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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祺安公馆是祁砚妈妈名下的产业, 今夜只接待酒会的宾客。
江泠月跟着祁砚上了楼,由侍应生引着往角落的茶室去。
祁砚笑着同她解释:“我妈那人平时为我的个人问题操碎了心,一会儿她要是找你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泠月浅浅笑着,应了声好。
“你和我二哥最近怎么样了?”
祁砚走进茶室坐下,说:“看我干妈好像很喜欢你啊, 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
江泠月收好裙摆坐在祁砚对面,笑着回答:“伯母还不知道我们俩的事。”
祁砚啧了一声:“二哥可真能瞒。”
说完这话他又接着说:“不过二哥也是为你好。”
“怎么好?”江泠月问。
祁砚替她倒了杯茶,说:“二哥处在这个位置上, 必然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一向为人低调,自然也不想给你带去麻烦。”
“况且你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你先和干爹干妈接触接触, 等他们习惯了你的存在, 之后的事情不都是水到渠成?说不定到时候, 干妈还会催着二哥娶你进门呢。”
谈到嫁娶,江泠月默默红了脸, 但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笑得格外甜。
不过她也没忘记跟着祁砚出来的目的, 便说:“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孟爷爷、伯母,包括澜姐也对我照顾有加。所以我有点不太明白, 明明他们每个人都那么好, 为什么还会有不和谐存在?”
祁砚闻言,略惊讶道:“澜姐也对你照顾有加?”
江泠月点点头。
祁砚心有所想, 却未开口说明,只问她:“你见过我干爹了吗?”
“见了。”
“你对他什么印象?”
江泠月想了想, 说:“严肃,不太容易亲近,看起来还有点冷漠。”
祁砚挑了挑眉道:“那他对澜姐也是这样的。”
江泠月一愣,他们不是父女吗?怎会这般陌生?
祁砚知道江泠月心中的疑惑,一些重男轻女的话题,他只捡了关键的信息说。
江泠月听完他的话陷入了沉默。
祁砚看她愣神,端杯饮了口茶润嗓,又说:“你别多想,我二哥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既得利益者,他这些年其实过得挺不容易的。”
江泠月抬眸,对上祁砚平静的目光。
她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祁砚接着说道:“我二哥不光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些年还一直承受着澜姐的强势打压,时不时还要被我干爹责骂。但在我看来,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若是换成别人,以澜姐折腾人的能力,孟家早就鸡飞狗跳了。”
江泠月能感觉到孟舒淮为孟家付出的努力,但她也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左右,特别是触及人心的事。
祁砚说:“生在这样的家庭,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二哥生性温柔,又一贯沉稳可靠,他从不愿与人争执冲突,却为了澜姐能得到她应得的一切,刻意与澜姐保持着合理的竞争。”
“我也问过二哥为什么,他说,他只有在竞争中光明正大地输给澜姐,集团股东和干爹才会承认澜姐的能力,才会愿意将集团的事务放心交给她打理。”
“但与此同时,二哥也会承受更多的压力,他这些年为了澜姐真的吃了很多苦,关键这些苦还没人能理解。”
他叹了口气说:“估计在澜姐眼里,二哥该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江泠月愣了愣,问:“这话从何说起?”
祁砚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澜姐救过二哥的命。”
江泠月心头一紧,也突然明白了孟舒淮噩梦的来源。
还没回神,她又听祁砚说:“不过现在二哥有你了,他应该挺开心的,他很喜欢你。”
祁砚突然转了话茬儿,让江泠月有些措手不及,她脸皮儿薄,一听这话就忍不住脸红,她赶紧端起茶盏掩饰,却也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很喜欢我?”
祁砚笑得痞里痞气,扬眉道:“不告诉你。”
江泠月跟着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
祁砚能和她说这么多,她已经很感激了。
原来这些就是孟舒淮无法开口诉说的心事,骤然这么一了解,她讶异、难过,更心疼。
不过也像祁砚说的,孟舒淮现在有她了,她很愿意为他的心事努力,也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二人聊完下楼,酒会已接近尾声。
祁砚妈妈在台上致感谢词,并公布了今夜酒会筹得的善款数额。这些善款将一并投入基金会的女性扶持项目,意在扶持女性创业就业,培训赋能。
自从江泠月跟祁砚聊完之后,卢雅君全程牵着江泠月的手不肯放。她不想让江泠月离开她的视线,她太清楚她那个亲家母,稍有不慎就该把人拐跑了。
祁砚妈妈确实对江泠月很感兴趣,特别是在与她聊过天之后,便更加确定了要撮合她和祁砚的想法。
酒会结束,卢雅君带着江泠月向谢宁告别,谢宁赶紧喊来了祁砚,说:“这么晚了,就别劳烦你干妈了,快去拿车送江小姐回家。”
祁砚皱着眉头看向自己母亲,一番话哽在喉咙,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江泠月见状,赶紧出声打断:“伯母,祁砚刚才好像喝酒了,他不能开车。”
“没事儿。”谢宁说:“我去安排司机,让祁砚跟着,得要把你安全送到家我才放心。”
卢雅君拉了拉江泠月,正要开口,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几人跟着转身,看见夜色里踏雪而来的男人。
前几日连续的降雪让世界蒙上一层雪白,因此他一身暗色装束反而惹眼。
有风吹过,他的衣摆翻飞,额前的发也跟着颤动,室内暖光点亮那双漂亮的眸,让寒意消退,让江泠月可以清楚看见那眸中浮现的温柔。
“舒淮。”
卢雅君出声问:“你怎么来了?”
祁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像是看见什么大救星,颇是激动地说:“二哥你可算是来了!”
江泠月安静站在卢雅君身侧,唇角带笑,双眸含情。
孟舒淮迎上前,先问候过谢宁,才解释道:“送姐姐回酒店,顺路就过来看看。”
卢雅君一眼看到孟舒淮搭在臂弯的那条羊绒披肩,她赶紧扯过来往江泠月身上披,还说:“我又不冷,你没必要专门给我拿个披肩,泠泠穿得少,快给她披上。”
江泠月抿了抿唇,笑着感谢:“多谢伯母。”
祁砚见此情形,突然笑出声来。
四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到他身上,他赶紧闭嘴,就当什么都没看懂。
趁着谢宁走神,卢雅君赶紧说:“舒淮,既然你来了,那你把送泠泠回家吧。祁砚喝了酒,就让他回家好好休息。”
孟舒淮的视线缓慢移到江泠月身上,她今晚穿一条深紫色的丝绒抹胸长裙,及腰的长发微卷,裸露的皮肤霜雪般白。绒绒长睫之下,一双如水的眼眸盈盈望住他,他心意微动,应了声好。
谢宁拉着孟舒淮多聊了两句,眼看时间不早,谢宁也不再留人。
江泠月站在门口同卢雅君告别,说之后再去景山看她,卢雅君摆摆手,嘱咐孟舒淮一定要将她安全送回家。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出了门。
汽车驶出公馆停车场,江泠月谨慎地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卢雅君的车没有立刻跟出来之后,她扯掉了身上的披肩,撑着扶手就往孟舒淮腿上坐。
怀里突然多了香软,孟舒淮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顺势收拢双臂,将人好好地抱在怀里。
其实也就是三天没有抱到他,但江泠月心里的思念早已泛滥,需要与他心贴心才能弥补。
她双手攀上孟舒淮后颈,依恋靠在他肩膀,熟悉的香气将她包围,她终于可以诉说她的思念。
“好想你。”她轻声说。
孟舒淮搂住她,掌心触到她后背还冰凉的皮肤,他又伸手拿来披肩,展开将怀中人裹住。
江泠月微微抬眸,近距离欣赏那张俊美的脸,她的双手下落,拽住孟舒淮衣领幽幽地问:“你想我吗?”
车窗外暖色的暗光将怀中人柔柔笼罩,一点微弱的光落在她眼底,琥珀般迷人。
她看他的眼神太过深情,揉碎了他今夜的重重心事。
他俯身,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江泠月无力倒在他臂弯,指尖轻轻垂落在胸口,感受到自己无比纷乱的心跳。
他的吻并不温柔,带有强烈的占有意味,她被轻易顶开唇舌,他的气息混入,她感受到那一丝清凉的烟草味道。
和她在一起的这些时间,孟舒淮很少会抽烟。
她有在想,孟舒淮是不是像她一样,是被思念困扰才会选择用烟草排解。
但一想起祁砚今夜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又快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的眼里只有儿女情长,但她的爱人不是。
她的爱人很强大,却也会偶尔疲累,会脆弱,会需要人陪。
万幸,她就在他身边,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
她主动吻他,用软舌将他缠绕,她吮着他的舌尖,心甘情愿被他的气息沾染。
她软在他怀里,像水一般,给他温柔,给他无限的包容。
她的心房颤动,被深深烙上爱的印记。
她知道,她爱孟舒淮,是深刻在心上的事,是漫长到要用一辈子去铭记的事。
孟舒淮不想让人听见她轻喘的声音,所以他停下,结束了这个缠绵的吻。
心跳纷乱的人眼尾潮湿,一双长睫轻颤着,双眸似海,拖着他沉溺,他深陷其中,就快要在这海中溺毙。
孟舒淮没说话,江泠月也安安静静靠在他胸膛,享受此刻难得的安宁与满足。
气息逐渐平缓,江泠月抬眸,竟直直对上孟舒淮的注视,她甜甜一笑,问他:“怎么这么看我?”
孟舒淮默不作声,一双眼眸夜空般神秘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江泠月并未探究,反而是伸手环住他脖颈,又往他唇上轻轻一吻。
她感受着孟舒淮灼热的气息,也感受着他与她同样敏感的反应。
她喜欢孟舒淮每一次强势的占有,她喜欢被他占有。
江泠月在他怀中挪了挪位置,轻柔的蹭让孟舒淮浑身紧绷,他蓦地箍紧细腰,沉声:“乖一点。”
江泠月双颊绯红,似有一分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
孟舒淮轻轻吻她额头,搂着她靠向肩膀。
江泠月乖顺依偎着他,小声说:“我今天听伯母说,下周你要去出差,对吗?”
孟舒淮轻声应了,江泠月紧接着问:“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去?”
孟舒淮微微低头看她,“你想去?”
江泠月重重点头。
孟舒淮抬手抚上她面颊,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摩挲,江泠月以为他不同意,又冲他撒娇:“我很乖的,绝不给你添麻烦,你就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其实孟舒淮没想过拒绝,但她撒娇的样子太可爱,他又忍不住逗她:“那你说句好听的。”
江泠月那双迷人的眸悄悄蓄了情,她轻轻攀上孟舒淮的肩,靠近他耳畔,柔柔地说:“你不是想在浴缸吗?今晚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轻轻洒在他脖颈,孟舒淮控制不住身体的颤动,他凑近衔住江泠月柔软的唇,惩罚性轻咬她。
轻微的痛感传来,江泠月也不躲,他的唇骤然往下,在她胸前留下粉红的痕迹。
江泠月将自己送上给他,再一次问:“好不好?”
美色当前,孟舒淮如何能说得出“不好”?
42.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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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风匆匆刮过瑶台顶层, 洁净透明的落地窗内泄出一缕暖黄的光。
室内温暖,香薰蜡烛的火焰在轻缓音乐声中跳跃,江泠月很喜欢这个味道, 醇厚的乌木之上盛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是馥郁的暖香,足以抚慰整个冬夜的寒。
浴室水汽缓慢下沉, 恍若烟花三月下江南,被一场朦胧的烟雨困住,梨花纷纷落, 碧水悠悠。
水面涟漪层层,是乌篷小船轻轻摇,风情万千的美人长发如瀑,丝丝缕缕垂落水中, 一晃一摇, 勾勾缠缠, 尽诉深情。
水波轻轻推开,漫过孟舒淮劲瘦的腰腹, 冷白肤色染了樱花的粉,克制里放纵, 更灼人心神。
江泠月细细的腰肢被一双大掌掐住, 她湿润的发梢缠上他的腕,紧密不可分离。
他拥住她, 亲吻她, 淋漓的水珠带着她身体的香,一并被他含入口中, 细品慢尝。
明黄的烛火快速跳动,浴室的光明明暗暗。
她的节奏渐渐与这烛火同频, 一池碧水激荡,漫过了边沿,在地面砸开透明的花。
娇媚的美人哼着一首绵绵软调,潮湿的情意浮上她面颊,绒绒的睫湿润,一双红唇欲语还休。
曲调攀上兴致的最高处,她的身体留下片片红痕,是他情动的证明,是他放纵的痕迹。
水汽太重,让呼吸也跟着重,余韵未散,天鹅颈控制不住要向后仰,胸口起伏的力量猛地向下传递,引一阵剧烈的收缩。有人闷哼一声,竟是要咬住下唇才能撑过她带来的极致的愉悦。
狂跳的心脏逐渐趋于平缓,江泠月这才俯身浸入水中,与他心贴心。
孟舒淮用湿滑的一双臂将她拥住,她靠在他的肩,轻轻吻着他的脖颈。
相拥片刻,孟舒淮的手移到她膝弯,掌心轻轻揉着她的膝盖,低声问她:“疼吗?”
江泠月缓了缓气息,轻声应:“不疼。”
如果说极致的愉悦让江泠月上瘾,那孟舒淮每次过后的温柔都让她痴迷。
她对孟舒淮的爱就像这池温暖的水,早已漫溢。
而干涸的心房需要水的滋养,一场三月的烟雨又哪里足够?
最后孟舒淮抱着她上了床,烛火熄灭的时候,孟舒淮贴在她耳边低语:“so sweet babe, my turn?”
江泠月那双盈盈的眸随他动作蓄了水,泫然欲泣,她没办法回应孟舒淮任何一个字,她甜软的嗓子早已将那绵绵曲调声声唱断
次日清晨,孟舒淮醒得很早,江泠月枕在他臂弯,呼吸轻缓,睡得格外香甜。
她的长发总会在熟睡时将他的手臂缠绕,让他没有悄无声息离开她身边的可能。
索性,他侧身端详睡美人的脸。
他缓慢抬手,轻轻拨动散乱在她面颊的长发,一点点痒意传递,江泠月轻哼了一声,竟是无意识抬手环住他窄腰,用柔软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像是一刻也不愿与他分离。
从前他爱看她会流泪的眼睛,如今,他只想从那双明澈的眼眸里看见她的爱与满足。
窗外天色渐明,怀中人似是有心灵感应般睁眼。
江泠月茫茫然抬眸,瞧见孟舒淮正看她看得入神。
她忽地笑起来,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唇角,问他:“怎么这么看着我?”
