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陆衍赶到时, 天已经黑了,人工湖上的照明灯次第亮起,朝着湖对岸的山坡延伸而去。
韩棠正站在树下, 逗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猫。明亮的灯光笼住了他, 又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秀雅的光影。他的状态看起来很松弛, 眉眼间似乎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陆衍只觉得心脏深处涌过一小股微弱的电流, 带来让人无法忽视的战栗感。
他猛然想起,已经很久没看见韩棠这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自己时总是顾虑重重,分明很想靠近, 但眼睛里总有些不安和无措。
就和自己第一次遇到他时的心情一样。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状况。
陆衍忍不住想, 或许他这段时间对韩棠确实太苛刻了。
陆衍深深地吸了口气, 大步朝韩棠走去:“棠棠。”
本来已经爬到伸手可及之处的猫咪听见动静, “嗖”地躲进繁茂的枝叶中, 彻底没了踪影。韩棠看看他, 又仰头看了看猫, 最后还是朝他跑了过去。
“哥。”
陆衍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似乎想抱他一下,又忍住了:“在看什么?”
韩棠没他这么多顾虑, 双手搂在他腰间, 仰头看他:“也没什么, 一只猫罢了。”
陆衍朝树冠上望去,隐约看到黑暗中闪烁着的一双绿眸,他思忖着:“要是喜欢, 哥哥送你一只?”
韩棠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还是更想让你陪我。”
微风裹挟着花木的清香, 将枝叶吹得沙沙作响,湖心中还传来水鸟悠扬的清鸣。
但所有的声音加起来,都不如他这句话来得震动人心神,虽然他本人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陆衍的手从他柔软的发丝间穿过,最后落在他后颈的位置,他掌根微微用力,迫使韩棠头仰的更高。他微烫的呼吸落在对方眉宇间,带来一阵令睫毛微微颤动的气流。
投影在草地上的姿势,看起来像是在接吻。
韩棠跟他上过床,很容易感受到情人间才有的暧昧,他不自在的垂下眼睫,视线慢慢落到陆衍滑动着的喉结上。
我哥这是怎么了?韩棠有点无措地想,但没等他理明白两人之间涌动着的氛围到底是什么,陆衍已经退了一步:“晚饭准备好了,我们先回去吧。”
管家还等在不远处,大概有外人在的缘故,陆衍一路上只是牵着他的手,没怎么说话。晚餐是鱼排、沙拉、奶油蘑菇汤。管家按照陆衍的习惯,给他上了一杯餐前酒。
韩棠看见酒眼皮子就重重一跳,他抬手就把酒杯抢过来,一口气全喝光了,陆衍有点惊讶地看着他。韩棠攥着酒杯,不太自然地说:“我有点渴了。”
陆衍:“……”
管家还要再倒,但陆衍看韩棠虎视眈眈的样子,比了个手势:“不用了,就这样吧。”
这顿饭吃得还算太平。管家已经叫人把陆衍以前的房间还有相邻的客房都收拾出来了。想到不用住在一起,韩棠稍稍松了口气。
他装作很累的样子,说要先回去睡了,但上楼之后,他就从另一边绕了出去。
白天遇到的那个怪人还是让他不太放心,但在摸清楚头绪前,他不打算让陆衍知道。他在夜色的掩护下,飞快地跑到花园小径边的小屋前。
在明亮的路灯照映下,这座小屋如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静谧,但只要想一想里头放了什么,韩棠掌心就开始冒汗。
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推开木门。这个没有窗户的小屋,白天还觉不出什么,到了晚上灯光照不进的时候,就显得幽深得可怕。
韩棠打开手机灯招了一下,惊讶的发现,原本挂满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所有东西都没了踪影。连那个占了半面墙壁的巨幅画像也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
韩棠走近看了看,发现木质的墙壁上,以悬挂画像的钉孔还很新——说明这些东西其实才安放上去不久。
或许……就是专门为了给他看的!
韩棠瞳孔瞬间收紧。
他被带过来是陆衍心血来潮的决定。如果不是保镖里有人通风报信,那就是在自己到来后,那个年轻人临时指派人手做出的安排。
韩棠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在他告别之后,自己还追了一段距离,但这个人转了几道弯就消失了,可见对陆家地形非常熟悉,不是普通客人可以达到的程度。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韩棠一时想不明白,但他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皱紧眉头,试图寻找到一个切入点,能将所有奇怪的地方串联起来,以此搞清楚对方的用意,夺回这场拉锯赛的主动权。
他手指不小心触碰到手机屏幕,陆衍被设置成屏保的照片跳了出来。
韩棠随手锁了屏,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早上收到的那个恶作剧般的邮件!
能轻易动用绝密资料库,还能将连M都查不出的秘辛摆在他面前的,只能是陆家的人!
是当年跟陆衍争权失利的漏网之鱼?还是受形势所迫暂且屈服,实际上一直在找机会翻盘的,现有的陆家人?又或者……这两波人已经联手了。
他们的目标一致,都是冲陆衍来的!
韩棠装作散步归来的样子,重新回到那栋别墅,他步子很稳,表情也和平常差不多,还在遇到管家时,让他送点热牛奶上来。他藏在衣服下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戒备感直到进入自己房间的前一秒都没有消失。
推门时他愣怔了一下,陆衍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此时正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他。
韩棠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径直冲进陆衍怀里:“哥!”
有人要伤害陆衍——这个念头只要在心底晃一晃,他就担心的要命。在外人面前他能把自己的恐惧压的一点看不出,但面对陆衍,这些担忧和紧张就再也藏不住了。
陆衍感觉他颤抖得厉害,不由把抱紧了,语气也开始变得紧张:“怎么了棠棠,出什么事了?”
“我……”韩棠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
对方的身份、目的他一概不清楚,这时候把问题抛给陆衍,只是给他徒增负担,他现在可还在生病呢。
况且这么久以来,一直是陆衍在保护他,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也想要保护陆衍。
而且那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了,他要在那之前,为自己多争取一点赢面。
“我没事,就是刚才在花园那边看到一条蛇,被吓到了。”
陆衍声音微微抬高:“咬到你没有?”
“没,我一看见就躲开了。”
陆衍还是不放心,捧着他的脸想要看看他,但韩棠只在他掌心只呆了几秒,又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了,声音又轻又软:“哥。”
他羽毛般的呼吸就落在陆衍脖颈边,血流似乎都因为这点温热快了起来。陆衍本来还板着脸想要训他,但被他又抱又蹭半天,火气下去了一大半。
“好了,一条蛇而已,怕成这样。”说归说,陆衍安慰人的动作却很温柔,哄孩子似的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又连搂带抱地把人带到沙发上坐下。
韩棠大半个身子都腻在他怀里,看起来难舍难分的。陆衍喉咙一阵发紧,身体也不断在发热,已经习惯于被压抑的欲念,此时大有无法控制的趋势,在这相贴的触碰中慢慢升腾起来。
陆衍呼吸沉得厉害,他控制不住地低头看去。绒扇般低垂着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因为埋在他胸口,只露出一半的,微微张开的嘴唇……
陆衍触电般将他推到一边,即便身体分开,彼此体温交叠熨烫的感觉还是没有消散。陆衍几乎用尽自己全部毅力在跟他说话:“这么晚了,你跑出去做什么?”
韩棠被他推得愣了一下,但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抿了抿嘴,低头说:“晚上吃多了,出去散散步。”
陆衍不是很相信的样子:“真的?”
韩棠原本还想要靠近,但够想到他刚才的态度,又忍住了,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陆衍在心底里松了口气,他本以为韩棠就连在他身边也呆不住,又找机会跟他外头那个相好联系去了。
他知道韩棠喜欢上谁是什么样。他的眼里心里都会是那个人,分分秒秒呆在一起都不嫌长。想到韩棠会用曾经看自己的眼神去看其他人,陆衍舌根都在发苦,被他强压着的某种情绪,抵住了心口,似乎在找一个缝隙破涌出来。
他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凭什么?
这个声音还要再蛊惑他,但陆衍赶在那之前,狠狠掐灭了这个想法。
气氛不知不觉冷下来。韩棠手指悄悄靠近,碰了碰陆衍放在身侧的手,看他哥没什么反应,又靠近了些,最后小心握住他几根手指才消停。
陆衍对他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目光看着前方,呼吸已经彻底平稳下来:“射击场那边说你下午没过去,怎么回事?”
韩棠握着他的手,仰面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都是群小孩,我跟他们有什么好玩的。”
陆衍被他逗笑了,转过去捏他的脸:“你不是小孩子?”
韩棠很少见到陆衍笑,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语气很轻松:“当然不是。”
他在心里说,我不想再做靠着你的庇护,玩玩闹闹的小孩子了,哥,我也可以保护你。
陆衍看着他的眼睛,久久没能移开:“其实你应该跟同龄人多接触接触,没准会遇到合适的女孩子,或者人品好的男孩子也可以。”
韩棠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他:“哥!好端端的干嘛说这些。”他想起之前答应陆衍的事,用尽全部毅力才把后面的话压下去——“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陆衍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继续道:“陆家的这些不想相处就算了,回头哥哥给你物色好的人选,但人心难测,你不要自己随随便便交朋友。”
这下韩棠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感觉陆衍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没办法轻易放手,但一定会被丢开的麻烦:“哥,你就这么着急把我送出门?”
陆衍沉默了一会儿,把目光收了回去:“你总归是要离开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韩棠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伤感。他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管家的敲门声:“韩棠少爷,我把您要的牛奶送上来了。”
陆衍比了个“坐着”的手势,自己过去开门。
等待的过程里,韩棠有点焦躁的把玩着手机,M的消息正好在这时发过来。
“莱尔去向不知,但他把自己公司里所有骨干精英都带走了,还叫上两个擅长搜寻的私家侦探,初步估计,可能是在用什么高科技手段寻人或是寻物。”
韩棠心里重重一沉。白天他还在思考怎么劝他哥把那个人找回来,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用不着他开口,陆衍根本没办法忘记那个人。
可这么长时间都没动作,他哥为什么要选择在这种关头去找人。
是得到了消息?被那个病影响了情绪?或者还有一个最坏的可能——他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认清了自己真正爱的人,是无可取代的!
陆衍回来时,就看见韩棠对着手机发呆。他把牛奶放到桌子上,偏了偏头看他在楞什么。韩棠做了个下意识的藏手机的动作。
陆衍心里一沉,将牛奶放到他旁边的小茶几上,随口般道:“朋友?”
韩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似乎只是点了点头,就把飞快地手机放进口袋里了。
痛苦夹杂着酸楚感,如同毒刺般流进他血管里,就算只是呼吸都能感觉到煎熬。但韩棠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嫉妒心。
凭什么?陪了陆衍这么多年的人是他,跟陆衍上床的人也是他,他见过陆衍最痛苦的样子,也愿意用自己一切换取他不再难过。
他想起陆衍刚才的话。
——“你总归是要离开我的。”
他现在明白陆衍这句话的意思了。可凭什么那个人一回来,自己就要乖乖腾地方?他不甘心!
韩棠没注意到陆衍低落下来的神色,听见他说“别跟朋友聊太晚,早点休息吧”,才反应过来,他立刻拉住了陆衍的手:“等、等一下。”他挖空心思地找理由想把陆衍留下:“现在还早,哥,你再陪我坐一会儿。”
陆衍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有些泛白。他的眼神也很紧张,像是怕一放手自己就会消失一样。
明明当着他的面还跟别人不清不楚的,可眼睛看过来时,又摆出这副离了他就活不了的表情。
陆衍冷冷地看了韩棠一会儿,还是沉默地坐到他旁边。
韩棠松了口气,他不是没看出他哥突如其来的低落,但担心失去他的念头还是占了上峰。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心都出了一点汗,其实黏答答的不太舒服,但谁也没有要抽开的意思。
韩棠小心地问:“哥,你叔叔得了什么病啊?看起来挺严重的。”
“没什么,他只是年纪大了。”
“可我记得他才四五十岁吧,为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八、九十岁一样。”
陆衍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遗传病,陆家人都是这样,能活到知天命的时候,已经算是长寿了。”
“这样。”韩棠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不对:“——哥,那你是不是也……”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的神情就变了。即便坐在暖黄的灯光下,他的面孔上仍然不见半点血色,抱住他的手开始发凉,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这个样子跟他进门时有点像,都是害怕到了极点的状态。
陆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你很担心我?”
“当然!”韩棠想也不想地说:“你明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
陆衍感觉心脏因为他这句话开始慢慢回温,再开口时,他语气轻松了点:“我没事的,放心好了。”
“可你明明说陆家的人都是……”
“逗你的。”陆衍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要是真在意我,就乖一点,不要让哥哥整天担心你,不然我就算不病死,也会被你气死。”
“什么死不死的。”韩棠想去捂他的嘴,但不知不觉间,两只手都被陆衍抓住了,他只能盯着他哥的脸:“你真的没骗我?”
陆衍将他垂到眼前的发丝掠到耳后,意外地在他柔嫩白皙的耳垂边看到一点点红痕——他一看就明白了,对方简直就是照着吃干抹净来的。
即便早已知道韩棠偷偷在外面乱来,但每一次新的发现,都能激起他更强烈的怒火。
陆衍按捺着说:“体检报告就在家,不相信就自己去看。倒是你,最近有没有瞒着哥哥什么事?”
韩棠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语气不由弱了些:“我能瞒你什么,哥你知道的,我这阵子不是在家就是在工作室,连生人都没见过几个。”
陆衍看着他:“是么?那你这段时间闷坏了吧,正好我现在没什么事,陪你去之前送你的那个庄园住几个月?”
韩棠怔了怔。
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打扰,也不用防备算计的地方。只有他和陆衍两个,那或许用不着等让陆衍失常的那个人回来,没准有他陪着,也能让他哥恢复正常。
韩棠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动摇,但挣扎过后,他还是让自己狠下心肠。
不能为了跟陆衍在一起,就放任可能威胁到他哥的事情不管。
他永远都不会离开陆衍,等解决这件事,他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他。
“最近工作室那边有点忙,还是过阵子再去吧。”
陆衍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忙就再招两个人,工作比哥哥还重要么?”
韩棠不懂陆衍为什么这么坚持,明明之前他连跟自己呆在一个屋檐下都很排斥:“哥哥最重要,但是工作也要紧,你等我忙完,我……”
话说到一般,陆衍忽然低下头,轻轻抵在他额边:“棠棠。”
韩棠愣住了。
虽然他强迫自己忘记晚上的事——那些都是陆衍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光他惦记只是徒增烦恼,可缠绵过的身体自己带着记忆,在感受到对方带着侵略意味的触碰时,他下意识就想往后躲。
陆衍没有要进一步的意思,只是冷静地看着他:“棠棠,你最近有点奇怪。”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带着威慑感的眼神望向自己,韩棠瞳孔不自觉颤动了一下。
陆衍察觉到了,声音温柔下来,隔着一点距离摸他的头发,神情像是在诱哄:“你长大了,有点小心思也很正常,但现在外面坏人真的很多,你如果交了新朋友,总得让我知道他的名字。”
韩棠脑海中浮现出夜深人静时,自己被他搞得叫都叫不出来的情景,忍不住想:“家里也不缺坏人。”
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镇定:“可我没交什么新朋友。”
陆衍摸着他头发的手转移到了后颈,人也朝他靠近,看起来下一秒就要亲上去似的。
陆衍瞳孔黑沉沉的,语气却比刚才更温柔:“哥哥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但你是我弟弟,我对你有责任,而且你的事,我都想知道,没有新朋友就算了,不过棠棠,你就没有别的事瞒我么?”
