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岑聆秋在开车去医院看望张黎时, 经过一条秩序稍乱的街道,人群乱走,岑聆秋慢慢地开车避过人流, 前方突然窜出一个人, 岑聆秋及时刹了车。
她下车想看看有没有撞到人。
一个喝的半醉的男人坐在路边,离车头很远,看样子应该没被撞到,只是被吓住了。
见男人没什么大事, 她便想走人。
男人突然转头, 看着她。
眼前的男人不修边幅,衣服破旧肮脏,满脸沧桑猥琐。
岑聆秋觉得他有点眼熟,想了一下终于知道他是谁。
喻连毅, 喻明皎的父亲。
自上次喻穗安的出现,为了以防万一,岑聆秋便让系统抽取了所有喻明皎家人的信息。
喻连毅的出现,让岑聆秋猛然意识到系统所说的,喻明皎会在她生日那天自毁系数达到顶峰甚至自杀的原因。
喻连毅是个喜欢酗酒的赌徒,喻明皎残疾之后,他不想养一个残疾的女儿,便跑到了别的城市,基本不回来。
这些年他一直在四处流浪,这次回到兰城也是因为没钱赌博了,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准备回来和她拿钱。
而喻明皎自然不肯给, 并把他赶了出去。
喻连毅没要到钱,恼怒无比, 又听说林栋在追喻明皎,只是喻明皎一直在拒绝。心生歹计,打算将喻明皎送到他床上,然后再向林栋要钱。
喻连毅在她生日那天,假心和喻明皎道歉,明面上说要给她过生日,实则偷偷在喻明皎的茶里下了药。
后面的剧情狗血又恶心,喻连毅将喻明皎送到酒店房间,林栋那天喝醉了酒,看到床上有个和白月光很像的女人,便没忍住。
按照后面的发展,女主在发现自己男主上床了之后,心生崩溃,躲的他远远的,而男主和她上了一次床之后,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她的,于是又去追她。
所以系统探测到女主会在生日这天自杀死去,就是因为这件事,喻明皎无法忍受这一切,最终彻底绝望,而后自杀。
岑聆秋控制不住地感到恶心。
绝对不能让喻连毅去骚扰喻明皎。
绝对不能。
要想个办法阻止他。
岑聆秋脑子快速地转,眼睛微眯。
喻连毅需要钱。
那就好办了。
她到车上拿了一把现金,这钱是她今天刚取出来打算听张黎的话,捐给寺庙,以保佑张黎的疾病快点痊愈。
刚好派上用场。
她把钱递给男人,假装抱歉地说“大叔,不好意思撞到你,这钱就当是我给你的医药费。”
男人见到钱眼睛一亮,赶紧接过钱,生怕她会反悔一样,把钱塞进口袋里。
“没事没事,哎呦,我等会拿着钱去医院看看。”
或许怕她会改变主意,男人握着口袋,眯着眼笑“那小姑娘我就先去医院了哈……”
岑聆秋点头。
男人逃也似的跑了。
岑聆秋冷冷地看着男人佝偻慌逃的背影,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男声“喂,姐。”
“ 林栋,借我几个人。”
喻穗安从学校回来,打算在家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眼睛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她走进了一些,才发现是她爸和那个女人。
那女人为什么要给钱爸爸。
喻穗安觉得岑聆秋不安好心,拿起手机便将这一幕录了下来。
她回到家时,第一时间便去问喻连毅。
“爸爸,刚刚是不是有个女人给了你钱。”
喻连毅眼神闪躲,“什么女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爸!”喻穗安加重了语气,“我明明看到了那个女人给了你钱,她和你说了什么?”
喻连毅以为喻穗安要跟她平分这个钱,死活不肯承认,不耐烦道“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什么女人给我钱!”
喻穗安急了,她上前要去搜男人的衣服口袋,男人一把推开了她,吼着“死丫头有完没完!”
“爸!”喻穗安倒在地上,表情悲戚,“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姐姐差点死在他们一家人手里,她的弟弟还把姐姐关进别墅里不允许她出来,姐姐因为他们受了多少苦,爸爸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喻连毅却只关心后面那些话:“别墅? 那个男的喜欢你姐姐是吗?他家是不是很有钱?”
喻穗安怒意涌涨,“你就只关心这个吗?为什么不关心姐姐!”
喻连毅啧了一身,给了她一巴掌,狰狞着脸:“告诉我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她肯定喜欢你姐姐,你姐姐就长了一副勾引男人的长相——”
喻穗安听不下去了,捂着通红的脸就想离开家。
喻连毅没得到自己的答案,开始烦躁起来,他抓起喻穗安的脑袋往地面砸。
“死丫头,快点告诉我!”
喻穗安的头很快就被撞出血,染红了整张脸,她的眼神浑噩噩的,咬着牙就是不说。
男人又去踹她的肚子,她的脸,喻穗安捂着脑袋,死活不肯说一个字。
“好!一个两个都那么犟是吧。”喻连毅狠狠地踹向她的肚子,威胁她“要是不说,我现在就回老家把你妈妈的尸体给挖出来!”
喻穗安知道男人已经被酒和赌博腐蚀了良性,为了钱他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她害怕了,颤抖着唇,说出了那个名字。
男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喻穗安被打的伤痕累累,根本无法起来。
在全身的痛苦里,她只有一个念头。
过去姐姐挨打的时候也那么疼吗?
_
喻明皎这几天把作品上交了,现在就等复试结果,过几天有考试,她今天在家复习。
有人在敲门,敲门声很急促。
她来到门口,从电子屏幕看见喻穗安的脸。
她的脸色包着各种纱布,神情异常焦急。
她并不想开门。
但是喻穗安的敲门声越来越凶猛,很吵。
喻明皎不耐地皱起眉,很烦。
她开了门。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喻穗安就半跪在了地上,她的腿被喻连毅猛踹,疼的站不住。
“姐姐——”喻穗安爬到她身边,满脸眼泪,“对不起——对不起。”
喻明皎不明所以,她躲过喻穗安的接触,表情很冷漠。
“要哭出去哭。”
喻穗安的一只眼睛肿了,只能睁着另外一只眼看着喻明皎。
“爸爸回来了。”她嗓音惶恐,“我……我跟他说了你和那个男人的事,他……他肯定会去找那个男人要钱……”
喻明皎咬着牙:“你疯了吗?你就那么想让我死,喻穗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长大?!”
“我不想说的,姐姐,我原本不想说的。”喻穗安眼眶通红,“就算他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但是他用妈妈的坟墓威胁我,我——我没办法。”
喻明皎看着她。
喻穗安一张脸都是伤,左脸颊还有着很深的巴掌印,高高肿起。
她一直在哭,一张脸又狼狈又恐怖。
喻明皎:“他打你了?”
喻穗安点点头。
喻明皎只觉得讽刺。
过去喻穗安一直被宠着,别说被打,连骂都很少经历。
岁月流转,她成了过去的自己。
喻明皎并不心疼她。
“别哭了。”喻明皎很烦,“滚进来。”
她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抛弃了她们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喻穗安一瘸一拐地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把事情说清楚。”
喻明皎坐在她的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姐姐,那个女人肯定要害你!”喻穗安急匆匆地说,“我看到那个女人给爸爸钱!”
喻明皎撑着额头,阴冷冷的眼神,显然是不相信她。
喻穗安见她不信,从沙发上蹦起来,一拐一拐地跑到她身边,将录下来的视频给她看。
“姐姐,不要和她走的太近,她给爸爸钱,肯定不怀好意,说不定……”喻穗安因为害怕,少年人想象力丰富,开始胡言乱语:“说不定她是拜托了爸爸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毕竟……毕竟爸爸是你亲人,好下手。”
“闭嘴。”
喻明皎斥声打断她。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都僵硬了几分。
“没什么事就出去。”
喻穗安又说,“姐姐,爸爸肯定还会来找你的,他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他只要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你离那个女人远一点,他们一家肯定会联合父亲害你的……”
耳边都是少女叽叽喳喳的闹声,喻明皎烦躁的心情更上一个层面。
“我让你闭嘴!”喻明皎冷声,指着门,“出去。”
喻穗安委屈地撇撇唇,因为上次的不愉快,她已经不敢和喻明皎对着干了。
她捂着腰,慢慢地往门口走,一步三回头。
在走到门口时,她最后又重复了一句。
“姐,千万不要和那个女人走的太近啊,她根本就不是真心待你的。”
客厅恢复安静。
喻明皎疲惫似的弯下腰,双手掩脸。
她无法控制地想起刚刚的视频。
她清楚地看到岑聆秋把钱给了她父亲,还说了一些什么,父亲满脸笑容地走了。
那个女人是认识她父亲的,过去她和林栋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调查了一个遍,她肯定认识她父亲的脸。
她也知道自己有多恨那个男人。
为什么要给他钱。
她对那个男人说了什么?
是关于自己的事吗?
喻穗安刚刚的话像恶魔的低语一样旋绕在她耳边,又钻进她的脑海,侵袭她的理智。
这个女人真的另有所图吗?
就像喻穗安说的那样。
不。
不可能。
这只是一个视频,无法说明什么。
喻明皎拼命向自己解释。
可思绪却如同暴风,稀里哗啦地扯的很远,仅仅只是微弱的一点怀疑,喻明皎便能联想出各种极端的结局。
她本身就是一个多疑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杀死她的理智。
喻明皎眼神开始癫狂,指甲不停地抓着自己的手腕,很快,白皙清瘦的手腕留了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她全然不知痛苦。
—
喻明皎有想过去问岑聆秋这件事。
但她一直没问。
她害怕事实如她所想的那样。
她无法接受岑聆秋的欺骗。
一点也不能接受。
所以她一直压抑自己几乎快疯魔的多疑,一直在等待着岑聆秋向她说起这件事。
可岑聆秋神色如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甚至还关心她,问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说她瘦了很多。
喻明皎听到她的关心,心里分出了两种语气。
一种是冰冷的语气。
恶心虚伪的女人。
一种是委屈的语气。
为什么还要关心我,和我坦白很难吗?
这两种语气在她心里争吵个不停,喻明皎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快恍惚了。
岑聆秋在和她吃饭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她走到阳台去接。
喻明皎看着在阳台打电话的岑聆秋,握着筷子的手微微用力。
以前岑聆秋打电话都是当着她的面接电话的。
为什么要躲着她接电话,有什么要瞒着她不能让她听吗?
猜忌的那根野草越长越凶。
岑聆秋不知道喻明皎压抑的精神,她正自顾自地打着电话。
“事办好了吗?”她问。
电话那头说“办好了大小姐,那个男人被我们揍了一顿,腿和手都骨折了,只能躺在床上了。”
“嗯。”
岑聆秋挂了电话,唇边勾起一个很淡的笑,没有一点温度。
那个男人现在应该没力气再去找喻明皎的事。
岑聆秋是故意给男人钱,她知道男人拿到钱第一时间肯定就是去赌博,她又像林栋借了几个做高利贷的相关人员,林栋人缘广泛,什么人都认识。
她让这些高利贷人员用高额的利益去诱惑喻连毅和他们赌博,先让他赢,然后再做老千把他钱输光。
等到喻连毅不甘心时,最后唆使他和他们借高利贷,并对他洗脑后面一定会赢,喻连毅已经输的理智尽消,头脑一热便借了高利贷,签了合同后他才发现要贷款在三日内还完。
后面的赌局他又输了,而且还欠下了高额的贷款,他根本无法在三天内还完。
高利贷的打手见他不还钱,便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之后,只要他还不上钱,他的命就一直在高利贷的手里。
他要这个男人一辈子都要像条狗一样活着,离喻明皎远远的。
但是她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喻明皎,那个男人怎么样都和喻明皎无关,她不想要喻明皎听见这些肮脏的事。
就算要说,也要等到她生日那天,就当是一个礼物告诉她。
岑聆秋走到客厅,发现喻明皎一直在抠自己的手心。
她上前握着喻明皎的双手,皱眉,“你干什么?”