昨晚在车上也是。
他的眼神太专注,更像是藏着心事。
孟舒淮没说话,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抱在怀里。
清晨时刻的拥抱比任何时候都更熨帖人心,江泠月轻轻蹭着他胸膛,绵绵的吻紧跟着落下,酥痒从皮肤表层开始传递,直达他的心间。
孟舒淮的自制力形同虚设,他翻身将怀中人压住,贪婪向她索吻。
清晨本宁静,奈何情爱有声,声不绝,爱亦不休-
旧历新年之前,江泠月的排练任务并不重,她与两位重要男角色的对手戏都被陈墨礼安排到了年后,因此她才有时间陪着孟舒淮一起去出差。
她执意要陪他出差并不是因为无法忍受分离,而是他出差的第三天正好是他三十岁的生日。
这是她和孟舒淮在一起之后迎来的第一个重要的日子,她不想因为他出差而错过。
从剧院回家之前,江泠月去了趟汪老先生的螺钿工作室。
江泠月和汪老十分聊得来,她在景逸引荐之后独自来过几次,并且给了汪老另一份设计稿。
那是她为孟舒淮定制的生日礼物,是由她亲手雕刻、镶嵌、打磨而成。
今天是汪老让她过去看成品的日子,正好外公的那支漆管笔也制作完成,她要一并取走。
两年一次的亚太经济论坛和青年企业家峰会在南方的某海岛如期举行,孟家姐弟都在受邀的名单之中。
江泠月这次的行程无法隐瞒孟家众人,因此她是以陪孟舒澜的名义随行。
她今夜将与孟舒淮入住他在岛上的度假别墅,而孟舒澜则住在远扬旗下的五星酒店内。
孟舒淮本想要江泠月直接跟他去别墅,但她还是选择陪孟舒澜去一趟酒店,正好也露露脸。
在外人眼中,孟舒澜是个冷漠寡情的冰山美人,也是浑身长满尖刺的黑玫瑰。与她相处需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否则便会被她的凌厉刺伤。
但江泠月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孟舒澜。
她永远会记得尚家别墅那晚孟舒澜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孟舒澜并不是外人所见那般冷漠、傲慢、不近人情,相反,她拥有一颗滚烫的心和高度的智慧。
这样的特质也体现在她的工作上。
孟舒澜的精力很足,行动力很强,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待人接物又足够优雅有礼,她是一位刚柔并济的领导者,拥有绝对出色的领导能力。
却无奈受限于偏见,受限于信任。
江泠月跟着孟舒澜在酒店逛了一圈,孟舒澜虽身处高位,但在自己的工作上她非常愿意亲自动手,力求将各项工作都做到完美。
这一圈走下来,江泠月更加理解孟舒淮所做的一切,也更加明白孟舒澜的不易。
但她目前还没有办法将他们姐弟俩存在的问题往简单处想,也不敢随意插手他们二人的关系。
她的所见所闻都只是片面,贸然干涉,只会惹人烦。
巡查工作结束时,江泠月忍不住感叹:“澜姐你好厉害。”
孟舒澜听完这话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像是习以为常,又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总之,江泠月看得不是很明白。
孟舒澜想起来Garyson在岛上有个高级俱乐部,便问江泠月:“今晚要不要跟我去喝两杯?”
江泠月赧然一笑:“他还在等我呢。”
孟舒澜顿了一瞬,忽地笑道:“你们现在还挺难舍难分。”
江泠月微微红了脸说:“不想让他等太久了。”
孟舒澜略颔首,道:“那你跟我下楼去趟酒窖,给你带瓶红酒过去。”
江泠月双眸明亮,应了声好。
孟家在法国有自己的酒庄,酒类业务也是由孟舒澜在打理。江泠月不懂品鉴红酒,更不懂年份产地带来的区别,便小心翼翼问孟舒澜:“澜姐能不能按他的口味挑一支?”
孟舒澜回身看她,江泠月赶紧解释道:“我不太懂红酒,怕浪费了好酒。”
孟舒澜看她着急解释的样子没由来笑了一下,江泠月怕她多想,便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孟舒淮生日在即,她怕孟舒澜以为她会借红酒做什么文章,这才如此谨慎。
但孟舒澜表情淡淡,并没有多说什么。
江泠月跟在孟舒澜身后进了电梯,站定之后,孟舒澜接了个电话。
江泠月听她接起来问了一句对方是谁,听筒里立马传来一个男声喊了她一声“姐”,孟舒澜听了这个称呼立马挂断了电话,熟练打开通话记录将号码直接拉黑。
江泠月默不作声,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孟舒澜最后帮她挑了一支产自勃艮第伯恩丘地区的特级霞多丽,她说勃艮第的干白风味复杂浓郁但口感柔和纯净,很适合女孩子,她手中这瓶的年份也适中,她应该会喜欢。
江泠月高兴收下,没再提孟舒淮口味的事。
孟舒澜叫了司机送她去海边别墅,正好这时候孟舒澜也要出门,两人便一起往停车场走。
侍应生替二人打开酒店后方员工通道的门,海岛咸湿而温暖的风迎面而来,江泠月身上轻薄的纱裙被海风吹拂,她腾了一只手掩住裙摆。
不过是垂眸的一瞬间,江泠月身侧猛地蹿出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江泠月一惊,险些没能拿住手里的酒瓶。
穿花衬衫的男人绕过她扑向孟舒澜,瘦削的一双手紧紧抓住孟舒澜手臂,急切喊了声:“姐!”
孟舒澜是孟家长女,年龄确实长同辈几岁,很多人出于尊重都会叫她一声“澜姐”,但直接叫孟舒澜“姐”的人,江泠月只知道孟舒淮和祁砚。
冒失的男人一眼看到旁边的江泠月,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默默收敛了自己的动作,站好了说:“姐,我能跟你聊聊吗?”
孟舒澜侧首看了江泠月一眼,说:“司机在前面等你,你先过去吧。”
江泠月点点头,告别了孟舒澜。
冬日的海岛是绝佳的度假胜地,海风温暖潮湿,海面映着天尽头的夕阳,大片波光闪动,像细碎的星辰倒映海中,满眼皆美。
落日将天边晕染成浪漫的粉紫色,椰林逆着光,在泳池水面投下树影长长。
江泠月生在水乡,生来便喜水,远离了笼罩北城的寒冬,靠近这漫无边际的大海,她的欢喜显而易见。
但最欢喜的,是可以马上见到孟舒淮。
明天的经济论坛孟舒淮需要上台发言,所以这时候他还在书房与崔琦最后确认明日的具体流程。
书房落地窗的纱帘半开,孟舒淮看完了最终版的发言稿,放下手中的iPad微微侧身,一眼瞧见院外提裙而来的美人。
今日的夕阳毫不吝啬它的灿烂,世界因光而闪耀,江泠月也因一眼看到窗边的他而欣喜。
她加快了脚步,打开了花园低矮的木制院门走了进来。
别墅四处亮着柔和的地灯,泳池里飘着粉色的玫瑰花瓣,江泠月脚步轻盈,踩着夕阳步步生莲。
她开门与崔琦打了个照面,两人简单招呼过后崔琦从另一边的正门离开。
江泠月轻快走到书房门前,侧身,探头,只露出一只眼睛往里瞧。
室内的孟舒淮像是一直在盯着门口,看到她长发随她动作从门边垂落的那瞬间,他的唇角不受控制在向上扬。
他绕过书桌,江泠月也大步朝他走过去。
孟舒淮张开怀抱,江泠月凑近依在他怀里,她熟练踮起脚尖亲亲他的唇。
满怀期待地问他:“你有没有想我?”
孟舒淮抬手理了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俯身在她面颊留下一个轻浅的吻。
“累么?”他问。
江泠月摇摇头说:“当然不累。”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说:“澜姐给我挑了一瓶酒,今晚我们一起喝好不好?”
孟舒淮轻声应了,江泠月忽地想起什么,闲谈似的问孟舒淮:“你平时喜欢喝什么样的酒啊?”
孟舒淮接过她手中的霞多丽放在身后的书桌,说:“我平时不怎么喝酒。”
江泠月微顿一瞬,难怪她当时说那话时澜姐会是那样的反应。
但她又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也侧面印证澜姐其实是清楚孟舒淮平时不怎么喝酒?
看她愣神,孟舒淮伸手点了点她唇角,“在想什么?”
江泠月猛地想起来刚才在停车场遇到的那个男人,便好奇问孟舒淮:“平时除了你和祁砚,还有谁会单叫澜姐一个‘姐’吗?”
孟舒淮向后靠坐在书桌,说:“她有个表弟,在她手下做事。”
“这样。”
江泠月若有所思。
“怎么了?”孟舒淮问。
江泠月回忆道:“是瘦瘦高高,皮肤偏白,行事急躁的样子吗?”
“差不多。”
江泠月蹙了蹙眉,说:“我觉得那个人看起来怪怪的。”
“你今天见到李天泽了?”
江泠月颔首道:“他今天急急忙忙来找澜姐,像是有什么急事,但澜姐好像不是很想理他。”
孟舒淮略垂眸,说:“估计又闹不愉快了吧。”
江泠月好奇:“澜姐和她表弟的关系好吗?”
孟舒淮忽地笑道:“反正是比跟我好多了。”
江泠月莫名听出些酸味儿,她凑近依着他问:“怎么?你心里不平衡啊?”
孟舒淮笑笑不说话,伸手揉了揉她的发。
江泠月的头发乱了,她便顺势往他怀中一靠,轻轻蹭了蹭他胸膛。
想了想,江泠月说:“我觉得你还是要更关心澜姐一些。”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江泠月回想起今天那位表弟,说:“澜姐那个表弟看起来毛毛躁躁很不省心的样子,一定经常给澜姐添麻烦,表弟虽亲,但你是亲弟啊,怎么能让人给比下去?”
孟舒淮被她这话逗笑,反问她:“你知道她跟我关系不好,那她又怎么会轻易接受我的关心?”
江泠月直起腰来盯他,“那一定是你方法没用对。”
“澜姐性格强势,可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们俩针尖对麦芒,自然无法缓和。”
“我虽然跟澜姐接触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人人都想有个和谐温暖的家,澜姐也不例外。清漪年纪小,我跟她好说话,她们母女俩的关系我会从中缓和,但你和澜姐的关系,你一定要多多努力。”
“日后你会是孟家的顶梁柱,那也得是澜姐的依靠,不是吗?”
江泠月知晓孟舒淮肩上的责任和压力,话既然说到了这里,有些承诺也变得顺理成章。
她说:“我也会努力的,为你们,也为我们。”
她紧抱着孟舒淮,想要让他知道,她会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偶尔,也能做他心上的依靠。
“好。”他轻声应。
夕阳粉紫色的光悄悄装满房间,有她在这里,他的心好像也很满。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美好的时刻想起手机里那些没有温度的警告。
孟舒淮略弯腰将人环抱着,埋在她颈项间,贪恋她身上的香。
感情的开始的确是因为冲动,也正是因为冲动他才拥有此刻的美好,所以他从不后悔自己为她冲动过。
但他也清楚,这一辈子那么长,冲动只是一瞬间,理智,才是生活的常态。
他想到这里,心头猛地一抽疼。
43.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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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经济论坛从上午开始, 江泠月很想去看看孟舒淮在台上演说的样子,但这种地区性质的论坛都是邀请制,她没有邀请函, 也不想临时给孟舒淮添麻烦,便罢了去看他的心思。
明天就是孟舒淮三十岁的生日,她正好也可以多出一些时间去准备今晚的生日宴。
一大早管家就带着厨师和点心师过来询问她晚餐的安排, 她花了一些时间确定菜单,又让管家找来花艺师开始布置家里。
午餐过后她叫上司机自己出了一趟门,汽车缓慢驶过一家咖啡店前时, 江泠月意外看到了孟舒澜的表弟和她的助理张晓露。
昨天第一次见面她总感觉这位表弟的情绪不是很稳定,这时候匆匆走过,竟然看到二人正在激烈谈论着什么。
她想起孟舒淮说,这李天泽正在澜姐的手下做事, 说不定真是给澜姐添了什么麻烦, 这时候正头疼呢。
她将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打算等孟舒淮忙完再跟他聊聊。
她没再多想,让司机带着她去了岛上很著名的一个游人集市。
这一整日孟舒淮都很忙, 必要的应酬推不掉,直到日渐西沉他才得以从社交场合中脱身。
汽车停到别墅车库, 崔琦抱着一大叠资料跟着孟舒淮进了客厅。
落日的光从海上来, 星星点点,随海浪起伏。后花园大簇大簇的粉蔷薇在橙光中娇艳, 二人一同走进客厅, 抬眼就看见落地窗外那位穿白纱裙的美人。
海岛傍晚的风很轻,那纯白的纱裙被天边霞光染了色, 这世界斑斓,只有她是被光偏爱的宠儿。
这世间的多彩不足以比拟她万分之一的美, 她的出现是神的恩赐,她是美丽本身,她在哪里,哪里就是美景。
是风让视线延伸,所以她从逆光中抬眸,看到那个迎着光向她走来的男人。
泳池边纱幔随风轻摇,空气里有迷迭香在浮动,她手捧一束娇嫩的郁金香,光着脚朝她的爱人奔去。
她的长发在晚风中肆意,一丝一缕,如丝线般将人缠绕。
她扑进孟舒淮的怀中,将自己热烈的爱一并奉上。
她踮脚轻吻他的唇,说:“生日快乐,孟舒淮。”
好像一整日的疲累都在此刻得到消解,他看她的时候,唇边总是有笑。
孟舒淮俯身拥住她,在波纹阵阵的水边,与她交换一个温柔的吻。
料想爱情就应该是此刻这般安宁又美好的模样,不要大风大浪,也不要坎坷曲折,它应该像三月的春水,缓慢,清澈,温暖,润泽人心。
夜色降临整座海岛,天边霞光被黑夜晕染成浓郁的暗紫色,浮云涌动,月色盈盈。明黄的烛火在朦胧的夜色中跳动,既是生日宴,浪漫的烛光晚餐必不可少。
江泠月坐在孟舒淮对面,略有遗憾地说:“本来想亲手为你做生日蛋糕的,但是我的手太笨,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就只能拜托点心师传递我的心意。”
小小的烛光映在孟舒淮眼底,悄然点亮他眸中的爱意,他伸手在桌面牵住江泠月的手,温柔道:“这些事情不用你亲自动手,你的手只用负责牵着我。”
江泠月一愣,瞬间红了脸,她忍不住嗔他一眼道:“蛋糕还没吃呢,你怎么嘴这么甜?”
