蒋辽走过去:“行了,明天再弄吧, 再盯下去眼睛还要不要了。”
廉长林错开手没让他拿走,眼睛盯着竹片动作不停, 固执道:“快做好了。”
他这些天已经编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竹具,放在杂物间都不知道够用到什么时候了。
现在碗口大的篓子已经在收口,看他异常坚持一定要做完, 蒋辽收手站在旁边, 看了一阵转身去屋里点燃油灯端出来。
明天上午就要出发, 蒋辽熄了灯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房梁看了很久都没有睡意。
他转头看对面床, 廉长林收拾完后院又在厨房待了一阵,最后洗完澡回来就侧躺着,姿势一直都没换过。
天光微亮,蒋辽坐起身按了按发酸的肩膀,转头看出床外。
房间昏暗,廉长林还是昨晚的睡姿,面向墙壁侧躺着。
村里的公鸡打鸣声接连响起,他收回视线轻声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洗漱。
在厨房做好早饭,他回去房间时廉长林已经醒了,墨发散乱披在肩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的床。
推门声停了半晌,他后知后觉转头看过来,蒋辽松开门走进去。
现在天亮的早,晨光淌进来,看到他眼睛布满的血丝,蒋辽眸色顿了顿,说道:“醒了就起来吧,早饭做好了。”
廉长林目光缓缓抬头看着他,轻闭着唇没有回话。
平时早上醒了,即使再困他最多在床上坐个片刻就起来了,现在眼里很清明没有丝毫困意,却刻意拖着不想起来。
蒋辽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走去床尾把他的长衫拿过来。
垂眼看着递过来的衣服,廉长林眉间蹙起一抹倔色,一动不动坐着没伸手接。
再拖下去早饭都要冷了,蒋辽看了眼他的头发,把衣服放到床上。
“换好衣服出来,我给你束发。”
他说完往外走,没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廉长林起身走下床,拖着动作换起衣服。
等廉长林最后出到院子,蒋辽已经从厨房给他打好水端出来。
廉长林平时做什么都很讲究,今天洗脸却粗心大意到额发全被打湿了。
蒋辽从房间出来,他坐在走道里等自己过去替他束发,看到他额发还淌着水,蒋辽拿起旁边的布巾给他擦干净。
廉长林爱干净,发间一直带着种很好闻的皂香味,蒋辽边给他梳发边说道:“店里的事二泉他们能应付过来,酒楼那边太忙的话,偶尔去店里走走就行。”
“作坊这边,可以看着再放些权给管事,田地那边还是得再招些人手……”
这些事以前都是他们一起商量处理,廉长林神色黯然听着,垂下眼一言不发。
替他梳起发髻最后用玉簪别住,蒋辽抬眼看去,廉长林一句不落听得很认真,他等了半天却都没能等来他开口回句话。
今天的早饭做的很丰盛,摆了大半个桌子,坐在桌前看到全是他爱吃的菜,廉长林端起碗吃的很安静,吃的比以前每一次都更给面子。
他最近都没多少胃口吃东西,昨天晚上更是没动几口筷子,蒋辽早早吃完停下筷子坐在旁边看他。
见他两碗饭下去都已经吃好了,却依然恨不能把剩下的全部扫荡进肚子,蒋辽看不下去了伸手阻止:“别吃了。”
廉长林却握紧筷子没让他抽走,护食地内收起碗口,脸色平静示意他松手。
他执意要走廉长林心里有气,蒋辽宁愿他跟自己吵几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吵不闹安静的过分。
蒋辽最看不得他这样,只能缓声商量起来:“吃不完留着中午吃,行吧?”
廉长林默声看着他,片刻后眸光敛起垂下眼犹豫,最后点点头,起来收拾碗筷拿去后院清洗。
目送他走出堂屋,蒋辽神色无奈。
昨晚到现在,廉长林没跟他说过话。
听着后院的动静,他在堂屋坐了没多久,起身走过去。
木盆打了水浸过碗筷,廉长林站在旁边低头看着,走道的脚步声停下,他回了回神拿起抹布开始洗碗。
蒋辽望着他,眸色越凝越深。
等他冲洗好碗筷,蒋辽对他道:“给我泡壶茶吧。”
廉长林在家基本每天早上都会烧上一壶清茶,蒋辽以前都不喝这些淡茶,到现在竟然都跟着他喝习惯了。
他煮茶手艺好,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喝上他煮的茶。
廉长林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下,继续擦干净手,转身走去厨房。
等他提着茶壶回到堂屋,蒋辽已经收拾好包袱放到桌上。
廉长林看过去,只一眼就若视无睹转回头,走过去放下茶壶,取茶杯倒出两杯热茶。
清茶滚烫,茶香四溢,廉长林目光落在上面,待热气飘散开,他随手拿起一杯递给蒋辽。
眼睛清冷望过来,依然闭着唇不肯开口。
看来出发前他是不会跟自己说话了,蒋辽暗暗叹气,抬手接过茶杯。
廉长林眸子轻落,看着他喉结滚动,将茶喝完。
日头逐渐高升,已经到该出发的时辰,蒋辽放下茶杯要去拿包袱,杯子还没离手身形突然一晃,他手掌磕撑着桌子差点跌坐下去。
视野变得涣散,握拳无力,蒋辽心下震颤不可置信看向廉长林。
“你给我,喝了什么?”
茶杯磕倒在桌面来回晃起圈,茶水撒了满桌,淌过桌沿落到地面。
廉长林扶他坐下,拉起他沾上茶水的手,拿出手帕给他擦拭。
“一种特制的蒙汗药,只会让人浑身发不上力,三个时辰后药效会逐渐散去。”
蒋辽对入口的东西向来警惕性高,再独特的蒙汗药无非都是那些配药,他不会半点都察觉不到。
廉长林一早就打算好的。
真是会装啊。
时刻让自己顾着他的情绪,平时对他就不设防,以至于更是轻易就被他牵着走。
蒋辽靠坐在椅子上,怒目盯着廉长林。
“军队出发不见人,会被当做逃兵处罚,你真要,连累李婶他们吗?”
廉长林神色清淡,继续替他擦手,动作仔细又珍重:“官府不会来问罪的,现在募贴上,是我名字。”
蒋辽呼吸一窒,看到他眼里的决绝,心下逐渐变得慌乱:“你疯了你!”
廉长林擦干他的手,双眸抬起,眼圈酸红对他道:“是,我是疯了。”
他伸手扣住蒋辽的下颌,说完低头吻上去,动作又急又躁,吻的很深很用力。
蒋辽脑袋被扣得后仰动弹不得,呼吸被掠夺,他无力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下唇吃痛他尝到散开的血腥味。
廉长林往后退开,轻喘的气息扑到他脸上,眼里是再也藏不住的隐忍深眷,钳制他的手指松开抚上他的脸。
“蒋辽,你不准娶妻。”
“你要是敢娶妻,我会打断你的腿,让你以后哪里都去不了。”
嗓音哑涩,带着祈求和狠决,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太重又太轻,仔仔细细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刻在脑海。
蒋辽上一次心慌,是廉长林落水后,全身冰冷了无生息靠在他怀里。
现在,廉长林是依赖是混淆,还是真的起了意,蒋辽通通都不管,他用力抓住廉长林的衣领,垂头倒在他身前。
“长林,别去……”
用尽全力都握不紧的拳头被一点点挣开,蒋辽彻底慌了神。
廉长林深深望了他一眼,松开他转身拿包袱走出去。
“……廉长林!”蒋辽费力撑起身,摔下椅子茶杯碎开一地。
廉长林停住脚步,不过片刻,狠下心头也不回迈出去。
不行,不能去……
蒋辽手掌被茶杯磕破,血流不止丝毫没有察觉,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天井。
李二泉进来被他的样子吓到,赶忙过去扶他。
“二泉,快拦住他……”
廉长林刚才把话都说开了,他这辈子只成一次亲,只有一个妻,就是蒋辽。
李二泉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现在看得不忍,劝道:“林子都走了,你追不上的,先回屋我给你止血。”
蒋辽死死盯着外面,站都站不稳松开他就要出去,李二泉只能扶他出去好让他死心。
院门外寂静无声。
放眼望去,马蹄扬起的尘土早已经落回地上,只留下凌乱不堪的泥印。
蒋辽失力跌靠在门墙上,眼睛酸胀的难受,喉间哽着涩苦怎么咽都消不下去。
廉长林,你可真敢啊……
第135章 原来
药效三个时辰后开始消退, 等蒋辽能恢复行动却已经是第二天,无论如何他都已经追不上赶赴的军队。
作坊和田地那边一堆事情,酒楼又开业在即, 这些都是他特意留给廉长林的,只不过现在走不开身的人成了他。
南北差异大,边关天寒地冻更是艰难, 身边太多事情要处理,蒋辽忙得没有时间多想,这天在镇上经过店里时,他才突然惊觉,已经很久没过来了。
望着长盛斋的招牌恍惚了片刻, 他翻身下马,店员出来牵马去栓好。
酒楼开业后李二泉去了那边, 长盛斋由罗英主事, 刘东伤势恢复的好, 回来上工后厨房由他掌厨,做事尽心尽责,最近已经带起徒弟了。
店里一切照常, 大堂很热闹,小二提着茶壶忙个不停。
罗英见到他进来, 吩咐完后厨过来询问的店员,就要去拿上个月的账本。
蒋辽叫住她:“先放着吧,下回过来再看。”
廉长林从军后蒋辽就很少过来, 偶尔过来也是看看就回去了, 罗英询问他中午需不需要在店里用餐。
“后厨刚忙过一阵, 要不让他们先煮上,给你送房间去?”