喻明皎别过脸不看她,嗓音带着置气的冷硬:“不知道。”
岑聆秋:“……”
这孩子又怎么了。
–
喻连毅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后面没钱交住院费,只能收拾东西回去。
他腿和手都骨折了,只能瘸着一条腿,动作滑稽地走回去。
办理出院后,他往外走,一个低头看着手机的男人走进来,两个人肩膀撞在一起,喻连毅身体太废了,只轻轻一碰,便被撞倒在地。
男人从手机抬起目光,看向喻连毅。
他皱了下眉,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扶他起来,最终啧了一声,拽着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男人力气很大,拽的太猛,喻连毅感觉骨头都散架了,哎呦了一声。
见他站好,男人便松开了手,刚想越过他走人,喻连毅突然拉住他。
“你是——”喻连毅仔细看了看他,“是林栋吧。”
林栋停住脚步,眯起眼。
喻连毅用拐杖撑住自己的身体,朝他讨好地笑笑“我是喻明皎的父亲。”
*
喻明皎的生日在冬至,在生日的前一天她突然接到喻连毅的电话,她直接挂了。
喻连毅又打来。
喻明皎看着手机,脑海里突然想起喻穗安给她看的那个视频。
她漠然几秒,接了。
“明皎啊,最近还好吗?”
喻连毅虚伪的笑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喻明皎言简意赅:“有事就说。”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哈哈哈,是这样的,我前几天翻到了你妈妈的日记,想了一想,还是给你比较好。”
喻明皎知道这是他的借口,但对于妈妈的遗物,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动,况且,她也想知道岑聆秋那天到底和喻连毅说了什么。
她有太多想知道的。
“知道了。”
今天又下雪了。
喻明皎打车到自己家。
她已经很久很近没回去了,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家了。
她不喜欢这个家。
这不是家。
喻明皎上楼,敲门。
等了好几分钟才有人开门,喻连毅住着拐杖,左腿和右手都缠着厚厚的石膏,整个人如同沧桑破败的老狗。
“明皎啊。”喻连毅朝她笑。
笑的喻明皎直想吐。
她直接说:“我妈妈的东西呢?”
喻连毅走到客厅,给了她一杯水,“外面很冷吧,先喝口水。”
喻明皎没理他,“你说的日记本,根本就没有是吗?”
喻连毅眼神闪躲,“说什么呢?我肯定有的,爸爸等会给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别急啊。”
真烦。
喻明皎不想多待一秒,她懒的和喻连毅周转,手扶着额,嗓音压着极致的冷:“那天给你钱的那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
喻连毅遮掩似的笑笑,手指紧张尴尬地搓了搓,装傻:“什么女人,明皎,你怎么净说一些爸爸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一个个都要隐瞒。
喻明皎眼神阴鸷,心里那团猜疑已经到了涌出骨骼的地步。
“明皎啊,先喝口水吧。”喻连毅把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么极力想让她喝水,这杯水看来有问题。
她的好父亲,真是为了利益,什么蠢事都做的出来啊。
喻明皎的指甲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水杯,突然开口“爸,我记得我房间有一张银行卡,里面妈妈帮我存了一些钱,我走的时候忘记拿了,你能帮我拿出来吗?”
喻连毅一听到钱就激动了起来,“是吗?哎,好,爸爸帮你去拿。”
他拄着拐杖,动作愚钝地往房间走。
喻明皎冷笑一声,而后把桌子上的两杯水调换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喻连毅便拿出一张银行卡出来,眼睛放亮,“明皎,是这张吗?”
喻明皎上前几步,看了一眼,“是的。”
“那里面你妈妈给你存了多少钱啊。”喻连毅忍不住激动地问。
喻明皎想了一下,“十几万吧。”
“十几万……”喻连毅喃喃,他又焦急地问:“密码还记得吗?”
“密码啊。”喻明皎轻轻抿了一口杯子的边缘,状似苦恼地说,“爸爸,水好像凉了。”
“啊,凉了吗?”喻连毅有心讨好她,便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还好啊,不会很凉。”
“可以给我重新倒一杯吗?”
喻连毅为了得到密码,便忍耐着脾气,装成一个慈父,“好好,爸爸去给你倒。”
他往饮水机的方向走,但没走几步,人就倒了下去。
喻明皎面色平静,淡淡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轻轻地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她来到男人身边,在他口袋里翻出手机,又用他的指纹解开了手机。
她第一件事就点进通讯录。
在一众的电话号码里,她的眼睛直直地聚焦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上。
她点进去,拨号。
电话响了好几秒,才接了。
“喂。”一道熟悉又令人恶心的嗓音如同针一样扎在她的耳廓。
电话那头的男音漫不经心的:“怎么,你女儿那边搞定了?”
林栋!
喻明皎死死地咬住唇,一把挂了电话,将手机狠狠地扔向地面。
原本质量就不好的手机顿时四分五裂。
崩落的碎片划过喻明皎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她的猜忌在这一刻似乎都落了实。
她不由自主地将这三个人联系在一起。
岑聆秋给她父亲钱,她父亲和林栋达成了某种交易,下了药的水,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这群人的利益是自己。
让喻明皎最接受不了的是岑聆秋的隐瞒。
这个女人终究还是和她弟弟一个线上的吗?
她给喻连毅钱,就是为了帮他弟弟利用自己父亲的关系将她拉入他们的计划里吗?
为什么?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要隐瞒她。
为什么要欺骗她。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林秋。
喻明皎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咀嚼这个名字。
如同被暴雨侵袭,喻明皎只觉得浑身潮湿寒冷。
她眼眶赤红,在狭小的房间里崩溃而嫉恨。
_
而另一边的林栋不明所以,因为上次车祸遗留下的脑震荡似乎又复发了,他便打算去医院找自己的朋友问一下,在医院里很巧合地碰见了喻明皎的父亲,那个男人说很看好他们,他说可以让自己的女儿主动去到他身边。
林栋最近被他爷爷的人监视,不允许他去找喻明皎,他正愁怎么把喻明皎弄到自己身边,刚好有人凑上来帮他,他自然接受。
但是为什么突然挂了。
*
岑聆秋在去寺庙捐香油钱时,看见一串红色的檀木手串 ,做工精细而朴素。
在看到这串红绳手链时,她便觉得很适合喻明皎。
喻明皎手腕如玉一般,白皙而娇嫩,红色和她的肤色很配。
她便买了下来,打算给她。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如果不出意外,她的任务也差不多了,离别前先送个小礼物给她。
听到对面有声音,岑聆秋打开了门,“你去哪了?”
“身上怎么都是雪?没带伞吗?”
喻明皎低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打开门直接进去了。
岑聆秋也跟着她进去。
她把手链拿了出来,递到她眼前,“我在寺庙看到这串手链,感觉很适合你,你戴一下试试。”
岑聆秋说着就想给她戴上。
喻明皎低着头,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手链被甩到客厅角落。
岑聆秋:“…………”
她平静地看着手链被拍飞,而后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开口:“说吧,因为什么事。”
“林秋。”
喻明皎眼神极冷,“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你想我说什么?”
“你觉得呢?”喻明皎扯起唇,反问她,“你为什么要给我父亲钱? 你想对我怎么样?”
“想毁了我吗?”
“还是想利用我父亲,又把我锁进你们那该死的牢笼里!让我成为你们姐弟两的玩具!”
岑聆秋不知道喻明皎是怎么知道她给了那男人钱,她从喻明皎的质问里择出了重点。
“你觉得……我想害你吗?”
“不然呢?”喻明皎脸色比任何时候都冰冷,“你不就是这样子的人吗?”
岑聆秋缄默,皱了一下眉。
“你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是啊,喻明皎没理由相信她。
原主对她做了那些恶事,她只不过是一个夺了别人躯体的亡魂,喻明皎根本没理由相信她啊。
岑聆秋不禁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有点可笑。
她只是在喻明皎怀疑她的时候,没忍住想起了一件事。
过去弟妹经常闯祸,然后把罪扔给她,无论他怎么解释,爷爷奶奶都不相信她,最后又是一场挨打。
她被喻明皎怀疑,潜意识地觉得她和那些人不一样,所以没忍住反问。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包括喻明皎。
只是她过于沉迷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地将就喻明皎纳入可以信赖的圈子里。
她自以为是地觉得喻明皎会相信她的。
明明她过去不是这样的,无论什么任务,她都不会对任何一切角色上心,并且会直接干脆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她却在喻明皎这里破了例。
她有了不舍的情绪,并总想着在彻底离开前给予她很多东西。
她以为喻明皎是不一样的。
但其实是一样的。
岑聆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产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不行。
她不喜欢对任务世界有任何怀恋的情感。
这没意义。
岑聆秋像是一个走错了很久的旅途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歪曲,便决定转身走回正确的道路上。
【七七。】
她在脑海里呼喊系统。
【在的。】
【查看喻明皎的自毁系数。】
【百分之二十。】
挺好的。
喻明皎终于不再会因为这些琐事而崩溃了。
岑聆秋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她相信喻明皎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去死的,明天就是她生日,只要度过了这个节点,一切都会恢复正轨的。
“我没什么想说的。”岑聆秋轻叹一口气。
喻明皎却被这句话戳中了崩溃的点,她咬着牙。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喻明皎讨厌她的冷淡,她清雾一眼的眼睛像是一把杀人的钝刀直直地切割着她的理智,叫她无法平静。
这些天的猜忌,岑聆秋的隐瞒,父亲的利用,都一点一点地折磨着她的精神。
而现在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在岑聆秋的淡漠里被撕开,流落出肮脏晦暗的口不择言。
“你就是一个虚伪的女人!”
“你从来就没有对我怀有真心,既然你一直恨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我,为什么又要装该死的好人来哄骗我!”
喻明皎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整个人快要疯了。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疯的理由。
她越疯狂,说出来的话就越像刀子。
“你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令人恶心的贱人!”
“你去死。”
无论她怎么疯狂,岑聆秋都是一贯的平静。
偏偏喻明皎最厌恶的就是她的平静,她希望岑聆秋能说点什么,可她一言不发。
岑聆秋并非什么都不想说,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觉得有点累。
说了有什么用呢?喻明皎就一定会相信她吗?
倘若她相信,也没有一点意义,她的任务时间要到了,明天过后,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原主的这具躯壳也会死去。
喻明皎的相信与否也都失去了价值,还不如就让她这么恨着原主吧。
原本喻明皎就应该要恨着林秋的。
毕竟受害者不能原谅施暴者。
岑聆秋叹息着说了一声:“冷静下来。”
“明天别来陪我过生日。”
喻明皎诡异地平静了下来,语气毫无情绪。
“我觉得恶心。”
第22章
岑聆秋离开了。
在离开前, 她说“明天,我会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这是我答应你的。”
喻明皎双手掩面,巨大的恨意吞噬了她, 眼眶已经是赤红的一片。
她恨岑聆秋的沉默。
恨她的虚伪。
恨她的戏弄。
这种恨和过去对她的恨不一样, 她无法解释心头这种恨的来由,这种恨像什么呢?
就像是年幼的孩子被抛弃后所感受到的挣扎扭曲。
*
岑聆秋答应过喻明皎会给她一个生日礼物,虽然喻明皎现在已经不见得会接受她的任何东西了,但是她依然要这么做。
十二月二十二, 冬至。
这天是喻明皎的生日。
岑聆秋来到郊区的一个古镇, 按照系统提供的路线来到某一户人家。
她敲了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
“你是?”
一个端庄温和的女人开口。
岑聆秋点头,“沈阿姨,你好, 我是喻明皎的朋友。”
女人是喻明皎母亲的挚友,喻明皎母亲死后,因为双亲都已经死去,女人在听闻挚友自杀后,跑到喻连毅家把她的遗物全都带了回去。
而在这些遗物里面有一本日记本。
那正是岑聆秋需要找的。
剧情里面,男主为了让女主开心,便找到了女人要来了日记本,女主也因为这件事便对男主微微松懈了态度。
岑聆秋知道这本日记本对女主很重要,所以她要把它当成礼物送给喻明皎。
女人听说了她的请求之后,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思考良久,才说:“那孩子还好吗?”