或许是过度紧张的缘故,韩棠感觉胃部开始痉挛起来,他撑在后面的手因为过分用力,爆起了青筋。但想要保护陆衍的念头牢牢占据他的心脏,带给他无穷无尽的勇气。
片刻之后,韩棠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没有,哥哥,我没有事情瞒着你。”
第 22 章
他的微表情和动作都没有异状, 甚至眼神真挚的和跟他告白时的样子差不多,但陆衍一直握着他的手,能感受到有一个瞬间, 韩棠忽然加快的脉搏跳动。
“我知道了。”陆衍控制着自己, 没把快要从心里溢出来的失望表现到脸上:“不早了, 喝完牛奶早点睡。”
韩棠点点头, 这次没有留他。
回到房间后,陆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了一整晚。手边的烟盒已经空了大半, 但焦躁和压抑感仍然沉沉的压在胸口。
他已经不再因为韩棠跟别人上床而痛苦了,因为这跟他对别人底线的保护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前者还能说是一时冲动, 后者则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陆衍强迫自己回想从小到大受到的那些, 关于“抽离情绪”的训练。他曾经是一群人里做的最好的那个。
但是现在, 这种几乎融入血肉的能力似乎消失了。过去的二十几年时间就像是一场梦, 只有韩棠陪在身边的日子, 才是真实的存在的。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淡的快乐, 但给予他希望的人, 眼看着又要把这些收走。
陆衍深深吸了一口烟,摸出手机给他莱尔打了个电话。
莱尔正在整理他发过来的资料。
体检报告、心理测评、手写的性格分析、生活轨迹、喜恶记录,还有从他把韩棠带到医院时, 就开始暗中收集的日常监控录像。
上辈子分别前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晚韩棠还在跟他商量新年计划, 第二天又陪他去公司。
亲自送过来的冰美式、忙里偷闲时的调侃、开会前避开外人, 舍不得似的勾着他索要的吻……
重生之后,这些细节陆衍回忆分析了无数遍。但那真的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早晨,以至于后来韩棠打电话跟他告别, 他都以为只是一个玩笑。
等发现不对带着保镖赶过去时,等待他的, 就是那个折磨了他两辈子的噩梦。
韩棠没有带着记忆重生,他所有的猜想都无从查验,但他像是死刑犯等待判决书一样,迫切需要一个解释,为此只能求助莱尔,请他从这些浩繁的资料中分析演算出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
但现在,陆衍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莱尔那边忙得飞起,看见是陆衍,还以为老板又来催工,他盯着眼前几十个循环播放的显示屏,脑子和手都不闲着,还不忘挤兑两句:“ boss,你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么?才第四百二十六天,你弟弟已经是离开你就活不了样子了,这个模型真的有必要……”
“他跟别人在一起了。”电话那端传来陆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莱尔愣了一下:“……他什么了?”
陆衍没有任何停滞:“他跟别人上了床,我还没查出是谁,你心里先有个数。”
莱尔还维持着通话的姿势,完全没反应过来。正对着他的那面屏幕上,正缓缓播放着某个初夏夜晚的画面。
陆衍宿醉归来,仰靠在别墅一楼的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韩棠曲起一只腿,侧身望着陆衍。他双手叠放在身前,像是想去触碰陆衍,但又怕人吵醒,就维持着这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坐了很久很久,他仰看着陆衍时的眼神特别明亮,虽然监控时间一直在跳动,但他专注到了极点,俨然就是教堂里的信徒仰望神像一般。
直到听见管家端来醒酒汤的声音,韩棠才飞快地在陆衍脸颊边碰了碰,害羞般跑上楼,留下因为酒醉,还在沉睡中的陆衍。
莱尔看着手机,又看看眼前一刻不停的暧昧画面,满脸都写着茫然:“……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陆衍冷冷地开口道:“我也希望是个玩笑。”
这下莱尔也沉默了。
可能是换了陌生地方,也可能是担心陆衍,韩棠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不出意外的起晚了。简单收拾一下出了门,却被告知陆衍有事,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了。
韩棠不知道他是真有事,还是不想见自己,心情一差,连早饭也不想吃,直接上了陆衍留下的车子,打算先回工作室看看。
陆家老宅远离市区,中间有接近四十分钟的环山路。韩棠知道昨天他哥不高兴,但不高兴到直接把他扔下来的地步,还是让他始料未及。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嘟、嘟、嘟。
陆衍盯着手机上的名字,思绪跳到昨晚跟莱尔最后的对话上。
莱尔:“……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衍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轻飘飘道:“……随他。”
如果韩棠真的做出了选择,而那个人又足够可靠,那放手是必然的事情。
这是陆衍花了一晚上时间想明白的事。
他闭上眼睛,毅然决然地挂了电话。
韩棠碰了一鼻子灰,还在想要不要给他哥发个消息什么的,正思考着,忽然看见后视镜里有两辆疾驰而来的路虎车。
山道不算太宽敞,司机求稳,主动把车子朝旁边偏了偏,就看见其中一辆车飞驰而过,几乎是擦着他们冲到前面。
前后车窗都开着,能看见里面坐着四个黑衣黑裤的男人,副驾上的那个,朝他们的方向偏头看了一眼。韩棠忽然注意后排那两个的动作——
不好!
陪在他身边的保镖还没反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从后面踹了司机一脚,司机被他踹的肩膀一晃,方向盘不受控的一偏,大半个车身重重撞向擦着他们的车子。
“砰砰。”
两发打偏的子弹落在车顶,打的金属车身火花四溅,但旁边的车子随即被撞的朝护栏方向一歪,短暂的跟他们拉开一点距离。
保镖刚掏出枪,就被韩棠夺走,只得猛打求援电话:“常哥,我们这边遇到伏击了,两辆车堵在山腰边,对方至少有六个人以上,你赶快告诉陆总……”
“砰!”
有个雇佣兵打扮的人,从后面那辆车的副驾探了出来,端起一把R93狙击枪朝他们开了一枪。子弹打的前后车窗粉碎,保镖后颈正中,枪声大的连手机的另一端都是一震。
坐在陆衍正前方的常哥转头就说:“陆总……”
陆衍的脸色已经变了:“联系老宅那边的保镖团队,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增援!掉头回去!”他操起一直攥在掌心里的手机,给韩棠打电话。
嘟、嘟、嘟。
连打了几个,直响到盲音都没人接。
陆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一开口尾音还是止不住发颤:“停车,换我来开!”
在后面那辆车狙击的同时,韩棠一枪打在紧跟在旁边的路虎车前轮上,他吼得破了音:“撞过去!”
司机跟了陆衍好几年,也算见过世面了,短暂慌乱后终于清醒过来,他甩了甩满头满脸的玻璃渣,咬紧牙关将方向盘一打。
——正是下坡的时候,在后轮的推力之下,那辆路虎后半个车身腾空翻起,倒出一个可怖的弧度,车头狠狠在地面划过,爆发出一连串刺目的火花。没等那边做出调整,紧随而来的巨大撞击力,将那辆车撞到护栏边。
护栏发出不堪重负般的震裂声,车子随即翻了出去,十几米的落差摔出一阵巨响。只听轰的一声,油箱炸开,大火转眼就烧了起来。
司机猛踩刹车,一小半车身堪堪悬在崖边,他连忙换挡,刚倒了几步,跟在后面的那辆车抵住他们撞过来,车子被拦腰撞翻,沿着山坡翻滚下去。
“别自作主张,老板要活的!”先前端着枪的男人冷冷道。他一脚踹开车门,朝着被山壁挡住大半视线,但已静止不动的车子跑过去。
就在他快要绕过弯道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不对——但这时候已经晚了,韩棠从上面跳下来,一记膝踢,重重击上他的面门。
刚才的撞击还是让韩棠受了伤,如果换做正常情况,这一下足够把正常人的颈骨踢断,不过即便如此,力度也是不容小觑的。
但这个人居然一声不吭地挨过这一下,倒地的当口顺势往旁边一滚,朝那辆翻倒的车子看了一眼,确定除了死掉的保镖和已经昏死过去的司机外,没有其他帮手以后,才飞快地站起来。
韩棠没给他缓冲的时间,刚一落地,就像猎豹似的冲了过去。他出拳的速度又快又狠——可每一下,这个男人都躲了过去。
两个人隔着车子对峙着,晨间的白雾渐渐散尽,韩棠觉得站在对面的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有点眼熟,他不动声色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个人声音冷冰冰的,从表情到语气都平稳的不像人类:“我老板要见你。”
韩棠皱皱眉:“你老板是谁?”
那个男人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一样,还是那副木然的口吻:“你不去,下一次就要轮到陆衍了。”
韩棠操起手边什么东西就砸了过去。
那个男人往旁边一躲,然后飞快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像是在吃什么东西。可能只有十几秒,或者更快,他的身体渐渐起了某种堪称可怕的变化。原本就虬结的肌肉忽然暴起,动作也比之前快了近一倍。
韩棠才做了个摸枪的动作,他就已经飞身上了车顶,袭至自己身前,韩棠闻到他身上一股近乎烈酒般的气味,这是……以前在研究所闻到过的,能短时间内增强人体力的药剂味道!
不,这个味道比之前闻过的还要强烈数倍!
韩棠向后一仰,躲过了原本想要掐住他喉管的手,但对方的指尖划过脖颈,带出几道长长的血痕。下一秒这个人已经冲到了跟前,抓着他的肩膀将他重重向后一推。
韩棠后脑咚的撞上山壁,刹时间眼前金星四起,有好几秒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每逢危险时刻,忽然爆发出的求生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攀住对方的手臂,跟这个人扭打在一起。他胡乱的挥着拳头,击中的每一拳,都像是打在石头上。
等他视力恢复,才发现对方脸上浮起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看起来十分恐怖,对方的力量也大到不可思议的都不好。
这大概是某种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猛药,越是到了最后爆发力就越强。
韩棠死死抱着他,因为用力过猛,眼角边已经渗出了血,他大吼道:“快点,开枪!”
歪躺在驾驶座的司机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将枪口对准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他眼前都是重影,半响没法瞄准。
韩棠后背受到一记肘击,再开口时,先吐出一口血来:“快!”
“砰。”
枪声响起时,陆衍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颤,他下了死力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疾驰而过,发出一阵恨不能起飞般的呼啸声。
司机那枪只擦过男人的肩膀,但暴起的血管像是被针刺中的气球般,一瞬间炸开。韩棠感觉掐着自己的手一顿,随即被淋了满身的血。
此时头顶传来一阵阵摩托车的轰鸣声,陆家的保镖队快要到了。先前被勒令留在车里的司机听见枪声,就点火发车准备跑路,韩棠眼疾手快地冲到自家翻到的车子旁,从保镖掌心里抠出他还显示通话中的手机,挂断,调静音,又在那辆路虎从身边驶过的瞬间,准确无误地投进空荡荡的车厢后座。
韩棠拨通了M的号码,半跪在司机身边问:“他手机号多少?”
司机艰难地说了一串数字,彻底昏死过去。韩棠踉跄着站起来,走到司机听不见的地方,他的嗓子哑得厉害,可能是刚才的乱斗中弄伤了声带,他飞快地把号码重复了一遍:“帮我定位这个手机的位置。”
M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洞悉了情况,回道:“好!”
挂了电话,韩棠仰躺在冰冷的公路上,他浑身的力量都被抽干,疼痛和疲倦一股脑涌上来。但想到这个人刚才的话,他还是有点不放心,翻出通讯录,拨通了被置顶的那个号码。
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棠棠!”
陆衍只说了两个字,声音颤抖的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韩棠沙哑的过分的声音不待回应,已经响了起来:“哥,你没事吧?你那边怎么样了?”
陆衍觉得心脏被人攥紧了,他试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我没事,你等着我,我马上就过来。”
第 23 章
陆衍下车时, 步伐一顿。
烈火硝烟、汽车残骸,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这一地的狼藉足蔓延出四五十米, 只是看一眼, 就能想见之前的情况有多惨烈。
韩棠被保镖围坐在中间, 陆衍远远窥见他身上的血, 就感觉天旋地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这些沾了血的地面像是长出锉刀, 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可被后悔和自责凌迟的感觉更强烈,痛苦潮水般涌起, 带来窒息到极点的晕眩。
他的手下看他脸色不对, 下意识扶住他:“陆总。”
陆衍甩开他的手, 踉跄着走过去。陆家的保镖们分站两边, 韩棠看到他, 开口道:“哥。”
他刚想站起来, 陆衍已经抢到他面前, 手指抬了抬,想要砰他又不敢似的:“哪里受伤了!”
陆衍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 因为太过紧张, 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还有明明毫发未损,但比韩棠还要难看的脸色,种种细节无不暴露出他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韩棠用手背擦了擦:“……我没事, 血不是我的。”
陆衍缓缓半跪下来,抱住了韩棠。他抱得太紧了, 韩棠被勒的胸骨发麻,脸一下子就白了。几个手下连忙低声提醒。
但陆衍耳朵里嗡嗡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本能地越抱越紧,甚至不顾周围有人,低下头磨蹭着韩棠的脸颊,在两人肌肤相贴带来的熨帖里,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灵魂渐渐归了位,他在虚无中找回了一点真实感,似乎又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有人让他放手。
但更大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来,他听见自己清清楚楚地说,我没办法放手了。
救护车来的时候,陆衍还抱着韩棠,韩棠之前一直在思考怎么陆衍解释自己死里逃生的事,毕竟在陆衍眼中,自己一直是需要保护的那个,这会儿才发现陆衍有点不对劲,他忍着疼攀着陆衍的肩膀,低声说:“我没受伤,哥,你看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不知道说了多少遍,陆衍才有一点放开的意思。韩棠微微松了口气,胸腔里的淤血便不受控的涌了上来,刚一张口,那股腥甜感就从喉头涌上唇齿间。他立刻去挡——但陆衍已经看到了。
“医生呢!快过来看看!”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一点从容冷静都没有了。他把韩棠打横抱起来,送到救护车上。韩棠被血淋了大半个身的样子太吓人了,医生不敢轻易下手,只能拿来剪刀打算剪开衣服做检查。
韩棠怕被人看见身上那些痕迹,竭力抗拒,只说自己没事,最后医生在陆衍的授意下,给他打了针安定。
意识即将消失之际,韩棠还死死拽着衣领不放,陆衍半跪在他旁边,轻轻拿开他的手,在自己嘴唇边碰了碰。
“别怕,放心睡吧。”恍惚中,韩棠似乎回到了自己的感情发生改变的那个夜晚,受伤的陆衍抱着他,用梦呓般的声音对他说:“哥哥永远爱你。”
韩棠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嗓子干的厉害,注意力也有点涣散,直到被扶起来喂了一点水,才发现一直守着他的是陆衍。
陆衍坐在他身后,让他完全靠到自己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韩棠正要说话,忽然发现自己被换上一身宽松的病号服,他微微低下头,看见衣领边缘露出几个深深浅浅的吻痕。
他哥肯定也看见了!韩棠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不该往旁边看。
这件事里他其实才是受害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有点心虚,仿佛这些欢爱是从别人——从他哥那个下落不明的白月光手里偷过来的一样。
“棠棠?”陆衍偏头看着他,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韩棠忽然明白过来——他哥又不知道跟自己发生关系的人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在外面交个男朋友而已,陆衍的确没什么好在乎的。
七上八下的心虚感消失了,转而化作一股沉甸甸的情绪压下来。
“没事了。”韩棠低声道,像是在回答陆衍,又像在告诉自己。早就该想到的事,没必要这么在意。
陆衍仍旧抱着他,不放心似的又摸摸他的脸:“真的?”
韩棠点点头。其实胸口已经不怎么疼了,但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陆衍总是躲着他,这样肆无忌惮黏在一起的体验,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韩棠知道不应该,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想要跟他哥再亲近一点的心情。
况且可能是心疼他受伤的关系,陆衍的态度格外温和,不仅让他靠着,还从后面拥住了他,嘴唇若有若无的贴在他耳边:“医生检查过了,内脏和骨头都没受伤,再观察两天,哥哥就带你回家。”
韩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提醒自己,撒娇也要有个度,不过横竖他现在是病人,陆衍总不至于把他推开,他咬了咬嘴唇,侧过一点抱住陆衍的肩膀,呼吸跟他交缠在一起:“哥,今天的事查出来了么?是谁干的?”