孟舒淮轻轻摩挲她手背,说:“因为有你在身边。”
在这之前,江泠月有听卢雅君说过,孟舒淮其实不太喜欢过生日。
每年到他生日的时候,家中长辈都一定要求孟舒澜回家,但他们姐弟的关系从小就不好,每一次过生日都会产生新的摩擦,最后一家子人搞得不欢而散,这生日也没有了庆祝的必要。
每一次了解孟舒淮的过去,江泠月总是觉得难过。
但现在有她在,她相信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用双手将孟舒淮的手回握着,风吹动她的鬓发贴在她侧脸,她在微风中笑得清甜,一双眼睛因为爱意闪动而明亮。
她说:“以后我会陪你过每一个生日。”
她感受到掌心里的那只手有轻微的颤动,她看向孟舒淮,听他轻声应:“好。”
晚餐的最后,管家端上准备好的生日蛋糕,此时星辰漫天,月色皎洁。
烛火轻轻跳动,江泠月十分期待地说:“快许愿吧。”
孟舒淮面对着眼前这热烈跳动的烛火,却突然无言。
他看着江泠月,忽地开口道:“我的愿望给你。”
“你来许愿吧。”
江泠月愣了愣,却也娇俏道:“那我可就不客气咯~”
孟舒淮捏了捏她的手,笑得宠溺。
江泠月那双莹亮的乌瞳在眼眶里转了转,说:“其实我最想许的心愿在新年的时候已经许过了,那我这次就许一个小小的愿望吧。”
“是什么?”
江泠月略抬眼看向海面上那轮圣洁的月,她说:“想在满月的时候,和你再去一次天台。”
她想要在那个有风有月有爱人的天台,认真对他说一次“我爱你”。
“好。”
这一次,孟舒淮没有任何犹豫。
江泠月每次看向孟舒淮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澄澈而明亮,今夜尤甚。
因为她很清楚,她的爱人会魔法,拥有实现她所有愿望的能力。
江泠月很调皮,看孟舒淮愣神,便用指尖挑着纯白的奶油抹在他唇上。
未等孟舒淮反应,使坏的人已经陷入他怀中,仰面含吮他柔软的唇。
这个夜晚太美好,风正轻,月正美,人很甜,爱很深刻。
以至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孟舒淮都无比怀念他三十岁生日的那一晚。
有她在身边的每一晚。
夜渐深了,窗外有只小巧的风铃在叮铃响。
孟舒淮从浴室出来,身上还散着湿热的水汽。
江泠月独自伫立在窗边,皎白月光温柔笼罩她全身,她是月下虔诚祈愿的少女,她许下的所有愿望都应该被实现。
她今夜说想看海上的月,孟舒淮便关掉别墅所有的灯。
月光在此时盈满整个房间,他从背后将她抱着,安静享受这一刻的浪漫与美好。
窗外的风铃轻响,江泠月说:“那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你喜欢吗?”
孟舒淮抬眸,看见那只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的风铃。
他的吻落在江泠月耳畔,他轻声说:“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江泠月轻轻笑出声音,打趣他:“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孟舒淮跟着她轻笑,说:“有你还不够么?”
这个回答江泠月很满意,她惬意靠在孟舒淮胸膛,看着窗外的风铃问:“你听见它的声音了吗?”
孟舒淮轻声应了。
江泠月说:“那是我在想你的声音。”
有风的地方,就有她对他的思念。
她送他永不停歇的思念。
孟舒淮的心因为这份思念而颤动,因为怀中人而拉扯。
江泠月察觉不出身后人的情绪变化,只知道环在她腰际的那双臂收得很紧。
她总是喜欢被孟舒淮这么抱着,她会在这样的时候感受到孟舒淮也同样强烈的爱意,他们就好像天生一对,永生永世不可分离。
想到天生一对,江泠月说:“我还有礼物。”
孟舒淮依恋在她侧脸留下一个轻柔的吻,这才放手。
江泠月转身将一个小小的礼盒放在孟舒淮掌心,他在江泠月满怀期待的注视中打开,看见一对小小的袖扣。
“袖扣?”
“为什么是袖扣?”
江泠月小心将袖扣取出来,说:“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微博的经济新闻。那时候你穿一身午夜蓝的高定西服,腕间的蓝宝石袖扣能晃瞎人的眼睛。”
她轻笑了一声说:“后来你帮了我很多忙,我也想要为你好好挑选礼物,可那时候我买不起符合你身份的礼物,心里也渐渐留下了对袖扣的执念,一有机会,我便拜托景逸帮忙引荐了汪老先生,亲手为你做了这对袖扣。”
她将袖扣放在月光之下,好让孟舒淮能看清袖扣上雕刻的图案。
她说:“我选的是紫檀木雕刻,用白贝母镶嵌,一边是水纹,一边是弯月。”
她高兴看向孟舒淮:“水是你,月是我,我们是天生一对啊孟舒淮。”
孟舒淮忽然在这时候想起来,他曾经在江泠月指腹上看到过一些细小的划痕,他以为是排练太辛苦,却没想到是为了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心脏莫名抽疼一瞬,他将人抱在怀里,几分情动地说:“不要为我这么辛苦。”
江泠月双手环住他的腰,温声应:“我不辛苦啊,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她靠在孟舒淮胸口甜甜笑着,娇俏道:“我还有一份礼物给你,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孟舒淮舒心一笑:“怎么为我准备了这么多惊喜?”
江泠月退开了一步,袅袅娜娜,立于银白的月光里。
轻薄的纱裙在月光下变得透明,她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
江泠月双手背在身后,将自己胸前的蝴蝶结展露在孟舒淮眼前。
她柔柔抬眸,轻轻问孟舒淮:“你还记得在乔依店里的那次见面吗?”
孟舒淮温柔打量眼前娇媚的人,略颔首回应:“当然。”
江泠月悄悄红了脸,羞羞赧赧地问:“你那时候有没有想过拆掉我胸前的蝴蝶结?”
月色朦胧,孟舒淮竟然没有认出她身上的裙子就是那次试穿的最后一条。
他忽地轻笑,料想那时候他看江泠月的眼神并没有比现在单纯多少,所以才会让她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略抬手,牵住她胸前的蝴蝶结问:“我在你眼里这么禽兽?”
江泠月挑了挑眉,“真的没有?”
孟舒淮的手轻轻一拉拽,那松散的蝴蝶结便散开来,原本的扣子早已被江泠月解开,轻薄的纱裙就这么安静垂落在她脚边。
“有。”他轻声应。
从前他不相信一见钟情,觉得情是情绪,情绪很好控制。
就连刚开始在一起的那些时间,他都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他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克制,唯独放肆对江泠月的欲念。
与她做.爱是件极为享受的事,她总是毫无保留付出,总是满足他无理的需求,总是包容他所有的情绪,总是给他最温柔的抚慰。
可他今晚,看着她的此时此刻。
他竟然没有从前那样放肆的欲望。
从前他认为,从欲到爱的距离很遥远,一万次的动欲都换不来一次动心。
可他没想过,一次动心,就胜过千百万次的动欲。
欲望很好掌控,但心不受控制。
他沉默的时间太过漫长,长到江泠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性感?是不是不够妩媚?他是不是不喜欢?
她上前牵起孟舒淮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被柔软蕾丝包裹着的心跳。
她还有几分忐忑,问他:“你不喜欢我这么穿吗?”
她为今晚挑选了漂亮的情.趣.内衣,她笃定孟舒淮会为她而痴狂,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平淡。
月下亭亭玉立的美人楚楚可怜,一双清润的眸毫无预兆蓄了水,无人可以抵抗她的眼泪。
孟舒淮将她扯进怀中,一遍又一遍吻她柔软的发。
“喜欢。”
“很喜欢。”
她想要肯定的回答,他便给她肯定的回答。
江泠月在他怀中破涕为笑,“所以你刚才是看痴了?”
孟舒淮吻着她,没有说话。
江泠月被他拦腰抱起,一起跌入柔软的床。
他的气息异常灼热,轻洒在她皮肤表层,带给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月光就在此时将床上的美人笼罩,细腻润白的肌理,玲珑有致的曲线,那些白色蕾丝将她的身体缠绕,像温柔的枷锁,拖着圣洁的皎月沉入无尽的海底。
孟舒淮早已熟悉江泠月每一个敏感地带,他的吻辗转流连,引着他的月亮往深渊里去。
他的吻接近时,江泠月无比忐忑,她是羞涩的,为难的,不知所措的。她想要推开,却又在孟舒淮无尽的温柔里溃不成军。
莹莹月光之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掐着她的大腿,她的眼泪不是因为疼痛,是陷入爱里难以控制。
窗外的月缓慢升至夜空最高处,陷在温柔里的月也同样。
孟舒淮就在此时给她最极致的愉悦,他强烈地占有,用过分湿热的唇堵住她愈发高昂的音调。
月亮坠入深海里,与他融为一体。
映着月光的海浪一层又一层,推着相爱的两颗心紧紧相依。
情至浓时,孟舒淮放过了她已红肿的唇。
他伏在月亮耳边,低沉唤她:“泠泠,我的宝贝。”
他吻她的耳畔,轻轻说:“叫我,宝贝。”
溺水的人大口喘气,她的神思混乱,只能依从指令娇娇柔柔喊他:“淮哥哥。”
贪心的人不满足,他轻轻咬着那精巧的耳垂,沉热的呼吸带着耳畔温度上升。
“叫老公。”
沉浸在爱里的人无比乖顺,她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孟舒淮侧脸,她颤颤地喊:“老公。”
“老公,我爱你。”
江泠月用尽毕生所学都无法描述此刻的欣喜,她只知道,在爱的历程里,她从不孤单。
她一定会和他手牵手,一起走向时间的尽头。
44.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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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很美好, 却也无法阻挡梦境困扰。
梦里水往上流,月往下坠,世界颠倒而疯狂, 她随湍急的洪流远走,抓不住,唤不回, 直至无影无踪。
惊醒的那瞬间,孟舒淮的身侧空荡,衾被已凉。
海岛的清晨格外宁静, 海浪无声,风也很轻,孟舒淮却无意享受此刻的安宁。
他掀开薄被下了床,去看浴室, 去看客厅, 去看书房。
“泠泠?”
他被梦境困扰, 心生莫名的情绪。
一转身,后花园的玻璃门被海风吹开, 湿润的空气夹杂蔷薇的清香,他朝花园走去。
清晨的光澄澈而散漫, 温柔笼罩流连花丛中的人, 她身上的真丝裙沾染叶片上的晨露,自然晕成奇妙的图案。
她沉浸于蔷薇园中闻香, 像采仙露的神女, 左顾右盼,怡然自乐。
花草有灵, 也偏爱晨起赏花的美人,争相向她展露娇艳。
孟舒淮半裸上身靠在玻璃门边, 安静欣赏着此刻的美景。
醒来那一瞬间的慌乱做不得假,看见她这一瞬间的满足也足够真实。
他本无意打扰花丛里娇俏的美人,谁料一阵疾风吹过,纷乱了美人的长发,她匆匆抬眼,与他在薄弱晨光中视线相对。
“你醒啦?”
江泠月看向他的一双眸难耐喜色,眉眼弯弯,冲他笑得很甜。
靠在门边的人似乎比满园的蔷薇更有吸引力,江泠月三步并作两步往他身边去,被花刺勾破了腿也浑然不觉。
孟舒淮看她莹白的腿上出现一道鲜红的划痕,他心头一紧,迎上前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裙摆自然往下坠,江泠月这才看见自己腿上的划痕。
孟舒淮垂眸质问:“不知道疼么?”
江泠月用双手环住他脖颈,主动亲亲他的脸说:“不疼啊,因为你是我的止痛药。”
孟舒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哄得唇角上扬,却仍不忘拍一下她的臀以示惩罚。
他抱着江泠月往卧室走,将她安稳放在床上,又转身找来干净的毛巾帮她擦拭血痕。
好在伤口不深,仔细清理消毒之后,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江泠月安静看着孟舒淮为她腿上小小的伤痕而忙碌,内心无比满足。
孟舒淮处理完伤口,一抬眼看见江泠月唇边挂着满意的笑,他自己也没能忍住,跟着笑道:“就没见过受了伤还笑得这么开心的人。”
江泠月一歪头,“那你现在见到啦。”
江泠月本是双脚踩在孟舒淮膝上,他一起身,江泠月的腿也跟着被抬起。
又是一些危险的姿势,江泠月来不及躲,瞬间被他压在身下。
以为他要做,江泠月主动抱着他索吻,却不想气息纷乱的人只是安安静静将她抱着,还小心顾着她那存在感极低的划痕。
江泠月在他怀里吃吃地笑,一时心血来潮说:“三十岁生日快乐,我的”
她故意没说后面的话,孟舒淮果然被她吊起来好奇心。
“你的什么?”
江泠月双手捂嘴不肯说,孟舒淮只用一只手便掐住她的一双腕,再温柔移开,问:“你的什么?”
江泠月凑近吻在他耳畔,极轻极快地说:“老公。”
清晨的阳光温暖而纯净,从后花园来的海风也清新,窗前的风铃叮铃一声响,是她思念的声音。
孟舒淮俯身亲吻她的唇,心很满,爱很甜,足以抚慰梦醒来找不到她的那分慌乱。
相爱的人正缠绵,却不想被一阵急促的震动打扰。
孟舒淮沉浸吻她,对来电无动于衷,江泠月却无法忽视。
她在缠吻之中摸到孟舒淮的手机,睁眼一瞧,是卢雅君。
她轻轻扭了扭腰,好不容易才从孟舒淮的深吻里得以喘息,这便赶紧将手机递给他。
“是伯母。”
孟舒淮的气息还未平稳,前胸的肤色因情潮翻涌而粉红,他按下接听键,江泠月便听卢雅君问:“舒淮,今晚几点到家?张伯今儿一大早就去张罗晚上的菜色,你可一定要回家来陪爷爷吃晚饭。”
“记得把泠泠也带上,清漪说想她了。”
孟舒淮略垂眼看着床上衣衫凌乱的美人,轻应了声:“好。”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江泠月裙底的风光一览无余,那片小小的真丝面料悄然加深了颜色,是花的晨露,潮热而透明,让他蓦地想起昨夜。
电话里的卢雅君忽地问孟舒淮:“这两天泠泠玩得开心吗?你有没有好好照顾泠泠?”
江泠月听卢雅君问起她,听得格外专注。
谁料一只手猝然接近她的敏感之处,她的神经登时紧绷,急急用手捂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想要躲,想要制止孟舒淮使坏,却又不敢发出声响,生怕卢雅君听出什么异常。
他的指腹正在轻缓地揉,面上却很沉静,甚至还认真回答卢雅君的问题,说:“她很开心,现在很好。”
江泠月一双细眉紧蹙着,得要咬着自己的手才能忍住不出一点声音。
卢雅君在电话那头说:“今年你生日不赶巧,偏偏遇上出差,不然你爸非得要帮你庆祝庆祝,不过好在今天你能赶回家,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也是好的。”
江泠月不知道孟舒淮有没有在认真听,但她知道孟舒淮一定在认真玩她。
有些阻隔形同虚设,他只需要轻轻一勾就能与她零距离接触,她控制不住在颤抖,再一听着卢雅君温和的声音,她感觉自己已濒临崩溃。
偏偏这时候的孟舒淮气定神闲,还很平静地说:“没必要为我庆祝,是我该回来陪陪您。”
卢雅君听着这话忽地发笑:“怎么几天不见嘴还甜了?莫不是有人教你?”