岑聆秋语气谦卑:“不算很好, 十七岁那年因为意外坠楼,双腿不幸残废。”
女人的手颤了颤, “这是怎么回事?”
岑聆秋把喻明皎的一生告诉了女人。
女人沉默了很久,眼睛不知道看向哪处,最终才叹息一声。
“不幸的两个人。”
女人站了起来,走到书房把一个盒子给了她。
“她母亲的日记本就在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女人眉眼间已经有很深的皱纹了,她的语气掺着深深的苦涩:“她母亲死去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是那孩子的出生才会害死了她,因此我不想让她的东西跟那孩子有任何接触,便把她的东西都带走了。”
“唉,终究还是苦命的两个人。”
女人苦笑一声,“你帮我给那孩子时,请帮我和她说一句,抱歉。”
女人拉着岑聆秋和她说了一会儿话,问了问这些年喻明皎的情况。
岑聆秋挑了一些说给她听。
等到要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岑聆秋拜别了女人,才开车回去。
古镇山路偏远,人烟稀少,因为早上下了一点雪,路面很滑,她不敢开的太快。
她看了看手机,七点。
应该能在十二点前送给她。
岑聆秋又猜测喻明皎收到她礼物的反应,会心生厌恶吗?毕竟这孩子已经不相信她了。
喻明皎现在应该在恨自己吧。
今天过后,她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有种恍然的感觉。
唉。
没想到离别前她和喻明皎能闹的这样不愉快。
岑聆秋漫无目的地想。
这时,前方突然冲出来一辆逆行的车,眼看她的车子即将撞上,岑聆秋猛打方向盘,车头却还是被撞上了一点,她的车子被带的往悬崖方向偏!
因为下了雪的关系,轮胎打滑,岑聆秋无论怎么打方向,车辆都控制不住地歪曲。
嘭——
岑聆秋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车头撞上悬崖边的栏杆,紧接着,整辆车都翻下了悬崖!
整个人只有翻江倒海一般的晕厥与痛苦,岑聆秋几乎没有意识能联想到底发了什么事,她的耳边是巨大刺耳的撞击声,叫她无法睁开眼。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时,她已经疼的动不了了。
好疼。
好疼。
就像是十八岁那年,她孤身一人死在杂屋里的那般疼。
眼皮半睁,全身无法动弹,只感受到身体快速流失的冷。
真冷。
她朦朦胧胧地想,如果喻明皎在这里就好了。
她很冷,想要靠近身体温暖的喻明皎。
哦。
礼物。
还没给呢。
岑聆秋虚弱地呼吸着,眼睛空空的。
雪夜安静无比,只有表针滴答滴答的声音。
岑聆秋眼睛微微睁着,眼皮极其缓慢地眨,在尖锐的痛苦里,她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
喻明皎生日这天是一个人过的,岑聆秋没有来。
她沉默地坐在阳台上,从白天坐到晚上。
在零点来临的一刻,下雪了。
很大很大的雪,仿佛可以埋葬一个人的大雪。
她的生日结束了。
二十岁的生日依旧和过去一样。
她收回视线,离开了阳台。
那天过后,她再没有见到岑聆秋。
喻明皎并不在意,因为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她想往常一样,上学,准备考试,只是她又开始不好好吃饭了,一天就一个面包便解决了。
放学后,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往街边那颗巨大的梧桐树看去。
那是岑聆秋经常等她的位置。
“明皎,看什么呢?”安梧顺着她的目光,“你找谁吗?”
喻明皎淡声:“没有。”
安梧又说:“对了,明皎,这几天那个姐姐怎么没来接你啦?”
喻明皎脸色骤冷:“她不会来了。”
安梧注意到她的情绪,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复试通过那天,喻明皎的期末考试刚好结束。
她从学校回来时,看到岑聆秋的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喻明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放在心上,她刚要开门进去,那个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朝她走了几步,叫住了她,“小姑娘——”
喻明皎转身,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挠挠头,笑笑,“那个,你认识这家的主人吗?一个叫林秋的女士。”
男人虽然在笑,但他脸色有一条很长的刀疤,身材高大,一副混混痞子的气质。
喻明皎微微眯着眼_“你找她做什么?”
男人见她认识,凑上前说:“那位小姐……欠了我们一点钱,我想要回,但我打她电话打不通,你能帮我们联系一下她吗?”
喻明皎想直接忽视男人,毕竟那个女人的事已经和她无关,她怎么样都和自己没关系。
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完全没有想转身的意图。
喻明皎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应该和岑聆秋有某种交易关系。
可那个女人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还欠着他钱。
她那种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欠别人钱。
就算她不想承认,时到今日,她依旧很想知道有关岑聆秋的任何事。
喻明皎语气平静:“我是她朋友,她最近有事,我可以帮她还——”
男人眼神一亮。
紧接着喻明皎又说:“但你要告诉我她到底欠了你什么钱?”
男人喉咙一滞。
见他迟疑,喻明皎用无害的语气说:“我是她朋友,就想关心一下她。”
眼前的少女一脸人畜无害,眼神干净,还是个残疾人,又能帮岑聆秋还钱,应该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既然能帮人还钱,说明她们关系不错,说出事实或许也没关系。
刀疤男人想了想,为了拿到钱,便和她如实说了。
男人是那群高利贷其中一人的哥哥,自己的弟弟受了岑聆秋的委托,先哄骗了一个男人去参与他们的赌博,然后又哄骗男人和他们借高利贷,最后再借着男人无法还钱的理由,将男人揍了一顿。
而他的弟弟在殴打过程中,不小心被男人抢过刀反被捅了一刀,虽然不严重,但他想和岑聆秋讨点医药费和其他赔偿,就当是工伤。
他简要地和喻明皎说了这件事。
只见眼前的少女面色突然苍白,神情阴森森的。
“那个男人叫什么?”
刀疤男想了想,“呃……好像姓什么yu,我也不知道那个yu。”
喻明皎眼皮剧烈地颤了颤。
“那个钱……”
喻明皎给了男人一笔钱,男人拿到钱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男人走后,喻明皎还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
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一直没有动作。
刚刚那个男人的话冲击性太强,她无法缓过来。
按照那个男人的意思,岑聆秋的目的是想她父亲陷入死地。
可她为什么那么做?
她不是还恨着自己吗?
不然为什么要给他父亲钱,不就是想联合父亲还有林栋把自己拉入到他们的计谋里吗?
这一切都太矛盾了。
喻明皎心脏倏地涌起一股惶然,她隐约觉得她的猜忌并非是正确的。
喻连毅。
她要找喻连毅问清楚。
_
喻连毅躺在沙发上,那天晕倒在地之后,他的伤势就更严重了,现在连上个厕所的力气都不够。
更别提要将喻明皎送到林栋身边去。
都是那个死丫头。
喻连毅恨恨地想。
他动了一下身子,疼的满脸都皱了起来。
门突然被暴力打开,喻连毅吓了一跳。
“他娘的——”他的话语顿住,狰狞着脸,“你个贱丫头还敢回来。”
喻明皎没说话,她一进门便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来到他面前,一只手按住他完好的手,另外一只手拿着刀对着他的脖子。
喻连毅被她一通动作吓的不敢动,他睁大眼睛,哆哆嗦嗦着语气,“你……你想干什么?”
喻明皎的神情平静的可怕。
“那个女人为什么给你钱,她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有林栋的电话,你们三个人想要做什么?”
喻连毅被自己女儿逼问,可怜的男子主义涌现,吼她:“你就是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吗?还有这把刀,你个死女人疯了吗?”
他说着就想甩开喻明皎。
但他现在全身都是废的,年幼的孩童都打不过。
喻明皎掰了掰他骨折的手臂,男人疼的大叫了一声。
她对男人已经一点耐心都没有了,眼神一敛,刀尖往他脖子上点了点,血珠很快便流了出来。
“说实话。”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巨大的暴风雨,眼珠漆黑阴鸷,像是久居洞里的蛇,森冷无比。
喻连毅本来就是个懦夫,顿时就失去了刚刚的胆子,在刀子的威胁下,他才抖着嗓音说了事实。
嘭。
她自以为是的猜忌终于坍塌,碎成一片狼狈灰暗的余烬。
她猜错了。
一瞬间,喻明皎的心脏生出某种怪异的愉悦情绪。
她将刀扔回了垃圾桶,不再管喻连毅。
这个男人现已经是个废人,就算后面痊愈了,巨额的高利贷也会跟着他。
他的人生已经毁了。
喻明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她来到岑聆秋的门口。
她为之感到痛苦的猜忌已经崩裂,灰烬里藏着一点久违的喜悦与惊然。
那个女人并非想害自己。
甚至,岑聆秋做的一切都是想让自己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要隐瞒自己,但没关系,她已经不会和岑聆秋计较这个了。
她那时候似乎对她发脾气了,还说了不好的话。
她会生气吗?
如果自己和她道歉的话,她会继续对我好吗?
喻明皎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犯错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喻明皎在门口,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芝提着一个袋子,朝她走过来。
“林秋呢?”
闻芝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表情呈现出一种痛苦的色彩。
“你不知道吗?”
喻明皎隐隐不安,皱眉。
“知道什么?”
“林秋死了。”
第23章
喻明皎以为她在开玩笑, 冷笑一声。
“疯了吗?”
闻芝苦笑,“也不算死了,她出了车祸, 虽然极力挽回一条命, 但成了个植物人,医生说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醒来了。”
“这种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喻明皎表情怔怔的。
闻芝想到了什么,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这是她给你的, 林秋应该就是为了拿这个东西路上出了车祸, 拿着吧。”
喻明皎手指微颤,动作迟钝地接过了袋子。
闻芝越过她,打开门,进去了。
喻明皎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将袋子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
那是个木质盒子,上面还沾了一些干涸已久的血迹。
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本日记本,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第一页写着“陈酩”
这是她妈妈的日记本。
她翻开。
【我讨厌这个孩子,因为她,我的身体损害,落下一身毛病。】
【她一直在哭,我也很想哭,为什么我要生下她。】
【耳边总是有她的哭声,为什么一直甩不掉。】
【我设计不出珠宝饰品了,我的精神不正常了。】
【她叫我妈妈, 我想掐死她。】
【她看见我哭,想用她的小手给我擦眼泪, 手指戳进我眼睛了,好笨。】
【身体很难受,很想去死。】
【我只能躺在床上了,她便坐在我床边,坐了一天,还露出了笑,叫我妈妈。】
【我真的很恨这个孩子,因为她,我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但她笑起来叫我妈妈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可爱。】
【我很累,我要结束自己。】
【喻明皎,我恨你的出生。】
【但是,皎皎,妈妈爱你。】
【对不起,生下了你又恨你,皎皎,妈妈希望你的一生能够快乐,再见。】
喻明皎看着这些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落。
她一直以为母亲恨她,怪罪于她的出生,这些年她不止一次因为母亲的死而崩溃,她总是觉得自己不该出生。
倘若没有她,母亲一定会过的很好的。
她一定很厌恶自己。
喻明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这种想法像个死缠烂打的噩梦一样,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无时无刻地折磨着她。
但是现在她终于看见了母亲想说的话。
母亲恨她,但也爱她。
她并非彻底地被母亲恨着。
她也短暂地拥有过母亲的一点爱。
袋子里面还有一张便签,她拿了起来。
【生日快乐,喻明皎,请好好活着吧。——林秋】
身体里无数的情绪全都化成潮湿的雨,叫她觉得寒冷无比。
岑聆秋就是因为想把这个给她所以才出了车祸吗?