陆衍盯着他仰起来的脸,喉结上下狠狠一滑,像是艰难地忍住了什么,只是偏过头,幅度很大的用力抱住他,韩棠被他搂的差点亲上去,他像是没感觉一样,说:“还没去问。”
韩棠怔了怔。今天如果不是陆衍提前离开,很有可能直接跟这些人撞上,陆衍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以他的做事风格,没主动去查问,实在有点反常。
“怕我走了你睡不踏实。”陆衍语气很平淡。
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了亮,韩棠扫了一眼,发现有十来个未接电话,还有不知道多少条未读消息。他目光一顿,陆衍就把手机反扣在柜子上了。
“别管这些,饿了吧?我叫人送点吃的过来?”
韩棠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这一整天他都在昏睡,陆衍就算想陪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的受伤让他方寸大乱,已经顾不上其他事了。
是因为我么?
还是因为跟我长得一样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从心里闪现,可能是晚上人心绪不宁的关系,他控制不住想要问出来。
“你……”韩棠才说了一个字,病房门就被敲响了,压低的声音响起来:“陆总。”
韩棠听出这是陆衍心腹的声音,可能是遇到急事又联系不上人,迫于无奈才找到病房来。陆衍皱皱眉,正要说话,韩棠已经下意识说:“进来吧。”
他还靠在陆衍肩膀上,因为懊恼的缘故,泄气般彻底投进陆衍怀里。陆衍大概也感觉到了,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安抚般捋了捋他的发丝。
那个人推门进来时,他的手还放在韩棠脸上,但这不过是他们独处时,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他们完全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但看见的人明显愣怔了一下。
都知道陆总疼弟弟,但这种搂着人家的腰,跟人家贴着脸,十指交扣在一起的疼法,的确太少见了。
这哪里是正常兄弟还该有的样子!
来人感觉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一样,把头垂的很低:“抱歉陆总,但有个您一直在等的重要电话。”
有这个特殊待遇的只有莱尔,陆衍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手下又鞠了个躬,才垂着眼睛倒退几步关上了门。
这个提醒似乎没有影响到陆衍,人退出去之后,他还维持着拥着人的姿势问韩棠:“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有。”韩棠摇摇头,短暂的脆弱一晃就过去了:“哥,他说的重要电话你不去接一下么?”
陆衍说:“没你重要,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叫他们送上来。”
韩棠想起让M查的事,摇摇头说:“我不饿,就是有点累,想再睡一会儿,哥,要不你先去忙吧。”
陆衍盯着他的脸,也不像是在审视,单纯挪不开眼睛似的,韩棠被他看的有点发毛,勉强挤出一点笑:“哥?”
陆衍视线仍落在他身上,半晌才道:“那我扶你躺下。”
他把枕头拍的很松软,被角也一点点折平,连床头灯都给调到一个更适宜睡觉的亮度。他做这些事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又像是享受什么似的,忙无可忙之后,也没着急离开,而是坐在床边,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韩棠的手。
“我等你睡着了就走。”
他这个样子跟平常太不一样了,韩棠一时间都有种错乱感,像是回到了陆衍生日那晚,但想方设法留在对方身边的人,却变成了陆衍。
“哥。”韩棠声音很轻地说:“我没事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陆衍不接话,只是维持着那种专注的目光,温声道:“睡吧。”
他坐在昏暗的光线里坐了许久,直到听见韩棠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才缓缓站起来,松开手的时候,他下颌猛然收紧,像是在隐藏某种难以忍受的情绪,他伏身在韩棠额头碰了碰,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气音说:“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像是担心再留一会儿就舍不得走一样,陆衍发狠般转头出了门,直到房间重新归于平静,韩棠才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莱尔已经从保镖口中知道了白天的事,久等陆衍不来,还以为他受了伤不方便接电话。
隔壁空房间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陆衍仰靠在被强光照耀的沙发上,在这一墙之隔、看不见韩棠的地方,他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从表情到声音都透着浓浓的疲倦感。
“我没事,棠棠受了点伤,他性子娇气,有点不舒服就要粘着我,只能先等他睡着。”
莱尔问道:“查出是谁干的了么?”
陆衍面前摆着几份尸检报告,死在车子旁的那个杀手,还有摔下山坡的那几个人,身上有大量的药物残留痕迹,绝大部分都是人体禁用成分。安保那边还没摸出幕后主使,但陆衍已经猜到了。
“应该是陆崇胥。”
莱尔发出一声惊呼:“陆崇胥?你那个养父?他不是四五年前就死了么?”
“当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可子弹不是都打穿了他的心脏,这样还能活?”
陆衍冷笑一声:“别人活不了,他未必。当初他失踪后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这几年他多半是在积蓄力量,现在要么是资本足够雄厚,要么是时间到了,等不了了。”
莱尔沉默片刻:“你打算怎么办?他摆明了是冲着要你的命来的。”
他比谁都清楚陆衍对他那个弟弟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如果这次韩棠出意外,陆衍直接垮掉也不稀奇。
陆衍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我会把他找出来,然后……”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森冷:“他对棠棠下手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莱尔被他话里的狠意弄得一颤:“……需要我做什么么?”
“你……”陆衍不经意地扫到旁边墙上挂着的画,一小片暗红色跃入眼底。他心脏狠狠一紧——几个小时前韩棠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的样子,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他甚至没办法闭上眼睛去逃避,因为一旦陷入黑暗中,这个触目惊心的画面会变得更加清晰。
似乎有一部分理智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不管他怎么安慰自己,恐惧的阴影仍旧笼罩在头顶,让他失去自控的力量。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可就连呼吸都带着颤意。
莱尔听出不对劲:“boss?”
“我得回去了,棠棠一个人呆着会害怕,你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陆衍抽出一根烟,点燃了深深抽了一口,又掏出手机,一张张翻看起隐藏相册里,韩棠的照片。
大部分都是监控中截取下来的画面。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韩棠的一切,恨不得让灵魂也烙上对方的影子一般。
可这样看得见摸不到的抚慰还是没办法让他平静下来,甚至还把他心底里压抑着的躁动勾了出来。
过了许久,陆衍下定决心般猛然将烟按灭,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韩棠那边的电话也打完了。他让M查的手机,一个小时后被人遗弃在绿化带附近,可能是路上被司机发现的缘故。这条线索算是断了,但先前找过他的那封可疑邮件又回了消息,同意了见面的要求,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市区的某个商业会所里。
韩棠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单枪匹马去见一个要杀他的人,还是在对方的地盘上,怎么想都是件不明智的事,M原本要劝,但刚开了头就被韩棠打断了。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韩棠记得那个杀手说“抓活口”的话,当时那种情况,真想弄死他,其实有很多办法,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伙人想利用他来钳制陆衍。
韩棠冷冷道:“但想对我哥动手,跟想杀我没区别。”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杀气:“就算他们不找我,我也会想办法把人找出来。”
M迟疑道:“不然告诉陆衍吧,由他去处理这些。”
“不用了,我心里有数。”韩棠垂下眼睫淡淡道。
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滚轮滑动声,有人过来了。韩棠挂了电话,警惕地朝门口望去。
值班护士推着医疗车走了进来,韩棠认出跟在她后面的四个人,都是陆衍的近身保镖,警惕心松懈下来,由着护士给他注射了据说“消炎止痛”的针剂。
衣袖卷起来时,能看见手腕内侧一点浅淡的指痕,那是被陆衍掐着手腕按在头顶许久后留下来的。
横竖陆衍不在乎他,他也懒得遮掩。
就这么靠在床头,等着他哥回来,但困倦感不断涌上来,不知不觉间,他陷入熟睡之中。
又过了几分钟,病房门打开,陆衍慢慢地走了进来。他径直来到床边,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人睡熟了,才小心将韩棠平放在床上。他抓着韩棠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就着这个动作,半跪在床边。
韩棠皮肤太白,任何一点异色都很扎眼。他望向韩棠手腕上的痕迹,露出了即便在幽微光线中,也显得格外醒目的狠戾神情。
你明明是我的……陆衍顺着他的手背缓缓抚上去。
是我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我照顾你,保护你,只要你能好好陪在我身边,让我豁出去命都可以。
难道跟你上床的那个,会比我对你好,会比我还爱你?
他要真这么爱你,怎么可能舍得搞出这么多粗暴的花样?玩玩罢了!你还上了心的维护起他来!
陆衍舌根涌起一阵苦涩感,他发狠般握紧韩棠的手腕,恨不能永远这么抓着他一样。
你明知道我在乎你,我只在乎你!为什么要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韩棠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睡熟了。他睡容恬静,长而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着,似乎扇过一股羽毛落在心尖上的微风。
他眼睛太漂亮,清醒状态下看着谁时,会有种活色生香的生动感,但睡着后,这种稠艳的美更具蛊惑力。
像是月夜中无声绽放的玫瑰,有着吸引人不由自主靠近的惊心美感。
陆衍呼吸变得有点粗重,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韩棠手腕上留下了新的、深刻的吻痕。
之前刺眼的印记已经看不到了,但这一点点的触碰远远不够。
他站起身,掀开韩棠身上的被子,极其缓慢地、一颗颗解开他的衣扣。
他的动作很稳,表情也很平静,但眼睛里却有着近乎痴狂的侵占欲。
——是我的。
所有的一切,感情也好,身体也好,你从里到外,都该是我一个人的。
陆衍目光定定地望着床上的人。
瓷白皮肤上的点点痕迹,刺得他眼睛快要滴血。看得越久,他心里那股偏执的火就烧得越烈,施虐欲一刻不断地在脑海中激荡,他缓缓摸上床头灯,按灭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然后忍无可忍地俯下身去。
黑暗中传来韩棠因为呼吸困难,无意识发出的挣扎声。
随后又被什么力量强制压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甜腻的水声和粗重的喘气。
陆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径卑鄙,韩棠说过喜欢又怎么样?不代表他就允许这样过分的事情发生,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理智丧失后的疯狂举动。
先前浮出的那个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
我放不开了。
他定定地抓着韩棠的手,更坚定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我也不会再放开!
第 24 章
韩棠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这一觉睡得太沉,连梦都没做一个。他懒洋洋地靠坐在床上,意识还有点混沌, 直到有人从旁边刮了下他的鼻子, 才彻底醒过来。
“发什么楞?”
韩棠揉着眼睛, 感觉下唇里面有点微微的痛, 像是不小心咬破了一样:“哥。”他咕哝着:“昨晚还想等你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陆衍指尖微不可查的晃了一下:“你太累了。”
陆衍身后放着换下来的衣服, 虽然眼底红血丝还是很明显,但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好很多。
韩棠看见衣服怔了一下:“哥,你昨晚没走?”
陆衍点点头:“太晚了, 懒得来回折腾。”
这间豪华病房里配备了陪护床, 只是睡一觉的话, 的确留下更方便。韩棠不疑有他, 但忽然间想起他昨晚离开的原因, 追问道:“哥, 你的人查出是谁干的了么?”
“算是吧。”陆衍不怎么在意似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对家, 交给他们去处理了,你别担心。”
韩棠微微一怔。他知道陆衍在说谎。他跟那些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来头绝不简单。
可陆衍为什么要瞒着他?怕他忧思过度, 还是有更见不得光的原因?
韩棠有直觉, 这些要等和那个神秘的“客人”见了面才知道了。
又坐了一会儿, 他起身去洗漱,脚一落地就踉跄了一下,幸好陆衍扶住了他:“慢点。”
坐在床上时没注意到, 这时韩棠才觉察大腿根附近有细微的刺痛感,像是磨破皮了。
陆衍看他脸色不太对, 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韩棠自己也没弄明白,不确定地说:“没有,可能睡太久腿麻了吧。”
陆衍点点头,但在韩棠转身时,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浮出一丝近乎偏执的热切。
他像是隐伏的猛兽一般,明明迫不及待想把眼前的猎物吞吃入腹,但还是耐住了性子,想等这个鲜嫩可口的可爱宝贝,慢慢走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走到再也不可能逃开的距离,然后再彻底吃干抹净。
卫生间里传出韩棠极其轻微的“嘶”声,大概是他在检查觉得痛的地方。陆衍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就坐回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翻看起手机信息。
昨晚他还是心软了,没有由着性子做到最后。
他不希望和韩棠的第一次,是发生在有一个人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
这辈子他没有及时回应,才让韩棠有了和别人上床的经历。韩棠在这方面就是一张白纸,没有人好好引导,他根本不知道之前承受的那些有多荒唐。
性·爱绝不是一方独断强势的索取和凌虐。
等到时机成熟,他会重新给韩棠一个良好的体验,彻底抹灭他之前的记忆,让他明白,爱意交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会一点点教导韩棠,让他知道这不是一件随便的事,他得清楚什么时候可以主动,什么状况下必须拒绝。
昨晚他只拿走了一些用以安抚自己的“利息”,虽然留下了点痕迹,但事后处理他做得细致,韩棠不会猜到发生过什么。
刺痛的地方不太容易看到,况且痛感也不太强烈,起码跟他前两次跟陆衍上床后的感觉没法比。韩棠只当是昨天打架时弄出的肌肉拉伤,也没太放在心上。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他在洗脸时,忽然发现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面,那些原本已经变成桃红色的痕迹又深了一点。
他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他赤着上身走出去,让陆衍看到这些痕迹,他哥会露出什么表情?
这个念头一闪就过去了,他自嘲般笑了笑,就算看到了,多半也是和昨晚一样,装作看不见吧。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将衣扣仔仔细细扣到最上面,才重新走了出去。
陆衍面前多了个打开的丝绒盒子,看见他出来,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韩棠一坐下,陆衍就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肩膀,安抚般在他耳畔边亲了一下;“别动。”
韩棠乖乖地没动。直到他点点头,示意可以了,才摸了摸耳垂——那里多了枚钻石耳钉。
“里面有GPS芯片,现在不安全,你戴着这个我放心点,万一有事也好去找你。”
韩棠摸着耳钉,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为什么不是戒指?”
陆衍道:“你想要戒指?”
其实他的语气很温和,甚至还有一股鼓励意味,但韩棠记着他之前那些不留情面的话,没敢继续往下说:“没有,我乱说的,哥你别当真。”
他低着头,没看见陆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陆衍沉默片刻,还是主动开了口:“戒指也可以,不过重新定制要花点时间,这个你先带着,戒指晚点补给你。”
韩棠有点惊讶,抬头时,陆衍已经起身去水吧端咖啡。只靠一个背影,他猜不出陆衍的想法,但戒指的意义有多暧昧,他哥不会不知道。
明明一再警告自己不许越界的人是他,为什么现在又摆出这种纵容一般的态度?
他脑海中掠过一些杂乱的想法,但还没理明白,陆衍又坐回他身边了,手里拿着一根温度剂,示意他张嘴。
韩棠含着温度计说不出话,只听陆衍道:“等回去以后,我给你安排个安保团队,这阵子要出门就把他们带上。”大概看出韩棠有点不情愿,他靠近了点:“昨天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死了,这些人下手太狠,万一再遇到,不是能轻易逃走的,别让哥哥担心。”
韩棠只得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医生进来做检查,除了轻微的肌肉拉伤,韩棠一切正常,再观察一两天就能出院。他看看表,已经快九点了,奇怪道:“哥,你今天不去公司么?”
陆衍按照医生的嘱咐,给他做腿部按摩:“等你出院再说。”他顿了顿:“前段时间让你不开心了,等处理完这些麻烦事,哥哥再休个长假,好好陪陪你。”
他看过来的目光很专注,深渊般吸引着人陷进去,韩棠胸口微微发胀,像是甜蜜,又像是酸楚的情绪,慢慢溢上来。
他嘀咕道:“你现在也能好好陪我。”
他声音很轻,但陆衍还是听见了:“你要我怎么陪你?你说出来,我都答应。”
韩棠眨了眨眼,有种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就……跟以前一样就行啊。”他想了想:“要不你陪我出去逛逛吧,医院太无聊了,我又没什么事。”
“可以。”陆衍答应的很痛快,他指着摆在韩棠面前,只动了几口的餐盘:“但你要先吃早餐。”
韩棠闻言就垮了脸:“这不是吃过了。”
这方面陆衍从来不惯他,板着脸道:“吃完,你要是不喜欢这些,我带你出去吃也可以。”
韩棠对什么都没胃口,一块面包含在嘴里,半天才往下咽。陆衍看得好笑,戳了一下他鼓鼓的脸颊:“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了,吃顿饭有这么难?”