孟舒淮看着床上忍到一张脸通红的人,轻轻一笑道:“近朱者赤。”
卢雅君会心一笑,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陪陪我才是正经事儿。”
“舒澜怎么样了?酒店那边都好吗?”
江泠月忍得很辛苦,以为孟舒淮的兴致会点到为止,没想到下一秒就迎来他的侵入。
她的身子猛地一抖,喉间溢出短促的轻吟,幸而卢雅君正在说话,并没有听到此刻的动静。
江泠月的理智早已出走,根本听不到母子俩在聊些什么,好不容易忍到孟舒淮挂电话,她终于可以松了齿关喘气,却也不忘抽泣着控诉孟舒淮:“你怎么这样!”
孟舒淮扔开手机,俯身朝她接近,唇角的笑意将他此刻的好心情具象化。
他才没有因为江泠月的控诉有任何歉疚之意。
江泠月想要推开他,却又被他吻住,他在床上总是游刃有余,知道江泠月从不说拒绝。
缠吻间,他多加了无名指,江泠月连连气喘,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问:“要不要?”
匆匆一侧首,江泠月的唇擦过孟舒淮侧脸,她如何能说得出不要?
她紧抱着孟舒淮,声音带着哭腔。
“要。”
得了肯定答复的人还不满足,还要她继续回答他:“要什么?”
江泠月那双清眸蒙上迷离的水雾,她早已在汹涌中迷乱,便只能依从他的心意说:“要老公。”
日渐升高,海浪湍急,窗前风铃止不住轻响。
他们的清晨,从不安宁
这是个十分混乱的早晨,孟舒淮扯坏了江泠月身上的衣物,卧室一片狼藉。
二人一起从浴室出来时,江泠月慌慌张张地说:“你快要迟到了。”
上午的青年企业家峰会是从十点开始,虽说不用孟舒淮上台发言,但他是特邀嘉宾,必然不能缺席。
眼看就是九点半,江泠月匆忙替他提来衣物,嘱咐他抓紧时间穿戴,自己也慌慌忙忙往身上套裙子,急得团团转。
比起江泠月的慌张,孟舒淮表现得格外镇定,他一把抓住这只惊慌的小白兔扣在怀里,安抚着她说:“迟到就不去了,陪你。”
江泠月手握成拳敲在他胸口,嗔怪道:“你不学好,偏学明皇不早朝?”
孟舒淮弯腰亲她的脸,调笑道:“都怪这春宵苦短。”
江泠月被他闹得脸红,气急败坏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红颜祸水?!分明是你们男人把持不住!”
她用手推着孟舒淮,催促道:“你快点,不然我不理你了!”
孟舒淮拿她没办法,笑着轻叹:“好好好,我快点,必然不会让你当这红颜祸水,这样可好?”
江泠月轻嗤一声,却又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这样的场景妙不可言,多像是新婚夫妻打情骂俏,说什么都甜。
眼看孟舒淮穿戴整齐,江泠月取来他的生日礼物亲自给他扣上。
紫檀木内敛,白贝母优雅,足以适配他日常所有的穿搭,江泠月对自己亲手制作的礼物非常满意。
她娇蛮道:“你以后得天天带着。”
孟舒淮伸手揉揉她的发,唇边的笑容宠溺:“好,都听你的。”
得了满意的回答,江泠月这才原谅了他晨间的胡作非为。
今天的青年企业家峰会不如昨天的经济论坛严谨,孟舒淮便主动带上了江泠月一同前往。
进了会场,江泠月跟着崔琦坐在人群后方,孟舒淮则出现在第一排的嘉宾席。
江泠月落座后,拿出手机放大镜头画面,从攒动的人群里找寻他的身影。
她喜欢看孟舒淮身处人海,他生来耀眼,受万千瞩目,却总能在偶然回眸时,准确看向她所在之处。
这人海茫茫,熙来攘往,但回头望,江上有月,泠泠如霜。
45.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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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舒淮的生日一过, 时间好像流水走得飞快,一转眼就要过年。
剧院发出春节放假通知的那天,江若臻早早就给江泠月来了电话, 问她具体回家的时间。
其实年前的排练任务一直不重,她若是想,小年之前就可以回家。
但她舍不得孟舒淮。
小年夜当天, 是卢雅君亲自来剧院接江泠月,她说张伯专门为她学做了几道江南菜,要她一定过去尝一尝。
刚好, 江泠月本也打算在回家之前要和几位长辈打声招呼。
从海岛回来之后,江泠月和孟舒澜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当然,这是江泠月单方面努力的结果。
晚餐时,江泠月坐在孟舒澜身边, 与她闲谈一些生活日常。
如今孟舒澜的工作重心在南城, 正好离江泠月的家不太远, 她便主动邀请孟舒澜也去她的家里看看。
听到江泠月说这个,她怀里的小丫头立马仰起脸看着她说:“我也要去!”
“好啊。”江泠月高兴道:“那到时候你和妈妈一起来好不好?泠泠阿姨带你和妈妈一起坐小船。”
孟清漪听了这话, 眼神在孟舒澜身上停留了片刻,也许是抵挡不住江泠月口中坐小船的诱惑, 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主动问孟舒澜什么时候可以去。
一桌子的人都很期待母女俩这很少见的互动,孟舒澜愣了愣, 说:“等妈妈工作不忙的时候。”
期待许久, 却等来一个空泛的答案,孟清漪立马变了脸, 放下手里的勺子转身就往江泠月怀里钻,明显是委屈了。
其实有时候江泠月也纳闷儿, 如果孟舒澜有心想要修复这母女关系,以她的能力必然是易如反掌。
但清漪已经六岁了,这母女关系非但没有增进,反而还有越来越疏远的趋势,再看如今这境况,问题必然是出在孟舒澜身上。
她来不及细想,只因怀中的小丫头不依不饶哭着要跟她回家,卢雅君心疼清漪,哄着她说:“奶奶带你去。”
但孟清漪这时候已经听不进去大人的话,只管抱着江泠月发泄自己的情绪。
江泠月无奈,只好抱着清漪起身往客厅走。
卢雅君本想跟着一起去看看情况,但身边已经有人起身,她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一桌子人看着孟舒淮跟过去,一时间,各有所想。
张伯笑了笑,说:“这小丫头估计就听舒淮和泠泠的话。”
卢雅君听了这话唇边带起莫名的笑意,她从前不觉得,现在是越看越觉得这两人般配。
一旁的孟震英却哼了一声道:“自己的孩子不懂得用心,请等着别人帮忙照顾吗?”
卢雅君一惊,猛地戳了一下孟震英大腿。
老爷子跟着看过来,父子俩对视片刻,老爷子缓缓开口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震英,你可审视过你自己?”
这言下之意便是,孟震英当初没有用心管教过孟舒澜,如今又哪有立场再多言?
从前老爷子不插手管家里的事,是打心眼儿里认为他们自己能处理好。
结果孟家这池水被江泠月这颗小石子打破了平静,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他引以为傲的家人早已身陷迷局,执着于粉饰表面的和谐,甚至不如一个小姑娘心思通透,干脆坦荡。
今夜本该是一家人的团圆夜,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孟舒澜咬了咬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主动缓和道:“爷爷,是我不好,我该哄着点儿的。”
老爷子摆摆手,“去看看吧。”
孟舒澜起了身,卢雅君随即看向孟震英,埋怨瞪了他一眼之后,才转开去劝老爷子。
孟震英蹙了蹙眉,终究是没了话。
孟清漪任性娇气,常常对家里人使小性子,每次受了委屈又哭又闹,谁都没办法。
但江泠月深知,这其实是清漪想要被关注想要被爱的表现,因此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爱,无论当前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对清漪总是耐心,总是温柔。
孟舒淮就坐在沙发对面安静看江泠月哄孩子,这样的场景太过温情,竟也会引发他关于家的思考。
一些念头飞快从他脑海划过,像流星一般,瞬间灿烂,点亮许多愿望。
但灿烂过后,是沉寂而漫长的黑夜。
孟清漪很听江泠月的话,没多久就又喜笑颜开到处跑。
哄好了孩子,江泠月回到餐厅吃饭,卢雅君问起来她回家的时间,江泠月看了眼孟舒淮说:“后天。”
后天是外婆给她下的死命令,她必须得回家了。
卢雅君用手肘碰了碰孟舒淮,“具体是几点啊?我好让舒淮送你去机场。”
江泠月一愣,匆匆埋头看桌上的菜,犹豫道:“是早上就不麻烦二哥了吧?”
卢雅君却道:“不麻烦,反正舒淮一向起得早,就这么定了。”
江泠月抿了抿唇,忍住了唇角向上扬的冲动,看着孟舒淮说:“那就辛苦二哥了。”
孟舒淮微微一挑眉,“应该的。”
临走前,张伯将一个礼盒塞到了江泠月手里,说这是老爷子带给她外公的礼物,要她一定要送到。
江泠月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方砚台。
她一向嘴甜,替外公收了礼物,自然又将孟老爷子哄得满脸笑容。
可这外公有了礼物,外婆和妈妈怎么能没有?
卢雅君拉着江泠月去了宁园,强塞给她一条澳白和一对翡翠耳环。
江泠月能收下老爷子的砚台,是因为知道他老人家欣赏自己的外公。
可这项链和耳环一是太贵重,二是,她不知道拿回去该如何向外婆和江女士解释。
所以她为难道:“伯母,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卢雅君拉着她的手不放,劝道:“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多忙,这点儿礼物算什么?今晚要不是有你在,舒澜母女俩又不知该如何收场。再说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可不得带份礼物让家里人高兴高兴?”
“可是”江泠月犹豫道:“我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挣这么多钱的样子。”
卢雅君听她这话,没忍住笑出声来:“那就说是爷爷送的。”
卢雅君说完一顿,似乎也是觉得给女士的礼物用爷爷的名义不太好,便又道:“实在不行,你就说是你男朋友送的。”
江泠月惊得瞪大了双眼,一时愣神,不知该如何答复。
卢雅君看她愣着,笑着问:“怎么?你妈妈没有催你找男朋友?”
江泠月莫名脸一红,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了。”
卢雅君拍拍她的手背,笑道:“说是你男朋友送的,你妈妈不是更高兴?”
“可可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卢雅君就轻叹道:“也不知我那儿子究竟是不开窍还是没心思,真是让人发愁。”
她不想让江泠月多想,很快便岔开了话题。
午夜,万籁俱静。
江泠月趴在孟舒淮身上,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你会不会想我?”
孟舒淮半靠在床头,一手搂着纤腰,一手帮她理顺凌乱的发。
她一遍遍问,他便一遍遍回答:“会。”
“有多想?”
“非常想。”
江泠月抬眸望向他,唇边的笑很甜蜜。
她从不质疑孟舒淮对她的爱,特别是感受到孟家人对她的接纳时,他们的未来就开始变得明朗,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也在一点点演变成真。
第二天江泠月去见了乔依,得知她和高嘉玉已经顺利发展成为男女朋友,今年过年就要带回家见父母。
提起这个,乔依也很自然地问江泠月:“你都已经去过孟家这么多次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孟舒淮回家见见你家人?”
江泠月说不急,毕竟江女士目前还对孟舒淮一无所知,反正时间还很多,他们可以慢慢来。
但乔依却问:“你们现在的关系已经比较稳定了,他家里人对你的印象也很好,为什么孟舒淮还没有向他父母提起你们的事情?他难道不想和你更进一步吗?”
“可是我们在一起时间也不是很长啊。”江泠月不假思索道:“他这个人对什么事都很认真,我们也不急这一时。”
江泠月丝毫没有想过乔依口中的那种可能性,因为她记得孟舒淮说过,要她相信自己的感受,那她所感受到的,就是最真实的。
她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乔依自然也不会再过多忧虑。
毕竟在外人眼里,孟舒淮肯将她带到自己的家人面前,就已经是承认她身份的表现。
与乔依告别以后,江泠月直接回了家,明早就要走,她的行李却到现在还没有收拾。
很意外的,今天孟舒淮回家也很早,两人几乎是前后脚进门。
周姨正在厨房做晚餐,孟舒淮脱了外套直接就往客房去。
他进门看到江泠月站在衣帽间门口愣神,他轻咳了一声,江泠月惊喜回眸,唇边立刻绽开甜蜜的笑。
她没骨头似的往孟舒淮的怀里靠,孟舒淮问她在想什么,她从他怀中仰起脸,忽地笑起来说:“不知道该收拾些什么。”
说完又有几分留恋地问他:“不想走了怎么办?”
“要不然”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江泠月的眼睛会说话,特别是面对孟舒淮的时候,她心里想什么都写在那双纯净的眼眸里。
孟舒淮了解她的期待,却无法满足她的期待。
他收拢了怀抱,将人紧抱着,他垂眸吻她的发,也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流露着,说:“我会想你的。”
江泠月说这话其实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她心里清楚,哪怕日后他们的关系有了更大的进展,也会时常面临这样短时间的分离,她应该习惯才是。
只要确定他的心一直在自己这里,那她也不会害怕分离。
她没再多说什么,反倒是冲他撒娇说:“可我不知道回家要穿什么衣服,你审美好,你帮我搭配好不好?”
她勾着孟舒淮脖颈,踮脚深深吻他,当作是收拾行李的奖励。
而他总是宠溺,只要她说,他也什么都愿意。
生活就是这样琐碎而美好,每一个瞬间,都值得被纪念。
江泠月以前爱拍照,和孟舒淮在一起之后却很少打开相机,似乎是与他相处的点滴都被准确记录在脑海里,所以无需任何照片辅助,她都能在需要的时候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和心情。
可她也会害怕自己逐渐老去之后,无法有现在这样惊人的记忆力,便突然对帮她收拾行李的人说:“我们以后拍很多照片好不好?把整间屋子都挂满我们的照片,然后在每张照片的背后都写上,‘孟舒淮爱江泠月一辈子’,好不好?”