愚蠢的女人。
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
自己对她恶语相向,为什么不远离她,为什么不恨她,又为什么还要给她生日礼物。
为什么又要离开。
喻明皎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苍白的唇剧烈地颤抖,双手掩面,挣扎的呜咽声像幼兽一样,崩溃而悲伤。
心脏如同被重物挤压,传来一阵窒息的疼痛。
呼吸被某种看不见的情感扼制,她几乎难以喘气。
她知道自己是在伤心。
为了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感到悲伤,理智告诉她这个女人死不足惜,但是身体与情感感知都在逼着她悲恸。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苦痛。
可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自从母亲死后,她再没有产生这种情绪了。
【喻明皎,我不会再欺骗你了。】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岑聆秋过去所说的话。
她真的没有再欺骗自己。
喻明皎的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眼泪滴答滴答,便签上的字迹被晕染开来,融成漆黑潮湿的一片。
*
喻明皎拜托了闻芝,她想去看岑聆秋。
她始终不相信这件事。
闻芝带她去到一所高级疗养院。
她将喻明皎带到角落的一个病房,推开了门,里面的男人闻声看向门口。
“明皎?”林栋疑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喻明皎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她的所有注意力全在病床的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全身插着管子,戴着呼吸机,四周是各种各样的机器,她像死一样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很微弱,眼睛深深地闭着。
脸色包着厚厚的纱布,几乎快看不清她的脸。
她过于悄无声息,就像是真的死去了一样。
林栋想去拉她,闻芝拽着林栋的手,“你先出去吧。”
林栋皱眉。
“快点。”
闻芝和林栋从小玩到大,相当于他另一个姐姐,他不想在姐姐面前吵闹,便出去了。
病房里只有闻芝和喻明皎两个人。
喻明皎直直地看着岑聆秋,漆黑的眼珠深不见底,空荡荡的。
她看到岑聆秋满是伤口的手,想去触碰她。
只触摸到一秒,她便像被针扎了一样收回手。
冰冷的温度。
“林秋的身体器官几乎都出了问题,现在只有这个仪器能撑着她呼吸。”闻芝眼神哀伤,“医生说她醒来几率很小,但我们其实都知道她已经不会醒过来了。”
喻明皎低着头,死一样的缄默。
闻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到她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你什么感受呢?”
“她过去那么欺负你,你应该很恨着她吧,现在她死了,你有没有感受的所谓的开心?”
闻芝平静的嗓音带着隐匿的怪罪,倘若不是因为她发疯想给喻明皎送什么礼物,她又怎么会躺在这里呢。
如若她还恨着喻明皎就好了,就不会做出这些事。
喻明皎只是盯着岑聆秋,眼珠一动也不动。
“……她没死。”
她沉默很久,才说了三个字。
嗓音极哑。
闻芝苦笑一声,“这话竟然从你嘴里说出来,喻明皎,你也难过吗?”
她没有说话。
“可你为什么难过呢?”
喻明皎冷笑了一声,听起来却像在哭。
“我没有难过。”
闻芝捡回一点理智,“也是,林秋她并不算个好人,她的性子很恶劣,过去又对你做了那些,你也没必要为她伤心,也不用来看她。”
“或许,这是林秋自己作恶的结局。”
“嗯。”
喻明皎瞳孔深处是一片死寂,如同自欺欺人一样。
“我不会再来看她。”
“我恨她。”
*
喻明皎之后再没去看过她。
就像闻芝说的那样,她是没必要为岑聆秋感到难过的。
喻明皎依旧一个人生活着。
复试通过后,相当于她便可以在x.r实习,她如愿以偿地往自己想要的生活踏了一步。
她开始在x.r实习,培训,学习。
喻明皎外表如常,仿佛那天听到岑聆秋的事故而崩溃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整个人又瘦了下去,因为总是感不到饥饿,下巴又成了尖尖的一小条。
喻明皎依旧不爱出门,还是很喜欢像以前一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只不过她把窗帘拉起来了,不再是过去窒息晦暗的房间,明亮的天光总是会铺满整个房间。
x.r的几个同事见她漂亮又寡言,便拉着她一起去吃饭。
喻明皎去了。
女同事发现她几乎只吃面前的虾,忍不住好奇:“明皎,你是不是很喜欢吃海鲜啊。”
喻明皎摇摇头。
“不是。”
“那你为什么只吃这个菜啊,其他的怎么都不动,是不合口味吗?”
其他人附应:“是啊,为什么只吃面前的菜啊。”
喻明皎怔了怔。
为什么呢。
因为吃太多会被打,小的时候她只要多夹一点其他的菜,继母就会不开心,她不开心,父亲就会打她。
后来她发现自己只要吃一个菜,继母就不会不开心,她便只吃离自己最近的食物,为此她少挨了很多顿打。
后来岑聆秋或许是发现了这点,她便一直给她夹菜,喻明皎也适应了岑聆秋的这种举动。
而现在她不知不觉又恢复了这个习惯。
因为那个女人不在她身边了。
她或许,永远也不可能陪自己吃饭了。
“明皎啊,为什么哭!”
同事看到她的眼泪,慌张地问她。
喻明皎怔怔的,用手摸了一把脸,一片潮湿。
“我……为什么哭?”
她喃喃。
她为什么要哭呢?
没有理由。
她想不到原因。
她不知道为什么哭。
她不知道。
*
今天又停电了。
喻明皎缩在客厅角落,桌上点着岑聆秋上次送来的蜡烛。
外面是暴雨,雷电交加,明亮刺眼的闪电窜进屋里,照亮了喻明皎苍白惶然的脸。
她拼命地捂着耳朵。
黑夜里那些声音又出现了。
周而复始的辱骂责怪,喻明皎已经听的烦躁不堪。
而在那些杂音里,她仿佛听见了岑聆秋的声音。
“喻明皎,都是因为要给你礼物,我才如同死了一样啊。”
“明皎,我想醒过来,我想活着,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的。”
喻明皎疯狂摇头,她想摆脱这些尖锐的怪罪,可这些声音就像水蛭一样,黏附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尖叫一声,整个人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喻明皎害怕,身体不停地在抖。
她往前爬,想躲进房间的柜子里。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喻明皎微微瞪大眼睛,脑袋不小心撞到茶几,重重的一声,茶几上的画笔都撞落在地。
喻明皎完全感觉不到疼,她只是惶然。
手因为害怕想抓点什么东西,却只是抓到一只笔。
一只黑色画笔。
她在昏黄的光线下,直直地看着这只黑色画笔。
一瞬间,耳朵里刺耳的老鼠声与人声都慢慢轻弱下去。
她艰难地撑着上身,坐了起来。
喻明皎僵硬地姿势,手因为害怕还在微微颤抖,她像是下意识的一样,抖着手在手心画了一个“:)”笑脸。
这是岑聆秋教她的。
如果感到不安害怕,那就在手心画个笑脸。
女人清淡温和的嗓音犹如实质响彻在耳边。
喻明皎就像疯了一样,在手上画了许许多多个:)
密密麻麻的黑色笑脸画在清瘦苍白的手腕上,她像一个寻找安全感的小狗,近乎是魔怔一样画着笑脸。
每一个黑色笑脸如同雨滴,顷刻间就在喻明皎的身上形成了暴雨。
她似乎并没有得到安全感,她又在纸上画了许多个歪扭的笑脸。
窗外是暴雨,昏黄灯光的房间里,是一个残疾女孩在发着匪夷所思的疯狂,她不停地画着同一个笑脸,一刻也不停。
喻明皎画的太癫狂,咔嚓一声,笔头被画断了。
她怔了一秒,而后崩溃地将桌子上的纸全都挥在地上。
喻明皎急促地喘着气,心头藏着一股剧烈的气意,她只想把这种气意都撕开,然后撕烂。
她低着头,艰难地呼吸着。
目光涣散间,她的眼睛在微弱的蜡烛光线里瞥到茶几底下有一抹红色。
喻明皎翻开地面的杂纸,爬到茶几底下,将那抹红色拿了出来。
是一条红色手串。
她想起来这是岑聆秋想给她,却被她一把扔掉的手串。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极力压抑,有关岑聆秋的一切。
她不去看岑聆秋,也不去想关于她的任何事,她一直告诉自己不需要过于关注这个女人,她不堪的一切都是自己活该。
她以为她做到了,但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岑聆秋。
喻明皎瘦如枯木的手腕,一直被拉开的窗帘,没办法好好吃饭,黑夜里密密麻麻的黑色笑脸,无不在嘲讽她。
她无时无刻,都在循着岑聆秋的过去活着。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像岑聆秋一样了。
她讨厌孤独。
讨厌黑暗。
讨厌身边没有人。
林秋。
林秋。
林秋。
她真的什么都无法拥有。
为什么总是抛下她。
她不想被抛弃。
喻明皎狠狠地咬着唇,有血珠从嘴角流出,眼眶通红,死死地瞪着眼睛,看向虚无的地方。
脑袋疼的快要炸裂,像是里面安装了好几个烟花,炸的她脑仁刺骨一样的疼。
她捂着脑袋,实在承受不住,便狠狠地撞向地面。
一下又一下。
直到额头出血,脑海里的疼才得以平缓。
她的瞳孔麻木而浑噩,鲜血划过脸颊,手里死死攥着那条红绳。
林秋。
她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声。
我想和你说话。
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
岑聆秋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穿越舱里。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自己在任务中心里。
一个小小的机器人走到她面前,机械性的电子嗓音:“秋秋,你的任务完成了。”
岑聆秋坐了起来,疑惑:“我就这么死了?”
系统七七说:“是的,虽然这是突发事件,但并没有影响任务进度,接下来你就好好休息吧,系统中心后面会检测结局的,等验证通过,你就可以回去了。”
系统七七陪了她很久,忍不住也为她开心,“秋秋,是不是很激动,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岑聆秋没情绪地扯了扯唇。
她死的太突然了,而且也太疼了。
过去她的任务就算死,也死的很干脆,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
但这次是真的很疼。
岑聆秋现在还能想到那种全身被碾压一样的疼。
除了疼之外,更多的是惘然。
说好给喻明皎过生日的,礼物都还没给她呢?
她还没有和喻明皎告别。
算了。
那本日记本应该会送到喻明皎的手里。
原主对喻明皎不重要,想必就算她死了,她应该也不会太过悲伤。
她是第一次做这种救赎性质的任务,这次任务对她来说,并不算很成功。
她做的一塌糊涂,虽然勉强完成了任务指标,但她并没有像之前任务结束那样感到轻松。
岑聆秋要等主系统检验结果,这段时间她便一直在休息。
她休息的日子很无聊,除了看书,就是偶尔做个饭。
生活匮乏而无趣。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死水一般的日子,她不爱和穿书局里的人打交道,她喜欢一个人。
只是偶尔吃饭的时候,她莫名会觉得有一点孤独。
今天她难得出门,打算去系统中心询问结果。
她刚走到系统大厅里,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的女人。
黑色长直发,纤细高挑的身量,都像极了喻明皎。
那个女人突然转过了头,是张陌生的脸。
岑聆秋觉得自己休息傻了,喻明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她摇摇头,走到任务中心,问了问系统。
系统说,她的任务世界出了点问题,暂时还没检测成功,还需要一点时间。
岑聆秋也没在意,系统对任务检测的成功需要一段时间,短则几天,慢的一年都有。
曾经有一个同行等待了一年的时间,系统才得以检测成功,据说是她本该死掉的任务对象还没死,一直在撑着一口气苟活着等她,最终没等到,那个任务对象才决定死去。
做任务的时候总是会有突发情况,这倒也正常。
岑聆秋没有在意,继续等。
这一等不知道等了多久,她从冬天等到夏天,她的系统才急急告诉她。
【秋秋,你的任务失败了!】
系数说这几个月检测中心探测到喻明皎的自毁值一直在逐步上升,基本没降过,最近甚至到了百分之七十。
而就在昨天系统预测到喻明皎生命值在这几天极有可能会猛降,也就是说,她的生命可能会到尽头。
【这毕竟是你的失误,中心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去挽救,秋秋,不能再失败了。】
岑聆秋不明所以。
为什么喻明皎的自毁系数又上升了。
明明她走之前还是很稳定的。
那个世界又有谁欺负她吗?