韩棠喝了一小口牛奶,才叹气道:“可我一点都不饿。”
韩棠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轻轻扑动。他长得一张讨人喜欢的桃花脸,偶尔露出一点孩子气的表情,更让人难以招架。
陆衍心神颤动,差点就要说“那就不吃了”,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只是抬起手,用微微发烫的指腹擦掉他嘴角边的奶渍,开口时声音有点暗哑:“再吃一点,你最近太瘦了。”
好容易吃完一顿饭,韩棠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衣柜里挂着刚送过来的衣服,他翻翻找找,最后挑了套休闲装。
原本想直接换上,但刚解开一个扣子,他就像想起什么似的,抱着衣服往小衣帽间走。
陆衍知道他在躲什么,但那是早晚都要面对的问题,不如就趁着今天说明白。况且韩棠以前做事从来不避着他,现在却把他划出安全区域,这件事本身就让他产生一点焦躁感。
他开口道:“就在这里换吧。”
韩棠连犹豫都没有:“你等我一下,我很快的。”
陆衍本以为他已经不在意韩棠在外面和别人胡来的事了,但这一刻他才忽然发现,他还是对那个人充满了嫉妒和仇恨感。
嫉妒他让韩棠体会本该由自己来教导的事,也仇恨着这个人让他们之间产生许多难以跨越的界限来。
陆衍重重坐回沙发上,眼睛盯着衣帽间的方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里面的情景。
从前韩棠在自己面前换衣服,他装作不在意,故意避开的细节,此刻全都浮上眼前。
他现在无比后悔。明明比任何人都在意,何必要故意非要摆出那种冷漠的姿态。
直到韩棠换好衣服出来,他才从懊恼和后悔的情绪里抽离出去,但那些活色生香的画面还在清晰在目,再开口时,他呼吸明显重得多:“我们去哪?”
韩棠清澈的眼睛里全是陆衍的影子:“我想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被这样的目光专注看着,陆衍血管里涌动的火气慢慢消下去了。他知道韩棠说的是那个公园,怔了一下:“为什么想去那里?”
韩棠看着他:“突发奇想。”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幅度很小的笑容:“哥,你说了要陪我的。”
公园里。
十来名保镖不远不近地跟着在后面,目光牢牢锁在并排而行的两个人身上。
陆衍跟韩棠十指交扣,漫步在林荫小道上。这种闲适的时光很少,他们都有种舍不得似的感觉,把速度放得很慢。
不远处的儿童设施边,聚集了几个追逐玩闹的小孩子。韩棠停驻步伐,静静地看着他们。陆衍看着他的侧脸:“在想什么?”
韩棠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一点小时候的事。”
他从没说过从前的事,陆衍也没问,不知道是一早就派人查了,还是不感兴趣。说完这句,他也没多谈,冷不丁听陆衍问道:“小时候的什么事?”
韩棠有点惊讶地看看他。陆衍笑了起来,他这样英俊的长相,近距离看时更让人心跳加快:“这是什么眼神,哥哥想了解你的事很奇怪?”
“我以为……”韩棠咕哝了一句,很快又刹住:“也没什么,就是想到小时候很想让我妈像这样带我出去玩,她明明承诺过很多回,但一次都没办到过。”
大概是觉得这么大了,还在耿耿于怀童年的事,有点幼稚,而且陆衍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也不会懂,就没继续往下说。
不想陆衍忽然道:“我也没这么轻松的出来玩过。”
韩棠皱皱眉,要知道哪怕是二三十年前,陆家的财富就已经达到一个天文数字,陆衍这种被当成继承人抚养大的太子爷,就算是奢华无度都是应该的,怎么可能连普通人家的小孩都能够得到的娱乐也没享受过?
陆衍遥遥地望向远处的天空,淡淡道:“那时候陆家的孩子不止我一个,把我们养大的人很严格,任何事情达不到他满意,就会被他立刻……送走,连睡觉都要防着有人使坏,更不用说出去玩了。”
这下韩棠是真的震惊了。
他从没有想过陆衍的童年是这么过来的,而且听他哥的意思,他应该还有一些兄弟姐妹,但韩棠从没发现过这些人存在的痕迹,他们被送走之后,去了哪?
“把你养大的人……是指你父亲么?”
陆衍没什么笑意勾了勾嘴角:“算是吧。”他不经意间扫过韩棠流露出的难过的神情,顿了顿:“心疼哥哥了?”
韩棠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是把头靠到陆衍肩膀上,闷闷道:“……还不如小时候我们一起过呢。”
陆衍被他的奇思妙想弄得笑起来:“不是总嫌我管得多,被我从小管着,是不是就有理由名正言顺的不喜欢哥哥了?”
韩棠说:“不会的。”
陆衍微微攥紧了他的手,目光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丝细微的表情:“不会嫌我管得多?还是不会不喜欢我?”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当初相遇的路灯旁。韩棠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随口般道:“都不会的。”
陆衍还要再追问,就看他忽然转过来:”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虽然没听到他说喜欢有点不甘心,但陆衍还是按捺着说:“你问。”
韩棠指着他倒下的地方,轻轻道:“那天下着这么大的雨,这个公园不管离公司还是离家都不顺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第 25 章
柔柔的风扑面吹来, 填满了他们之间的空隙。陆衍心头一震,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像是回到那一天。
——
轰隆隆。
在黑暗彻底笼罩这个城市之前,陆衍就已经来到那个公园里。
他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一开始是连绵不断、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暴雨, 雨滴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听久了, 连耳膜也开始鼓胀。
周遭一片死寂, 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匆匆出现, 又匆匆消失。他无声地站在角落里,像是个被世界遗忘的影子。
这是上辈子, 他和韩棠相遇的地方,也是他重新找到韩棠的唯一希望。
阴云密布,时间也在一点点流转, 他无意识地望向远处的路灯, 视网膜上渐渐浮起一块块黑斑, 他动也不动的定在那里, 由着自己彻底陷入黑暗。
直到手下提醒, 有人来了, 他才从接近自毁的状态中醒过神来。
一直存在着的嘈杂的声音, 此时才一股脑涌入耳朵里。
风声。雷雨声。
艰难拖动的脚步声,重重的摔倒声。
——还有间杂在其中的咳嗽声。
陆衍猛然睁大眼睛,视线仍旧一片模糊, 他拖着因为久立而麻痹的步伐, 一步不错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静止了一样。他能感觉到光芒重新回到眼底, 开始只如光斑一点,渐渐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在光源尽头, 他看见了一直在寻找的人影。刹那间他双目一阵刺痛,像是一直呆在黑暗里的人, 猛然被拉到阳光下一般。
时隔四年,陆衍回忆起当初的场景,声音还有着很轻微的颤意。
他望着韩棠,似乎又有了当初直视光芒的酸胀感:“为了找你。”
韩棠怔了怔,有些无奈道:“哥,我没跟你开玩笑。”
陆衍瞳孔一震,一瞬间从梦境般的回忆里惊醒过来。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韩棠当然不会懂,陆衍在心底叹了口气。
韩棠却好像明白了一样,犹豫着问道:“是因为……那个人么?”他环顾四周:“你来这里,是因为这地方,对你们而言有特殊意义?”
陆衍心跳漏了一拍,良久才说:“是。”
韩棠藏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蜷缩起来:“你救我,是因为我跟你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对吧?”
陆衍点点头。
即便一早就猜到,但跟陆衍亲口承认所带来的冲击力还是不能比。
韩棠蜷缩起来的手深深陷进掌心里,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控制不住的问出了出来:“你很喜欢他么?”
陆衍刚要回答,他就懊恼般道:“算了。”
这个问题不问也知道,陆衍爱这个人爱的要发疯,他何必要自找不痛快。可是话都说到这里了,什么都不打探多少有点不痛快,韩棠咬咬牙,又开了口。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一直逃避着去看陆衍的眼睛,因而没注意到陆衍脸上近乎纵容的神情,也就没有机会细想这份纵容的缘故。
只听见陆衍道:“他算是我父亲的人,因为……一些事,从我父亲身边逃走了,路上受了伤,晕倒在这里,我正好来这里办事,就顺手把他带回去,他没什么城府,一下就被我的人套出底细,当时我出于某种私心,就把他藏了起来。”
这是陆衍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起过去的事,不知怎么的,韩棠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呢?”
陆衍笑了笑,像是想起来什么愉快的往事:“然后……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他身份特殊,我不敢让他随便出现在人前,只能随身带着。他脾气大,人也娇气,就跟你一样,伤好了以后,也变着法的想跑,那阵子我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为了哄他留下来,没少花心力。”
韩棠抬头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陆衍语气有点怪怪的,明明在说别人,眼神却像在责怪他一样,搞得他莫名生出一点心虚感。
他小声说:“觉得烦,丢开不就行了。”
陆衍淡淡道:“舍不得。”
韩棠有片刻的迷茫,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还是他那个爱人。
“可能是因为他需要靠着我才能活下去,所以他很依赖我,在他面前我不用再伪装,心情也很轻松。后来这件事还是被我父亲发现了,虽然我努力撇清干系,让他相信我并不知道内情才收留的人,但我父亲还是怀疑我有想跟他对抗的心思,就逼着我表决心,要么杀了他,要么我死。”
韩棠心脏揪紧,他隐约知道陆衍不喜欢提及家里的事,但不知道他们父子的关系居然紧张到这个地步。
到底什么样的父亲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不是逼着他死,就是逼着他成为一个杀人犯。
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韩棠后背一阵发凉:“……你把他杀了?”
陆衍摇摇头,他眼底浮现出一丝心痛感:“我父亲猜的没错,我的确在想办法逃脱他的掌控,当时我已经安排了人手,但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叫上他们。原本我们商量好,做场厮杀的戏码拖延时间,但他拿到枪以后,就瞄准了我父亲,他说了很多憎恨的话,还打死了我父亲最信任的手下,成功惹怒了我父亲,他给我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让我有机会通知自己安排的人赶过来。”
“……那他后来怎么样?”
陆衍竭力想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但扯了扯嘴角,却连一个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我父亲那边的人打伤了他,就在胸口的位置,医生说再偏一点就彻底没救了。他晕倒前一直跟我说,谢谢我救了他,但他的命不值钱,让我不要内疚。但他不知道,当时我恨不得替他去死。”
韩棠掌心里全是深深浅浅的指甲印,但他感觉不到疼。
只觉得无力感从心底涌上来,一遍遍冲刷在脑海里。
即便他知道等这个人回来后,自己会面临很尴尬的境地,可陪着陆衍这么久的人是他,他觉得自己有底气去争去抢。
现在他才知道,这个人不仅做过他曾做过的事,还差点为陆衍死了,这份感情,真的是他死不放手就能抢过来的么?
韩棠第一次产生了动摇,良久,才艰难道:“既然你们感情这么好,那他后来……为什么会离开?”
陆衍定住了脚步,他沉默的时间比他还要久:“因为……我做错了一些事,大概让他失望了,所以他选择了不告而别。”
韩棠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因为这个?”
陆衍点点头。
韩棠听在耳中,只觉得不可思议:“你就没想过找他问个明白么?”
即便有再大不满,一个能为了陆衍去死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离开?韩棠直觉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噩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一幕浮上脑海,陆衍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感驱散心里止不住的压抑,他哑声道:“他已经走了。”
韩棠不假思索:“那就把他找回来。”
即便他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为了陆衍那个不定时炸·弹一样的毛病能好转,他也只能认了。况且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如果不让陆衍彻底解开心结,他哥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另一个人的。
即便希望渺茫,他也不想就这么放弃陆衍,与其一起受往事牵绊,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个痛快。
“哥,你去把他找回来吧,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抛弃,你真的甘心么?”
不甘心。陆衍无声道。
一旦开始面对自己的内心,这些念头就变得越来越无法压制。
不管是被抛弃,还是看着韩棠移情别恋,都是他不甘心,也没办法容忍的事。
这堵以“兄弟”之名竖起的高墙一开始就不该存在,当初的犹豫导致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但他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
“棠棠。”陆衍转过来看着他:“如果换做是你发现我做错了事,伤害到了你,你会原谅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而不是偷偷离开么?”
他声音很稳,眼神看起来也很平静,他把孤注一掷的狠心隐藏的很好,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心脏正以不自然的频率颤动起来。
韩棠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他迟疑道:“是有心的伤害么?”
“不是!”陆衍立刻道:“我不知道那些事会伤害到……他,如果一早知道,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去做。”
韩棠低下头。他五官生得清晰,面部骨骼有着欧化的深刻立体感,过分白皙的皮肤透着冷调,以至于他面无表情思考什么时,有些生人勿进的冷漠意味。
陆衍呼吸不自觉屏住了,他强迫自己不要乱想,但长时间压抑带来的阴郁情绪还是笼罩住了他。
——不管他原不原谅我,我都不会让他有机会再离开,我会把他锁起来。
陆衍不知道,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韩棠把所有陆衍可能会对他造成伤害的事都想了一遍,这些情绪乌云般压在他胸口,一时间他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我不会离开你。”韩棠最终还是开了口。他这辈子受过的伤害那么多,无所谓再添一两样,况且所有伤害加起来的痛苦,都比不上离开陆衍这件事本身,他无比肯定道:“没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
陆衍眼眶发热,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立刻抱住韩棠,只是很温柔地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应该把他找回来?”
韩棠轻的不能再轻地点点头。
“那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接纳我?”
他不想提韩棠藏着不让他知道的事,但那些代表精神游离的印记,还是肉刺般扎在他心口。
只是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是不够的,他要韩棠从今往后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重生之类的事他没办法和韩棠解释,而且那些往事里的抑郁他也不想让韩棠来体会。
未来还有时间,他会慢慢让韩棠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第三个人,房间里挂满的画像是他,自己藏在心里的人是他,一直是他,永远都只是他。
韩棠扫了他一眼,闷闷地往前走:“……我不知道。”
“棠棠。”陆衍追过来,手伸了出去,却又没立刻去拉:“你不是希望我把他找回来么?就不能帮帮哥哥?”
“我真的不知道。”韩棠无奈道,用不着那些特意的讨好,陆衍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他喜欢了。
偏偏陆衍像是完全看不出他不高兴似的,还定定地看着他。
韩棠有点郁闷,为什么他要教自己的心上人去哄别人:“跟他道歉,多主动一点,慢慢靠近他,对他好吧……”
陆衍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我知道了。”他碰了碰韩棠的指尖,不动声色地重新把他的手握住。
陆衍控制不住声音里的窃喜:“我们再走走?”