“不用, 我一会儿就走。”蒋辽道,“你去忙吧。”
“好。”罗英回去柜台,继续刚才没入完的账。
蒋辽去后院走了一圈,准备离开时看到宋惕文提着食盒进来,身边跟着的人,是何瑞雪的婢女。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店里,看到他宋惕文有些意外,走过来笑道:“蒋老板,如今要想见你一面,可是不容易。”
“最近事情比较多,忙不开身。”蒋辽问道,“宋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低头候在宋惕文旁边的婢女。
两人是一起过来的。
“正好今日得空,就想着过来一趟。”宋惕文回道,“我娘就喜欢吃你们家的小吃。”
廉长林离开后他不用过来讲学,不过先前托他的福,如今家里条件不再拮据,想吃些好的可以不用再多顾虑。
蒋辽和他聊了几句,余光看到他腰间佩戴的荷包,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上元节那晚,廉长林出去见何瑞雪,回来后手里拿的锦袋,面上的绣纹跟这荷包上的很像。
蒋辽转眼看去,发现两者绣艺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再一看,荷包的大小恰好能装进那时的锦袋,他抬眼看宋惕文。
宋惕文顺着看了眼荷包,意识到后对他笑道:“说来还要多谢长林,其实我跟何小姐早就互通情意,何夫人一心想为她寻觅良家,对她又管束甚严,我身份低微不敢打扰,能有如今,多亏了长林替我们传信。”
“原来是这样……”蒋辽哂笑。
现在想起来,何瑞雪婢女过来的时候,都是宋惕文会来店里讲学的日子。
廉长林明明知道他误会了,不仅不解释,还怕他误解的不够深,连何府的马车都要劳驾出来,就是想看他的反应。
真是……算的够深的。
何瑞雪喜欢吃店里的凉拌,奈何自小吃惯山珍海味并不能吃太多,宋惕文低声提醒她的婢女,让她少打一些。
小婢女为难道:“可是小姐说了,让我统统都打一份回去,要是您说了什么让我都不用听……”
想到何瑞雪会怎么吩咐的,宋惕文眼露无奈,只能同意:“这回就算了,下回不能再买多了,她吃多生冷容易害病。”
“好勒,我回去跟小姐说。”她提食盒去凉拌区。
蒋辽跟着看过去。
何瑞雪能让婢女直接跟宋惕文过来,想来是已经过了何府明面那关。
宋惕文家境贫寒,即使自己从不在意,但生活窘迫哪能由得了他,所以眉眼间总能窥出些内心的愁虑。
现在看,愁虑确实还有,心境却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他的家境跟何瑞雪比起来天差地别,能坚持走到今天肯定不容易。
蒋辽想了想。
好事多磨,他们现在这样,挺好。
来长盛斋教学解了宋惕文一时拮据,他已经不尽感激。
廉长林不仅答应帮他们传信守口如瓶,之后还向何大人引荐他。他对治世之道有自己的见解,那次谈话深得何大人赏识,久而久之,他现在已经能时常跟何瑞雪见面。
那天廉长林向他辞行,宋惕文很意外,想不明白他突然要去从军,现在见到蒋辽,他是知道为何了。
蒋辽如今整日忙得脱不开身,看什么都索然无味,跟他以为不能再见何瑞雪那段时间何其相似。
不过如今,当局者迷罢了。
食盒已经装好,他取钱袋付钱,和蒋辽告辞后带婢女离开。
长盛酒楼开业,等生意一稳定下来,蒋辽就把酒楼丢给李二泉,整天又忙得不见人影。不是跑地里就是进山上,跟个陀螺一样,李二泉都难能见他一回,直到自己儿子满月宴,这才暂时把人叫停了。
蒋辽半个月前到过李家,当时李二泉儿子就一丁点儿大,看不出长相。
现在他模样长开了些,白白胖胖的福气相,眼睛黑溜溜的到处看人,一点不怕生,蒋辽拿出要送的长命锁。
这对长命锁是和廉长林一起买的。
当时买完廉长林让他拿着,给的理由相当敷衍,说是一对的,放身上怕掉了。
那时距离军队出发不过几天,廉长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现在想来,其实当时已经初见端倪,他要是留意到的话,廉长林……就跑不掉了。
蒋辽垂眼看了看长命锁,放到襁褓里面。
刚足月的小孩精神头再足玩个一阵就得犯困,今天见的人多,眼睛没转多久直打哈欠,蒋辽接过来抱了一会儿。
估计手势不对抱的小家伙不舒服,没一会儿嘴就撇起来,蒋辽上次已经见识过他的嗓门,嚎起来就收不住,趁着哭声没出来把人还给周梅了。
“哎呦,辽叔忙着呢,这会儿可没功夫陪你玩,来娘这儿,娘带你去找哥哥姐姐去……”周梅把儿子抱好,没哄两句小家伙安静下来躺得好好的。
现在村里除了蒋辽,最有钱的就属李家了,孙子满月宴手笔一挥就摆了几十桌宴请村民。
李叔的野兔养的好最近又搭了新棚,儿子在镇上又是掌厨又是管事,大孙子送去私塾念书,听说以后小孙女都要送去,早两年谁能想到他们会有这等好日子。
大伙儿看的着实羡慕。
不过他们口袋的钱虽然远远比不上李家,但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家里有人在作坊干活的更是不用担心会过苦日子了。
现在看到蒋辽,他们又不免好奇,今年村里需要出丁从军的有好几家,不够钱的都想法子凑齐钱给官府放行。
怎么都没想到,蒋辽和廉长林都那么有钱了竟然还去从军,最后去的还是廉长林,这事每次一说起来怎么都说不完。
蒋辽和李家的亲戚坐一桌,除了李芳都是些他不认识的人,听他们热情闲聊了一阵,他下意识摸出腰间的玉笛,手指抚上那片竹林,触感光滑。
壮子走过来在旁边站了一阵,说了句什么后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林子偏心……”
蒋辽转头看他:“什么?”
壮子鼓着腮帮子,气鼓鼓道:“林子偏心!他都不给我做笛子!”