生命值降低又是怎么回事。
喻明皎没有好好活着吗?
*
今天是x.r的宴会,自喻明皎进入到x.r后,因为她独特灵气的设计,以及与众不同的造型寓意,在珠宝圈里面已经有了一点小名气。
很多媒体都知道x.r出了一个新的年轻设计师,虽然是个坐轮椅的,但脸蛋漂亮,而且极有天赋,但很神秘,不爱在公众面前露脸。
这次宴会的一部分人就是想看看这个新设计师的面目。
宴会在一个私人别墅举行,喻明皎依旧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人群都在客厅喝酒谈话的时候,她一个人来到后花园。
已经是盛夏的季节了。
距离那个女人出车祸已经过去了半年,这半年里她一直没有去看过她。
她不知道这半年自己是什么度过的,喻明皎每天只有学习和工作,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乐趣。
她整个人更瘦了,皮肤是死一般的苍白,只有头发越来越长。
那双眼睛比过去更漆黑。
喻明皎的确在好好活着,但她也只是活着,除了工作之外,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愉悦。
她的脑袋几乎是麻木无谓的。
只是偶尔思索,便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喜乐似乎都绕过了她,身边的人也都丢下了她,她的四周只有空荡荡的白花。
永远躲不了的孤独,提醒她还活着。
一个喝醉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后花园,看到喻明皎昳丽的侧脸,邪笑了一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喻明皎身边。
“你好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男人说着就想去摸她的脸。
喻明皎拍开他的手,嗓音冷冷:“别碰我。”
男人痴痴地笑,“碰一下怎么啦,交个朋友啊,我是新乐投资那边的……”
喻明皎被男人的酒气熏的想吐,她推动着轮椅就想走人,男人不乐意了,“哎呀,说说话嘛。”
男人说着就要上前拽她,但他喝了太多酒,路都走不稳,被脚下的鹅卵石一绊,整个人往前摔去,手还推倒了喻明皎的轮椅。
前面就是人工湖,喻明皎被撞的往前一倾,整个人掉下了湖。
她的双腿残疾,根本无法游泳。
湖水不断地塞进她的口鼻,窒息感扑面而来,她胡乱地挥动双手,身体不断地往下坠。
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她会死的吧。
死了,应该也没关系。
反正也不被谁期待。
她害死了很多人来着。
眼睛被湖水刺的生疼,呼吸越来越难,在朦胧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她游来。
她觉得自己疯了。
怎么会想像岑聆秋来救她。
喻明皎的眼睛缓缓闭上。
“咳咳咳———”
喻明皎醒来第一时间便疯狂地咳嗽,喉咙很疼。
一双手帮她拍着后背。
喻明皎浑身潮湿,她喘着气,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旁边的人。
“还好吗?”
女人用清雾一般的眼睛看着她,嗓音微微急促。
“哪里还有不舒服的?”
喻明皎艰难地呼吸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说话的人。
岑聆秋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见她怔怔的,以为她还没缓过来,握着她的手,想帮她抱起来回到室内。
下一秒喻明皎突然拽了拽她的手腕,岑聆秋整个人往下一倒。
然后,喻明皎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脖子。
岑聆秋:“? ? ?”
第24章
岑聆秋愣了一秒, 而后拍拍她的背,宽慰性地问:“怎么了?”
喻明皎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一声也不吭, 整个人有种迷怔的沉默。
岑聆秋不明白她的异常,但眼下并非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周围聚过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喻明皎身上湿漉漉的, 衣服黏黏地沾在身上。
“我先带你进去, 好吗?”岑聆秋轻轻拍拍她的背,低声询问她的意见。
喻明皎点点头,松开了她。
“小喻,这是怎么回事?”周总监才赶了过来, 看到喻明皎一身的水,惊讶地睁了睁眼睛。
岑聆秋将人直接抱起,对着她快速道“周总监,我先带她去休息室。”
“哦哦,好。”周总监反应过来。
岑聆秋穿过人群,将喻明皎带到VIP休息室里。
喻明皎身上都湿了,岑聆秋想去旁边的衣柜看看有没有干衣服,刚起身,喻明皎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岑聆秋转过头,不明所以。
喻明皎低着头,乌黑的头发垂落了下去,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要去哪?”
嗓音沉静, 掺着几分不明显的慌张。
岑聆秋说“我去给你找干衣服,你身上都湿透了。”
喻明皎动作僵默几秒, 才松开了她。
岑聆秋去柜子里找了找,但都没有什么衣服,正苦恼之际,有人敲门。
她去开门,是周总监,她送来了几件干衣服。
岑聆秋接过并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让喻明皎换上,她则背着她看向窗外。
窗外绿意盎然,蝉鸣不止。
岑聆秋不禁恍然。
又是夏天吗?
已经过去了半年了啊。
总觉得有好久好久没来到这个世界了,不管是绿色的枝条,亦或者是喻明皎,都像是有长达好几年的时间未见。
喻明皎换好后,岑聆秋便带她回去了。
她开着车,喻明皎坐在副驾驶上,神情是一种古怪的平静。
从别墅出来以后两个人就没说话了,长达半年的离别,时隔一百多天的再次见面,不禁让言语都冰封疏离。
无话可说。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纵使彼此心里都堆着很多话,现在却只有怪异的默然。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公寓,把人送到家后,她并没有立刻走人,而是静静地跟在喻明皎的身后,和她一起进门。
喻明皎背对着她,在客厅里没有动。
岑聆秋打破了两个人一路上的缄默。
“你没有好好吃饭吗?”
她说。
喻明皎眼皮颤了一下,握着轮椅的双手微微用力,仿佛在极力压抑着自己某种情绪。
岑聆秋朝她走了几步,看着她削瘦的肩膀,又问:“你好像比过去更瘦了。”
熟悉而久违的关切,依旧如同半年前那样清淡而温和。
喻明皎想,她有多久没有听见这种话了。
这半年里,没有一个人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瘦成什么样,也没有人在意。
因为她的身边从始至终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只有那个女人会问这种话,她离去了以后,这种温情的关切便再也没有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无比希望能够再听到一次。
她总是会幻想,下一秒有个女人会在她耳边轻声问她:“你为什么瘦了呢?”
但总是没有的。
而现在好不容易再次听见,她却又不敢接受了。
岑聆秋走到她面前,蹲在她的身前,歪了一下头,笑了一下,“依旧和以前一样啊,不喜欢回人。”
喻明皎手指蜷缩,漆黑幽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岑聆秋。
“你……”
她嗓音难以开口,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
嘴唇嗫嚅半晌,“你醒来了吗?”
岑聆秋平静地眨了眨眼,而后嗯了一声。
喻明皎抿了抿唇,嘴唇翕动,似乎还有话要说,却什么也没说。
她没问岑聆秋为什么会突然醒来,甚至还及时地出现了在她身边,这一切过于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以缄默压缩回心里。
气氛又安静了几分钟。
喻明皎疲恹地垂着薄薄的眼皮,很轻地开口。
“我饿了。”
岑聆秋在心里先是松一口气,幸好喻明皎没有问她怎么突然醒来,还能身体健康的及时出现在宴会上。
不然她也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搪塞她。
因为事发突然,情况危急,岑聆秋在收到任务失败的当天便又穿到了这个世界,依旧是林秋的身体。
刚开始林秋的身体因为躺了半年,加上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了,岑聆秋几乎无法下床。
她有点怕喻明皎那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加上身体很疼很难受,她便向系统兑换了痊愈奖励,这是系统中心因为她某年工作出色特地奖励给她的。
虽说不能然破败的身体完全痊愈,但能治疗到重心,岑聆秋兑换后身体便轻盈了许多,跟着系统的指示,来到了宴会。
“你感到饥饿了是吗?”岑聆秋问。
“嗯。”
“家里有菜吗?”
喻明皎摇摇头。
“米呢?”
“没有。”
“…………”
岑聆秋头疼扶额,喻明皎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她将喻明皎仔细看了看。
过于苍白的肌肤,尖尖的下巴,眼珠似乎比过去更黑了,头发长了很多,长而柔顺地铺到了腰际,露出来的锁骨嶙峋突出。
脸蛋比半年前更艳丽了些,只是太瘦削了,小小的一张脸没什么肉,满是羸弱的病气。
就连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腕一点血色也没有,细细白白的,像是被雪覆盖的枯枝,一片枯败之意。
她过去半年都是怎么生活的。
怎么能活成这种孱弱的样子。
她的全身只有左手腕那根红绳子有一点活气。
等等。
岑聆秋眯着眼,视线放在喻明皎的手腕上。
如果她没记错,这根红绳是她送的,只是那时候被她扔了,现在怎么又到她手里了。
或许,她不再那么厌恶自己了吗?
老实说,看到那根红绳在喻明皎手腕时,她无法控制地感受到一点藏不住的喜悦。
“那你想吃什么?”岑聆秋抬头看着喻明皎。
喻明皎:“随便。”
紧接着,她又冷不丁地补了一句:“你要陪着我一起。”
岑聆秋先是反应了几秒,而后低头轻轻地勾了勾唇。
“好。”
半年的见面,以两人过去常做的事里打破僵冰,嘘寒问暖的话不过寥寥,也没有亲密举动。
“你好吗?”
“这半年过的怎么样?”
“你身体痊愈了吗?”
这些常见的久别重逢的话语,并没有出现在岑聆秋和喻明皎的身边。
她们只是像以前那样,岑聆秋给她做了一碗面,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在一起吃了个饭。
如果说,唯一和过去有不一样的地方,或许就是她们之间那层隐藏的冰山已经在慢慢融化。
冰水融化,背后可能是春山。
喻明皎安静地吃着面。
她当然也觉得岑聆秋很奇怪,为什么她的身体健康如常,她又为什么能及时从医院赶到宴会来救她,就好像她知道今天会出意外一样。
这些她都没有问。
她只要知道,这个女人醒来并且又来到她身边就够了。
她已经厌恶够了孤独。
第25章
岑聆秋和喻明皎待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闻芝在她出事之后便退了房子,这半年都在国外。
岑聆秋暂时还没有找到房子,加上张黎因为她刚醒来便要求她多陪陪自己, 总拉着她能说一天话, 仿佛要把过去半年没说的关心却都一下子说完。
岑聆秋这几天便一直住在家里,而这样她便与喻明皎就不常见面了,喻明皎自从入了x.r之后,一有空闲的时间便会去x.r公司, 连周末有时都会加班。
岑聆秋到现在也还么没搞懂喻明皎自毁系数降低的原因, 上一次的任务她起码知道喻明皎的厌世缘由。而又重来一次,喻明皎既已经得到了自由,林栋这半年被家里人有意看管着,给他施与了如山一样的任务, 基本也没什么机会去找喻明皎的事了。
事业与自身价值也得到了,其成就已经超越了很多同龄人,她自私的父亲在某次喝醉酒后被高利贷追债不小心掉入河死了。
她过去曾经牵绊她,令她痛苦的人或物都已经消弭了,按理来说,她能够好好生活了。
所以岑聆秋是真的探索不清这次她的自毁系数降落原因。
因为理解不了问题,岑聆秋自然也无法对症下药地去解决问题。
但她这次却不像第一次那样急了,或许是有半年没见过喻明皎,再次重逢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喻明皎和过去她的任务对象不一样,她没有完全深刻地遗忘她。
岑聆秋习惯忘记与自己生活再无联系的人,因为觉得没有意义。
原以为喻明皎也是那些任务对象之一, 但只有见到她的那一刻,瞧见她苍白而羸弱的脸庞,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心疼。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像是自己喂养了许久的小野猫,好不容易将她养的美丽而娇贵,某天离去再见,她的小猫又成了衰弱残缺的野猫儿。
许多异样的因素掺杂在心里,便让她降低了完成任务的欲望,左右也是对任务迷茫,她还不如先和喻明皎多待一会儿,在后续的相处中再慢慢琢磨任务本身的根本。
她毕竟,还是有一点点想念喻明皎的。
所以这几天她一有空,便会去她去学校接她,但喻明皎已经临近毕业,在学校的日子不长待,大部分时间都在x.r。
于是,她一得到空从张黎身边逃出来,就会去x.r。
喻明皎这几天接了一个客户的设计,是一个预备结婚的新娘,指名道姓要喻明皎设计结婚首饰,客户要求又很高,喻明皎设计了几版,她都不满意。
她这几天便一直待到公司,加班到七八点改稿,发给客户,客户才心满意足,大夸了她一番,这场业务才完成。
喻明皎刚关掉手绘板,有个女同事便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明皎,你那个姐姐又来找你了哦。”
这几天岑聆秋时不时地会来找喻明皎,公司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喻明皎抿了抿唇,“知道了。”
语气很平静,手上收拾的动作倒是快了起来。
女同事和喻明皎共处了很长的时间,在她印象里,喻明皎漂亮无比,却非常沉默孤僻,和周围人格格不入,那张洋娃娃一样的脸蛋却有种异常冰冷的阴郁。
整个人古怪又死寂。
而自从她那位“姐姐”来接她下班之后,她才开始慢慢有了一点属于她这个年级的跃动,起码那双眼睛会产生了某种期待。
喻明皎收拾完东西,便坐电梯来到一楼,在人群里她一眼就看到岑聆秋。
她穿着简单的杏色衬衫与黑色高腰直筒阔腿裤,姿态随意地坐在一楼等候区的沙发上,拿了一本x.r的发展书在看。
她的头发不再是过去的栗色,成了纯粹的黑色,下巴也尖了一点,也又戴着一副银框眼睛,气质比过去更冷冽了一点。
岑聆秋从书中抬起眼,看到她时,那双清淡的眼睛才露出一点别样的情绪,她朝喻明皎招了招手,然后站起身,朝她走来。
“今天很忙吗?”岑聆秋推着她的轮椅,问。
“有点。”喻明皎低低地回,也反过来问她,“你等了多久?”