韩棠满心难过地点点头。
第 26 章
走了没多久, 天又开始下雨。虽然保镖带了伞,但陆衍看韩棠蔫蔫的,不知道是累还是哪里不舒服, 就带着他回车上了。
他们去了一家位于市中心最高建筑上的餐厅。从公园到这里只用了一个多小时, 但他们那一桌的布置却已经是井井有条。
临近窗边, 安静却又能将整个餐厅收入眼底的绝佳位置, 摆在花篮里鲜艳欲滴的玫瑰花,醒发好的红酒香气醇厚, 还有根据韩棠口味,从五星级酒店紧急调配过来的最新鲜的食材。
陆衍一丝不苟的按照韩棠说的,去讨好、追求他。其实他完全可以仗着韩棠的喜欢, 直接跳开这一步, 但他就是有这种异常的执拗, 想要将一切原本就想给出去的讨好, 一点点补回来。
但韩棠还陷在“兄弟”的定位里, 说到底除了旁边的玫瑰花, 陆衍现在做的事跟之前没什么不同。而且不知是不是心情太糟糕的缘故, 韩棠看着满桌的美味,一点动叉子的欲望都没有。早上吃下去的东西,似乎还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他勉强吃了几口,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变得更明显。
韩棠一手捂在肚子上, 身体越是难受,他望向陆衍的眼神就越柔软平和。
太虚弱的实验品,只能送去销毁, 这是那些年韩棠学到的事情,除非意识不能被自己掌控, 否则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能很好的把不适隐藏起来。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水色,乍一看像某种没吃过苦,不知道人世险恶的小动物,但就是这种纯良柔和的神情,莫名带着点勾人的味道。
陆衍一贯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这会儿盯着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莫名有点心焦,他开始思考直接挑明了说的可行性,
就在这个当口,被他派去调查昨天的事情的保镖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看起来欲言又止的:“陆总。”
陆衍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你先吃,我马上回来。”
他的身影一消失,韩棠就转头冲向洗手间,刚蹲到马桶边,他就吐了个昏天黑地,中午吃进去的东西里,混着几乎没消化的早餐,他盯着那堆呕吐物看了一会儿,才踩下冲水阀门。
吐完以后果然舒服不少,他起身走到洗手池边漱口洗脸,冰凉的水流让他的心情轻松了一点,他抬起头,直到镜子里的人影看不到任何虚弱感,才轻轻松了口气,按在胃部的手,到了这一刻才放开。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正要出门,用于跟M连线的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迅速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M急促的声音:“计划有变,他们要求现在见面!”
另一边。
陆衍手底下的人动作快,已经顺着那些人体内残存的违禁药品,找到了一部分可疑买家的资料。经过层层筛选,最终锁定了一家生物医疗制造公司。
这家公司存在的年头早,但由于经营不善,从成立之初,就连年亏损,一度到了濒临倒闭的地步。三年前不知从哪空降了一个主管,大手一挥,建起一条专供富豪的私人保健生产线,一举扭转了账面劣势。
可是这种医疗保健行业水很深,研发团队、人脉、药品试剂,处处都得烧钱打点,可就是这个么短期内注定看不到回报的投资,居然在短短三年间,发展的风生水起。
这家公司的老板和管理层资料,个个清白坦荡,看似无懈可击,但看到那条生产线的瞬间,陆衍脑海中就闪现出陆崇胥的影子。
陆崇胥一辈子怕死,当年在那个研究所里捣鼓出多少东西,可能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虽然陆衍已经销毁了绝大多数资料,但就是他记在脑子里的那些,随便漏点出去,效用也是不容小觑。
人命堆出来的成果,不是外面的实验室能比得了的,也难怪那些富豪追着他送钱。
陆衍一页页翻看着那些资料,忽然间,某张照片上的人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像是在什么工厂外面,五六个人前前后后的往里走,这男人站在最后。这种站位,乍一看会让人觉得是他地位不高的缘故,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所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照着身后人的举动。
照片拍的随意,焦点全都集中在这群公司管理层身上,因而这个人的五官细节被拍的很模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拄着文明杖的男人非常很面生,应该是从没见过的。
——可就是这张陌生的脸,却激起陆衍几乎是本能上的憎恶感。
他指着照片问:“这是谁?”
保镖一怔,没想到老板问的是这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公司内部的名单里没有他,可能是想来合作的人……抱歉,我等下去查。”
陆衍把文件夹递给他:“马上去,我要这个人所有资料。”
“是,陆总,还有一件事,我们在港湾那边发现了这个公司的人,之前跟他们有过合作的船队快要进港,可能是有新的交易。”
陆衍神色一寒:“什么时候?”
“今晚九点!”
陆衍回去时韩棠已经坐好了,对着镜子调整过的表情找不到一丁点异常,眼睛里笑盈盈的:“哥,有事?”
虽然派保镖过去也可以,但涉及到陆崇胥——那个心脏中了一枪还能活下来的怪物,陆衍不敢不谨慎,他点点头:“公司那边有点小状况,等着我回去处理,等下哥哥先送你回医院。”
韩棠说:“你有事就先过去吧,让保镖送我也可以。”
距离船队进港不到八小时,赶过去之后安排人手,上下打点,都需要时间,陆衍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好,那你跟他们回去休息,明天我再来找你。”
他把带过来的人分出大半给韩棠,自己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开,韩棠静静地看着车子远去,转头对身边的保镖道:“走吧。”
车子径自开到医院,韩棠一路上昏昏欲睡,像是累坏了,进病房前又交代说要休息,让他们守在门口,别放人来打扰他。保镖不敢怠慢,连声称是。
韩棠拖着疲倦的步伐进了门,下一秒便反手将门锁了起来。
此时他脸上的慵懒困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沉静、隐隐还带着一丝锋芒的神色。
早起管家送了几套衣服过来,他选了件不起眼,但方便活动的黑色兜帽衫,又摸出一副墨镜揣进口袋里。那枚有着定位系统的耳钉已经被摘下,正安安稳稳躺在枕头边,就算监控器前的人盯他一下午,多半也只会以为他在睡觉。
做完这一切,韩棠走进浴室,打开唯一可以通往外面的窗户。这间病房位于医院十层的位置,距离地面足有四十多米高,外墙没有任何可以支撑借力的设施,想不借助工具翻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韩棠知道陆衍自己住院时,上上下下都会清空,不出意外,自己的安保措施会被提到跟他一个等级。他把目光投向楼下那层,一手撑住窗台边,轻轻跳了上去。
高空的风吹得人摇摇欲坠,他攀在窗台边,身影随着狂风晃了晃。
“啪。”
楼下病房的玻璃,从外面被踹开,他借着踹玻璃的惯性,游鱼似的荡了下去。
十分钟后,他带着墨镜,混在人群中出了医院大门。M在无线耳机中指示道:“医院旁边的停车场停着你的机车,车座下藏了点防身武器,待会儿我把见面地点发给你,到了他们的人会来接应。”
韩棠:“知道了。”
车座下的暗格里藏着一把□□M9,双排弹匣里满满当当灌了15发子弹,韩棠兴致缺缺地拨了下摇摆杆,又拿起把蝴蝶刀看了看,思索片刻,最后全都放了回去了。
他把车骑到一个地下停车场,两个戴着口罩墨镜的高大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似乎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眼罩:“抱歉。”
韩棠偏偏头表示同意。视野彻底陷入黑暗之后,他被人架住手臂带上了车。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周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忽然间,韩棠冷冷道:“你们打算带我兜圈子兜多久?”
坐在他身旁的保镖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韩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轻轻蹙起的眉头,微微有些沉重的呼吸,都显示出他正处于一个不耐烦的状态。
“带他上来吧。”
坐在副驾上的保镖扶住耳机,冲对面发号施令的人低声道:“是。”
车子停稳,韩棠被人扶着带了下来。杂乱的喧嚣喝彩声,一瞬间冲进耳朵里,空气里满是香烟和酒精的味道。
韩棠眯起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建筑,赤红色的骷髅灯落进他眼底——他居然到了当初那个地下拳场。
保镖绕过人群,径自将他带上二楼尽头的房间,保镖退开时,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了西服套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把加了消音器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围在他旁边,虎视眈眈地朝向枪头瞄准的人。
韩棠迎着枪口走了进去了,咔哒一声,反手锁上了门。
几乎就在他关门的瞬间,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
“砰。”
那男人微一抬手,模拟出开枪的声音:“好久不见。”
他身上西装挺括,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指腹大的宝石胸针熠熠生辉,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似的。脸色虽然看起来很平淡,但望向他的目光明显带着嫌憎。
韩棠瞳孔猛然收紧:“你是……”
男人毫无笑意的笑了笑:“看来你还记得我。”他不客气的上下扫了一眼:“很好,那就省事了。“
韩棠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当然不会忘记。
十五年前,他妈听说韩家家主重病,带着他找上门,就是这个人,他真正血缘上的兄长——韩长远,把他送进那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这个四壁铁铸,牢笼般的房间里没有窗户,白惨惨的灯光从上面照下来,跟他曾经在研究所呆过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韩棠微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挡在眼前,也挡住了他瞳孔深处森冷的杀意:“给我发邮件的人是你?”
韩长远把腿翘到面前的茶几上:“我跟你谈也是一样。”
韩棠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眼底的轻视和鄙夷彻底浮上脸庞:“就凭你?”
韩长远怔了怔,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第 27 章
已经到了晚上。楼下格斗场喧闹异常,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穿透门板,一下下敲在耳膜里。
紧迫的氛围似乎蔓延到了这个狭小的房间中,对视片刻后, 韩长远忽然打了个响指。一个从一开始就背对着他们, 站在角落里的男人, 沉默地转了过来。
那其实是一张非常普通的脸, 在这群虎视眈眈的打手映衬下,甚至可以说是很不起眼的, 但在看到他模样的瞬间,韩棠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深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不由分说地跳了出来。
研究所,驯导室。紧紧勒住四肢的铁链, 拿着沾了血的“教具”走进来的训导师——那张每个微表情都散发着恶意的脸, 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了一起。
韩棠心脏一阵收紧。研究所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这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会被韩长远网罗到?
韩长远靠在沙发上,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电击棒, 他轻轻按了一下开关, 电击棒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韩棠微微眯起眼睛, 他明显开始紧绷的肢体语言,加深了韩长远脸上的得意之色。
韩棠牙根咬紧:“这样有意思么?”
韩长远笑盈盈道:“有没有意思,你应该最清楚。”
韩棠拳头不自觉攥紧, 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掠过。
那个法外之地残酷的事太多, 创建之初, 各种设施和管控又还不够成熟,研究体们抓住纰漏,发动过一起很大的反抗事件, 当时死了不少人,导致后来每个被送进去充当小白鼠的孩子, 都要先接受服从训练。
具体过程跟马戏团驯养动物差不多。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死在这个阶段,活下来的,从精神到□□都失去了抗争意识,挨打挨骂连感觉都不会有。
韩长远懒洋洋道:“我听他说了点你们那里的事,老实说,你能活着出来,我挺意外的,老话说贱命好养活,果然没错。”
韩棠胸口微微起伏:“你很失望?”
韩长远没有留意到他语气里那股摄人的冷静,仍是那副瞧不上的样子道:“谈不上,总归你现在有点用处。”
韩棠幽深的眼眸中寒光一闪:“你说的用处,是指要拿我来对付陆衍么?”
韩长远把那根电击棒摆弄的啪啪作响:“这些轮不到你问,待会儿让你做什么,你乖乖的去做就是。别怪我没告诉你,你最好放聪明点,万一把事情办砸了,有你好受的。”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还有点不痛快:“你该庆幸你有这么点价值,不然你这样身份的人,连跟我说话都不配。”
韩棠睫毛一动,脸上居然浮起一丝戏谑:“是么?我也这么想。”
韩长远沉着脸盯住了他,时隔多年的厌憎一瞬间从心底涌上来。这种情绪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狰狞,而几步之外,他那个野种弟弟仍是那副冷冷的样子。
即便在这么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身形轮廓,乃至神情气度,都漂亮的像个艺术品一般,那绝不是被人好吃好喝养一养就能养出来的,陆衍在他身上花的功夫,远比自己查出来的还要多!
一个野种,他也配?!
韩长远的眼睛里迸发出仇视的光:“看来你是不打算好好听话了。”
他做了个手势,那个男人咧开嘴笑了笑,朝韩棠走去。
韩棠闭上眼睛,看起来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十余年接近兽化的驯服,似乎还是对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韩长远阴沉沉的笑容刚浮上嘴角。
下一秒,房间里忽然传出一声“咚”的巨响。
紧接着一阵类似打翻桌椅的嘈杂声响起来。
守在门口的警卫察觉不对,刚要去查看,但门已经从里面锁死了。韩长远似乎咳嗽了几声,才嘶哑着冲门口道:“没事,我不小心把椅子踹翻了。”
短短几十秒间,房间里已经天翻地覆。韩长远望向门口,那个训导师歪着头趴在地上,已经不知死活,被生生折断的双手,甚至能看见白骨。
韩长远试图转过头,但踩在他肩膀上的脚随之压得更紧,他甚至能听见颈骨快要被踩折的脆响。他垂下眼睛——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投映出韩棠的身影。
他就坐在自己刚才坐着的位置上,那张漂亮的就像玩偶一般的脸上,浮现出跟之前完全不同的神情。
见到曾经的训导师时,那副又恐惧又愤怒的样子已经一点都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切尽在掌控的沉定感。
韩长远忽然意识到,可能他刚才的害怕都是装出来的。他这个在训导师口中,曾经一度被逼到浑身发抖,崩溃大哭的野种弟弟,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摆脱了这十几年来的阴影,彻底脱胎换骨了!
韩长远一阵惶恐,他想做什么?
刚才韩棠动作太快,保镖们来不及反应,这会儿围在他们旁边,也不敢动作。
韩棠饶有兴致地摆弄着那根电击棒,忽然抵到韩长远后脑勺。
韩长远一惊,这东西打在颅骨这种致命处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乱来……”
韩棠笑了笑,收住了吓唬人的动作。
刚到陆衍身边的时候,他的确很怕这些。强光、滋滋冒烟的玩具,针管,都会或多或少地触发他的应激反应,虽然他竭力装作无所谓,但每一次陆衍都会发现,然后不厌其烦地过来安慰他。
从喜欢上陆衍那天起,这些就不再是他的梦魇,而是他亲近爱人的工具。
韩长远略松了口子,还试图扳回一城:“你冷静一点,如果你伤了我……”
话音未落,韩棠忽然一刀刺进他肩膀上,那刀是从韩长远身上找出来的,军用三棱刺,被打磨的锋利无比,原本是要拿来吓唬这个野种用的。
韩棠歪着头看向他,好奇道:“伤了你又怎么样?”
韩长远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想要挣扎,又被作势要转动的刀刃止住了。围在旁边的保镖掏出了枪,但没一个敢先动手。
三棱刺最要命之处在于那个放血槽,韩棠扎进去的地方离大动脉太近,稍有不慎,大出血就能要了韩长远的命,他们没把握在不伤着雇主的情况下把韩棠放倒。
好在韩棠没有真要他命的意思,只是淡淡地扫了旁边的人一眼。韩长远低声道:“你们……先出去。”
保镖们呆立几秒,只得先退到外面。最后出去的那个后脚刚迈出去,房间门就被什么砸过来的东西关上了。
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但韩棠一点松懈的意思都没有。三菱刺没有拔出来的,血流的不算多,但韩长远还是被踩在肩膀上的脚压得两眼发黑。
他勉强喘了口气,嘶声道:“……你从哪学的这些?”
在他的调查资料里,韩棠分明就是朵养在宅子里的菟丝花,娇气,漂亮,听话,的确很招男人喜欢,陆衍留他在身边不奇怪。
韩长远从一开始就看不上这个被外室养大的弟弟,查到这里就没继续往下深入,以至于完全没有想到韩棠会发难的可能。
韩棠低头看着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其实本身有种倨傲感,但他的神色很平静,似乎没有一丝一毫报复的意味。
“这些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我时间有限,懒得跟你废话,从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果我发现你在说谎……”他作势转了转刀柄。
一股锥心的痛从伤处传来,韩长远额头全是冷汗,他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从没有受过苦,一时间恐惧恼怒全都冒了出来:“你敢杀我,韩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韩棠挑眉看看他。
韩长远深深吸了口气,还试图恐吓道:“你惹出人命官司,就算陆衍护着你,你以后在陆家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韩棠笑了起来,微微扬起的下颌在地上投出一道优美的剪影。这个场景应该是非常动人的,但他眼底的凌厉没有因为笑容淡去一分一毫。
韩棠慢条斯理道:“我敢当着他的面活剐了你,你敢试试么?”
疯子!
韩长远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你想问什么?”
“邮件是谁发的?”
韩长远不敢犹豫,立刻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主动找上我,让我帮他办事,他说事成后会帮我把韩家重新扶持起来。”
“撒谎!”韩棠厉声道:“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有胆子跟这种人合作?你当我是傻子?”
韩长远疼得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他用尽全部毅力才没有发出吃痛声,但一开口声音还是虚的厉害。
妈的。他恨恨地想,我怎么会被一个野种逼到这个地步!