蒋辽听得好笑:“你一小孩要什么笛子。”
“这些不就是给我们小孩玩儿的嘛。”壮子伸手过去,“辽叔你把笛子借我玩玩。”
手没摸上去,笛子就被蒋辽收走了。
“今天凳子都没坐热你跑出去几回了,等下给我弄坏了。”
“辽叔你太小气了。”壮子不满地看他。
“我还能更小气,”蒋辽把玉笛收回身上,“以后看都不给你看。”
“辽叔你咋能这样,一个笛子我还拿不稳吗,还给弄坏了,骗谁呢,那么大个人还欺负小孩……”
李婶他们都忙着招呼客人,石头跑去厨房帮忙,石块牵着二丫过来凑热闹。
玉笛精致,他们巴掌小拿不稳就得摔地上,哪怕知道摔不碎蒋辽也不乐意给磕出点印来。
这几个小鬼现在都能说的很,已经不好轻易打发了,蒋辽答应下次带他们去跑马才终于消停下来。
把客人都安顿好,李婶终于得空上桌,对蒋辽道:“现在咋那么忙,天天搁外头跑,以后啊,怕是不乐意到家里坐坐咯。”
“您说的哪里话,最近事情比较多,都堆着没忙完就赶过来了。”蒋辽冤枉道,笑道,“您别看我烦了不让我进门就行。”
“家里大门都敞着呢,谁敢不让你进,啊,谁敢不让你进门。”刚才见他就没怎么动筷,光跟人喝酒,多久不见胃口还小了,李婶给他夹菜,“多吃些,这一天天的,忙点就没忙点,可别不好好吃饭……”
廉长林那天把话都说开了,蒋辽是什么样,李婶都看在眼里,没想过要劝他。
人啊,就活一辈子。能好好的就成,该折腾的不该折腾的,由着去好了。
现在天黑的晚,傍晚宴席散场,蒋辽回到家时太阳还挂在天边。
最近一直都忙,他其实也经常回来,就是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晚上已经很久没在家里住过。
可能在这里生活久了,一进来总会觉得恍惚,感觉哪里都空落落的。
后院的菜地种着青菜,李婶平时会带二丫过来打理,顺道打扫下家里。
蒋辽回来时都会收拾一下,现在看时间还早,他走去厨房打水。
家里经常打扫一直都很干净,每次都不需要怎么折腾,他很快清扫完堂屋。
廉长林平时看完的书籍都会自己整理好,进房间看到案桌上他没用完的书纸,蒋辽过去收拾好放去书箱。
打开箱子,意外看到他去年画的水车图,剩下的那些纸张,有他写的长盛斋的店名,还有他教廉长林写下的简体字。
蒋辽默声望了半晌,把书纸放好,看到箱底露出的一点书角,他鬼使神差伸手拿出来。
好像是廉长林从哪儿得来的画册,翻开看到里面露骨的画像他愣了下,往后翻了几页,低笑出声,合起来放回去。
怪不得当时吓成那样。
把家里都打扫完天还亮着,蒋辽出到堂屋,随手从小书架上拿出那本廉长林走之前经常看的杂记。
刚打开他就停住手,视线落到夹在中间的纸条上,默读完上面的字抬手翻页,嘴角笑嗤。
真是长本事了。
我倒要看看,谁先打断谁的腿。
第136章 商队
自从赵潭离开码头, 在他手底下干活的兄弟经常被上头的管事打压,现在全都干不下去要另谋出路。
外面世道乱,行商危险商人越来越少, 但相反,这时候走商确实会比以往更多些机会,赵潭打算带兄弟们出去闯闯。
拖家带口的兄弟都去了蒋辽的作坊, 剩下想跟他走商的多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赵潭想先去近点像府城这些地方跑跑,开始需要的本钱他能凑来,不过前前后后加起来几十号人,他负担不来。
作坊的辣椒主要是销往外地,盗贼横行后只剩近县的商人来拿货, 蒋辽就有意建立商队。
他让赵潭跟他合作,长盛斋先出钱出货, 赵潭带人走商运送, 发展更多商户跟他们拿货。
“至于你说淘回来倒手的东西, 除了布匹茶叶这些,尽量买那种这边没有又比较新奇的,我要在镇上开家店, 专门卖这些。”
他们头回出去走商,人生地不熟的货是不太好转手, 赵潭仔细想了想,回道:“我看行,我是想先带十几个人出去探探路, 这批你打算运多少辣酱出去?”
现在主要是先把路线走熟, 往府城这一路有部分跟作坊拿货的商人, 蒋辽预算出他们可能会拿的量,再带上一批存货。
去的人多有个照应但目标会更大, 他回道:“十几个人就行,先运两车,剩下的人我给他们安排活儿做着先。”
开始谨慎些比较稳妥,不用出太多货,赵潭同意,然后道:“他们现在是都闲得慌,我看着给他们找点事做就行,你作坊和田地那边不好塞他们过去。”
这帮人跟了赵潭多年,都很服他,蒋辽让他看着安排,之后他们继续商谈了几天,敲定下第一条走商的路线。
货都检查完装上马车,准备出发前蒋辽跟他强调道:“要真遇上事情,货没了可以再做,钱没了可以再挣。”
“你怕是忘了,我以前不是没跑过外地。”赵潭笑道,“放心吧,心里都有数。”
外地赵潭也有认识的人,对这趟出行还是很有把握的,蒋辽不再多说,目送他们出发。
商队以后要做大,需要的人手多,地方就要足够大,蒋辽到近郊买了地让人搭建商行。
赵潭带队回来是在一个月后。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盗贼,队伍里有几人受了伤,所幸都是些轻伤。带去的辣酱很快出完货,赵潭淘回来的东西在路上转手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带回来直接存进新店等日后开业。
半年来商队多次行商运货,开始十天半个月来回一趟,现在去的更远,两三个月回来一趟已经是常态。
外面世道是不安全,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跑一趟挣的钱都够他们吃整年了,商队名号传出去吸引到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两年商队已经发展出上百条行商要道,更是连专门踏往北方边关的要道都开辟了出来。
商队建立初期,蒋辽执掌一众事务,同时广置田地开荒种粮,五年间商队越发壮大,遍地粮谷满仓,培养出来的人手也都已经能堪当大任。
酒楼交由周梅和李二泉管理,两人担心管的不好,开始一直推脱:“让我管几个人还行,那么大的酒楼呢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行不行,我管不来。”
周梅怎么说都不肯,李二也道:“我顶多就管管后厨啊,其他什么的你别想丢给我。”
在店里他们都能做好,酒楼无非就是地方比那边大,人比那边多,蒋辽完全放心他们,把酒楼丢给他们后基本就不管事了,如今酒楼被他们经营的已经能和镇上第一的聚枫酒楼齐名。
壮子和石块都是读书的料,读完私塾继续上书院,石头对读书没兴趣,从私塾出来就直接回店里帮忙。
虽说不想读书,但在私塾这几年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以前在店里干活基本没出过差错,现在回来没多久都能协助罗英管理长盛斋。
发现他有做生意的料子,蒋辽开始培养他,店里的事他都做惯了就把他打发出去跟人学习管理佃农。
刚刚开始磕磕绊绊,久了倒还像点样。
前段时间有佃农故意闹事,想给他个下马威,看看是不是好欺负的,蒋辽没插手让他自己处理。
石头跟着人学了那么久,最后没让他失望,事情处理的不错,蒋辽就开始适当放手让他管制。
这些年李婶不再操心蒋辽的终身大事,更没催过他,不过这两年开始又念叨起石头的亲事了。
“都十六啦,能定亲咯,刚好有家姑娘年纪合适的,模样底子好,心善又会照顾人,这亲事啊最不能耽误,是得早早定下来……”
以前跟在身边的小屁孩一下子就长大了,周梅每回听她劝起来都跟着打趣,一人一句给石头吓得天天往外面跑。
石头跟着人各地跑得殷勤,其实也不全是被吓的。
而是蒋辽这些年一直忙着处理各种事,就没见他歇息过,他就好像故意要让自己忙得停不下来一样。
连向来心大的壮子都发现了:“我咋感觉辽叔变了好多呢,都不见他跟咱们说笑了……”
李爷爷李奶奶他们所有人都在聊天,蒋辽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说笑,明明也在笑着,但每次这种时候就感觉他总是孤零零的。
每次回村里李奶奶总会劝他歇一阵,手底下那么多人,别人能处理的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来,他却还是每天都很忙。
石头觉得他确实是变了。
不是变好也不是变差,具体的石头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如果林子哥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这样。
廉长林和蒋辽都对他有恩,石头就是想能多帮上点忙,地里需要人手那他就过去。
–
蒋辽这几年已经忙习惯了,如今事情大多都丢给下面的人处理,他还是经常会到各个地方走走。
现在商队的规模越来越大,行商要道就快遍布全国,蒋辽其实没有多大的抱负,开始会建立商队,只不过是形势所需。
他站在岸上,望向正北的农田,思绪飘远。
“辽叔,刚才听佃农都在讨论,说今年收成不好,想问能不能让他们再少交些佃粮。”石头走完山头这片农田,过来跟蒋辽说道。
去年地里只是有些干旱,最后收成没太受影响,今年旱情比较严重,很多地势偏远的田地都缺水枯裂,即使水车浇灌的及时还是有很多处都长不出粮。
佃农忙活整年就指着余下的佃粮过活,他们每年交的佃粮已经比外面的佃户少很多,但今年收成实在太差,大伙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开口。
蒋辽问他:“你觉得呢,用不用给他们减少佃粮。”
对比外面的佃户,蒋辽对这些佃农已经够优待了,佃粮再减少蒋辽能收到的粮食更少,他的粮仓好像都有大用处。
但佃农基本都有一大家子要养,今年收成确定又太差,石头想了一阵,最后为难道:“……感觉应该给他们减,又不用给他们减。”
石头接触这些事少,处理不来很正常,蒋辽道:“先不用管,等秋收后再看说。”
外面有人快马加鞭赶过来,蒋辽看去是商队的人,猜测到了什么,他让石头看顾好这边,走去取马。
“蒋哥!赵哥他们回来了,他让我过来请你回去!”那人急停住马匆匆说道。
赵潭是开年后带队去的北疆,按理这个月初就该回来了,却拖到了月尾。
现在又特地让人通知他,蒋辽神色略沉,解开马绳翻身上马,驱马赶回镇上。
“那边的蝗灾很严重,到处都是流民,我们遇到好几回流寇袭击,被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了下赵潭都没再往下说,蒋辽问他:“这次,没收到信?”