岑聆秋毫不在意,“没多久。”
她没说,喻明皎却知道她等了多久,刚刚她同事说岑聆秋在下班前就已经到了公司,只是因为她加班便多等了她三个小时,岑聆秋还让同事别告诉她自己来公司这件事,怕影响她的工作。
“晚上没吃吧?”岑聆秋带喻明皎来到车库,将她抱进车里后,从后座拿了一个保温盒给她。
“我在家里做了一些食物,现在还热着,吃吧。”岑聆秋坐到驾驶座上。
在家里张黎总是不让她干这又不让她干那的,生怕她会碎了似的,一点活也不允许她做。
岑聆秋太无聊了,便会在家里做个饭,今天也是想到喻明皎那孩子肯定又不会好好吃饭,她一直就这样,没人在她身边时,她要么不吃要么随便吃,就是不好好吃,她便打包了一些放在保温盒里。
岑聆秋让喻明皎先吃饭,她坐在驾驶座上静静地看着喻明皎吃。
喻明皎在她目光下,打开了保温,老老实实地吃完了。
吃相好看又安静。
喻明皎吃完后便等待着什么,但岑聆秋见她吃完了,才发动了车子,没关注到她隐藏的等待。
喻明皎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嘴唇抿了一下,意识又被另外一种注意力吸引,在岑聆秋开出车库时,喻明皎手指便忍不住蜷缩了起来,眼睛很隐匿地时而窥向岑聆秋。
动作细微压抑,让人难以察觉。
岑聆秋心思细致,从后视镜看到喻明皎像小狗一样湿漉不安的眼神,忍不住开口。
“怎么了?”她说,“出了什么事吗?”
喻明皎垂着眼皮,躲避某种情绪似的,偏头对向窗外。
“……你开车没问题吗?”
她挣扎了很久一样,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
岑聆秋接收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回答,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其中的意味,疑惑性地嗯了一声。
喻明皎却不再说话了,视线一直放在窗外,不看她,冷白纤弱的脖颈微微僵硬。
岑聆秋见她又不说话,就知道她又得自己猜了。
她思考了很多个方向,直到从后视镜里瞥见她梗的越来越直的脖颈,灵光一现,才猜出了一个可能性。
她试探性地问:“你是担心我又出车祸是吗?”
喻明皎的脸依旧没转过来,在听见她的反问后,僵硬的脖子更僵直了,她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像个躲起来的猫咪试探性地伸出自己柔软的爪子。
岑聆秋没忍住,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唇角很浅地勾起一个弧度。
“不会的哦。”岑聆秋像哄小孩似的,“我会很小心的,谢谢关心。”
喻明皎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她不太能熟练地去关心人,这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她又沉默半天,然后再次开口。
“你刚出院……不需要总是接我下班。”
她语气平平的,明明期待,却冷淡,像极了别扭的小孩。
岑聆秋总觉得喻明皎比半年前更软了一点,是错觉吗?
“我最近闲。”岑聆秋漫不经心,“接个人算不了什么,你不用太在意。”
怕喻明皎出事任务失败是一方面,想接她下班和她一起回去也另外一方面。
岑聆秋觉得这两者并不冲突。
车窗开了一点,夏天的风吹进车里,安静的夜里只有风声。
“……我没有。”喻明皎很轻地呢喃,因为音量太轻,岑聆秋没听清,“你说什么?”
喻明皎又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小猫,仿佛那句话只是一句自言自语而已。
到了公寓已经是快十点了,岑聆秋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最近还住在家里,将喻明皎安全送到家后,她便想离开了。
喻明皎在她转身前,又握住了她的手腕。
岑聆秋转过身,叹息:“又怎么了?”
喻明皎表情古怪僵硬,脸色有各种情绪在挣扎着,瑰丽的脸颊泛着点红。
她抓着岑聆秋的手腕,抿着唇就是不说话。
岑聆秋觉得她又成了条别扭的小狗。
不过是半年不见,她就已经快看不懂喻明皎的情绪了。
岑聆秋又说:“说话,明皎,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喻明皎脸色郁郁的,终于舍得开口。
“刚刚吃完饭,为什么……不给我糖?”
明明过去只要她乖乖吃完饭,岑聆秋都会给她一颗糖的。
“…………”
岑聆秋先是花了好几秒去思考这句话,而后低头捂着唇低低地笑出了声,她笑的实在太开怀,狭长而冷淡的狐狸眼都弯了起来。
岑聆秋发现自己不仅看不懂喻明皎的情绪,也猜不透她的性格了。
自从她与她再次见面,喻明皎整个人便慢慢隐去了过去的尖锐,很多时候,她虽然依旧阴郁话少,但脸色的细微表情却和冷漠大相径庭。
她开始变的别扭而奇怪。
就像一个浑身都是刺的小刺猬正考虑着慢慢拔掉身上的尖刺。
半年不见,喻明皎怎么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岑聆秋忍不住笑了好几分钟,笑的喻明皎的脸色越来越黑,手也气汹汹地地松开了,冷嗖嗖地盯着她。
她笑够了,才缓声解释:“来的路上忘记买了,以后给你买。”
喻明皎语气可冷:“不需要。”
岑聆秋笑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看的喻明皎越来越后悔刚刚一时糊涂说了那种蠢话。
岑聆秋见她神情越来越冷,下一秒似乎就要结冰,也不逗她了。
“我之后不会忘记的。”她想起了什么,把自己手机递给她,“但是,能先加个微信吗?顺便把我电话移除黑名单。”
说来也是好笑,两个人认识到现在,都没有联系方式。
喻明皎静默几秒,拿出手机扫了她的微信,而后当着她的面把她电话拉出了黑名单。
岑聆秋满意了,收起了手机。
“那我便先回去了,晚上好好休息。”
她说着便转身,即将开门时,喻明皎叫住了她。
“等等。”
岑聆秋握着门把,转身看向她。
喻明皎和她四目对视,嘴唇嗫嚅几下,不再沉默。
“对不起。”
她又说。
“谢谢。”
她说的突兀又莫名,岑聆秋却听懂了。
对不起那天和你吵架,对你言语过激,以至于让你发生车祸躺了半年。
对不起在你住院时,一直没去看你。
以及——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谢谢你总是送我回家。
岑聆秋抿起一个笑,笑容温和而随意。
“道谢我就领了。”
“至于道歉,我就不收了。”
第26章
岑聆秋回去后, 便同意了喻明皎的好友邀请。
她的网名很简单,就一个Y的字母,头像就是一只手绘的笑脸, 那笑脸和她过去教她的一样。
她点进去喻明皎的朋友圈, 空空如也。
想想也是,喻明皎看着就不是爱发朋友圈的人。
想起今天晚上她的异常,唇角忍不住勾起微微的弧度。
有点怪异的可爱。
她打字,给她发了个信息。
——晚安。
她发完消息, 便放下了手机去洗澡。
等洗完澡出来, 手机响了一下,她解锁,是喻明皎发的信息。
——嗯。
依旧简短沉默。
很像她的风格。
岑聆秋打字回她。
——快睡吧,明天给你带糖。
喻明皎那边过了好几分钟才回。
——好。
岑聆秋没再发消息给她, 张黎听见她的房间有动静,催促她:“小秋,快点睡觉,熬夜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
_
岑聆秋第二天醒来,发觉喉咙有点疼,她没当回事,她起床后先把昨天接的一个文件翻译给处了。张黎总觉得她刚出院不久,不让她工作,岑聆秋受不住每天在家无所事事,她无聊,便偶尔会接个线上翻译的工作。
张黎今天要去x.r逛逛有没有新品,她是个珠宝首饰爱好者, x.r一有新品她便会去看看。
她让岑聆秋陪她去,岑聆秋答应了, 在出发前她给喻明皎发了一条消息。
——你今天去x.r了吗?
过了一个多小时,喻明皎才回,发了一个嗯字。
岑聆秋打字。
——知道了。
她收起手机,和张黎坐在车上,司机很快就把她们送到x.r,前台一看到张黎,便迎了上来。
“夫人,好久不见。”
张黎点点头,说“上次那套星空手饰我很喜欢,是哪个设计师做的,能方便让我见见吗,我想委托她帮我再设计一套其他的。”
张黎是她们公司的vip用户,他们不敢轻易懈怠。
“好的,夫人,我帮您把她请过来。”
张黎和岑聆秋在休息室等。
张黎看到她的手腕空空,“小秋,妈妈给你买一套首饰戴戴好吗?你看你手腕什么也没有,多不好看。”
“不用,妈。”岑聆秋温声拒绝她,“我不喜欢戴这些。”
她对手饰这些东西没多大兴趣,也不喜欢戴,她的手腕上就只戴了一只手表,其他什么也没有。
“你这孩子。”张黎说她,“戴点东西多好看。”
岑聆秋正想说点什么搪塞她,这时门被敲了敲,紧接着刚刚那个前台走了进来。
“夫人,这就是那位设计师,我们公司最近新进来的设计师,如若招待不周,请您谅解。”
她说着,便往旁边侧了侧身,紧接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缓缓进门。
前台退后,离开了房间,帮她们关好了门。
岑聆秋看清来人,眼睛微微睁了睁,喻明皎也注意到她,两个人四目对视,彼此又都默契地没说话。
喻明皎朝张黎点了点头,“夫人,你好。”
张黎看到她,眉心微微蹙起,感觉她有点眼熟,想了几秒,才想起来她是谁。
“你是……”张黎拧了下眉,“我儿子一直沉迷的那残疾姑娘?”
喻明皎一声不吭,脸色平静。
“你就是那个新设计师?”张黎显然不相信,“你那么大能耐?”
托过去林栋和林秋在她身上执迷的原因,张黎对她印象不是很好,在她心里,眼前这个小姑娘就只有一张好脸,其余什么也没有,还是个双腿不便的残疾,她实在不理解自己儿子为什么沉迷她,因为不理解,所以很隔阂她。
喻明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质疑,她疏离且平和地开口:“夫人,不知道你找我是有什么需求吗?”