“以前当然不会,但陆衍非要赶尽杀绝,我不敢也得敢了。”
韩棠皱皱眉:“什么意思?”
韩长远艰难地抬起头,失血和疼痛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开口时连嘴唇都在颤抖:“他这么做,不是你授意的么?”
韩棠一怔。
韩长远喘了口气:“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何必要这么打压韩家?他做事情根本不计代价,如果任由他这么逼下去,韩家早迟要完蛋,几代人拼下来的家业,不能毁在我手上。”
和韩家的恩怨韩棠从没跟陆衍说过,他知道陆衍调查过自己,但被困在研究所里十几年,等同于人间蒸发,就算陆衍有心去查也找不到有用的东西——那他对韩家所谓的报复又是为了什么?
韩棠来不及细想。
韩长远又喘了一口粗气,愤懑地开了口:“你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他现在疼你,多半是因为没玩够,等哪天他有新欢了,只会把你一脚踹开,就像他对待陆家曾经的当家人一样。”
韩棠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曾经的当家人?你说的是谁?”
韩长远表情僵了一下,想要闭嘴,已经来不及了。
韩棠握住三棱刺的刀柄,作势要拔出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韩长远瞳孔剧烈地颤抖着,说出不该说的秘密和死亡威胁,带来的恐惧同时折磨着他,但他只迟疑了一秒,血肉撕扯的痛苦就止住了他所有的顾虑。
“是陆崇胥!叫我来找你的也是他。”韩长远剧烈喘息着,不断加重的痛苦让他脑海一片空白。
“陆衍是陆崇胥一手养大的,原本就要把家业交给他,可四五年前,陆崇胥重病,陆衍为了提前上位,带人夺了他的权,还差点杀了他,事后又把陆崇胥的亲信全都做掉了。陆崇胥命大没有死,但他养了陆衍这么多年,陆衍这个没良心的说下杀手就下杀手,可见他有多狠,你不过是他……”韩长远理智尚存,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现在是陆家的内斗,我念在我们到底兄弟一场,跟你说句实话,陆衍的好日子不多了,他跟你一样都是个疯子,真到了最后,他会干出什么事谁都不知道,你跟着他没好处……啊啊……”
踩在肩膀上的那只脚忽然加重了力量,一瞬间韩长远几乎感觉锁骨都被踩断了,他在剧烈的痛苦中被揪住头发,被迫向后仰起来。
韩棠冷冷地看着他:“我是疯子没错,但你要再敢说我哥半点不是,我就把这把刀插进你喉咙里。”他把韩长远重重地摔回地上,冷笑了一声:“呵,兄弟,你也配?”
韩长远被摔的眼冒金星,一股腥甜感从嗓子里漫出来,他牙根打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韩棠松开刀柄,起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处一个摄像头前,他踢了韩长远一脚:“陆崇胥也在这里吧?他人呢?”
韩长远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他艰难地摇摇头,韩棠扫了他一眼,他就惊弓之鸟般朝旁边一躲:“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让我先来试试你。”
韩棠垂眸望过来,他其实没有要动怒的意思,但韩长远已经被他吓破了胆,连跟他对视都做不到。
韩棠盯着他因为过分恐惧而蜷缩成一团的样子,还在思考怎么吓唬,才能从他嘴里再撬出一点东西来,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韩棠和韩长远同时朝门口望去。
来人声音冰冷而客气:“韩少,陆先生请你过去。”
半分钟后,韩棠打开门。韩长远带来的保镖没了影,只有一个衣着得体,看着像是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边,他微微颔首:“请您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径自转身。韩棠没有任何犹豫,抬脚就跟了上去。
第 28 章
那个人带着他上了三楼, 来到一个看着像防弹材质的深灰色的房门前,就躬身退了下去。
这一层很静,似乎用了什么特殊的隔音材料, 楼下格斗场的喧嚣吵闹, 完全没有传到这边。
几乎就在这个人消失的瞬间, 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他感觉自己倏然间像是来到了医院, 或是研究所之类的地方,举目望去, 都是一片冷冰冰的莹白色。
他面对着的那面墙壁上,正播放着一段录像。
十五六岁的陆衍穿着迷彩服,从一栋黑色的巨型建筑里走出来。他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过, 脸上是难掩的疲惫, 但眼睛很亮, 隐隐藏着刀锋一般。
韩棠一看见这张熟悉的脸, 情不自禁往里走了几步。
陆衍将一直端着的枪交到保镖手上, 而后径自走上观景台, 一个男人正站在这个视野绝佳的地方, 俯瞰着激战过后的角斗场。
有许多浑身是血的少年陆续被拖出来,男人眯起眼睛,露出近乎欣赏亦或是愉悦的神情。
陆衍垂下眼睛, 在他身后低声道:“父亲。”
韩棠心口剧烈一跳。
录像上的男人没有回头, 但他的背影, 却跟同样背对着韩棠的,坐在投影前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男人挪动轮椅,慢慢转过来。
苍白的面孔, 病态般的神情,即便坐着也让人觉得有压迫感的气势, 男人含笑着看着他:“又见面了。”
韩棠脸色微变:“是你!”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上次在陆家老宅见到的怪人。韩棠看看录像,又看看他,眉头越皱越紧:“你就是陆崇胥?”
男人笑着点点头。
韩棠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怎么可能!
据他所知,陆崇胥是一手缔造出陆氏商业版图的人,算起来,至少得有五六十岁了,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只比陆衍大一点。
陆崇胥冲他一点头:“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坐吧,我慢慢跟你说。”
在他对面,摆着一把看起来沉重异常的座椅。韩棠略一犹豫,陆崇胥又开口道:“如果不想听,你可以直接离开,我的人不会拦你。”
韩棠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可他刚刚坐下,几道皮索倏然冒出来,把他的手脚牢牢捆住了。同时还有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皮索里镶嵌导电体打在他身体上。
韩棠心里一沉,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
“别慌,我不会伤害你。”陆崇胥温和道:“我只是怕你待会儿太冲动,影响我们的谈话。”
他咳嗽了几声,按在轮椅上的那只手抓的很紧,像是在忍着某种痛苦一般。深紫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暴起,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突兀的在他年轻的身体上显露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消毒水味儿,韩棠的呼吸变得沉重,睫毛也被汗水打湿了,那是在极度紧张下,所产生的缺氧反应。
“我想起你是谁了!”片刻后,韩棠抬起头,死死盯住了他,他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着陆崇胥的眼神非常狠,像是要剐开他这层皮囊,看透他的灵魂似的。
五年前,在他接受那个非人的实验前,曾在手术台前看见过陆崇胥,虽然他穿着防护服,但这双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的眼睛,还有他说话时的语调,跟现在一模一样。
那时很多人围着他,他只是做了个手势,就有几个研究员拿着针剂走到自己身旁。
韩棠抓紧座椅扶手,强行将生理性的战栗和喘息压下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陆崇胥,会有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不止是因为当年短暂的一眼,还因为就是这个人,在长达十余年的时光,一直或明或暗的摆弄着自己的一切!
他控制不住想要冲过去掐死这个人,可陆崇胥轻轻按了轮椅边某个按钮,贴在他身上的电流猛然发出一阵“滋滋”的爆裂声。
韩棠跌坐回去,短短一瞬间,他后背就布满了冷汗,他咬紧牙根,没有发出一个字,但仇视的眼神仍毫不畏惧地望向眼前的人。
陆崇胥还是那副微笑的模样:“别乱动,我说了,对你没有恶意,况且眼下我们还有正事要谈。”
韩棠跟他没什么好谈的,盯着他的轮椅,充满恶意地问:“怎么,你是病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所以连让我靠近都不敢?”
陆崇胥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感激我,毕竟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阻止韩棠要说出口的话:“其实其他人也一样,他们都是一早被父母遗弃,注定要死的人,我起码让他们多活了一段时间,包括你在内,当初你母亲把你丢在韩家,或许是孤注一掷,但实际上在她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你了。如果韩长远没把你送给我,你等不到第二天就会被他做掉。”
陆崇胥微微一笑:“那你又怎么可能会有现在的日子?”
韩棠一时间哑口无言。如果有人一早告诉他,需要用十来年的煎熬换取现在的一切,或许他为了陆衍也会答应。
陆崇胥说得没错,他从一开始就被抛弃了,可即便是不被期待的存在,就没有活下来的必要了么?
那些死在研究所的孩子,本来有机会和他一样,遇到像陆衍这样,重新给他们人生赋予意义的人。
是陆崇胥扼杀了一切的可能。
陆崇胥望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丝叹息的意味:“我知道你恨我,毕竟我让你担惊受怕这么多年。这种感觉我很清楚。”
“……”
陆崇胥靠在轮椅上,慢悠悠道:“你见过我弟弟,应该听人说了,我们家族的人有遗传性基因病,虽然在外人眼里,我有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地位,可只有我知道,从有记忆时起,身边的人就是拿对待重病人的方式对待我。我不甘心,凭什么我要接受这些?明明我普通人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所以你就拿别人的命来续你自己的命?”韩棠摇摇头,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了:“不管你说的再冠冕堂皇,还是掩饰不了你是个刽子手的事实。”
他扫过陆崇胥没有半点血色的脸,还有即便在这种没有风的地方,也要搭在腿上,盖得严严实实的绒毯,目光充满了鄙夷:“害死这么多人,你还不是这副见不得光的鬼样子?”
陆崇胥微微一笑:“很快就不会这样了。”
韩棠敏锐道:“你想做什么?”
陆崇胥转头望向循环播放的投影上的人影:“当初我的团队已经找到了一些办法,可惜后来研究所被摧毁,所有资料都落在陆衍手里,我想请你把他带过来,我要亲自向他讨要。”
一时间韩棠简直想要放声大笑:“你觉得我会帮你对付我哥?”
“我知道你跟陆衍关系很好,你喜欢他,不对。”陆崇胥眼底晃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讽:“你爱他,是吗?”
韩棠冷冷地看着他。
陆崇胥说:“或许陆衍在你面前表现的很体贴,但你也看到了,他口口声声叫我父亲,在我面前装的无比恭顺,却在我重病的时候,带着他自己的人来暗杀我,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高尚的人么?”
韩棠冷着一张脸,从眼底打量他:“凭你干的这些勾当,他就算亲手杀了你,我也只当他是大义灭亲。”
陆崇胥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之前我告诉你,我侄子因为一幅画,跟他父亲反目成仇,这个人就是陆衍,我发现的也不止是那一副。早在你来到他身边之前,他就在偷偷藏了不少这些东西。也就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些,想要寻找这个人,他觉得我会对这个人不利,才会铤而走险反抗我。”
韩棠皱了皱眉:“你不知道他藏起来的人是谁?”
陆崇胥摇摇头:“如果不是确信你那时候人在研究所,我还以为是你。”
这是怎么回事?按照他哥的说法,这个人是从陆崇胥身边逃出来的,是他的手下,陆崇胥还逼着他们自相残杀过。陆崇胥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陆崇胥在说谎么?
还是………另有隐情?
韩棠不愿意怀疑陆衍,只能盯着面前的人,试图从他眼神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陆崇胥坦然地看着他:“还要我再说么,你不过是他拿来缅怀旧人的替代品罢了。”
韩棠目光一寒,即便心里知道,但被人这么不客气点出来的时候,他仍然感觉到心脏一阵痉挛的痛苦。只是他绝不容许自己将脆弱暴露在敌人面前。
“那又怎么样?”韩棠一字字道:“都是以前的事了,谁还没有点过去?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我,就算那个人回来了……”
“天真!”陆崇胥断然道:“我抚养他快二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是什么性子。专横、独断、心口不一、认定什么谁也劝不动。当年我是差点丢了条命,但你以为他有多好过?当时那种情况,他对我动手,就等同于以命换命!等他豁出一切想保护的人真的回来了,你就成了多余的那个!你觉得他会让一个替代品去碍正主的眼么?”
陆崇胥顿了顿,露出了少有的怜悯:“他会杀了你的。”
韩棠声音发紧:“胡说!”
陆崇胥拿起遥控器按下某个按钮,雪白的墙面上是这几年来韩棠游走在几个地下拳场鬼混的画面。饶是韩棠再有准备,也被他这一手弄得怔了一下。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就听陆崇胥用一种很耐心地语气问他:“你哥知道你在外面是这个样子么?”
韩棠挑眉看了看他:“你想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他知道?”
陆崇胥目光幽深:“这都是小事,你当然不会怕,但这些事情,他一次也没问过你,对么?”
“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上谁会是什么样,我不说你也清楚,陆衍要真在乎你,会这么放任你,对你的事情。不闻不问么?”
他的目光扫过韩棠的油黑的发丝、长而翘的睫毛、还有灯光下微微有些透明的脸颊……
简直像只温顺漂亮的宠物猫,或许陆衍压根没想到这个对他千依百顺的男孩子,会有张牙舞爪的一面。但陆崇胥确信以陆衍的性子,事情只能是另一种可能——他无所谓韩棠是什么样子。
韩棠胸口微微起伏着,他眼角控制不住开始发红。
他想起那个雨夜,陆衍哽咽着抱着他,展露出的从没人见过的脆弱,还有他一再警告自己不要靠近、不要肖想不该想的事情时的声音。
这一而再的拒绝,或许就是陆衍的保护,毕竟放过一个清清白白相处了四年的弟弟,比放过一个深夜拿来暖床的旧情人容易得多。
韩棠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陆崇胥太懂得怎么捏住一个人的软肋了,他不能按照这个人划定的思路往下想:“我哥不是你,做不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如果真有那一天,那我认了,但你休想拿假设的东西来离间我们。”
陆崇胥脸上晃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掩盖住了:“你是个重情的孩子,你肯这么信任他,是因为他救了你,对么?但你知不知道,当年研究所的事,他并不只是旁观这么简单,你吃过的苦头受过得罪,都有他施与的份,他对你的那点好,充其量只是补偿而已。”
滋滋。
空旷的房间里响起电流窜动的声音,韩棠一手撑在扶手上,硬是顶着剧烈的痛苦半站起来。
“我哥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陆崇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是我挑选的继承人,我怎么可能不让他参与我要做的事,这种问题你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除非你爱他爱的连这点理智都没了!”
韩棠重重地跌回座椅上。诸如震惊愤怒之类的情绪,洪流般涌上他的脑海。他咬住舌尖,想借着痛感将理智拉回来。
但是没有用。插在他心口的刀刃无声搅弄着血肉,太疼了,疼得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东西。
陆崇胥那些“替身不替身”的话,他还能勉强对自己说这都是挑唆,可这件事上,陆崇胥的话却是无可挑剔的缜密。
是啊,以他残酷严苛的性格,不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让他达到满意,怎么可能成为他的继承人?
韩棠拳头攥得太紧,以至于肩膀都开始颤动起来。低的恨不能埋到膝盖上的脸看不到表情,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好似快要缺氧的喘息声。
许久之后,等他重新抬起头时,他下嘴唇上已经多了个深深的血印子。
“所以呢?”韩棠声音嘶哑的不像样子:“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坑他,是吧?”
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只要再加一把劲,往前推一步……
陆崇胥缓声道:“我只是想活下去,陆家的一切,原本就是要给他。”
韩棠闻言笑了起来。
“陆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你们都闹成这副不死不休的样子了,这种话拿去骗鬼吧。”
陆崇胥一怔。
韩棠喉结用力地滑动了一下,强行把刺伤他的尖刀埋进心脏最深的地方。
“如果我告诉你,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无所谓,你还有别的要告诉我么?”
谈话进行了这么久,陆崇胥脸上那副面具般的温和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我是为了你好。”陆崇胥说:“现在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还能把一切都控制彼此能接受的程度,你总不希望真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韩棠嘲讽道:“如果你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引我过来了,以你现在的筹码,还动不了我哥,所以你今天才会跟我说这些,煽、动我跟你合作!”