“……没有。”赵潭面色有些凝重,“我们的人在各处驿站都等了几天,最后实在不能再拖了,只好回去跟商队汇合。”
蒋辽听完,神色沉默。
两年前商队运货去北疆,自那之后,每次商队过去廉长林都会让人带信回来给他。
商队无法靠近军营,都是他让人找上商队,不论商队在哪里落脚,他都能找到。
等了几天都没等到他的信,也没等来任何人传话。
细想下去,蒋辽眸色变得更沉。
第137章 出发
“胡人经常到边关来犯, 士兵守城越来越严,商队这次进城就费了很大功夫。”
廉长林能轻易找到商队落脚的地方,现在动静这么大, 商队进城他不可能不知道,知道的话不会不给他送信。
何况商队又特地等在驿站,他再怎么都会让人传个话, 蒋辽正想着,听到赵潭又继续道。
“我们还打听到消息,全国多地一直天灾不断,朝廷银库紧张,早就发不出边关的军饷, 这些年驻北军一直都是自给自足。”
北疆去年就小范围闹起蝗灾。
如今蝗灾越来越严重,胡人又频繁来犯, 驻北军处境严峻, 廉长林来不及给他寄信, 多半是遇上事情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或者,根本就走不开身。
商队每年前往北疆两次, 等秋收后会再次集队出发,现在正值秋收期间。
蒋辽没多加思考心下就做出决定, 对赵潭道:“你明天召集商队的人,看最快能召集多少人手,这趟我带队过去。”
说完拿出地图, 规划起路线。
这些年蒋辽刻意忙个不停, 不止李婶, 身边的人全都看在眼里。
这边所有事情都已经稳定下来,可以不用他亲自坐镇盯着, 赵潭知道他听完边关的消息肯定会坐不住,所以一回来就让人去通知他。
“行,这会儿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召集他们。”赵潭问,“是不是还要运粮过去?”
他们回程时北疆已经很混乱,一路上都不安全,何况是运送粮食,更需要多加派人手。
蒋辽点点头:“这趟回来的人都留下,剩下的队伍,除了赶不过来的,全都召集起来。”
说完继续看地图。
商队常年往全国各地运货,现在留在商行的人手没有多少。
时间太紧队伍要是凑不齐,看来得去跟郑武借人。他的赌坊一直培养打手,向来不缺人。
通往北疆的行商要道都是固定的,最快抵达边关的路线,快马加鞭都要三个多月,运送粮食行程会再延长,蒋辽要策划出更近的路线。
去年赵潭和罗英事情成了后,他带队行商的次数就减少了,今年跑完这趟以后都不跑远地,有他留下看着商行,蒋辽很放心。
别的地方都培养了人接手,他过去都吩咐完,开始着手带队赶赴边关。
余枫的消息很灵通,粮食抢收完蒋辽让人整粮装车,他就带人运药过来。
出手阔绰,整整两大马车,连车带人都给他留下了。
“你这次过去,有多少人手跟着?”已经装捆好的马车一字排开,目测过去有近百辆,余枫看完回头问他。
北疆闹灾严重,不仅是盗贼,就是流民走投无路之下会哄抢都是必定的,粮食会有所损失避不可免,但他马车上的药事关重大,不能出任何闪失。
“这几百号人大都长年走商,又有拳脚在身,送货没出过差错。”蒋辽回道,“你要是不放心,就给我多找些人来,当然,没点身手的就别送来了。”
收到边关的消息余枫确实担忧,蒋辽能明白就好,看他着急出发,余枫猜测他这趟应该不只是运粮走商那么简单。
下次见面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余枫笑道:“有你这话就行,东西要是没安全送到,回来记得赔钱给我。”
蒋辽也笑道:“行。”
以前商队前往北疆,选的都是相对安全的道路,所以费时会更久。
蒋辽现在带队走的,是经深思熟虑后定下、以前从没走过的路线,不出意外能赶在三个月抵达北疆。
路上环境险峻,商队解决了多批想要抢夺粮食的流寇。
避免耽误进程,队伍每到一处地方休整时都不会停留太久,马不停蹄终于在三个月后到达北疆,又一刻不停歇继续奔赴边关。
这边的情况比几个月前要更严峻。
田地寸草不生,屋舍十室九空,入目全是荒凉。
入夜,看着前面望不到边际的荒原残壁,蒋辽让商队就地生火,停歇休整。
安排完守夜的人手,他检查了一圈队伍,继续坐到岩石上,望向远处的夜景。
玉笛置在手上轻转,尾部的流苏被夜风吹抚,缠上指间。
“什么人!出来!”守在队伍后面的人突然警惕呵斥。
蒋辽收起玉笛走过去。
“蒋哥,是个小孩儿。”杨六说道。
男孩灰头土脸,眼睛无力垂着,直勾勾盯着马车木架上没吃完的干粮。
“别,别杀他,几位大人饶命啊……”一个中年男人从断壁后面赶过来,把小孩拉走,身后踉跄跑来的女人紧紧抱住儿子,惊恐万状看着商队。
他们躲在远处的断壁后面,是想等商队离开再出去,儿子饿太久了,远远闻到食物的味道忍不住跑了出去。
跟他们一起的人陆续走出来,一共十几人,都衣着破烂身形消瘦,脸上干扁饿的不成人样。
商队没对他儿子怎么样,又看他们不像坏人,男人壮着胆子讨求:“几位大老爷,我们几天吃过东西了,连水都没得进过一口,求你们,给我们点吃的吧……”
一帮人都跟着跪下求给口吃的。
过来后这样的流民见的多了,各有各的惨,但藏着歹心的流民他们不是没遇到过,杨六询问:“蒋哥,您看……”
蒋辽看向他们身后,附近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他回头吩咐:“拿水和干粮给他们。”
“谢谢,谢谢大老爷……”女人激动接住馒头,颤着手递给自己儿子,小孩抱着馒头吃的狼吞虎咽。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都恢复了点力气,蒋辽问道:“你们是从哪里出来的?”