孟舒淮站在收纳柜前帮她叠外套,听她说完这话,头也没抬就说好。
江泠月兴致勃勃,打开相机就扑向孟舒淮。
他匆匆抬眸的那瞬间,江泠月迅速按下拍摄键,她在前,孟舒淮在后,一瞬间的错愕被记录,江泠月在照片里笑得像朵花一样。
孟舒淮问她为什么不好好拍,她说:“摆拍多没劲啊。”
她一边说还一边把他错愕的照片摆到他眼前让他看,“这样才有意思。”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有把自己的照片打印机带过来,趁着孟舒淮帮她收拾行李的时间,她赶紧将照片打印了出来。
她找来彩色签字笔,将照片放在置物柜上要孟舒淮按照她的要求写下那句话。
孟舒淮提笔时,略顿了顿,是江泠月双眼莹亮满怀期待地催他,他才在照片背后写下“孟舒淮爱江泠月一辈子”。
江泠月高高兴兴收好照片,还踮着脚在孟舒淮唇上亲了一下。
晚上躺上床,江泠月靠在孟舒淮胸膛,迟迟不肯入睡。
她说:“明天你还是不要送我了。”
孟舒淮关了灯,搂着她问为什么。
有些情绪从心头上涌,江泠月缓缓呼气说:“我和清漪一样,从小就没有爸爸,所以很早就有独立的意识。”
“每一次远行我都不让我妈妈来送我,因为我知道我妈妈内心脆弱,见不得分离,我怕她哭,所以总是买很早的机票,悄悄离开家。”
她缓了缓情绪,又说:“但到后来,我发现更脆弱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每一次悄悄走都会在路上偷偷哭一会儿。那时候我才明白,悄悄走哪是怕她舍不得我?分明是我更舍不得她。”
她往孟舒淮的怀里钻,声音闷闷的,对他说:“现在也一样,我舍不得离开你,所以明天,就让我悄悄走,好不好?”
孟舒淮和江泠月不一样,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克制,他有太多情绪无法坦诚,更无法开口说。
他想陪着她,多一秒是一秒。
所以面对她这样的请求,他并不能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他只能将怀中人紧紧抱着,仔细感受还有她在怀的满足。
时间好像悄无声息过了很久,久到怀中人已经撑不住困倦,闭眼安睡。
这一夜对孟舒淮来说,是一个极为漫长的夜晚。
他睁眼到天明,细数怀中人每一次轻缓的呼吸,温柔亲吻她的长发,她的肩,她的脸,她柔润的唇。
也在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里,更加明白她睡前所说的那些话。
江泠月醒来时,他闭着眼,佯装熟睡。
她也如她昨夜所说,悄悄走。
她起身轻轻吻他的唇,轻轻说:“我爱你。”
直到门关上,直到天光亮,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才深刻体会那句话——
默不作声哪是怕她舍不得我?分明是我更舍不得她。
46.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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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少有几次回家, 江泠月每次回来江若臻都会亲自开车到南城机场来接。
这次分别的时间很长,中间江若臻还经历了车祸,母女俩一见面江泠月就紧抱着江若臻不放, 拉着她问东问西,一直在确认她车祸后是否有后遗症。
上了车江泠月还喋喋不休,几乎是把江若臻这半年来的工作、生活、交际全都问了个遍。
等她问的差不多了, 江若臻反过来问她:“你上次答应得好好的过年要带女婿回来给我看看,女婿呢?”
江泠月一听女婿这词惊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您?”
江若臻一听这话就失望地叹气:“要不然, 妈妈托朋友给你介绍一个吧?你秦阿姨有个侄子刚从英国回来,你过年要不要见一见?”
江泠月一口回绝:“不见。”
江若臻略略挑眉,“拒绝这么干脆,一定是有男朋友了。”
江泠月抓着安全带捏来捏去, 一看就有问题, 知女莫若母, 她这样,江若臻反而笃定她在谈恋爱。
江泠月绷不住疯狂向上扬的唇角, 故意转头去看窗外,“回家再跟您细说。”
江若臻听了这话舒心一笑, 啧啧道:“我家泠泠宝贝总算是开窍了。”
没由来的, 江若臻突然问了一句:“是小祁吗?”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江泠月还反应了一会儿,“不是。”
“但”她微红了脸说:“您其实也见过的。”
“我见过?”江若臻蹙了蹙眉, 努力在回忆她今年见过的, 符合自家女儿审美的适龄男青年。
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张英俊的脸,但却对他的名字没有一点儿印象。
“是那个什么总裁?”
江泠月抿着唇看她, 点了点头。
江若臻回忆起当时在视频里看到过的那个人,说:“看着是挺帅的, 但那性子不行,冷冰冰的,这年龄是不是也有点儿大了?”
“妈妈!”江泠月打断了江若臻的话,“您怎么能在背后说人长短。”
江若臻忽地一笑:“你这小妮子,人还没嫁出去呢就开始护短。”
“什么嫁不嫁的。”江泠月扭头看着窗外道:“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您就爱乱讲。”
“好好好,我不说了。”江若臻宠溺笑道:“你开心就行。”
江泠月的家在临江市西的一个古镇上,处在临江与南城的交界处,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她们家离南城市区会更近一点,刚好江若臻也在省戏曲学院任教,日常上下班也不远。
清漓镇比起临江市内那些游人如织的江南古镇要清静许多,她们家那院子是祖产,江若臻没有结婚,二老也不愿意到市区居住,这么多年她们一家人一直住在这镇上。
江若臻的车刚靠近停车场,江泠月就看到站在停车场旁翘首以盼的外婆和小樱花,她赶紧让江若臻停了车,打开车门就跑了过去。
从她高中寄宿开始,每一次周末回家外婆都会在镇子牌坊口等她,知道她在学校吃得不好,每次回来都要在镇上买上很多好吃的给她带回家。
外婆的宠爱独一无二,外婆的等待更是多年如一日。
“外婆~”
“小樱花~”
她朝外婆跑过去,小樱花也朝她奔过来。
小樱花是她前几年从外头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狗,当时它蜷在一棵樱花树下瑟瑟发抖,带回家以后就给它取名小樱花。
她高兴抱着外婆蹦蹦跳跳,小樱花也围着她蹦蹦跳跳,无论今年几岁,与家人团聚的幸福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吴韵兰激动地拉着江泠月左看右看,心疼地说:“我的乖囡,怎么又瘦了?”
“没有没有。”江泠月让外婆捏了捏自己手臂,“以前的肥肉都长成肌肉啦!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外婆笑得合不拢嘴,“我家囡囡最厉害!”
吴韵兰见了自己的乖孙女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个去停车的女儿,她拉着江泠月就往家走,小樱花更是缠着江泠月不放,一直围在她脚边疯狂摇尾巴。
等江若臻停好车一看,祖孙俩早已没了踪影,只剩她一个人托着江泠月的行李往回走。
江明鹤今日很罕见地等在家里,隔壁吴二爷一大早就来喊他出门钓鱼,愣是没喊动。
乖孙回家,他可哪儿都不想去。
江家院门大开着,祖孙俩刚拐进巷子江明鹤就赶紧起身到门口迎接,江泠月远远看见外公的身影,撒欢儿似的就跑了过去。
高兴拥抱过后,江泠月凑近一闻,立马正色质问:“外公,你是不是又背着我抽烟了?”
江明鹤揽着江泠月往家里走,边走边说:“你这半年不见,鼻子可比小樱花都灵嘞。”
江泠月皱了皱鼻子道:“你不听话,也不怪外婆嫌你,再过两年,小樱花也不爱往您身边凑了。”
江明鹤听了爽朗一笑,问她:“那我的乖囡往不往我这老头身边凑?”
江泠月亲昵往他肩头一靠,揶揄道:“狗嫌,我不嫌。”
祖孙俩日常就爱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弄打趣,江泠月一回来,江家的院子里总是笑声不绝。
江若臻拖着江泠月的行李姗姗来迟,却见祖孙三人外加一狗正坐在檐下赏梅喝茶,好不惬意。
她撑着大门喘气,给这祖孙三人好一通抱怨。
乖孙回来了,她这个女儿平时再宝贝这时候都得靠边站。
江家的院子并不大,二层的小楼正正好住下一家四口,隔壁妙之姐姐家的院门关着,江泠月瞧了一眼问:“娟姨是跟着妙之姐姐去市里住了吗?”
吴韵兰应她:“是啊,你妙之姐姐怀孕了,娟姨跟过去照顾了,看这样子估计要在市里住上好一段时间呢。”
“那太好了。”江泠月道:“我隔天正好去看看她。”
江若臻在一旁接话说:“上次见了你娟姨,她说有打算把隔壁院子给卖了,她就妙之这么一个女儿,妙之一出嫁,她一个人守着这院子孤孤单单的,妙之也希望她搬去市里。”
“我正跟你外公商量要不要把隔壁买下来呢,咱们两家这房子本就是一个大院,若是能买下来,隔壁给你外公外婆装上地暖,也省得冬天阴冷潮湿,外婆膝盖疼。”
江家的院子和隔壁只隔了一道院墙,中间一道木门还常年都开着,她们两家人的关系也格外得好。
但关系好归好,若是买房还是得要了解别人的心理价位。
江泠月便问:“有没有问过大概要多少钱?”
江明鹤应道:“你娟姨还没说,但现在的房市不景气,估计你娟姨也不着急,想等个好价钱呢。”
买卖利为先,这无可厚非。
但吴韵兰又说:“其实没必要,泠泠平时也不在,咱们一家三口住这上下两层还不够吗?何必就为我一人折腾?”
江若臻笑着接话:“那是我贪图享受想要冬天有个地暖行不行?”
江泠月当然明白江若臻的良苦用心,但买房这事不急于一时,且等着娟姨回来再聊聊看。
她这一落地就跟家里人聊个不停,竟然忘记了要给孟舒淮报平安,她着急忙慌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一连串说了好多话。
江若臻看她盯着手机打字,故意问她:“泠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事来着?”
江泠月赶紧收好了手机,提着行李箱上了楼。
江若臻跟过去,听她聊起了孟舒淮。
以往江若臻天天催着江泠月找男朋友,突然真的找了,还是个远在他方的陌生男人,她这心里还真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但江泠月几番重复要她不要担心,还保证之后一定带回家来给她看,又拿了礼物哄她高兴,她这心里才舒服许多。
反正是谈恋爱,又不是结婚,她没必要这么早就开始舍不得。
江泠月暂时没让二老知道她谈恋爱的事,她外婆宠她宠到了骨子里,估计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接受,卢雅君给她带的礼物她也大言不惭地说是自己挣钱买的。
吴韵兰丝毫不怀疑她这个乖孙女的能力,收了礼物直笑得合不拢嘴。
午饭过后,江泠月跟着江明鹤进了书房,将那一方砚台郑重其事地送了出去。
提起来孟珩的大名,江明鹤说:“以前有听说过,临江几个古镇的旅游开发项目都是他们孟家的,听人说,是个挺严肃的老头,没意思。”
江泠月扑哧一声笑出来,嗔道:“你这老头,收了礼物怎么还背后论人长短?怪不得妈妈是您亲生女儿!”
江明鹤一听,好奇道:“你妈也不喜欢这严肃的老头?”
“什么啊。”江泠月佯装不满道:“您别总是老头老头地叫,人家好心给您送礼还捞不着您一句好听的。”
江明鹤听了啧啧两声,酸溜溜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才半年不见,我这乖囡心里就光想着别的老头,看来是嫌我这老头没意思咯。”
江泠月被这话酸一激灵,又气又想笑,“您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学人吃醋啊?”
说是这么说,但江泠月靠过去的动作丝毫不犹豫,她坐到江明鹤身边,紧紧抱着他手臂,好说歹说半天才叫这老头明白她心里只有他这个老头。
回家的感觉就是这样琐碎而热闹,一整天莫名其妙忙碌,但也莫名其妙开心。
江泠月回房间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忽地想起来看眼手机,她快速点开微信,却没有收到孟舒淮的回复。
他总是忙碌,总是需要她更多的理解和包容,哪怕她心里有小小难过,她也强忍着不过多打扰。
但好在卢雅君对她的关心很多,可以稍稍弥补孟舒淮给她带来的失落。
晚上外婆专门为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她们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说笑喝酒,就连院外偶然路过的行人都会因为这欢笑声而频频侧首张望。
与江家小院儿的热闹相比,瑶台的顶层可以算得上是冷清。
江泠月离开了,但四处都留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挂在床边的真丝睡裙,摆在浴室的护肤品,堆在沙发的剧本,掉落枕边的长发。
空气里仍浮动她身上的香,扰人清静,要人彻夜难眠。
卧室里没有开灯,手机屏幕散着幽幽荧光,微信的对话时间停留在下午两点。
江泠月说:“好想你。”
孟舒淮单手摁灭了手机,利落从沙发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十一点,江泠月脱掉厚外套躺上床,江南的阴冷猛地冻得她打颤,她匆匆钻进被子,脚心碰到外婆早就帮她放好的热水袋,她坐在床上掖了掖被角,转身关了卧室的顶灯。
床头的小台灯还开着,手机的电量也早已充满。
她在楼下吃饭时,特地没有带手机,她既期待收到孟舒淮的消息,又莫名抵触收到他的消息。
她已经离开了整整一天,他却丝毫没有关心过她在家是否安好。
她既恼怒,又委屈。
不想再无止尽内耗,她直接拨通了孟舒淮的电话。
但电流声过后,是一阵冰冷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江泠月心头有一瞬间的抽疼,她捏紧了手机,尽力缓着自己的呼吸,不想在深夜还被情绪控制。
一定是手机没电了,她就这样安慰自己。
她关了床头的台灯,决定不再看手机,也不再想他。
第二日清晨,江泠月醒得很早。
她卧室的窗帘不遮光,窗外天色灰白,似乎有碎雪打叶声轻响。
江泠月还在迷蒙中,楼下客厅的门已经打开,吴韵兰站在屋檐下喊:“若臻,下雪了。”
江泠月撑着身子坐起来,拿过床头的厚外套给自己套上。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开门,冷风猛地一吹,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吴韵兰看她站在阳台上,惊喜道:“泠泠怎么这么早醒了?再回去躺会儿,外婆馄饨下好了喊你。”
江泠月冲吴韵兰甜甜一笑,轻声应了。
江家的院子不大,东南角上种了两棵腊梅,明黄的花开在雪天里,是灼眼的清艳。
树下的睡莲缸往上冒着细小的泡泡,落雪簌簌,飘进水里消失不见。
江泠月站在高处远眺,清晨的雾气随落雪轻轻流动,像倒流香缓慢下沉,无声笼罩整个世界。
青瓦巷里有人撑伞走过,黑色伞面已落满絮絮白雪,江泠月骤然感觉冷,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转身进门。
关门声响起,巷子里撑伞的人顿足停驻,那伞檐微抬,露半张精致的脸。
47.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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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总是热闹而忙碌, 江泠月一大早起来写春联,贴福字,再跟着江若臻出门置办年货, 走亲访友,转眼就是除夕。
孟舒淮给她回过消息,说他在外地处理一些要紧事务, 比较忙,无暇顾及到她。
江泠月虽然心中失落,但表面还是很镇定, 对孟舒淮的爱和热情也丝毫不减,每天都同他分享自己在家这些时间的细碎趣事。
通常她说很多孟舒淮才会给她回一两句,但就这一两句,就能让她一整天都有笑容。
小城的烟花禁令不严, 才一入夜镇上各处就响起爆竹声。
吴韵兰和江若臻在厨房忙着年夜饭, 江若臻抽了空将备好的几个蒸菜找了篮子装起来, 嘱咐江泠月给巷尾的陈婆婆送过去。
陈婆婆和她老伴儿年纪大了,子女也不在身边, 十月份陈婆婆在菜市场不小心摔了一跤,到现在走路都不太利索。
江若臻每周都会去看看二老, 若是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帮着解决。
江泠月提着篮子就出了门, 吴韵兰看她没穿外套,着急忙慌将她喊住, 一直追到门口给她套上外套才肯让她出门。
小樱花跟在江泠月身边保驾护航, 小狗走在青石板上爪子哒哒轻响,远处骤亮的一束烟花将一人一狗的影子拉长, 小樱花闻声惊叫,江泠月边走边笑它:“害怕烟花你还跟出来, 傻狗。”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放下篮子将小樱花抱了起来。
稍稍安抚了小樱花的情绪,江泠月又重新提着篮子往巷子深处去。
有人不放心她的安全,一直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泠月在陈婆婆家里坐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差不多,她抱着小樱花就往外走。
巷子的路灯不太亮,江泠月也只管埋头走路。
快步经过一个交叉巷口,莫名有股熟悉的香气匆匆拂过,江泠月脚步一顿,停在漆黑的巷子口来回张望。
小巷悠长寂静,家家户户忙着团圆,路上并无行人。
那香气太淡,也太不真实,江泠月只当自己产生了幻觉。
远处有爆竹声响,怀中的小樱花吓得嘤嘤直叫,她收回视线,抱着小樱花跑回了家。
江家院门大开着,檐下挂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室内传来春晚喜庆的乐声,吴韵兰站在厨房门口,眼看着江泠月进门才又回厨房端菜。
江泠月边关门边冲里头喊:“过年啦,外公,今年我有没有大红包啊?”