陆崇胥目光闪动,一贯伪善的脸上已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其实我也可以用更省事的办法,直接拿你要挟他,来换我想要的东西。”
韩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刺眼的笑容:“我一个人跑动跑西的时候这么多,如果靠威胁就能活命,你早就这么干了。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你跟我要的这么简单。”他喘了一口气,深深地靠在椅子上,看上去已经彻底平复下来:“现在你的底牌都被我看透了,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我?还是用这个东西一直绑着我?”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若有所思道:“我哥忽然离开也是你动的手脚吧?不过最晚明天他就会回来,如果他发现我不见了——即便我只是个替代品,但他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陆崇胥跟他对视良久,彼此目光胶着,谁也没退让半分。
半响,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好吧,你不肯帮忙,我也不勉强,你回去吧。”
说话间,韩棠身上的束缚带被打卡,他起身就把椅子踹翻了。转头望向陆崇胥的时候,几个猩红色的光点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稳稳落在他额头上。
——红点瞄准镜。
陆崇胥温声道:“事发突然,我知道很多东西你不相信,我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去求证,等你想清楚,再来找我好了。”
韩棠轻轻哼了一声,眼底写满了愤恨和不屑:“我不会回来找你,你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他转身冲出房门。
陆崇胥目光晦暗不明,久久没有从他离去的方向移开。
第 29 章
看见那个准备对接的负责人, 面对他们时一脸镇定的样子,陆衍就感觉不对。他的人忙了一整晚,果然没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跟陆崇胥这样的人打交道, 吃亏失利其实是很平常的事, 但潜意识里的不安, 还是阴云般悬在头顶, 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车队两边就是海岸线,无边的海面上荡漾着斑驳的阴影, 一点点吞噬着月光。
陆衍一路上没说话,眼看要上通往市区的高架了,坐在前面的保镖回头请示道:“陆总, 我们是去医院还是回您家?”
陆衍翻出手机看了一眼, 已经快到午夜了, 韩棠居然一条消息都没发给他, 他对着锁屏照片发了会儿呆, 才问道;“棠棠睡下了?”
“是, 医院那边的兄弟说, 小少爷回去之后一直在休息,可能是累了。”
陆衍皱皱眉:“一直就没出病房门?”
“没有。”
“晚饭吃了么?”
“……也没有,我们敲了门, 但是敲不开。”
陆衍思索片刻,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声音陡然抬高:“叫他们进去看看,快点!”
他的神情异常严肃,保镖一个激灵, 随即道:“是。”
电话很快接通,前排保镖只说了几句, 手机就被陆衍夺过来。
——“陆总,病房门从里面锁上了,您看是不是……”
“踹开!”
“是。”
砰!砰!砰!
开了免提的手机里,清清楚楚传来这一连串的动静,声音在沉默的车厢里异常刺耳。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沉重感萦绕在每个人周围,时间似乎被无限拖长。
陆衍抱臂坐在车里,昏暗的光影中,能看见他抿成一线的嘴角,还有冷峻深刻的侧面线条。
终于!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陆衍睁开眼睛。
手机那头久久没有声音,令人窒息的心悸在沉默中不断发酵。
“说话。”因为紧紧咬着后槽牙,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得厉害。
“……陆总。”那边艰难道:“小少爷在房里,但他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陆衍压着火冲回医院。
位于顶楼的豪华病房前站满了人,似乎是韩棠发了火,保镖们都被赶了出来,七八个人挤在门口,就靠虚掩着的门露出来的那一点点空隙,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陆衍朝里面扫了一眼,看见满地的狼藉,他一颔首:“怎么回事?”
保镖低声道:“从浴室翻到楼下跑出去的,不许人问,提起来就发火,抱歉陆总,是我们……”
陆衍做了手势,止住他后面的话,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将快要沸腾起来的怒意按下。
可等他走进病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韩棠时,压了一路的火还是蹭的蹿上来。
韩棠闭着眼睛,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上丢了七八个烟头,他指缝间还夹着一根。明明听见陆衍走进来,却不说话也不起身,还挑衅般地又吸了一口。
陆衍被他气得太阳穴一阵胀痛,抬腿就把他面前的茶几踹翻了。
“你去哪了!”
韩棠睁开眼睛,他又抽了口烟,才慢慢开口:”屋里闷,出去散散心。”
“鬼话连篇!散什么心需要翻墙出去,几十米高你也不怕摔着!说!找谁去了?”他拳头攥的紧紧的,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一路上他都在想韩棠不辞辛苦跑出去的理由,最后忍不住想到跟韩棠上床的那个……奸夫身上。
他一点没发现自己已经代入类似男朋友的角色,无尽的妒火像是硫酸一样,一刻不停地腐蚀着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用仅存的毅力将自己牢牢钉在原地,因为怕一旦靠近,就会忍不住上去把人剥光了,然后按在最亮的灯下,去找他身上可能多出来的……新的痕迹。
陆衍能感觉自己的情绪正处在一个很危险的关口,脑海中所有神经都在胀痛,再多一点刺激,或许就会忍不住爆发出来。
韩棠撩起眼皮看了看他,这是陆衍进门以来,他望过来的第一眼。只是一个照面,陆衍就知道他猜对了,韩棠的确是出去见了别人。
“把烟灭了!”陆衍的声音像从牙根里嚼碎了砸出来的一样。
韩棠倒是没耽误,抬头把烟头在指腹里捻碎了:“行了么?”
陆衍耳朵里轰隆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塌,他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揪起来,掰开他的手查看时,这才发现除了烫伤,他掌心里还有一些细碎的、被玻璃划破的伤。
他们离得很近,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韩棠能感觉到他滚烫的鼻息,还有愤怒到了极点时,额头边暴起的青筋。
“你发什么疯?故意惹我心疼是吧?”陆衍攥着他两只手,厉声道:“别以为这样今天的事我就会不问了,你到底去找谁了!”
这话出口前,陆衍是存了威胁意思的。他很少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跟韩棠说话,每一次都代表了即将到来的冷战——韩棠受不了这个。
但今晚有点不一样,韩棠看上去还是很冷静,面对他的暴怒,连眼神都没变一下:“谁也没找,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窗户外轰隆隆的,电光闪了又闪,大雨迟迟没有落下来。
陆衍在他身上嗅到了好几种烟混合的味道,酒吧?球场?或是那种供小情侣偷欢的汽车旅馆?
他眼皮狠狠跳了一下,酸胀感在血管里鼓胀,愤怒到了极点,他反而慢慢松开了手。
韩棠一眼也没多看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里走。就在他要关门的时候,陆衍忽然一把按住门,刚在放手的一瞬间,他才感觉事情不太对,韩棠看起来不像是跟情夫密会完的样子,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丧气感。
“等一下,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就是这寥寥几个字,让他看似坚冰一样的神情,发生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韩棠按在门上的手指蜷缩起来的,顿了一顿才说:“……我能怎么?累了,要洗澡了。”
“等一下洗,你先出来,我们聊聊。”陆衍喘了口粗气,试着让自己声音和缓一点,但在他态度软化之后,韩棠却发了犟,硬是抵住门不肯跟他出去。
陆衍不知道韩棠为什么忽然这么抗拒他,门把手都被拧变了形也没不肯松开。
他也只能咬紧牙关不敢松手,因为怕韩棠收不住劲摔出去:“棠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躲着我就行了?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把你关起来……”
韩棠冷不丁松开手,一拳朝他脸上砸过去。
陆衍偏偏头躲过,顺着向后摔倒的惯性,结结实实把人抱住了。倒地时他后脑勺磕到了地板,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他眼前一阵发黑,无数金星在眼面前舞动,连耳膜也像被刚才的撞击影响到,发出一连串嗡嗡的声音。短暂的麻木过后,难以忍耐的尖锐痛感一瞬间涌上来。
即便是这样,他抱着人的动作也没有半点松懈,因为韩棠就跟疯了一样,正拼了命在他怀里挣扎。
陆衍像是绝境中的困兽般死死搂住他,有个声音在心底说:不能放开,放开我们就都完了。
“别动棠棠。”陆衍用仅有的一点余力开口道:“我看不见了。”
怀里的挣扎猛然停了。韩棠片刻后才发应过来,他抬手在陆衍眼前晃了晃,陆衍维持着看向他的动作,但瞳孔一点收缩反映都没有。
“哥。”韩棠终于慌了:“我、我去叫医生,你快放开,我得去叫医生过来。”
“等会再叫。”陆衍估摸着这是刚才的磕碰引起的,脑损伤最正确的做法当然是马上就医,但他现在有比这个、甚至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的是要解决。
“棠棠。”陆衍摸索着抚摸他的头发,将他轻轻按回自己肩膀上,他的声音不是太连贯,听上去明显是在强撑着精神:“跟哥哥说,发生什么事了?”
韩棠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他知道在陆崇胥那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多少要做点违心事儿,也清楚人被杀了,怪不到刀身上。陆衍是没的选,只能去做那把刀,说穿了他的境遇,和躺在研究所等着被摆弄的自己没什么两样。
至于被当成“替代品”,也是一早就知道,但感情的事没有道理可言。
选了就得认。他不后悔喜欢陆衍,也不打算放手,所以在这种事里挣扎纯属是他自找的。
但想的再清楚,韩棠还是感觉到了受伤。“帮凶”之类的字眼无法抑制的在他脑海中晃动。煎熬感和痛苦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导致他没办法像平常一样面对陆衍,甚至故意把挑衅摆在明面上,他知道这样会让陆衍不痛快,他就想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
“棠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陆衍摸着他的脸,用鼻尖去蹭他。
除了那两个荒唐的夜晚,他从没在陆衍面前哭过。
从前故意的示弱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他愿意真的把自己的脆弱的一面交出来。他和陆衍之间就像一场博弈,他已经把所有的底牌都亮了出去,这是他仅剩的一张了。
韩棠飞快地揉了揉发胀的眼角,揉干即将溢出来的泪水:“什么事都没有,是我在医院太无聊,我怕你的人不让我出去,才自作主张偷偷溜走。”他着急的嗓子都哑了,但陆衍抱得紧,韩棠不敢乱动,只能趴在他身上,焦急道:“哥,你先放手,磕到后脑勺不是小事,我保证我叫了医生马上就回来。”
陆衍握着他的手按在胸口,他脑神经刺痛得厉害,但感觉到怀里温热的体温,焦躁了一整晚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今天不说清楚,我不会放手,就这么耗着吧。”
韩棠又急又气,扭头就要冲门外喊。陆衍就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按着他的后脑勺就亲上去,韩棠所有的话都被这个炙热的吻吞了进去。
其实一开始不能叫吻,更像是一种搏斗。
陆衍含住他的嘴唇,缠着他的舌头,用不由分说的强势掌控着一切。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做这种事,不同于以往那种逗弄般落在耳边、额头的触碰,也不是被韩棠藏在心里的那两个晚上,所经历的只知道索取占有的亲热。
陆衍掌控他,也安抚他。韩棠能感受到专横过后的温柔,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爱意顺着他掌心下的心跳传过来。
分开后,韩棠也没能再叫人,因为每当他有这个意图,陆衍就会重新亲过来。陆衍太知道怎么拿捏他了,几次三番之后,韩棠被亲的嘴唇通红,身体发软,整个人彻底蔫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钻进了猎人的网里,越挣扎就会被缠得越紧,只有乖乖等着不动弹一条路可以走。
陆衍似乎感觉到他的沮丧,道歉般亲着他的脸颊:“棠棠,发生什么事了?”
韩棠眼睛胀痛的厉害,好容易把气喘匀了才开口:“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不高兴你总惦记别人,我想让你担心我,行了吧?”说到最后他尾音有点发颤,他知道自己肯定哭了,反正陆衍看不见,他也懒得去擦:“以前也没见你管这么多,现在非要追问什么!你就……非得这么逼我么?”
陆衍被他的控诉弄得心口发紧,半响,他轻轻道:“是,以前是我不应该,我后悔了。”
韩棠怔怔地望着他,不太确定他的后悔是指什么。
陆衍眼前一片黑暗,但他感觉自己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
他本以为这辈子可以忍耐,可以默默守护,可以只像兄长照顾弟弟一样照顾韩棠,只要不再经历上辈子的痛苦,他什么都可以忍。
可现在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放不下。
他捧着韩棠的脸,又要吻上去,想要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
但韩棠躲开了。
“你不是要去找那个人么?”他强忍着情绪的声音带着颤抖。
陆衍说不出话。他不知道怎么跟韩棠解释这件事,一时间似乎也没办法解释。
泪水不断涌上来,晕的他视线一片模糊,韩棠带着一点鼻音问:“你在乎我么?”
陆衍下颌线收紧,他隐约感觉韩棠接下来要说什么。难言的紧张和期待充盈着在心里,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他动作很轻,看起来像承认这件事让他觉得艰难。
韩棠咬着牙继续往下说:“如果我要你忘记那个人,和我在一起,只和我在一起,你愿意么?”
陆衍的表情有点凝重,他在思考要怎么说才能打消韩棠一切的顾虑,但沉默持续到一定的时间,就有了另一种意味。
韩棠受不了这种无声地折磨,就算再怎么喜欢,再怎么愿意包容,他也不想总陷在心上人拒绝的痛苦里,他又是委屈又觉得屈辱,恨不能立刻走得远远的:“……你做不到就别再来管我的事!”
这句话喊出来以后,他情绪彻底失控,连一丁点碰触都不愿意有,用力甩开陆衍的手,想从他身上爬起来。陆衍一语不发地拉住了他,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有着比往日更灼热的东西。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靠着本能说道:“我可以,你也可以么?”
韩棠:“什么?”
陆衍声音很低,仔细听时,才能察觉出里面带着一股狠劲:“不再想着离开,也不会和别人有瓜葛,你能做到么?”
韩棠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还是该承诺。其实他根本没有停顿太久,感觉上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陆衍就等不了了。
他盯着韩棠,摩挲着抚上他的嘴唇,一字一句地说:“做不到也不行,你先提出来的,不能反悔了。”
像是怕听到一丁点抗拒的声音,陆衍抓着他的衣领又一次吻住了他。
“等……等一下。”韩棠抵着他的肩膀,在被亲的快要窒息的空档里,断断续续道:“现在还不行,得先看医生,哥!哥!”
如果不是被忽然到来的晕眩打断,韩棠怀疑他肯定要做到最后一步。
后半夜变得很忙碌,医生护士都匆忙赶过来,一大堆保镖围在两边,紧急送陆衍过去做检查。韩棠也被迫跟了过去,两个外科医生亲自给他手上受伤的地方做清理包扎。
视力障碍让陆衍变得更加强势,韩棠身上的衣服被他扯得七零八落,却连回去换一下都不被允许,只能披着他的大衣,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但陆衍紧张他紧张的有点过头,意识已经昏昏沉沉了,居然还咬着牙盯着韩棠的方向不放。被藏进心底的独占欲,在他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占据了上峰。
饶是韩棠再喜欢他,也被这种过分强烈的执念弄的心里发毛。况且总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他悄悄做了个手势,让人给他的输液瓶里加了点镇定成分的药物,差不多到了天亮,陆衍才彻底睡着。
韩棠闭上眼睛,靠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不知道是不是在发烧。他回想着昨晚的事,总觉得像一场荒诞的梦。
那些吻、那句保证,真的是对他说的么?
还是说,那不过是陆衍急怒之下,诱发了睡眠求偶症的缘故?
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心悸,病房里太安静,他甚至能听见心脏在胸膛快速撞击的声音。他忽然不确定昨晚陆衍跟他说那些话时的样子,算不算清醒的状态。
韩棠睁开眼,重新望向床上,但陆衍已经睡熟了,不可能再给他半点确认的机会。他脑子一团乱,又盼着陆衍赶快睡醒,又有点怕他醒来。
下午检查报告出来。陆衍身体状况还好,视力问题是轻微的脑震荡带来的大脑血液障碍引起的,药物治疗加上合理的休息,差不多一两周就会慢慢恢复。
医生看着韩棠布满血丝的眼睛,有点不忍心地劝道:“陆总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会醒,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因为疲倦,韩棠脸色异常苍白,但仍固执地坐在那里。差不多到了晚上,他实在撑不住了,就蜷靠在椅子上小憩了一会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他一惊睁眼,赫然看见陆衍的身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正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
陆衍深邃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神也很平静,这份平静让他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的冷漠。韩棠心脏不断下沉,先前的不确定感愈发深重。
他嘴唇动了动,一整天滴水未进,嗓音干哑的厉害,半响才艰难地发出一点音节:“哥……”
陆衍没有高光的瞳孔一瞬间亮了起来,他摸索着按着韩棠的肩膀,韩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住了。
陆衍亲着他的眼睛、脸颊、最后是嘴角。他们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有些急促的吻。韩棠全程睁着眼睛,分开时还定定地看着他。
陆衍脸上有着跟他一样的不安定感,他摸着韩棠的脸颊,半响才松了口气:“……梦见你走了。”
韩棠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着他似的:“哥,你知道我是谁么?”