中年男人脸色变得更苦了,回道:“我们家,是在椋城外边儿的小村,今年遇上蝗灾,地里的庄稼全给糟蹋没了。”
“胡冦又过来抢夺,村里好多人都给害死了,我们只好出来往南边去,找个安稳点儿的地方讨生活。”
他们走了半个月,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就剩这十多口人。
“你们离城里那么近,官府没出兵捉拿胡冦?”商队的人问。
“哎,”男人叹气道,“胡冦出来害人都没个章法,城里出兵也抓不住,他们都只想守着城里边的人,哪里会管我们外边的老百姓……”
椋城是边关第三道防线,胡冦竟然已经作乱到那边,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安身,边关的形势远比看到的要严峻。
没等天亮,蒋辽继续带队出发,越过荒芜沙地直奔目的地峿城。
峿城几百里外,刚结束一场战乱的军队正火速班师回营。
第138章 重逢
胡人要想攻破北疆, 峿城是最为重要的突破口,驻北军一直在关外严防死守不让他们进犯。
商队赶到峿城,是在两天之后。
蒋辽坐在马背上远远看去, 城门高耸,石壁坚肃,城外风声萧瑟, 四处全是荒野。
他望向关外,过了一阵缓缓收回目光,带商队往城门过去。
城门口只有零星几个百姓等着放行,他们去到时人都已经进了城。
“你们从哪里来的,进城干什么?!”城门守卫拦住他们。
边关苦寒, 来往峿城的外人少之又少,看到商队这阵仗, 又都是陌生面孔, 守城士兵都手握武器严阵警备。
“官爷, 我们是从南方来的商队,接了差事给这边送货来的。”杨六拿出路引,“官爷你们看看……”
城门守卫看清商队的旗帜, 突然震惊道:“你们是厉行商队的人!”
“是,就是我们商队。”
商队以前没来过峿城, 杨六正觉得奇怪,守卫已经回头命令身边的人:“马上去通知王爷!”
然后赶忙对他们放行,迎他们进去:“你们快进来, 王爷早就在城里等你们多时了。”
瑞王管治边疆, 余枫指明道姓要把这批药送到他手上, 想来是早已经给他通过信。
蒋辽驱马带商队进去。
刚才从外面看,峿城萧寂的跟座孤城一样, 城里面确实清冷,道上行人稀少,继续往里面走远了才看见些人气。
如今战事频繁,峿城又紧靠边关,城里百姓见惯了各种场面,看到陌生商队进来,都只是看了眼就回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商队跟着守卫前去王爷府,行至半道,一队人马迎面匆匆赶来,最后停在他们前面。
为首的高座马车上,没等外面的随从过来请示,车一停里面的人便迫不及待掀开门帘走出来。
“禀告王爷,厉行商队的人到了。”守卫过去向他汇报。
蒋辽停住马,翻身下来,商队接连跟着停下。
看到他身后一长排运粮的马车,瑞王脸上惊喜,走过来问道:“你就是厉行商队的大当家,蒋辽?”
“是,见过瑞王。”蒋辽颔首回道,明目观起前面的人。
三十几岁,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倒没带着上位者的官威。
“不用多礼。”萧留大步走过去,眼睛扫过一车车扎高的粮食,难掩激动,“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有了这些,可是能解了北疆一时之危。”
自从收到余枫的传信,他就一直等商队过来,刚才正要去军营,听下人来报就匆忙转道赶过来,这时想起来道:“你们舟车劳顿一路都辛苦了,先随我去府上安顿好,我让人给你们接风洗尘。”
他身边的手下过来请商队上马,随他们过去。
蒋辽有心想直接去一趟军营,不过商队一直昼夜赶路,现在首要是先把人安顿好,萧留已经坐回马车,着急回府,剩下的人马纷纷掉头往回赶,他让大家先跟上。
等他最后转身正要上马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行的马步声。
转过街角驶入街道,直奔这边而来,不过片刻,马蹄高扬昂首嘶鸣踏步疾停在他身后不远处。
一道目光紧跟着投过来,牢牢锁在他身上。
意识到的瞬间蒋辽心下一颤,脚步发僵站定了片刻,转身看过去。
骏马通体乌黑,常年随着主人征战沙场,体态精壮自带杀戮之势。
马鞍上,青年一身黑衣劲装,披肩扬在身后,银色护腕泛起寒光,抓着缰绳的手指,骨节生白。
蒋辽呼吸紧滞,一动不动望着他。
依然是记忆中那张脸,长眉如剑,双眸深邃。
只不过面容比起以前更加冷峻了。
而且,几年不见,看着长高了不少。
廉长林垂眼紧紧盯着前面的人,喉间生涩,艰难滚动起喉结。
跟随瑞王出来接粮,候在队伍后面的人转头看过来,突然惊奇喊道:“副将!你咋过来了……”
说着就见廉长林跃身下马,一向宝贝的战马都不要了,抓上商队当家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拽进旁边的客栈。
他们副将年纪轻轻,平时不苟言笑,不管是在外临阵杀敌还是军队遭埋伏身陷囹圄,他脑子都冷静的很,立马能作出应对,随从还是头回见他这么愣冲直撞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喊道:“副将,这是不你家……”
蒋辽被廉长林拉进客栈,没听清也没注意去听那人后面说了什么。
他抬眼看向廉长林耳后。
还真是长高了不少。
客栈掌柜抬头见到他们,起身迎上来。
“不用,你忙你的。”
廉长林留下这句,拉着蒋辽越过人直奔二楼,走到最后一间房,推门进去甩上门,把蒋辽摔到床榻上。
“我说你真是……”
蒋辽撑手坐稳,话没说完廉长林已经跨坐到他腿上,虎口钳起他下颌吻就落了下来。
动作急躁,啃咬毫无章法,蒋辽仰着头,双手撑在身后才不至于让两人摔下去。
呼吸被掠夺,来势紧逼想要占地为王,蒋辽不落下风,直起身张嘴反制回去。
你争我夺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就要喘不过气,蒋辽偏过脸,喘着气平复呼吸。
廉长林手指抚过他脖颈,双手用力锢紧他腰腹,将脸埋在他肩膀。
紧靠的心跳响彻如雷,盖过外面所有声音。
没过多久,蒋辽肩上隐隐感到了抹凉意,他缓了缓呼吸,嘴角轻扯没好气道:“你给我下药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哭什么。”
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廉长林埋头到他脖颈:“没哭。”
嗓音平稳,听着是不觉有什么。
蒋辽抬手摸他脸。
廉长林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指腹,带走沾在上面的湿意。
行,没哭就没哭吧。
蒋辽手指带糙抚过他眼角。
各自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廉长林肩膀退开望着身前的人,声音沉缓:“蒋辽,不回去了。”
蒋辽抬眼看了他片刻,话意不详回道:“商队最多在这边休整几天就启程回去,这是出发前都定好的。”
商队每次过来,货物出手后就开始休整,最多几天进完货就原路返回,这些廉长林都一清二楚。
没得到肯定答复,他长眉蹙起控诉道:“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
“我什么时候收过你定情信物?”蒋辽稀奇。
廉长林眸色更不满了,伸手去摸他怀间,搁着衣料捻起里面的玉笛。
双眸异常执拗,蒋辽目光顿了顿,想起他送礼时说的话。
“你说的不一样,”蒋辽挑眉看他,“就是指这个?”