江明鹤在客厅应她:“乖囡快来,外公给你看个宝贝。”
热闹是选择,孤独也是选择。
江南小城的除夕夜,灿烂的烟花照亮环抱小镇的碧水,微风轻拂水面,有涟漪层层推开,破坏了岸边那抹停滞许久的倒影。
春晚的歌舞热烈又喜庆,年夜饭后,江若臻忙着和各方亲朋好友电话拜年,江泠月陪着外公外婆看春晚,目光虽专注,心思却早已飘远。
手机就放在身侧,却一直没有动静,等到春晚互动环节,外婆起身去洗手间,江泠月也忍不住想要拿手机看看。
恰好电话响,是卢雅君。
她高高兴兴和外公打了招呼,开了客厅的门到院子里接电话。
卢雅君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她这些天一直很关心江泠月在家的动态,经常发消息与她联系。
两人闲话了一堆家常,江泠月终究是忍不住想要问:“二哥他回家了吗?”
提起孟舒淮,卢雅君轻叹道:“今年他和舒澜都忙,除夕夜都不着家,这家里冷冷清清的,要是你在就好了,清漪刚才还说想你呢,爷爷那边也是吃了饭就让回来休息了。”
江泠月来不及失落,还认真哄卢雅君:“回头我来陪您过元宵。”
卢雅君自然说好。
她来孟家三十年,人前风光无限,人后冷暖自知,也就是与江泠月相处的这些时间,她才真正体会到有个贴心的子女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可惜,江泠月不是她女儿。
卢雅君依依不舍挂了电话,立马给孟舒淮打了过去。
江泠月收好了手机,一时抬头望天。
明明共享一片天,共赏一弯月,怎么人总要分离?
她收拾好心情往室内走,才刚迈上台阶电话就响了,她匆匆垂眸,看见一个期待已久的名字。
她冲室内喊:“外婆,我出去看看烟花。”
吴韵兰还没应声江泠月就拿着手机跑向院外。
新年到,清漓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青瓦巷被照得火红,她一路来到水边,利落下了台阶坐在青石板上,快速按下了接听键。
些许风声裹着他的嗓音从听筒传来,低沉而清冷。
他喊她:“泠泠。”
很轻的一声呼唤,一消她多日的愁。
明明此刻内心欣喜,却又突然忍不住心头的委屈,她哽着声音质问:“孟舒淮,你真的忙到没有时间理我吗?”
还没等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却已经耐不住思念,可怜兮兮地问他:“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远处灯火阑珊,落在碧色的水面,幻化成闪耀的思念随水缓慢流淌。
坐在水边的美人期待又忐忑,一双眼莹亮,望着微风荡漾过的水面怔怔出神。
巷内有炮竹声响,院墙的另一边不知是谁家的小狗追着过年没杀的公鸡直叫,她这边吵闹,显得电话那头格外安静。
“你怎么不说话?”
意识到孟舒淮的沉默有些反常,她的第一反应是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感冒了吗?有没有看医生?还是这几天太忙太累了?还是困了?”
江泠月给出了好几种选择,孟舒淮只需要选择其中一种搪塞就好。
他轻轻呼气,说:“嗯,有点累了。”
江泠月那些委屈的情绪就这样烟消云散,全都被突如其来的关心替换。
“那你要好好休息啊。”她温柔地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再等几天我就可以回去陪你了。”
孟舒淮给出的回应很冷淡,但江泠月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也心疼他这些天的疲累。
她温柔诉说着她的思念,却又克制着自己不要只说思念,她怕情绪太盛,让他负担,让他为难。
她迎着远处的灯火笑得甜蜜,粼粼水光映在她眼底,生动又美丽,她的存在是如此美好,竟能让这冷寂的世界重回温热和鲜活。
有些话在孟舒淮心头重复了千次万次,但当他站在暗处出神凝望水边的人,那喉头好似上了把冰冷的锁,开不了口,也发不了声。
他听她兴致勃勃介绍着外婆的拿手好菜,说他的口味清淡,必然会喜欢外婆做的菜,若是日后来了家里,一定要给外婆捧捧场。
她不停说着那些看似很近却又遥远的未来,他不忍打断。
话说到最后,她几分忐忑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可以跟我回家呀?”
时间好像过了挺久,也不知钟表上的指针走到了何处,但此刻的世界好像突然间变得很安静。
他的呼吸就在江泠月耳边,格外清晰。
“泠泠。”他说:“我有话想说。”
江泠月笑着点头,“你说。”
一秒,两秒
时间悄无声息走,这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心跳声。
“泠泠,我们”
夜空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烟火照亮,金色的花开在无边的黑暗里,灿烂又华丽。
江泠月闻声抬眸,看见一场盛大的烟火。
她没听清孟舒淮的话,却迎着烟花对他说:“我也爱你。”
她笑着说:“孟舒淮,我也爱你。”
已经到嘴边的“分手”二字就这么被中断,孟舒淮看着水边被烟花照亮的那张脸,无声挂断了电话。
他想说分手,她却说,我也爱你。
周围太吵闹,吴韵兰走出江家小院儿喊江泠月的名字。
江泠月匆匆回眸,看见外婆张望的身影。
她移开手机,发现电话已经挂断,她来不及多想,起身回应:“外婆,我在这里。”
吴韵兰喊她回家,说外公发红包了,江泠月将手机收进衣兜,转身之前,又回首望了望那片璀璨的夜空。
她甜蜜地笑着,因为孟舒淮那句被中断的话。
她其实没听清,但“泠泠”、“我”这三个字还能组成什么样的话语可供他郑重其事地说呢?
她收回视线,小跑着回了家。
48.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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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一转眼江泠月就要走。
和以往分别时那单纯的不舍相比,如今她分离时的情绪显得平淡,与之相伴相生的是期待, 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与孟舒淮见面。
她买了年初五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北城,天不亮就出了门。
回来的行程她没有告诉孟舒淮,原本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到了家才发现,孟舒淮根本不在。
江泠月打电话问了周姨,她说孟舒淮年初一回北城后一直住在景山, 并没有回过瑶台。
她挂了电话,想要问卢雅君,又觉得唐突。
所以她的电话打到了孟舒澜那里。
她在酒店顶层的套房里见到了宿醉醒来的孟舒澜,知道她昨夜喝了不少酒, 江泠月特地让酒店备了醒酒汤送来。
远扬旗下的酒店业务都归孟舒澜打理, 因此她常年住在酒店, 极少回家。
昨夜风大,孟舒澜喝了酒, 今早醒来必然头疼,江泠月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药, 等孟舒澜吃完早餐, 她端着热水来到了孟舒澜床边。
其实酒店一直将孟舒澜的个人生活打理得很好,但江泠月给的贴心带着别样的滋味, 孟舒澜也是头一次体会。
她靠坐在床头, 轻说了声:“谢谢。”
孟舒澜看她放好水杯,几分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打电话?”
江泠月微顿一瞬, 说:“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很冷淡,就算我问了, 他也不会跟我多说什么。”
孟舒澜忽然伸手抬了下江泠月的下巴,目光这么一对视,孟舒澜轻笑了一声说:“爱情果然让人憔悴。”
江泠月尴尬地摸了摸脸,一脸茫然地问:“我现在很憔悴吗?”
孟舒澜收回手,双手抱胸,笑道:“没比我宿醉好多少。”
江泠月垂眸,默不作声。
孟舒澜忽地叹气,说:“孟舒淮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江泠月抬眸看着她,视线聚焦一瞬,又突然一空。
她轻轻一笑道:“可他也不像澜姐想象中那么差,不是吗?”
孟舒澜移开视线,语含轻蔑地说:“他去墨尔本了。”
“出差吗?”
孟舒澜又回眸看她:“私事。”
江泠月心尖儿一颤,思维开始发散。
她很想问问是什么私事,又怕听到不想听的回答。
孟舒澜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莫名有几分憋闷。
“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江泠月抬眼看着她,几番斟酌之后说:“我不问了。”
什么都不知道最好,等他亲口说最好。
孟舒澜看她这样,反倒是来了兴致,竟然主动开口说:“二十年前爷爷出过一场车祸,他老人家当时有位助手,叫梁佑方,车祸发生时,梁佑方用身体护住了爷爷,爷爷只受了些外伤。”
江泠月顺着问:“那那位梁先生?”
“去世了。”
“所以他去墨尔本跟这件事有关?”
孟舒澜颔首道:“梁佑方是梁家独子,出事那年三十五岁,爷爷为了答谢梁佑方的救命之恩,给了梁家6%的股份,如今梁佑方的父亲病重,他代表爷爷去墨尔本探望了。”
江泠月听了这话,多日的不安稍稍缓解。
但
孟舒澜又说:“梁佑方有个独生女儿,今年二十岁,叫梁雨薇。集团持股人去世后,其名下股份将由合法继承人继承,也就是说,梁雨薇有远扬6%的股份。”
她看着江泠月:“和对孟家的恩情。”
江泠月闻言,微垂着眼眸,变得很沉默。
似乎这些日子孟舒淮对她的冷淡都变得有迹可循,可她仍记得孟舒澜之前所说。
“孟家不是不需要靠联姻巩固地位吗?”
孟舒澜闻言轻笑:“但若是他自己想要呢?”
有这种可能吗?江泠月问自己。
6%看起来是个很小的数字,但只要在这数字前面加上“远扬”二字,这个数字就变得无限庞大。
她无法揣测人心,更无法衡量欲望,自然也给不出答案。
以往那些缠绵的瞬间从她眼前飞速掠过,她还记得孟舒淮是如何掐着她的腰要她叫老公。
她的心脏猛地一抽疼,她匆匆别开视线,试图克制这纷乱的情绪。
她指尖微颤,捏紧了自己衣摆。
“他不值得你的真心。”孟舒澜如是说。
江泠月咬住了自己唇壁,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开口:“可是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孟舒澜却笑:“他没有心。”
江泠月抬眸,眼眶已红。
“为什么呢?”她哽着声音问孟舒澜:“为什么澜姐当初要让我走到他身边?要劝我和他在一起?”
“我在利用你啊,傻姑娘。”
孟舒澜笑得云淡风轻:“利用你的一颗真心斩断他对那6%的想法,但很显然,你的真心不及那6%,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那唾手可得的权力。”
江泠月一怔,无数情绪像火山喷发,却又被突如其来的雪崩掩盖,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她身体内部来回拉扯,她就快要被撕碎。
她不是没有想过“被利用”。
从她知道孟家姐弟不和的第一天起,她就想过自己是不是被孟舒澜利用了。
孟舒澜和孟舒淮的关系明明不好,却又极力撮合她和孟舒淮在一起,那她这么做必然是有所图。
可在她看来,孟舒澜无比了解孟舒淮,她劝她和孟舒淮在一起的初衷,一定是想要修复这岌岌可危的姐弟关系,而她也很认真在为此努力。
但越了解孟舒澜的能力,她就越怀疑这所谓的“初衷”。
无论是与清漪还是与孟舒淮,只要孟舒澜想,就没有她做不到。
但她依旧选择了僵持。
所以事实就是,她并不想要修复与清漪,或是与孟舒淮的关系。
她只想要夺回“她原本拥有的一切”。
从始至终,她都认为是孟舒淮抢走了她的利益、她的权力,她的家庭。
她从未肯定过孟舒淮“家人”的身份,在她眼里,孟舒淮不是家人,是外来的侵略者,抢走了她的一切。
她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客厅茶几上看到的基因检测报告,以及IVF-ET详细方案。
她蹙眉问:“你想要再生个孩子?”
“准确点,是生个儿子。”
孟舒澜在笑,但江泠月看不懂她的笑,她只觉得很冷。
“这是你新一轮的谋划吗?”她起身质问孟舒澜:“生个儿子获得继承权?靠儿子拿到更多的股份?然后把清漪变得跟你一样?”
孟舒澜平静看着她,并未否认。
“你在发什么疯?”
江泠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
她终于知道孟舒澜一直以来的目的,可是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孟舒澜轻笑一声,说:“因为我们还可以合作啊。”
“合作什么?”