张黎眯起眼,还是对她抱有很深的意见,“我不相信你,你让你们总监过来,我重新找个设计师。”
如果张黎真这么做,岑聆秋现在都能想象到自尊好面子的喻明皎会有多难受,思及此,她哎了一声,喊了一声“妈。”
张黎温声:“怎么了?”
“我倒是很喜欢她的设计。”岑聆秋面不改色,“你刚刚不是说我手腕空吗?我想用她的设计作品。”
喻明皎抬眼,隐匿地窥了岑聆秋几眼,岑聆秋接收到她的视线,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你相信她?”张黎不理解她这个女儿的想法,她记得自己女儿不是很喜欢喻明皎。
“是的。”岑聆秋语气平静,“妈,她是个很有实力的设计师,请不要怀疑她。”
在一旁静默的喻明皎不禁蜷缩了一下手指。
张黎的思想单一,很容易被人带跑,尤其是自己女儿的话,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这样吗?”张黎在喻明皎身上扫视了几眼,然后放缓了语气,“那你先帮我设计一套项链,我最近喜欢百合花,你看着搞。”
她又去问岑聆秋,“小秋,你喜欢什么样的,和她说一下。”
岑聆秋只是随口一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这个我等会自己和她商量就行。”
“行。”张黎点点头,对着喻明皎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不喜欢太复杂的,讨厌绿色。”
喻明皎记了下来,“好。”
提完自己的意见,张黎便让她走了,喻明皎离开后,张黎还想去看看别的新品,有专门的人和她介绍,岑聆秋见没有自己的事了,便溜出她的身边。
她四处逛,在五楼的茶水厅看到了喻明皎。
她正在咖啡机泡咖啡,可能是在走神,也没注意到咖啡即将漫上杯子,在咖啡漫出杯子的前一秒,岑聆秋把它给关了。
“想什么呢?”岑聆秋在她眼前挥了挥。
喻明皎才反应过来她的出现,抿了一下唇,说:“你怎么在这里?”
岑聆秋背靠着桌子,“我妈有人陪,没我的事了。”
喻明皎喝了一口咖啡,轻声问:“早上那条消息什么意思,你想确定什么吗?”
岑聆秋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也接了一些咖啡,喝了一口,随意地说:“想确定你在不在x r。”
她喝了一点,因为太苦,她不喜欢,抿了一点点就放下了杯子。
“在又怎么样?”
“你要是在这里,我来的路上就会有一些期待。”岑聆秋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在这个世界她唯一熟悉的人就只有喻明皎。
喻明皎是独特的,有很多寓意,她不仅是自己的任务对象,也是能引起她麻木情绪产生微微波动的人。
和她相处不赖,没有那么不舒服。
喻明皎沉寂的眸子仿佛有波澜微动,她双手握着杯子,一口没一口地抿着咖啡,开口。
“你——”
“不过——”
两个人的话同时响了起来。
喻明皎:“你先说。”
岑聆秋用疑问的口吻问:“我是想问你微信头像那个笑脸表情,或许是我过去教你的吗?”
喻明皎眨了眨眼皮,很诚实地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一个人总是害怕,没有安全感。”
岑聆秋短暂地愣了一下,意识到她这个理由是因为自己过去说的那句话而产生的,停电的那天晚上,她对喻明皎说“如果没有安全感,就画个笑脸吧。”
那不过是她无心的一句自以为是的话,并不指望喻明皎能听话,她那时候多恨自己啊,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但她真的听进去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喻明皎对她半年前说的话上心了。她因为不喜欢幽闭窒息的环境,觉得那样太压抑了,所以半年前总是劝说喻明皎拉开窗帘。而她前几天去过一次喻明皎的家里,发现她的客厅与房间都拉开了窗帘,不再是过去那种毫无天光的空间。
手上的红绳,天光大亮的房间,黑色笑脸,仿佛在告诉她,喻明皎的确有在好好听她的话。
她并非是在说废话。
与记忆里总是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以至于经常让她背锅挨打受骂的弟妹不一样,喻明皎是有上心她的话的。
那一瞬间,岑聆秋有种“哦,原来我的话并非是无用的废话”的感慨思绪。
她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但很快又笑不出来,只觉千种苦涩。
喻明皎说她害怕一个人,她没有安全感。
这半年来,她总是会感到不安吗?
害怕什么。
为什么又没有安全感呢。
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或许喻明皎这半年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遂快乐。
她依旧是那个娇气而恹颓的孩子。
岑聆秋摸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喻明皎乖乖地任她摸。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岑聆秋想起来。
喻明皎:“你想要什么样的手饰。”
“嗯?”
她补充:“刚刚你说,你喜欢我的设计。”
哦,是这件事啊。
岑聆秋不在意地开口:“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刚刚说的话你也不用太在意。”
喻明皎的脸色微微别扭了起来,嗓音冷硬硬的:“你说喜欢我的设计是骗我的吗?”
岑聆秋没想到她往这方面想去,忙解释:“没那个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活了这么多年,手上几乎就没戴过什么,小的时候是不配,爷爷奶奶是不会给她买这些东西的,父母心里只有他们的儿子,只会把所有的东西给儿子,完全忘记了他们这个女儿。
等到死之后,岑聆秋也不喜欢这些了。
听到她的解释,喻明皎微冷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我会给你设计的。”她几乎是小孩心性的强硬。
岑聆秋也不拒绝了,怕她又多想。
“好好好,我等着,先谢谢你了。”
手机打来电话,是张黎催她一起回去。
“我走了。”岑聆秋又摸摸她乌黑柔顺的黑发,“再见。”
喻明皎刚想起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岑聆秋就走了。
她抿了抿唇,碰了碰岑聆秋刚刚摸的位置。
头发上似乎还留着她的一丝温度。
岑聆秋回到家后,喻明皎突然给她发了一个信息,就一个句号。
岑聆秋看着那个句话,百思不得其解,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她盯着手机,暗暗琢磨。
聊天框一直显示“对方输入中”,岑聆秋等了很久,也没见她发信息过来。
什么话那么难说。
岑聆秋很有耐心地看着手机,等她的信息。
结果她等了快半个小时,什么也没等到
岑聆秋等不住了,主动发消息给她。
——明皎,刚学会打字吗?
那边不动了,又沉默了下来。
岑聆秋撑着下巴,决定再等等她。
十分钟过去,喻明皎终于舍得发一句。
——我大后天毕业了。
——你会过来吗?
岑聆秋发现喻明皎真的是一个很别扭的人,许多话都不愿意说,也不敢说,只有等人逼一把,她才屈尊绛贵地说几个字。
像张黎养的那只娇娇又冷淡的布偶猫。
她比半年前更可爱娇气了一点。
岑聆秋在心里暗暗地笑了笑。
她打字。
——我会去的。
——以后不用犹豫,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那头没发信息过来,似乎被戳破了尴尬的现实,又开始默然。
半晌,那头回应。
——哦
看来有脾气了,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了。
第27章
岑聆秋答应了喻明皎要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但是在前一天就意外病倒了。
这具身体因为过去车祸的影响,虽然她借用外挂痊愈了身体损害的大部分,但体质终究没能像以前一样健康常在, 稍微没注意就会落下疾病。
她不过是洗完头之后没吹干头发便在开着空调的房间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喉咙就如同刀割,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根本无法起床。
张黎慌了,连忙叫了家庭医生来看她。
—
盛夏的季节, 学校热闹非凡, 每个角落遍布着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在互相拍照留念。
喻明皎坐着轮椅待在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下,与旁人念念不舍合照留念不同,喻明皎并无即将毕业的留恋样子。
她长的漂亮,又进了x.r, 在学校里可谓是一个很有名的人,也有不少人想过来和她合照,但见她冰冷阴郁的臭脸,便止住了步伐。
因此除了安梧以外,基本没什么人过来和她拍照。
喻明皎也不在意,她只是不停地看着手机。
仿佛在等一个人。
她的确是在等人,等岑聆秋。
要是换做以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主动期待这个女人的到来,喻明静一定会觉得这个人是疯子。
她是疯了才会期待岑聆秋的到来。
想想她的确也疯了。
自从岑聆秋车祸后醒来,喻明皎的很多举止便已经失去了理智和意义规范,她完全是随心而做。
她几乎不会压抑自己的想法。
就像今天这样, 她穿着规规矩矩的学士服,甚至还化了一个淡妆, 安安静静地坐在梧桐树下,等待着岑聆秋来她的毕业典礼。
日头高照,喻明皎的额头微微出汗,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位置,执拗地等待着。
但她等了很久,岑聆秋一直都没有来。
她不相信岑聆秋不会来。
安梧见她等了很久,忍不住问“明皎,那个姐姐真的会来吗?哄你的吧。”
“她会来的。”喻明皎平静而执着。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女人说过,她不会欺骗自己的。
有几个男生已经想和她拍照想很久了,一直在默默地观察她,见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便凑上前。
“同学,能一起拍个照吗?”一个戴着眼镜,长着满脸痘痘的男生朝她笑了起来,眼神四处打量着喻明皎,恶心又低劣。
喻明皎冷声:“我拒绝。”
“哎呀,都是同学。”眼睛男搂着旁边的哥们,笑笑,“拍一个嘛,又不会掉块肉,对吧哈哈哈哈哈”
眼睛男带着旁边的兄弟一起笑了起来。
烦人的蠢狗。
喻明皎心底很不耐烦,面上越发冰冷,周身的气质和炎热的温度格格不入,疏冷而森凉。
眼睛男说着说着就想上手,他打开相机,握着喻明皎的肩膀,就想拍照。
喻明皎看着肩膀的那只手只觉得想吐,她甩开了眼睛男的手,刚想冷声嗤讽她,下一秒眼前一黑,一双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一道清冷如水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抱歉,她不喜欢拍照.”
岑聆秋挡住她的脸,朝这两个男生没有情绪地开口:“或许两位同学应该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
眼睛男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女人。
盛夏里,这女人穿着一身轻薄透气的黑色风衣,身形高挑,脚下是一双细高跟,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又冷冽的狐狸眼。
她的周身气质很独特,和喻明皎尖锐的冷不一样,她是春水一般的冷。
眼睛男和同学并不想惹事,见有人来阻拦,尴尬地哈哈笑了几声,“开玩笑的,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眼睛男和朋友走了。
喻明皎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长睫在岑聆秋的手心扑凌扑凌的眨,一阵细微的痒。
她收回手,而后走到她面前,她的手上怀抱着一大束的洋桔梗,递给她,口罩下的嗓音微微发哑,不掩其中的温和。
“明皎,毕业快乐。”
洁白的花瓣素净而秀雅,或许是新鲜刚摘的,褶皱花瓣上还泛着一点水珠。
岑聆秋就这样抱着一束洁白的花站在她的眼前,眼睛微微弯着,虽然戴着口罩,但也不能遮掩她独特的清和,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向恋人献爱的姿势。
喻明皎冰冷闭合的心脏莫名涌进一泉春水,手指,心跳,都为其颤动,然后发觉温暖。
嘭。
嘭。
嘭。
心跳有点微微发快了。
好奇怪。
喻明皎接过了花,抿了抿唇,“谢谢。”
岑聆秋捂着唇,偏头咳嗽了几下,等缓和了喉咙的痒感,才转过头。
“你等很久了吗?”
喻明皎很诚实:“三个小时。”
岑聆秋笑了一下,“等我那么久,为什么还要等。”
喻明皎沉默一秒,“你说过会来的。”
岑聆秋似乎没料到是这个回答,她愣了愣,又随意地开口,“这么相信我,就不觉得我是骗你的嘛?”