“嗯。”廉长林目光稍缓,轻声认下。
蒋辽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你跑什么跑。”
廉长林望了他一眼,低垂着眼睫,又倔又委屈:“你先要跑的。”
蒋辽:“……”
“不跟我商量。”
蒋辽:“……”
“非要跟我和离。”
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又确实是这么回事,看他说起以前,垂着脸还能念出一大堆来,蒋辽开口打断:“行了,没完没了了你。”
廉长林抬眸看他,没再控诉他的不是,又强调道:“你送了我回礼,不能不认账。”
“我给你回礼?”多年不见胡话张口就来,蒋辽无语看他,“我送的,我怎么不知道。”
廉长林目光清幽看着他,不说话让他自己猜。
他送给自己的东西并不少。
除了那天在街上买的一大堆,家里时不时能搜刮出他特意给自己藏起来的东西。
蒋辽送他的,实物说来无非就两样。
“你说狼牙?”蒋辽问他。
“不是吗?”廉长林低头靠近,压着眉眼,气息扑到他脸上。
这架势,自己要敢回个不字他指不定又得疯一次,蒋辽:“……是吧。”
廉长林这下满意了,敛起身上进逼的气势,卸了力靠在他身上。
不过没安静多久又跟他算起旧账,闷声道:“你不给我回信。”
商队过来北疆,蒋辽确实没托他们给廉长林带过信,不过……
“每次信上就几个字,指望我回你什么。”蒋辽瞥眼看他,然后催道,“起来。”
廉长林窝着不动。
外面的队伍应该都已经走出去了,蒋辽现在再不想离开,也不能丢下商队由着两人这样耗在这里。
他抬手抓上廉长林后领要把他拎开,被他反手钳住手腕。
廉长林刚要开口,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副将,该出发了。”外面的人提醒道。
好不容易见到蒋辽,廉长林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但军营还有要事,他不能走开太久。
他松开蒋辽站起来,伸手替他整理被自己弄乱的衣襟,然后取出身上的令牌。
“蒋辽,不住王府。”
“去南门内呈锦街的府邸。”
廉长林眉目冷肃带属下离开,马不停蹄赶去军营,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蒋辽站在楼上望了片刻,收回视线转身下楼。
商队跟在王府马车后面,远处的队尾正走过街角,杨六留下看着马。
刚才廉长林从客栈快步走出来,听着身边的人汇报,眼里闪过的肃杀看的人不由得生畏胆寒。
杨六以前在镇上见过他,完全没认出来是他,现在看到蒋辽,才想起来,这竟然是长盛斋的小老板。
蒋辽走过来,杨六不再惊叹廉长林的变化,牵马过去给他,跟上商队。
“对了,药呢,在哪里?”萧留回到府上就问起,一路上他心思都在那两车药上。
“这边。”蒋辽领他过去,让人摊开覆盖在上面的草梗,露出里面的箱子。
身后的随从走上前打开前面的箱子,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瓶,都是既难寻又见效快的疗伤药。
萧留神色激动,这些东西可都是将士们的救命药。他合上箱子,回头命令手下小心卸下来,然后吩咐府上备宴招待商队。
吃完饭天色已经晚了,蒋辽交代完商队,走出院落。
想到廉长林在客栈时异常坚持,他脚步不停,带着令牌驱马赶去南门内的呈锦街。
廉长林只让他过去,却没跟他说是哪座府邸,蒋辽到了这边才知道,他为什么不担心自己找不对地方。
这边只有一座府邸,占地广阔,位置极佳。
望向高门上的牌匾,蒋辽有些许恍神,挪开视线牵马走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见到他时神色愣停了下,睁着老态的眼睛看过来,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蒋辽刚要取出令牌,他就回头推开门,没有询问直接迎他进去,喊下人过来牵马。
他一条腿受过伤,行走有些不便,蒋辽放慢脚步跟他进去。
“我是府上的管事,这会儿下人都在院里忙着,”老钟说道,“我先让后厨做些吃的,给您送过来。”
管事像是知道他,应该是廉长林跟他提过,蒋辽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
廉长林今天走的匆忙,并且是直接赶去城外,他不可能有时间交代府上。
蒋辽收起思绪回道:“不用麻烦,我已经吃过了,今晚就是过来看看。”
老钟听完面色踌躇,想劝道什么,最后只回道:“那您要是想吃东西了,随时吩咐我们。”
然后领他往院里进去,边说道:“军中事务繁忙,廉将军很少回府上,每次回来经常待在书房,您要是觉着无聊,可以随老奴过去看看。”
蒋辽点点头:“有劳了。”
偌大的府邸,一路进去往里走深了蒋辽才看到些走动的佣人。
转进走廊前去书房,外面庭院口走出来几名年轻女子,说笑间看到他时纷纷停下,对他颔首行礼后继续走出去。
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并不像是做事的佣人。
能在这儿说笑打闹,难道是府上的女眷?
蒋辽心下微顿,回头跟上管事。
书房宽敞,架上的书籍很多,其余摆设都中规中矩,蒋辽眼睛看了一圈,视线落到置在窗边的木雕玉器上。
书房里这些摆件,很多都不是廉长林会喜欢的,摆放的都挺随意不过倒没撤下去。
“下人都在外边侯着,您有事随时吩咐,那老奴就先下去了。”老钟请示完退出去带上门。
管事的意思,他可以随意使用这里的东西,蒋辽不由得更奇怪了。
置在案桌底下的箱篓里放着不平齐的纸张,看着像是用过的,他抬步走过去。
底下的纸张都沾满笔墨,只有最上面的一张铺着白,字就写了两行。
请宋惕文教学后,廉长林每天都会练字,书法比起以前进步很多,现在到这边没什么时间练字,写的字倒是没退步。
当时应该是突然有事,离开的匆忙最后的字只落了个点。
蒋辽垂眼看风干的墨迹,猜测他上次坐在这里写字,应该是一个多月前。
最后默读完上面的诗句,蒋辽把纸放回箱篓。
案桌另一旁叠放了几个卷轴,紧贴案桌放着显得有些突兀,像是要方便使用案桌的人随时取用,一直被妥善放在这里。
廉长林以前闲着时偶尔会作个画,画的基本都是江河草木,不知道他在这边都会画些什么,蒋辽好奇走过去。
解开帛绳拉开卷轴,和画上的人四目相对时他愣了愣,低头看了半晌,收起卷轴。
字不见长进,画技倒是见长了。
而且,画的应该挺传神,不然管事也不能很快认出他。
蒋辽把卷轴放回去,看了眼剩下的几卷,没再继续拆开。
现在秋季白日凉爽晚上就气温骤降,府上都是早早忙完就歇息,蒋辽在书房没待多久,管事就过来了。
“房间都收拾好了,您要是累了想歇息,老奴现在带您过去。”
从刚才进门开始,管事明显是想留他住下,不过碍于身份没有直言,也不知是不是得到过指示。
蒋辽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府上的人就算都看过书房那些画,应该也不会问起,廉长林平时又很少过来,想必是没机会跟别人提及他。
蒋辽会过来这边,一是廉长林坚持,再就是,他想看看廉长林这些年住的地方。
除此之外没考虑过别的,更没想过要在这边夜宿,现在管事说完他倒没做考虑,让管事带路。
随着他来到一处庭院,蒋辽四处望去,发现这里是府邸的正院。
管事继续领他进去,进到房间后蒋辽又好奇了。
廉长林平日过来到底都干了什么,能让管事敢自作主张,没经过允许就直接领他来主卧。
管事把他领到房间就退下了,没多久,下人提来热水打满浴桶供他洗浴,最后送来干净衣物后退出去。
衣服是新的,蒋辽洗完澡换上时发现衣服很合身,不知道廉长林什么时候替他准备的。
悄无声息解决完最后一批埋伏的敌军,廉长林吩咐属下清理干净战场,最后没回军营直接策马奔往峿城。
回到府上时已经是深夜,巡夜的护卫过来请示,他退下人迈步走去主卧。
房间没亮灯,从外面看静悄无声。
廉长林轻声推门进去,绕过屏风进到内间,借着昏暗的夜光看清卧在床上的人,他呼吸放缓,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良久。
最后克制地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出去,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撑手坐起身,转头看过来。
第139章 真实
“吵醒你了?”
廉长林提步走过去, 走了两步又停下,站在床外几步远。
“没,本来就没睡。”蒋辽到陌生地方睡意都浅, 何况,他感觉廉长林晚上会过来。
看他披着一身寒霜站着没再往前,刚才又还打算出去, 蒋辽问道:“事情没解决?”