“你可以让我得到那6%。”
江泠月看着她,在等她下一句话。
孟舒澜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趁他对你有感情,怀个孩子,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孟家也绝不会亏待你。”
“你助我一臂之力,断了孟舒淮与梁家的联系,我可以满足你一切需求。”
“你疯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天巨雷在江泠月脑海炸响,她眼神震颤,不可置信向后退。
“怎么样?考虑吗?”孟舒澜看着她,笑得很惬意。
“孟舒澜,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歇斯底里拯救不了她此刻的崩溃,她匆匆转身出门,从那个疯狂的人身边逃离。
一回想起孟舒澜刚才的那些话,江泠月心头阵阵恶寒。
孟舒澜不仅想要把清漪变得跟曾经的她一样,受尽重男轻女的苦,甚至还想要让她变得跟江女士一样,未婚有孕。
她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情义,所有人都是她算计的一环,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匆匆低头翻包找手机,在这样的时刻,她只能想到孟舒淮,也特别需要孟舒淮。可当她将手机捏在手里,耳边却骤然响起孟舒澜的那句话。
“但若是他自己想要呢?”
“但若是他自己想要呢?”
如果他不想要那6%,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冷淡?
如果他不想要那6%,为何对墨尔本的事情只字不提?
他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向她袒露心事。
但他没有。
她以为,她和孟舒淮已经亲密无间,可以共享心事,也可以共同面对日后所有的难题。
但很显然,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从未从未想过和她有未来。
原来那些触手可及的未来,根本就不会来。
她的心突然变得很空,像是有人剖开了她的血肉将她的心脏生生挖出。
那滚烫的血液就这样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流,一点一点带走她身体的温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不,不是家,是孟舒淮的房子。
过去那些美好的瞬间在她眼前一遍遍重演,过去那些动听的情话在她耳边一遍遍重播。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他明明说过爱,明明说过爱她,怎么可以如此善变?说放就放。
不对,不对
她不应该轻信孟舒澜,她的目的是为了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那她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所图谋,她不应该相信。
她应该耐心等待,等他回来,等他亲口告诉她孟舒澜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他依然爱她,依然会给她未来。
可是怎么心会痛?视线会模糊?会看不清脚下的路?
她撑在沙发边,捂着心口缓缓跌坐在地板上,以为蜷缩身体就可以缓解这剧烈的心痛,可那疼痛已经随血液蔓延全身,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一次折磨,她就快要在这样的折磨中窒息。
她想要打电话给他,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她起身翻包拿手机打电话,却又被平缓的忙音崩断理智的弦。
手机从她手中摔落,噼啪两声磕在桌脚熄了屏。
黑夜就这样悄无声息降临了,笼罩这个冰冷的世界,淹没了所有光亮。
49.水中月
/
年初七, 江泠月恢复了剧院的排练。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说,也不问孟舒淮去墨尔本是为什么,照常向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每天传达对他的思念,也坦然接受了他口中“出差”的说法。
她回北城之后去过一次景山,看望了孟爷爷和卢雅君, 还给清漪带了礼物。
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排练之中,每天都让自己精疲力竭。
孟舒淮归期未定,她也从主卧搬到了客房, 有些思念难以克制,有些心痛也难以停止。
可她又舍不得完全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她还要等一个回答,还要等孟舒淮亲口与她说未来。
情人节那天晚上, 陈墨礼特地提前结束了排练。
江泠月无处可去, 出了剧院独自一人坐在后门的花坛边吹风。
身侧车流匆匆而过, 像时间转瞬即逝。
她的视线停留在积水的路边,孟舒淮的车常在那盏路灯下等她, 后排的阅读灯总是常亮,他总是盯着平板目不转睛处理工作。
她忽然记起来那次和季明晟在这里的争执, 那应该是她和孟舒淮偶然的初见。
她怔怔地想, 他那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靠边停车的呢?
是想要帮她解围吗?
可她那时一定哭得挺难看的,她每次被季明晟威胁的时候, 都哭得很难看。
就像现在一样。
路上的车灯有些晃眼, 她匆匆抬手擦掉眼泪,不想要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但一偏头, 还是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景逸的出现毫无预兆,他的车停在孟舒淮常停的位置, 车灯亮着,还没熄火,应该只是碰巧路过。
江泠月起了身,对上景逸关切的目光。
“泠泠,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江泠月的眼睛还很红,很难说自己没事,那湿润的眼睫在风中颤了颤,她强颜欢笑道:“今天排练太累了,就想坐着休息一下。”
她低垂着眼眸,试图掩饰自己的难过,身侧的景逸摸了摸口袋,递出了一块米色的手帕。
江泠月一愣,却也无声接过。
“我都知道了。”景逸说:“上次慈善酒会,祁砚哥告诉我你和二哥在谈恋爱。”
一提起孟舒淮,江泠月总是忍不住要心痛。
她匆匆背过身,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深吸一口气之后,转身看着景逸说:“谢谢你,景逸。”
有些日子没见,江泠月看上去清减了几分,本就单薄的身体在这早春的冷风中摇摇欲坠,景逸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展开搭在了她肩头。
突然的温暖让江泠月措手不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景逸说:“朋友的一件外套而已,不至于拒绝我吧?”
江泠月仰面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一时愣怔。
“能一起吃顿饭吗?”
景逸笑着问:“你还欠我一顿,记得吗?”
“可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逸打断:“情人节一个人坐在这里吹风,我猜你今晚有空,就今晚,可以吗?”
景逸的话说得坦荡,让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朋友吃顿饭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况且她也确实欠他一顿饭。
她颔首,跟着景逸上了车。
情人节的餐厅大多需要预定,但像景逸这样的富家公子,总能有别的办法寻一个好位置。
氛围极好的西餐厅,今夜来往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餐厅为了烘托气氛,早早在桌上备好了红玫瑰,但景逸却招来侍应生让他撤走,并没有让江泠月感觉为难。
她收好裙摆落座,轻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景逸今晚并没有主动提起过孟舒淮,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算得上亲近。
景逸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话的语调也很温柔,从不说让江泠月为难的话,也不会让气氛冷场。江泠月在与他聊天时,会短暂忘记那些让她难过的人和事,也很意外地吃了顿好饭。
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她的手机一直放在手边,却从未有消息进来。
北城与墨尔本的时差,不过三小时而已。
她自认为将自己的失落隐藏得很好,却还是被敏锐的景逸察觉到。
返程上车时,景逸突然问她:“你还能记起来你人生中最失态的场面吗?”
江泠月一愣,顺着他的话仔细回忆着自己人生中最失态的场面。
她几分失神地想,大概是与孟舒淮有关吧。
没等她回答,景逸说:“我记得很清楚。”
汽车缓慢驶出停车场,景逸微微侧首看向她,说:“是在自家的宴会上见到你。”
他唇边的笑意很温柔,缓声道:“我从未有过紧张到说话磕绊的经历,也从未有过对一个人移不开眼的经历。”
“但这两种经历,竟然在同一个晚上发生了。”
以为景逸要说一些让她接不了的话,她急着开口,却又被景逸抢先。
“我喜欢你站在二哥身边对我说你们是朋友的样子,你那时自信又明艳,像钻石一样闪耀,让我难以忘记。”
他停顿一瞬,说:“你应该一直那样闪耀。”
江泠月能感觉到景逸对她的喜欢,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也许掺杂男女之情,但不仅仅是男女之情。
她一时愣神,不知该如何接话。
景逸却轻松一笑,说:“我对你的新戏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去看你排练?”
他巧妙转开了话题,江泠月也顺势说:“我们排练很无聊的,看不了完整的剧情。”
他却说:“没关系,我只是很喜欢看你发光的样子。”
似乎是怕她为难,他又补了一句:“来自朋友的欣赏,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该如何拒绝呢?
她没有理由拒绝这样单纯欣赏的目光。
她应下了。
也许答应那一刻的情绪里,还掺杂着对孟舒淮些许的怨。
景逸最后送她回了瑶台。
时间悄无声息过了十二点,情人节结束了,她没有等到孟舒淮的消息,她关了手机,安静躺在床上。
可是一闭眼脑海中全是孟舒淮,她又睁眼。
她烦闷地想,他该有多忙呢?忙到连发一条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还是说,情人节这天,他正与另一个女人培养感情,根本想不起来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她忍住了想要打电话的冲动,心烦意乱起了身,刻意没带手机往客厅走。
她开了沙发旁边的阅读灯,用羊绒毯搭着腿,捧着剧本认真研读。
只有沉浸到戏剧之中消耗掉所有的精力,她才有可能在凌晨入睡。
第二天是元宵节,江泠月早早收拾好去了景山。
她昨夜没睡好,卢雅君一眼看出来她的憔悴,颇是心疼地问:“最近是不是排练太累了?”
卢雅君还不知道她和孟舒淮的事,兴许以后也没机会再让她知道,她便说:“最近在排比较重要对手戏,压力有点大,累是正常的。”
卢雅君叮嘱她要好好休息,牵着她在客厅坐下后,没由来叹了口气。
“怎么了伯母?”江泠月问。
卢雅君拉着她的手说:“爷爷的一位故友昨夜去世了,这位故友与我们孟家有些渊源,早些年和爷爷有些来往。”
爷爷的故友,应该就是那位梁老先生了。
昨夜吗?
江泠月出神地想,原来孟舒淮一整天没有与她联系竟是事出有因,倒是她想多了。
梁家对孟家有恩,他又是代表孟爷爷去的,于情于理都该帮助梁家处理好老人的后事。
她回握着卢雅君的手,轻说了声节哀。
卢雅君却深呼一口气说:“这样也好,等那边的事情了了,舒淮也该要回来了,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江泠月有些走神,自然也没能注意到卢雅君语气里那轻微的如释重负感。
午餐是在棠园。
这段时间江泠月忙着排练,很少来看清漪,今天一见面这个小丫头就粘着她,几乎是她走到哪儿清漪就跟到哪儿,她也尽力满足着清漪的需求,她说什么江泠月都照办。
但清漪越是这样依赖她,她这心里就越是难受。
当孟舒澜将她的野心和欲望赤.裸裸摆在她面前,她明明愤懑,明明为清漪深感不平,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当下的局面,她很无力。
午后她陪着清漪画画时,无意识在纸上写下了“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她给这句话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没有办法改变就应该坦然接受吗?
她安静看着身边认真画画的清漪,一瞬间思绪纷乱。
可很多问题想着想着,根源又回到了孟舒澜身上。
孟舒澜也曾像清漪这般年幼,生在豪门长在豪门,本该拥有辉煌的一生,却在最需要有人关爱的年纪经受陈旧观念的腐化,家庭的桎梏和长久的孤独。
江泠月出神地想,她那时候一定也渴望有人能出现在她身边,能够拉她一把。
但很遗憾,她没有等到这样的人。
所以她在这样长久的孤独里建立起了自己的秩序,所有违背她秩序的人和事都将面对她的无情和冷漠。
包括意外出生的清漪。
江泠月想得太过出神,并未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身后。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孟老爷子缓声问:“泠泠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感叹?难不成是遇上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
江泠月一愣,笑着掩饰:“没什么事,就是随便写写。”
话音刚落,身边的小丫头就歪着脑袋说:“泠泠阿姨在想叔叔呢。”
江泠月佯装恼怒瞪她:“你这小丫头尽胡说!”
清漪不甘示弱回嘴:“我就是看到了!”
她指着纸上一块墨迹说:“泠泠阿姨写了叔叔的名字。”
江泠月脸一热,赶紧指着别处说:“我还写了妈妈的名字呢,这里这里,还有你的名字!”
江泠月曲起手指轻敲她脑袋:“你这小丫头,就爱捉弄我!”
孟清漪看她气急败坏,双手捂嘴笑个不停,她如今非常热衷逗江泠月玩儿,常常惹得江泠月着急。
孟老爷子面带笑容安静坐在一旁,他如今光是看着小辈们斗斗嘴就觉得很开心。
但洞察人心这项技能,并不是只有江泠月一个人有。
待到清漪跟着陈阿姨去吃点心之后,孟老爷子才又问她:“真没什么事?”
江泠月垂眸看着纸上这句话,轻声问:“爷爷觉得这世上会有无可奈何的事吗?”
孟老爷子略顿一瞬,说:“事在人为,你不也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个问号?”
“可遇事的时候还是会有深深的无力感。”江泠月垂眸看着纸上的那句话说:“‘安之若命’这四个字看起来豁达,但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无能,无法改变现状才说这话来安慰自己呢?”
孟老爷子看她愁眉苦脸,轻笑道:“泠泠可还记得当初那句‘帝王是世间最受束缚的人’?”
“当然。”
“你这话说得很好。”孟老爷子笑着说:“一语中的,说中了我的心病。”
江泠月疑惑望向老爷子,又听他说:“我一把年纪了,思维僵化。因半生虚名,身边人敬我,畏我,不敢说我,我也因这固有的认知自我束缚,以致心有所求,但求而不得。”
“你如今因这‘安之若命’而困惑,亦是因思维受限。”
江泠月安静沉思片刻,又好奇问:“那爷爷将那些束缚您的问题想通了吗?”
孟老爷子看着她,认真道:“想通了。”
他说:“从前我总是瞻前顾后,既怕亏待了舒澜,又怕委屈了舒淮,裹足不前反倒让事态恶化,如今看开了许多,也该要了结这一切了。”
江泠月一怔。
她不傻,她能听出来爷爷的言下之意是要放权。
而太过偏颇的孟震英必然不是集团一把手的最佳选择,那爷爷必然会在孟舒澜和孟舒淮之间选一人执掌远扬。
难怪
难怪孟舒澜会着急夺权。
原来她早已察觉了爷爷的心思,这才会想要靠一个儿子来争取更多的股份。
她一想到这里,怒从心中来。
可愤怒过后她也怅然,那孟舒淮对她的冷淡,是不是因为,他也想要借着梁家对爷爷的那份恩情夺权?
顺应爷爷的心意与梁家小姐联姻,既有股份助力,又能了却爷爷的一桩心事,两全其美。
她垂眸,收拢指节掐了掐自己掌心。
有太多话想说,却又开不了口。
她是外人,既无身份,更没立场。
她只感到无力,这无力像潮汐,缓慢上涨,缓慢淹没,让她缓慢窒息。
孟舒澜是在晚上六点到家,张伯的菜刚上桌。
卢雅君知道江泠月最近比较累,饭后便安排司机送她回去休息。
刚起身,孟舒澜就说:“我来送吧。”
江泠月猜孟舒澜有话要说,便跟着上了她的车。
上次的不欢而散让这次见面变得很尴尬,江泠月不知该说些什么,上了车一直偏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出神。
到底是孟舒澜先忍不住了,开口问她:“考虑好了吗?”
江泠月回神,“考虑什么?”
“合作。”
江泠月想起今天清漪与她逗趣的样子,心忽然一凉。
她收回视线,果断道:“我不可能跟你合作。”
“话要说的这么绝对吗?”孟舒澜笑道:“他可没把你的感情当回事。”
“那又如何?”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清漪变成另外一个你!”