陆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将他拉起来,按在床上。韩棠感觉他手都伸进来了,顿时有点着急:“哥!”
陆衍像是不太满意他的不配合,抓着他的手,按到头顶:“别动。”他沉着脸说:“昨天答应好的,现在想反悔么?”
韩棠眼眶一阵发热,终于彻底放下心,闭上眼睛,抱住了他的肩膀。
第 30 章
陆衍感受到他纵容的态度, 亲昵的动作更加肆无忌惮。要不是混乱间,连在陆衍身上的医疗监护仪器发出“滴”的一声,韩棠大概真的会糊里糊涂由着他做到最后。
“……不、不行, 你先起来, 哥……陆、陆衍!”
“叫我什么?”陆衍把他两手压在头顶, 空出来的那只在他腰上一捏, 故意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什么也没叫。”韩棠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表情:“……哥, 你先起来。”
陆衍脸上满是不高兴,故意顶了他一下:“不给碰?”
韩棠舔了舔被亲的发红的嘴唇,声音听着底气不足, 但态度很坚决:“医生说你脑震荡, 不能剧烈运动, 得卧床静养。”
陆衍拧着眉头问:“哪个医生说的?叫他过来我问问。”
韩棠:“……”
两个人对峙般僵持了一会儿, 韩棠讨好般蹭了蹭他脸颊:“哥……”
陆衍勉强坐起来, 但还是冷着脸把他抱在身上。等到医生过来做检查, 还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活像是看管猎物的大猫一样。
连保镖带医生,七八个人围在跟前,陆衍仗着看不见有恃无恐, 韩棠实在没这份脸皮, 借口说屋里闷想去走廊透透气, 不等陆衍点头,活鱼似的从他身上蹦下来,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不等陆衍开口, 靠他最近的安保队长就弯下腰低声道:“整层楼都有我们的人盯着。”
陆衍点点头,目光仍然没从韩棠离开的方向收回来。
如果说刚进门那会儿, 医生还没从这对兄弟亲密的姿势中醒过神,现在对着陆衍猛兽般盯紧猎物的神情,要是还不明白,他就是傻子了。
“算乱·伦吧。”医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豪门真乱。”
一个小护士不小心弄掉了体温计,陆衍神情没有半点变化,看起来像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一样,但动作又准又快,稳稳把东西接住了。
“谢谢谢谢。”小护士面红耳赤道。
医生和保镖交换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前者弯下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确定道:“陆总,您是不是能看见了。”
陆衍被他挡住视线,有些不痛快似的偏过头,冷冷道:“看不见。”
医生:“……”
时近傍晚,医院走廊安静异常,微凉的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先前那种不真切的虚幻感慢慢沉淀下来。
韩棠揉了揉耳垂,似乎还能感觉到,柔软的嘴唇亲在上面的温度。
韩棠从没想过陆衍谈起恋爱来是这个样子,即便看不见,但面对他的神情,也像一分一秒都离不开他似的。
——他哥别是摔傻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傻就傻吧,大不了我来照顾他一辈子。
韩棠轻轻舒了口气,把这些不着调的念头按下去了。天空已经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城市夜灯次第亮起,隐约有听见钟声从远处传来。
他忽然想起,回来以后,他还没跟M联系过,他一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摸到那个专门用来联系的手机,貌似随意地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盯着他的保镖一直藏在暗处,此刻看他要走,一瞬间围了上来。
“小少爷,您……”
韩棠眉头拧起:“怎么?上厕所还要跟?”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因为连着两天没怎么睡,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平添了一分脆弱感,但经历了前一晚的事,没人再敢轻视这个看似娇气漂亮的小少爷。
挡在最前面的保镖让开一条路:“不敢。”
话虽然这么说,但韩棠前脚进了隔间,他们后脚就跟过去了。
韩棠扫了一眼落在地上参差不齐的影子,不耐烦地打开了用以联络的邮箱。
M的消息来得很快,没有多问他在陆崇胥那边的事,只是问他有没有空过去一趟。
韩棠犹豫了一下,回道:“暂时不行,我哥现在离不开我。”
顿了顿,又发了一句:“我们在一起了。”
M回了个“?”给他。
韩棠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微亮的光落在他眼底,照出一丝丝迷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一句两句解释不清,等见面再跟你说。”
周围十分安静,甚至能听见一门之隔的地方,那些人呼吸的声音。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M的消息回了过来:“那他生病的事,你打算告诉他么?”
韩棠心里冷不丁刺了一下。
“……暂时不说了吧,他最近挺好的,没再像之前那样了,我想他既然选择了我,大概是决定放下那个人了。”
他的呼吸不自觉急促,不等回答,又飞快打字道:“以后我会跟他说清楚,但是现在……”他斟酌着字眼。
“……总感觉像是在做梦,我从没见过我哥这个样子,很不真实,但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幸福的感觉,就算是梦,我也不想这么快醒。”
M看了看不远处陷入睡熟中的人影,即便在这种光线昏暗的地方,那个人身上因为凝血障碍产生的青紫淤痕还是格外明显。M迟疑片刻,飞快删掉要发给韩棠的话:“等你来了再说。”
韩棠:“你再去查一下我哥的出生资料,最好能找到当年给他接生的医生,我怀疑他不是陆家的人。”
M:“好。”
手机屏幕暗下去以后,韩棠又无声坐了许久。直到外面那些人不安地敲敲门,试图确定他还在不在,他才从沉思中醒过神,不太客气地回了一脚:“催催催!烦死了!”
基础检查做完,医生护士陆续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陆衍的心腹。当着一群人的面,他不好多问,这会儿望向陆衍看似没有焦距,但异常沉定的神情,不太确定地问:“陆总,您的眼睛……”
陆衍没有说话。他的神色非常冷淡,从表情到气势都还是平时那副强硬的姿态。只微微挑起眼角,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保镖没由来一颤,立刻低下头:“抱歉,我多嘴了。”
陆衍慢慢走到窗边,自然光线下,他的瞳孔有些微的收缩反应。
这种神经压迫伤,至少需要一个礼拜以上的康复期,但他一觉醒来,之前一团漆黑的视野就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光影。
这种恢复能力,早已超过了医学能预估的范畴,陆衍心里清楚,以陆崇胥挑选继承人的严苛程度,多半自己在出生之前,基因就被改造过。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也没必要让韩棠知道。
他手里拿着韩棠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枚有着GPS定位的耳钉,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查到昨晚棠棠去了哪么?”
“我们查了道路监控,小少爷进了一个地下车库之后就没了人影,车库里没有监控,我们锁定了那个时间段出现的几辆车子,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查清楚车主信息。”
他见陆衍拧着眉头,似乎很在意,迟疑道:“陆总,就算查到车主身份,摸清他的用意也要花不少时间,不如再把小少爷叫过来问问,他去见的人,他最是清楚。如果您不方便开口,我们可以找擅长谈话的专家过来,保证不会让他察觉。”
如果换做以前,陆衍多半会同意这个提议,连找人代劳都不用。想要刨根问底,他有的是办法。
但那些只能用来对敌人,对下属,或者像以前一样,摆出兄长的姿态逼问弟弟,唯独不能用来对付爱人。
何况他看得出,韩棠现在情绪还很不安定,这种时候,他不想破坏现有的平静,万一逼得太狠,把人吓跑,就得不偿失了。
沉默片刻,陆衍沉声道:“不用了,你带人回老宅一趟,把陆家那些小辈控制起来,陆崇胥想要东山再起,不可能没人帮忙,想办法从他们嘴里撬出话来。”
“那您叔叔那边……”
陆衍声音不见起伏,甚至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必要的时候,让他亲自看着你们拷问。”
“是!”
常凡说着就要去办,刚转身又被叫住。
“棠棠的手机监控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是,小少爷的通讯记录都筛查过了,没有可疑对象,他应该是有其他的手机或者联络方式,一时半会儿很难查出来。”
“在浴室洗手台下加装一个微型监控。”短暂思索后,陆衍开口道。常凡偷偷打量着他的神情,不知为何竟然觉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陆衍眯起眼睛,瞳孔中迸出一种肉食动物捕猎时才有的锐利光芒:“——我要知道,敢哄骗我弟弟的人,究竟是谁。”
韩棠被保镖护送着回到病房。之前退出去的医生也被叫回来了,正站在陆衍旁边,似模似样地写着检查报告。
陆衍听见声音,望向门口的方向,不确定似的问:“……棠棠?”
韩棠不等他说第二遍,立刻快步走过去。陆衍像是能预判到他的行动轨迹似的,他刚一靠近,就握住他的手,把人抱到怀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陆衍舍不得似的摩挲着他的手背,低声问道:“知道哥哥看不见,故意让我担心?”
韩棠咕哝道:“……没注意时间。”他怕陆衍还要多问,转头望向旁边:“医生,我哥……”韩棠停下来,惊讶地打量着面前脸色通红,像是在强忍什么似的医生:“你没事吧?”
在他身后,陆衍看似没有焦距的目光动了动,其实那只是非常细微的神情变化,但医生莫名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掩饰般咳嗽了几声:“没事没事,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
韩棠点点头,握紧陆衍的手:“我哥哥怎么样了?”
医生调整了一下气息,和缓道:“各项指标都还算正常,眼下就是慢慢静养,他眼睛看不见,日常生活得多照顾点,不要再磕磕碰碰。”
韩棠很认真地点点头。
医生又往陆衍的方向看了一眼,硬着头皮说:“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适当运动也是有好处的,保证病人心情愉悦也很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韩棠感觉他声音很虚,眼神也很飘忽,一时有点奇怪,还要再问上几句,陆衍忽然开口打断:“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韩棠还维持着坐在陆衍怀里的姿势,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四下无人,周围静悄悄的,暖意似乎随着彼此的呼吸慢慢升腾起来。
韩棠缓缓偏过头,恰好跟陆衍的目光撞在一起。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这种直勾勾的注视,还是弄得他有点不安。
他已经习惯了追在陆衍后头,也习惯了对方总也不回头,时间久了,陆衍就变成了梦境一样的存在,触手可得又遥不可及。
以至于现在两个人坐在一起,韩棠还是有种做梦似的晕乎乎的感觉。
韩棠一眨不眨地看着陆衍,直到陆衍更用力地把他搂住,下巴磕在对方额头的声音,还有落在嘴唇边的暖意提醒着他,眼下的一切都是真的。
陆衍捏捏他的脸,表情有点狠,看起来像是想做点更过分的事:“刚才真的只是在外面透气?”
“嗯。”韩棠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惦记着别的事,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营养餐。”
陆衍想到他这一整天也没怎么吃东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你别去,叫他们送过来。”
没一会儿,工作人员就把餐车推过来,大概来之前被吩咐过,全程没有抬头,得到“他们自己来”的指示后,就快速退出门外。
韩棠把营养餐摆到陆衍面前,又不许他动手,夹起一颗虾饺,跃跃欲试要喂陆衍。
一直都是陆衍在照顾他,他少有回报的时候。
——陆衍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表情有点无奈,但还是配合他的动作吃了几口。韩棠兴致很高,自己没怎么吃,一大半东西全喂到陆衍肚子里。
陆衍只得开口:“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你赶紧吃饭。”
韩棠面不改色扯谎:“我吃好了,你没看到而已。”
陆衍微微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映着桌子对面那些一口没动的食物,面对韩棠理直气壮的姿态,生平头一回有了吃瘪的感觉。
“再吃一点。”陆衍无奈道。
韩棠“哦”了一声,但实在没什么胃口,动静很大地吃了半碗粥,又悄悄把碗放到桌上了。
“棠棠。”气氛还算融洽,陆衍忍不住开口道:“昨晚你……”
“我吃好了,我去洗澡。”韩棠一听他又要追问昨天的事,立刻站起身,因为动作太过仓促,撞的桌子哐当一响,两根筷子也掉在地上。陆衍下意识要捡,又生生忍住,由着他逃也似的躲进浴室里。
花洒被开到最大,韩棠一动不动地靠坐在水中,听见门口似乎有人走近,立刻游鱼似的往下一滑,整个人没进快要灌满温水的浴缸里。
陆衍听见里面“哗”的一声,像是水花溢出,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想要敲门的手。
等韩棠出来时,桌子已经被人收拾好了,陆衍抱臂坐在沙发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语气也十分平静:“洗完了?”
韩棠用毛巾擦着头发,点了下头,才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又改口道:“嗯。”
气氛还是有点僵。大概是从前被训怕了,韩棠远远站着,不敢靠近似的。
陆衍不动声色地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他正前方横着个茶几,眼看着膝盖就要往上磕。韩棠喊了句“小心”,毛巾一丢就去扶他。
他冲的太快,到了跟前也没收住惯性,两个人抱在一起跌回沙发上。陆衍后脑勺撞在沙发靠背上,磕出一点不轻不重地声响。
韩棠听见声音脸色就变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被陆衍一把按回肩头:“我没事。”他拍了拍真皮坐垫:“这是软的,没撞疼。”
韩棠整张脸埋在陆衍胸前,炙热的男性气息混合淡淡的烟草味充斥在鼻腔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认命似的抬起头。
陆衍把他结结实实搂住,却没有继续逼迫的意思了,一手托着韩棠的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稳稳地跨坐在自己身上,然后凑到他脖颈边嗅了嗅,哑声道:“宝贝好香。”
韩棠已经做好了被逼问的准备,冷不丁得到这一句,一时间惊讶地忘了回应。
陆衍握住他一只手,凑到嘴唇边碰了碰,没有焦点的眼睛定在他脸上,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怎么不说话?不想理哥哥了?”
韩棠眨眨眼睛,不太适应他这样温柔深情的语气:“不是,我以为你要……”他闭上嘴,怕提醒到陆衍,没有继续往下说。
陆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让他放轻松,语气也更加温柔:“怎么又不说话了?”他叹了口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只要我在家,你会主动跑过来粘着我,有时候我喝多了,你还钻进我被子里,偷偷亲我,就像这样……”
他手臂线条绷紧了,结实强悍的脊背也挺立起来。黏腻甜蜜的气息随着极淡的水声,在空气中涌动。亲密的纠缠过后,两人的额头还蹭在一起,看上去难舍难分似的。
韩棠耳廓红得厉害,热意顺着头顶涌入身体的每个角落,连带手心也烫了起来,他眼睛看着旁边,有点不好意思:“你都知道啊?”
饭桌上那点小插曲带来的阴霾似乎已经完全消散,陆衍握着他两只手放在胸前,看着他的眼睛,很郑重地说:“当然,所有跟你有关的事我都知道。”
韩棠脑海中忽然冒出陆崇胥的脸,心头没由来一颤,他垂下眼眸,低声道:“那以前也没听你说……”
陆衍仰起头,轻轻摩挲着他的鼻尖,像是试探,又像在渴求原谅:“哥哥错了,能原谅我么?”
韩棠眼眶有点发热,手指也蜷缩起来,陆衍一根根掰开,直到双手都跟他交扣在一起,才抬起头,亲上他的嘴唇。
这个过程大概很漫长,韩棠一度觉得透不过气,好容易等到陆衍调整坐姿,他才喘息道:“哥……等一下,我先去问问医生……”
陆衍不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把人按在沙发上,语气蛮横道:“医生说了可以适度运动。”
韩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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