“解决了。”廉长林目光炙沉望着他昏暗中的脸,报备道,“清晨要过去军营。”
现在距离清晨不过一个多时辰。
跑过来也不嫌折腾。
“那还站着,要我起来给你腾房间。”蒋辽说着神色滞住,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身上脏, 我去清洗一下。”廉长林对他道,“你先睡。”
他出去后很快在隔壁房间清洗完, 换好衣服回到主卧, 躺进被窝紧紧搂住蒋辽的腰, 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听着蒋辽有些过快的心跳,他绷紧的心弦逐渐放松下来。
刚才离得远,廉长林身上的血腥味还是很重, 蒋辽抬手摸他肩膊检查。
“没受伤。”廉长林闭着眼睛,声音贴着他脖颈。
蒋辽收回手。
一路过来多次听这边的百姓谈论, 北疆有一支王牌之师,里面的将士个个骁勇善战,将领更是多次立下汗马功劳, 胡骑经常来犯却从不能越近城关半步。
廉长林寄信从来只报平安, 蒋辽有太多关于他的事想知道。
上次商队没等来他的信, 蒋辽担心,现在知道人好好的, 其余的事不知道也无关紧要了。
白天见面时廉长林眼睛已经冒起血丝,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好好睡过觉,一早又要赶回军营。
蒋辽转眼看他:“先睡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像是知道他好奇,廉长林退开他肩窝,对他道:“这座府邸是宫里赏赐的。”
蒋辽神色细微:“赏你的,你挂个蒋府上去。”
“现在是你的了。”廉长林强调。
“你确定我会过来?我要是没来,不是白题字上去了。”
如果不是边关告急,如果不是他断了信,蒋辽真不一定会过来。
“不确定。”
廉长林做梦都没敢想蒋辽会过来,他抬手抚上蒋辽的脸:“就是想,你要是哪天真来了,我又不能马上脱身回去,不能没有东西留你。”
府邸要送给他是真的。
不过,哪里是要用来留他的……蒋辽喉间发涩,默声望着廉长林。
“蒋辽,我把这么大的地方送给你,你不能走。”
廉长林抬头靠过来,双眸执眷,要他回答。
蒋辽就是为了他来的,被这样看着又哪舍得薄他的意。
“不走。”他回道,“你几天没合过眼了,先睡觉。”
廉长林听话躺回去,却还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身前的人。
得到商队过来峿城的消息,他心有所感,丢下事情马不停蹄赶过去。
他目光贪婪看着蒋辽,感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今天见到他后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蒋辽真的来了。
原本就睡不着,这下被他盯得更没有睡意,蒋辽抬手捂他眼睛。
“赶紧睡觉。”
廉长林拉住他的手塞回被窝,合上眼睛。
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深熟绵长,蒋辽睁开眼睛转头看去,望了半晌抬手抚上他的脸。
不止廉长林觉得不真实,他也会觉得不真实。
廉长林说他不回信,蒋辽是不敢回。
两地相隔,廉长林会认识新的人,或许时间冲淡就会发现,他也不过如此。
甚至出发前,蒋辽都不敢去想,廉长林是不是还跟之前一样。
蒋辽望着他昏暗中的睡眼,手指轻揣,低头靠过去。
五年了,廉长林更加执着于他。
他又何尝不是。
–
自从出发运粮过来,蒋辽晚上经常守夜应付流寇,又一直担心廉长林的安危,很久没睡过安稳觉,等他早上醒来时廉长林已经离开了。
伸手摸身旁的床榻,没有半点余温。
竟然都没察觉到。
蒋辽在床上坐了片刻,起身走下床,看到桌上显眼地放了一张信。
廉长林从军前在家里给他藏了很多东西,除了被他发现的,也不知道剩下还有没有。
蒋辽走过去,看完失笑。
自己就没跟他失信过吧。
都说不走了,有什么不放心。
在家也就算了,他人在这里还敢放狠话警告。
就是欠收拾。
下人端来温水放在外间,蒋辽穿好衣服过去洗漱,吃完早食准备出门。
“您中午回不回府里用餐,想吃什么,老奴记着好让人去买。”老钟询问。
“你们按平时来,看着买就行。”蒋辽回道。
“是,老奴看着吩咐下去。”老钟点点头,送他出府。
商队一路过来,北疆的蝗灾最为严重,蝗虫出没频繁来势汹汹,多地百姓叫苦不迭。
昨天在王府,瑞王吩咐管事招待他们商队就带着药和粮食出了门,蒋辽只能等今天再跟他提蝗灾的事。
去到王府,得知他在城郊外。
以前商队过来,出完货休整好就分队去进货,杨六来过几次北疆,对进货的地方都熟悉,蒋辽把事情交代给他,骑马赶去城郊。
月中种植的麦种,新苗刚长好,昨日蝗虫一过根都被啃光了。
原本绿油油的广阔麦田,如今变成光秃一片,萧留站在外面看的忧心。
这已经是地里第二批种植的麦子,蝗虫行径让人捉摸不透,再如此下去,边关的将士和关内的百姓可怎么度过寒冬……
属下上前请示,说厉行商行来人求见,萧留挥手让他带人过来。
蒋辽是来提议祛蝗灾,听他说完萧留有些失望,回道:“你说的办法,本王不是没让人试过,蝗虫来的迅猛,退的又快,抓到多少都无济于事。”
蝗虫停驻庄稼上不过片刻,等人拿来工具赶去捕捉,庄稼早被啃食完了。
何况,如今哪里来的财力物力,能够大费周章去捕捉蝗虫。
“王爷只要让人做出加固的布具,再让人协作捕捉,捉到的蝗虫带回来我另有他用。”蒋辽道,“到时候,王爷完全不用担心,会没有人手抓捕蝗虫。”
说是提议却显然对此成竹在胸,萧留转头看他。
“王爷昨天不是好奇,我为何要留下两车辣椒不动。”蒋辽道,“等蝗虫抓到,我要用辣椒做一道菜。”
“拿蝗虫做菜?”萧留惊讶。
“没错。”蒋辽顿了顿,继续说道,“并且,到时还需要王爷带个头,亲自当着百姓的面试吃蝗虫。”
萧留听完震怒:“好大的胆子!敢让本王试吃那种东西!”
蝗虫为害,视作晦气。
但从古至今并不是没人吃过,蒋辽提议:“王爷,别的先不论,不妨先把蝗虫抓回来,您再看要不要采用。”
如果是别人这样跟他提议,萧留早把人轰走了,但这是余枫结交的朋友,何况还有免费送来的上百车粮食。
如今面对蝗灾确实束手无策,既然别无他法,试试也无妨。
“行,本王就等着看,你的方法怎么消除蝗灾。”萧留转身吩咐,“传下去让人制作布具,不管用什么方法,尽快抓回蝗虫。”
“是,王爷。”下人领命去照办。
关内各处都是灾区,萧留还要去下处地方查看,又听蒋辽说道:“王爷,草民还有个请求,望王爷行个方便。”
敢让他吃蝗虫还敢跟他提请求,余枫在外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萧留是没脾气了,发话道:“你说,本王听听看。”
在关外侦查到重要敌情,探子火速回营汇报。
“将军,瞭峰西北方向发现一队敌军,正是前些日在关外烧杀抢掠,掳走几百名妇女儿童的胡骑!”
“有多少人马?”廉长林走去沙盘,拿乩笔摆到瞭峰位置。
“五千余人。”
这是胡地部落联盟首领萨额单于的铁骑右翼,瞭峰往东是另一大部落的地盘,猜测他们可能行进的路线,廉长林目光放寒。
“马上召集一千人马,做好准备即刻出发!”
“是!”
营外士兵突然扬声请示:“报告将军!瑞王府来人!”
“让人进来。”
萨额的左翼铁骑已经被北锐军击溃,必须要赶在他们抵达废丘前一举拿下。
廉长林垂眼盯着沙盘,突然察觉到进来的目光,他心下一颤,转头看去。
营内的将士都神色激动,摩拳擦掌等着出去大干一场,蒋辽望了眼过去,转头问他:“要出去?”
“嗯。”廉长林缓回神,回头吩咐,“你们先去准备,尽快到营前汇合。”
一众下属领命走出营帐。
心里都纷纷好奇,他们将军浴血杀敌,冷心冷血的从没见他失过态,这来的什么人物能让他惊喜到愣神。
廉长林走出沙盘,蒋辽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队胡人铁骑经常在关外作乱,刚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廉长林眼里的冷峻一闪而过,对他道,“我要带人去追击。”
神色谨慎,容不得任何闪失,怕不单单只是简单追击。
蒋辽张了张嘴,话没出来廉长林冷声拒绝:“不行。”
语气坚决,半点没得商量。
蒋辽凝目观着他,猜测他可能真是借机还有别的打算。
“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你都有把握全身而退,用不着担心。”
过去不能速战速决,蒋辽又昨天才过来……廉长林抓住他手腕,神色更加坚决:“不行,你不能去。”
“长林老弟!听周头那毛小子说你昨儿跟个男的跑了,咋回事啊你家里不是……”
身高马大的壮汉掀开军帘跨步进来,看见他们突然惊住动作。
眼睛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回到他们搭着的手上,大汉突然神色恍然,走步上前:“呀!弟夫来啦?幸会幸会!”
“……”
蒋辽看着伸过来的手,一顿无言,转头看廉长林。
大汉顺着看过去,脸上发懵:“咋,咋了?这样看我?”