这话说得颇为尖锐,江泠月以为孟舒澜会生气,没想到她只是嘲讽一笑道:“那你能为她做什么呢?”
“告诉爷爷我的计划?还是告诉孟舒淮,好让他早点将梁雨薇娶进门,好夺了我的权力,还清漪一个完美的人生?”
她“啧”了一声道:“你简直傻得可爱。”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孟舒澜的这番话就像这早春的雨,细如绣花针,一针一针扎在江泠月心上,让她浑身冰冷。
看她沉默,孟舒澜又提醒道:“你别忘了,在爷爷眼中,你可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我的朋友,又怎么会在爷爷面前说我的长短?又怎么会跟孟舒淮睡在同一张床上?”
她笑着问:“你说爷爷要是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孟舒淮,他会不会很失望?”
江泠月一蹙眉,“明明是你接近我!”
“对,没错。”孟舒澜承认道:“是我蓄意接近你,利用你,但说出去谁信呢?以你我之间的差距,究竟是谁对谁更有利?”
她又笑:“你只能跟我合作。”
“我不可能跟你合作!”江泠月再一次重复道。
“那如果我说孟舒淮从未爱过你呢?”
怎么会呢?
江泠月的心脏猛地一抽疼,瞬间红了眼。
孟舒澜很喜欢看到江泠月脸上出现这样惊异的表情,她唇角微弯,笑得轻松:“他私下可是查过你好几次。”
江泠月狠掐着自己掌心,忍着心痛开口:“查我什么?”
“查你有没有跟我合作啊,傻姑娘。”
“你明知道他和我关系不好你还跟我走得这么近,他不得好好看看你有没有被我收买,是不是为我所用?”
“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孟舒淮对你有什么真感情?”
江泠月的掌心已经被她自己掐到麻木,她强忍着泪沉默,车内温暖,她却在一瞬间冷到发抖。
孟舒澜安静看着她,唇边的笑容愈发嘲讽:“孟舒淮从一开始就是想睡你,不过是知道你不能接受包养,这才勉为其难给了你一个‘女朋友’的身份。”
“你仔细想想,我把你带回家的那个晚上,他在棠园见到你的那一刻,他说了什么?”
孟舒澜轻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说的是‘江小姐,好久不见’。”
她怎么会不记得?
江泠月的眼泪最终没能撑住,匆匆滚落,灼烫她的手背,让她好生狼狈。
她不断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不要轻信孟舒澜的话,更不要走进她的陷阱。
可心好疼,泪好烫,她真的好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了家,短短一路,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的耳边一直重复着孟舒澜的话。
“你要现实一点。”
“与我合作。”
“怀上孟舒淮的孩子,断了他和梁家合作的心思,助我一臂之力,如此,你收获了爱情,我赢得了权力,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江泠月身形一晃,倒在沙发上失去了知觉。
50.水中月
/
江泠月在家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就收拾好去了剧院。
无论孟舒澜要如何与孟舒淮斗,她当下的主要任务都是要把戏演好。
《伶人》的首场演出定在了四月中旬,全组为此努力了好几个月, 她不能因为个人的情绪影响到剧组的进展。
此前江泠月与冯青老师的对手戏已经排得差不多了,今天主要是和岳沉师兄走戏。
阿怜和宗胤的戏份多是感情戏,需要两位演员沉浸在情绪里, 真真切切投入感情,才能演绎这乱世下的爱恨纠缠。
上午匆匆通走了几遍,情绪还不到位, 下午陈墨礼全程在旁指导,想要看看江泠月和岳沉是否能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陈墨礼看完没有说话,叫江泠月去休息,单独给岳沉讲了戏。
江泠月回休息室洗个脸的工夫, 回排练室的路上竟然碰到了刚上楼的景逸。
见面有些突然, 两人都愣了一下。
江泠月刚洗完脸, 杂乱的鬓发稍稍湿润,一张脸白皙素净, 一双眼迎着窗外的光而清亮。
景逸唇边带笑,解释道:“中午给你打电话来着, 你没接, 我猜你可能在忙,但又想来看你排练, 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不会打扰到你吧?”
江泠月弯了弯唇,说:“不会。”
她今天有点累, 笑意不如往日,景逸也没多想, 跟着她往排练室走,说给全组点了下午茶。
江泠月温声谢过,要他以后不必这么客气。
陈墨礼催着再排一遍,江泠月让景逸随便找个位置坐,灯光一暗,她又立刻沉浸到戏剧中。
因着景逸下午茶的缘故,这会儿排练室的人不多,只有几位主要演员还在现场讨论今天的戏。
这一天来来回回演了五六遍,江泠月的情绪消耗了太多,已初显疲态,但看陈墨礼的脸色,似乎还是不太满意。
虽说江泠月的舞台经验少,但她专业技能过硬,之前所有的排练都进展得无比顺利,唯独到阿怜和宗胤的戏份时,陈墨礼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又一遍结束,江泠月与岳沉站在排练室中央,等着陈墨礼给意见。
陈墨礼想了很久,突然看着江泠月说:“你这情绪不对,你对宗胤的爱太多了,你该收着点。”
江泠月思忖片刻,说:“可是阿怜的确是爱着宗胤的。”
“是这样没错。”陈墨礼道:“但你得想想你和宗胤的身份,他是军区司令家的三公子,你是流落街头被戏班班主捡回去帮着赚钱的孤女,你和他之间,是很难说爱的。”
不知为何,江泠月听到这里忽然心头一酸。
她垂眸,说:“那我们再来一遍吧。”
陈墨礼一挥手,灯光渐暗。
江泠月反复调整着呼吸,再一次调动情绪投入到戏里。
景逸坐在暗处,出神看着江泠月表演,她的情绪很有感染力,景逸看得很入神,甚至几次三番为阿怜小心翼翼的爱动容,但陈墨礼还是说:“不对。”
他扔了剧本来到江泠月身边,严肃道:“你不要把宗胤当成你的爱人,他是你的金主,你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他为你豪掷千金是因为你足够漂亮,对他有强大的性吸引力,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你,是出于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而不是因为爱情。”
“你明白吗?江泠月?”
江泠月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很空寂,人影逐渐褪去颜色,视线一片模糊,排练室的声音在这黑暗的空间里回荡,忽远忽近,浮躁吵闹,但有两个人声在这嘈杂中格外清晰——
陈墨礼:“他为你豪掷千金是因为你足够漂亮。”
孟舒澜:“孟舒淮从一开始就是想睡你。”
陈墨礼:“你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孟舒澜:“他知道你无法接受包养。”
陈墨礼:“他是你的金主。”
孟舒澜:“孟舒淮从未爱过你。”
孟舒淮从未爱过你
孟舒淮从未爱过你
她的身体无意识向后仰,被陈墨礼瞬间扶住。
“江泠月。”
“江泠月。”
突然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景逸和陈墨礼一左一右扶着她,她这突然的晕厥显然是把人给吓到了。
她的视线一点点聚焦,大脑也逐渐清醒,她撑着景逸手臂说:“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陈墨礼深蹙着一双眉,担忧道:“今天先这样吧,你回去好好休息。”
景逸伸手揽过江泠月肩膀,让她与陈墨礼拉开了一点距离,他略垂眼,对江泠月说:“我送你回去吧泠泠。”
陈墨礼默默看了景逸一眼,收回手没说话。
江泠月实在是太累了,没太注意到这些身体的细节,只是看向陈墨礼和岳沉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江泠月头很晕,景逸直接带她去了医院。
医生说她精神压力过大,过度劳累又没吃什么东西,这才身体虚弱,贫血头晕。
江泠月想说自己没事,但一起身又差点没站稳。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躺在VIP病房打点滴。
她的身心太过疲累,刚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再次睁眼是午夜,病房里夜灯昏黄,有人坐在病床边。
环境的昏暗让她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身边人是孟舒淮,好在她意识清醒得够快,这才没有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景逸。”
她声音很轻,像一阵微风。
景逸匆匆回神,凑近扶她起身。
他开了灯,唤来等在外头的阿姨,在床边支开桌子替她摆好了营养餐。
景逸将一碗热粥端到她面前,说:“这是我家里阿姨做的,你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江泠月无声接过,景逸又叮嘱道:“医生说你得多吃点肉,我让阿姨做了芦笋虾仁,芥兰牛肉,蒸排骨和西芹百合,还有燕窝羹和阿胶糕,你多吃点。”
“你最近排练这么辛苦,得要好好补补才行,你今天这样,真的很让人担心。”
江泠月的脸色实在是太过苍白,景逸都担心她端不住碗。
但她只是小声说了句谢谢,这便慢条斯理吃起饭来。
看她吃得认真,景逸也没多说话打扰。
这份沉默太过默契,两个人各怀心思。
安静中,似乎两人都已察觉,这份关心好像超越了朋友的界限,完全没有将远在南半球的那个人放在眼里。
可江泠月又想,他又何曾将她放在眼里?
他明明有选择,分手或是解释都可以,但他偏偏选择了冷暴力,让她独自承受煎熬,独自痛苦。
也许真的像孟舒澜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没有爱过,所以丝毫不在意她的想法,冷漠或是热情,全凭他的心意。
那她又何必为他封闭自己?连与朋友相处都小心翼翼?
之后几天的排练景逸都陪伴在旁,他一是放心不下江泠月的身体,二是因为私心。
他知道这样不对,他不该存有觊觎的心思,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更无法忽视江泠月此时的无助和脆弱。
他知道她和二哥的感情出了问题,更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说他卑劣也好,无耻也罢,他并不认为以朋友的名义关心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问题。
江泠月经过陈墨礼那天的指导,对角色的把握度进一步提升,与岳沉师兄的感情戏也渐入佳境,排练非常顺利。
她说不清这样的转变究竟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技能在起作用,还是因为那些话。
她很悲伤地发现,自己对孟舒淮的爱正在这样持续的冷暴力中降温。
她的爱在抽离,一丝一缕,几不可察,也许是短暂的自我麻痹,但她无法否认,那些话的确对她产生了影响。
这几天排练总是到很晚,景逸一直陪着她,她生病那晚脑筋有些不清楚,情绪压过了理智,让她觉得和景逸正常来往并没有什么。
但仔细一想,她和孟舒淮还没有分手,无论他是否在与其他女人接触,她此刻都不应该和景逸来往过密。
一起走出剧院时,景逸说约好了餐厅,顺便给她物色了几个营养师,让她正好看看简历,挑一个合心意的照管她的饮食。
江泠月正欲开口拒绝,一抬眼却与孟舒澜四目相对。
她穿一身黑色风衣站在剧院门口的路灯下,腕上勾着一只黑色亮面鳄鱼皮手提包,长卷发随风轻轻拂动,说不出的酷飒与风情。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景逸对上孟舒澜的目光时,莫名有几分心虚。
“澜姐。”他招呼道。
江泠月抿着唇,并没有想要与孟舒澜打招呼的意思。
孟舒澜踩着高跟鞋缓慢上前,并未多问景逸为何与江泠月在一起,只说有话要跟江泠月说,让景逸先走。
孟舒澜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颇受人尊重,通常她说什么别人都会给个面子照办,但今晚的景逸却是直直看着江泠月问:“要我等你么?”
江泠月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景逸有些放心不下,但看了看孟舒澜的脸色,还是选择了离开。
等景逸上了车,孟舒澜朝她使眼色:“走吧。”
江泠月闻声未动,站在原地说:“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孟舒澜上下打量着江泠月,轻笑一声道:“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啊。”
江泠月抓紧了自己的外套,一动不动站着,沉默不语。
孟舒澜回眸看了眼景逸的车,再看江泠月,“这么快就开始找下家?”
江泠月闻言蹙了蹙眉,不耐道:“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什么。”
孟舒澜哼笑:“说吧,要多少钱?”
钱?
江泠月一时愣怔,“你觉得我是因为没拿到钱才不肯跟你合作?”
“不然呢?”
孟舒澜的语气太过轻蔑,一股怒火直往江泠月头上冲。
“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道:“清漪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那又如何?”孟舒澜不以为意道:“豪门只讲利益,不谈感情。”
“她既然替我挣来5%,那我也绝不会亏待她,再要个儿子不过是增加我手里的筹码罢了,并不会影响到她什么。”
“那你呢?”江泠月问她:“你忘了你的经历了吗?你忘了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吗?”
江泠月一想到清漪就止不住心疼,“你恨孟伯伯,恨孟舒淮,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样和当年的孟伯伯毫无差别!你正在为清漪复制你的人生,你现在恨孟伯伯,日后的清漪也会恨你!”
“恨我?”孟舒澜轻蔑一笑:“眼下我为她争得更多利益,日后她只会感谢我!”
“你别再发疯了孟舒澜!”
孟舒澜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江泠月手腕,逼近她问:“江泠月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你不想要钱,不想要名,不想要地位,连孟舒淮你也不想要吗?!你只要跟我合作,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孟舒澜!”
江泠月猛地甩开孟舒澜,她心中的怒气直往上涌,厉声质问:“你究竟在发什么疯?!张口利益闭口利益,女儿是利益,儿子也是利益,你的眼里除了利益还有什么?”
“爷爷疼你,清漪爱你,伯母偏心你,孟舒淮尊重你,就连孟伯伯也给足了你体面,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
“偏心我?尊重我?给我体面?”
孟舒澜冷笑一声:“你在开什么玩笑?”
“是我开玩笑吗?”
江泠月喘着气说:“你的家人如何对待你,我这个外人看得比你更清楚。”
“你总觉得是孟舒淮抢走了你的一切,所以他拥有什么你都要抢回来。但你别忘了,远扬不是你一个人的,权力也不是你生来就有的。”
“举贤任能不论亲疏,爷爷选谁做接班人是他的自由,如果他知道你为了争权夺利丧失理智,不顾骨肉亲情勾心斗角,他应该会庆幸他还有第二种选择!”
春夜的冷风吹红了江泠月的眼睛,她忍着酸涩道:“我不知道孟舒淮去墨尔本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借梁家对爷爷的恩情获取股份和权力。但看你现在这利令智昏不折手段的样子,我真希望他能赢过你,结束这无休止的竞争,还孟家一个太平。”
“哪怕他和梁雨薇结婚也没关系?”
江泠月一愣,发红的一双眼更胀更酸,她匆匆垂眸,掐着自己掌心重复:“哪怕他和梁雨薇结婚也没关系。”
话说完,她立马咬住唇肉,不想让自己掉眼泪。
她别开眼,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孟家的事我没资格插手,但我宁愿和他分手也不可能跟你合作。”
“我相信爷爷会处理好这一切。”
“就这样吧。”她回眸看着孟舒澜道:“别再来找我了。”
她迈开步子走向夜色,她并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向何方。
但总比停在原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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