“去马场。”廉长林对他道。
“干啥,我是刚从那儿回来,不让顺走还不让眼馋摸一把啊!”
“挑一乘你看中的带走。”廉长林道。
大汉眼睛定睁,转头眉飞色舞拍起蒋辽肩膀:“弟夫啊,你以后可得常来啊!哈哈哈哈哈!”
生怕廉长林后悔,他说完转头大步奔出军营,乐着挑马去了。
“让那帮鳖孙天天笑话老子没有好马,老子这就带着马溜他们脑门去哈哈哈哈哈……”
战马对军队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听大汉的说法,那些马应该很是上乘,廉长林手笔一挥就没了一乘。
想到昨天的黑驹骏马,蒋辽回头看他:“……”
“我斩获的马匹,”廉长林对他道,“你想要就去挑,我让人带你去。”
模样轻描淡写,蒋辽却一点不怀疑,他要是想要,别说一匹,廉长林会全部给他。
集合的铁骑踏尘而来停在营帐前,出发刻不容缓,廉长林回头看蒋辽,抬手扣上他脖颈。
垂下的眼睫落满不舍,蒋辽望过去,顺势前倾。
一吻结束,廉长林抬眸看他,眸色深沉:“等我回来找你。”
蒋辽望着他,喉结轻滚,回道:“小心点。”
第140章 新人
萧留的人动作很快, 下午就抓来蝗虫并在城中设台搭场,城里的老百姓围在场下翘首观望。
蒋辽返回峿城去到露场,他们正按着他的要求给蝗虫去头翅和内脏, 有部分清洗完的放在篓子里等着控干。
下半年闹蝗灾以来,关内的百姓苦不堪言,城里很久没热闹过。
现在摆这么大排场, 王爷又在场上坐镇,百姓议论纷纷好奇是要干什么。
“回的这么快,过去军营见到人了?”蒋辽过来后萧留问道。
“是,多谢王爷派人相送。”蒋辽向他道谢。
军事重地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不得近身。
他不知道军营具体所在地, 更不知道北锐军驻扎在哪里,要想尽快见到廉长林, 动用瑞王的势力能省很多功夫。
北锐军是军营的王牌, 对北疆极其重要。
蒋辽说要过去见人, 萧留没有防备就让手下带他去,除了看在那些粮食的面子上,就是北锐军里的将士个个本事了得, 又在自家地盘上,总不会让外人生事。
萧留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问道:“你说,本王等一下,真要带头吃蝗虫不可?”
边关的条件虽做不到锦衣玉食, 但王爷的吃住自然是没有差的, 蝗虫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他实在难以下口。
蒋辽见怪不怪,说道:“蝗虫吃的都是地里的青草和庄稼, 跟鸡鸭牛羊一样都吃素,既然家畜都能吃,蝗虫自然也能。”
“何况,蝗虫还能用来做药,吃下去总不会对人有害。”蒋辽最后强调,“百姓都已经召集过来,孰轻孰重,想必王爷比谁都清楚。”
如今蝗虫横行食物匮乏,多地饥荒肆虐,要是吃个蝗虫就能调动百姓积极消灭蝗灾,又能解决一时饥荒,那这步确实可行。
再者,身为王爷亲自带头和百姓站在一块,更容易深得民心,萧留被说服了。
台架上的辣椒和各种调味都已经整理好放着备用,蒋辽和他说完走过去让人生火热锅,热里冒出青烟,他倒入蝗虫油炸。
萧留带了府上的几个厨子出来,抬手示意他们跟过去。
“以为搞啥呢弄这么大阵仗,真要给蝗虫下锅啊!”
“这鬼玩意儿哪能拿来吃,咋想的,费油费辣椒又费柴火,反正我是不会吃的,晦气!”
“谁知道啊,反正王爷都来了,等着看呗着啥急……”
他们站在外场离大锅比较远,闻不到半点味道。
蒋辽炸了两遍蝗虫最后捞出来,另外起锅放辣椒姜蒜慢煸,翻炒时香味逐渐飘散,围在附近的百姓顿时口舌生津直咽口水。
等他最后再放上蝗虫干炒,香辣味和肉味一块飘出来,刚才誓死说不吃的人心里都开始动摇了。
最后炒好蝗虫出锅进盘,蒋辽退到一边。
刚才念着要解决蝗灾,吃一口这东西也没什么,现在闻到香味,萧留起身走过去,下人端来盘子等他尝用。
议论不休的老百姓见状纷纷安静下来,惊讶看着他。
实在难以相信,他们王爷让人煮蝗虫不算,竟然还要亲自带头吃蝗虫?
萧留接过盘子,转头对他们道:“如今蝗虫成灾,地里的庄稼都被啃食光,多少人被天灾害的流离失所,蝗虫以前是没有上过桌,但谁能说它吃不得呢。”
属下递来筷子,他没拿筷子伸手拿起一只炒熟的蝗虫,继续道:“今日本王就要让大伙儿知道,蝗虫固然可恶,但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捕捉,要消除根本不在话下。”
说完把蝗虫吃进嘴里,入口的瞬间面色既意外又惊喜。香味辛辣刺激,又脆又麻,并不比他以前尝过的城中美食逊色。
吃完觉得不过瘾,萧留下意识又伸手拿起来,然后让下人给百姓发下去,吩咐厨子尽快把剩下的蝗虫都煮了,让场外的百姓都尝尝。
蝗虫这种天害,炒的再香大伙儿心里还是会忌讳,但王爷都吃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豁出去尝起来后简直就停不下嘴,一个个赞不绝口。
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好吃关键还是肉,闹蝗灾以来多的是人吃不上东西,更别说吃上肉了,大家都激动不已。
萧留趁这时继续道:“大家捕捉到的蝗虫可以自己留着吃,也可以拿到王府换粮食,只要带蝗虫过来,不管多少本王都全部收下。”
以前提到蝗灾,老百姓苦不堪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里的粮食被糟蹋。
现在抓蝗虫能消灾能饱腹,还能换粮,大伙儿听完响应更是积极,喊话声激情高昂。
听蒋辽提出的时候,萧留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看的神色激动。
今日他的手下使用特制的布具,多人合作轻而易举就能拿下飞蝗,要是全城乃至更多的百姓出动,蝗虫横行又何愁抓不完。
蒋辽还跟他提了遏制蝗灾的办法,日后若是行得通,便能直接解决朝廷这苦恼已久的大难题。
如今百姓大受鼓舞,萧留有心要嘉奖,回头看,蒋辽站着场边经望着前面的百姓,一派淡然低调,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并且完全就不是会在意身外之物,更不会拘泥于此的人物,跟他们北锐军的将领何其相似。
“王爷,城里的人手毕竟有限,完全可以借助外面的流民,让他们跟着一起捕捉。”蒋辽上前说道。
外面流民人数太多,朝廷的赈灾粮顾得了他们就顾不了城里的百姓,萧留是有心无力。
蒋辽又道:“峿城往关内多处地方都可以开荒种地,王爷可以让他们那里建村落户。”
萧留手下有多处产业,蝗虫这道菜拿去各个县城售卖,整不来安顿流民的本钱。
如今把一切人力物力利用起来,只要能捱过这次蝗灾,守住来年的收成,日后流民落户人口扩大,基本就不用担心没有税粮。
萧留想着觉得完全可行,转头就让人把官府喊来,去召集流民。
旱涝过后容易导致蝗灾,蒋辽上午跟萧留提到,这里条件落后,借用后世的办法,即使不能完全杜绝却也能减少蝗灾发生。
有的百姓听萧留说完就转头回家拿布帘去抓蝗虫,一下找不到工具的直接拿个衣服就出门了。
蒋辽离开露场去跟商队汇合,最后处理完各种进货,回到府邸已经是傍晚,府上的人都各自忙动着。
进去一路走过前院都没见管事,蒋辽去到客堂,意外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女子。
模样二十多岁,脚搭在膝盖上,坐姿豪迈端着杯子喝茶,边翻看桌上的账本。
听到脚步声进来,她转头看过去。
府上很久没进新人,这人看着就是有功夫底子,却又一点不像新招的护卫,她扬起嗓门问道:“你谁啊,来干什么的?”
依然端着杯子坐在桌边,模样自在,显然是经常过来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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