“不会的。”喻明皎抱着花,眼睛安静地盯着洁白的花瓣,平静地说:“我是相信你的。”
她的语气平和无语气,却又很真诚。
岑聆秋是真的觉得自她再次来的这个世界,喻明皎好像越来越直白可爱了。
好像一只收敛了过去的尖锐,现在只有毛茸茸的软肉的小猫。
她变化可真大啊。
岑聆秋收起内心的感慨,宽慰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和她解释。
“我昨晚突然发烧了,今天早上烧才退,因为病还没好全,所以戴着口罩,今天要和我保持距离哦。”
喻明皎抬眼看她。
她露出来的眼睛下方有着淡淡的乌青,瞳孔之间也充斥着一点点的病后疲倦。
怪不得她来那么晚。
在等待的过程中,喻明皎也做了最糟糕的打算,那就是她不会来。
但她没想到她是因为病了所以才来那么晚。
“病……好了吗?”喻明皎垂着眼,轻轻地开口。
“没什么大事了。”岑聆秋推着她,“之前没怎么逛过你的学校,今天你带我好好逛逛。”
喻明皎:“嗯。”
喻明皎的学校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面积很大,随处可见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在拍照。
岑聆秋想到了什么,随口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们还没拍照呢,今天可是你毕业的日子啊。”
喻明皎不喜欢拍照,听到岑聆秋的话,皱了皱了眉,表情是一种极力压抑羞赧的平静。
“……你想拍吗?”
“哦? 可以吗?”
岑聆秋说不清两个人现在什么关系,合照这种东西似乎只适合亲密或者毫无芥蒂的人与人,那她和喻明皎现在又是什么关系。
已经没有隔阂了吗?
还是罅隙尚存。
喻明皎是个难懂的女孩子,岑聆秋并无法深刻地了解她。
喻明皎点了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岑聆秋也不拒绝,她拿出手机,蹲在她的身前,打开自拍。
喻明皎抱着花,表情有些僵硬,脸色看起来就冷冷的,岑聆秋说她“表情不要那么凶,明皎。”
喻明皎:“………
“我没有在装凶。”
她只是很少拍照,面对镜头不习惯而已。
岑聆秋也很少拍照,但她毕竟比喻明皎大了很多,自然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无措。
“好好好。”岑聆秋开口,“你笑一下,明皎,你笑起来特别好看来着。”
“……我不会。”
她这一生没什么值得笑出来的愉悦事,大多时候都只有漠然的表情。
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该怎么自然地笑出来。
岑聆秋理解她,也没有在逼她,“没事,你就看着镜头吧。”
岑聆秋调整好角度,按下快门。
照片里喻明皎表情依旧冷冷的,唯有一双眼睛,在不知不觉地看着岑聆秋的方向,透露出一点柔软来。
而岑聆秋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神情寡淡,只是嘴角似乎带着一点很淡的笑意,中和了那张清冷素净的冷冽脸蛋。
岑聆秋很满意这张照片,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合照,她素来不喜欢自己的手机上有任何和自己无关的亲密联系,遑论是照片这种更能拉近两个人关系的方式。
但当她看到喻明皎穿着学士服,安安静静地在梧桐树下等她时,整个人漂亮年轻又乖巧,如同一株鲜嫩的樱花,瑰丽而冷淡。
而这样一个漂亮鲜亮的女孩是在等她,她没来由地就想和她拍照,岑聆秋想留住她们此时这种看似温馨美好的相处模式。
她将照片发给了喻明皎。
“好了,我们再走走。”岑聆秋收回手机,推着她往前走,前方突然热闹了起来,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学生在聚众拍照。
岑聆秋目光追随了过去,看到了什么,眼睛眯了眯。
吸引岑聆秋的冰不是这群学生,而是离这群白大褂学生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戴着一顶帽子,穿着一袭高定黑色收腰长裙,身量纤细清瘦,五官艳丽冰冷,一双丹凤眼静静地看着那群学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不清的关系,岑聆秋总觉得她的眼神十分哀伤。
她的气质漠然,却又仿佛悲哀无比,和欢闹的学生大相径庭。
这个女人看着有点眼熟。
喻明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解释给她听。
“那个黑裙子女人是cg娱乐的CEO,她来这里估计是为了纪念故人。”
“故人?”
“半年前,你带我去海边公园,撞倒我的那个短发女孩。”
喻明皎语气慢慢,“她跳楼自杀了,和我是同一届的,是化学系的学生,原本也是今天毕业的。”
喻明皎知道这件事也是因为这个女人曾经在她们公司定制过一副蝴蝶耳环,公司的相关人士后面和她聊天,便说了她的一些事。
岑聆秋了然”“所以她是透过那群学生看向那个女孩吗?”
“不知道。”
“果然还是这样吗?”岑聆秋不免感慨,“终究还是选择了结束。”
当初她便觉得那个女孩的眼睛和喻明皎的眼睛一样,如同即将死去的候鸟眼睛一样,是一种绝望刻骨的无谓眼睛。
而现在那个看起来甜美单纯的女孩果真就成了死去的候鸟一样,再没有活着的可能。
她不禁看向喻明皎。
喻明皎也会这样吗?
她也不曾乐观,甚至厌世到骨子里。
她现在必然也没有想好好活着的欲望,所以,她也会像那个女孩一样吗?
一样绝望,然后疯狂,最后死去。
一想到这种结局,岑聆秋便觉得有些压抑。
或许是接受到岑聆秋莫名怜悯的眼神,她抬起眼皮,微微歪了歪头,眸子微微不解。
“你的眼神为什么是这样的?”
喻明皎想了想,眉心微蹙。
“你在怜悯我?”
“你在怜悯我什么?”
岑聆秋摇摇头。
“我不是在怜悯你。”
“明皎,我是在害怕。”
喻明皎微微一怔。
“你在害怕什么?”她有些不明所以,而后恍然,“害怕我和那个女孩一样吗?”
岑聆秋反问她,“你会吗?”
喻明皎不明着回答她,偏过头看着地上摇晃的树影,平静地说:“活着和死了不都一样吗,人就算要活着,又为了什么活着呢?”
“那个女孩死了,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她应该是痛苦的,她只是想结束痛苦而已。”
岑聆秋缄默,没有说话。
那个黑裙子女人已经离开了。
喻明皎又开口。
“还是说,你不想我死掉吗?”
岑聆秋苦笑一声,“我表现的还不明显吗?”
喻明皎紧紧地抿着唇,心里想得到某种答案一样,执拗地问她。
“我要为了什么活着。”
树影摇晃,叶子哗啦啦地响。
岑聆秋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第28章
岑聆秋用轻松的口吻说“为你自己活着不行吗?”
喻明皎垂着眼, 没有回答她。
两个人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将学校逛的差不多后,天气突然阴了下来, 像是要下雨, 岑聆秋便带她回去了,回家前两个人去了一趟超市,岑聆秋打算晚上自己做饭庆祝喻明皎毕业。
做饭的时候,喻明皎在她身边打下手, 岑聆秋原本想让她待在客厅静静地等她吃饭就行, 喻明皎不愿意,一定要和她一起待在厨房里。
岑聆秋隐隐觉得她似乎变的黏人了些,但也没多想,就让她择个菜。
窗外已经开始下雨, 雨水稀里哗啦地飘打在窗户上,一片阴暗湿冷,厨房却是光亮而温馨的。
岑聆秋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又看了看坐在她身边安静择菜的喻明皎,莫名感受到一种所谓家的温和。
她在内心无奈地笑了一下。
是自己岁数大了吗?
不然怎么会将喻明皎纳入家人的幻想里了。
明明“家”这种东西她是最无所谓的。小的时候被父母抛弃,孤身一个人在奶奶家里挣扎,那不是家,而现在长大了她也没想过想拥有一个家人。
大概真的是年纪大了,莫名产生了这种奇怪想法。
做完饭后,岑聆秋和她一起吃饭,她虽然没有在餐桌上进食的习惯,但这个怪癖只有在喻明皎这里是失效的。
很奇怪, 只有和喻明皎在一起时,她才不会想到那些隐藏的阴影。
而喻明皎倒是和以前一样, 只吃面前的菜,所以岑聆秋便主动承担起了帮她夹菜的任务。
时隔半年,两个人又开始在一起吃饭。
岑聆秋会和她聊几句,喻明皎不会再沉默,她学会了回应她的话题,虽然回应短促,但岑聆秋已经不是一个人演独角戏了。
窗外暴雨狂澜,屋内是暖黄的灯光,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
岑聆秋:“这道菜会辣吗?”
喻明皎:“不会。”
“我妈养的猫会咬人,手被猫爪子咬了好几条。”
“爪子剪掉。”
“我妈会生气的。”
“偷偷剪。”
“想剪头发。”
“可以。”
“怕丑。”
“不会。”
岑聆秋忍不住轻笑,喻明皎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听起来冷冷的,岑聆秋却从这简短的几个字听出一些别有风味的可爱来。
她笑的有些急促,喉咙发痒,偏头重重地咳嗽几声。
喻明皎抬眼看着她,眼珠一动也没动。
岑聆秋咳嗽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接收到喻明皎漆黑的眼睛,解释了一下,“刚刚呛到了。”
“嗯。”喻明皎低下头,仿佛漠不关心,手却把杯子往她那边推了推,示意她喝水。
岑聆秋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睛弯了一下,没拒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
吃完饭后,岑聆秋从包里拿出药,医生给她开的是冲泡剂,很苦,岑聆秋皱着眉一口气喝完,脸被苦的皱了起来。
她想找点甜的东西,一双苍白细长的手伸到她的眼前,手心放着一颗糖。
岑聆秋看过去,喻明皎神色平静,默默地等待她的动作。
“给我的吗?”岑聆秋明知故问。
喻明皎点头。
“谢谢。”
岑聆秋接过了过来,是她平常经常吃的糖,很甜,她随口一问:“你怎么也喜欢这种糖了,我记得你爱吃酸啊。”
喻明皎嘴唇蠕动,声音很淡,岑聆秋花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她在说什么。
“因为你喜欢。”
岑聆秋愣了愣,似乎没缓和过来这句话是从喻明皎嘴里说出来的。
她不知意味地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就常备着啦?是这样吗?明皎。”
喻明皎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盯着虚无的一点。
“你住院的时候,我就一直备着。”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话。
她一直备着岑聆秋爱吃的糖果,仿佛在期待她某天能够醒过来,她能亲自把糖给岑聆秋。
岑聆秋握着糖,看了她很久,心脏有一只蝴蝶,在扑凌扑凌的飞。
她当然也听出了喻明皎话里的意思。
就是因为听懂了,所以她才怔忡。
她一直以为喻明皎对她依旧抱着戒备疏离的心理,即使她再怎么做,喻明皎结冰的心脏也不会断裂融化。
但现在她好像想错了,分离半年,喻明皎的很多举止分明就是在慢慢靠近自己。
她并非疏离,她开始对自己柔软。
她过去养的小猫露出了软软的肚皮。
又漂亮又乖。
这一瞬间,岑聆秋忘记了喻明皎是她的任务对象,在她眼里,她与喻明皎就像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朋友。
没有罅隙,没有伤害,什么也没有。
这种久违的与人正式相处的感觉岑聆秋已经很久没感觉了,她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没有家人,只有在喻明皎这里,那些习以为常的麻木孤寂才被掩藏在地底。
岑聆秋感受到一种被在意的奇妙愉悦。
这种感觉她很少能得到。”哈……”
岑聆秋偏过头勾了勾唇,摸了摸她的头发,喻明皎没有躲,乖乖地任她摸。
又像条小狗一样。
“谢谢你,明皎。”岑聆秋轻声开口。
“谢我什么?”
岑聆秋也无法诉说道谢的理由,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情感是复杂的,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岑聆秋只是单纯地想感谢她。
很多很多个方面。
她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长长的头发。
外面雨越来越大,一定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岑聆秋原本想等雨小了再回去,但等了很久也没见雨有要衰弱的趋势。
已经挺晚了,岑聆秋打算就这么开着车回去,她和喻明皎说了一下,便拿起车钥匙,起身想离开。
喻明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嗓音藏着一点颤抖。
“别。”
“怎么了?”
岑聆秋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弯下了腰,去看她的脸,“有哪里不舒服吗?”
喻明皎苍白的唇动了动,薄薄的眼皮轻轻地颤着,“下雨……会出车祸。”
岑聆秋静默一秒,“你是怕我现在开车会出车祸吗?”
“明皎,你害怕我再次发生车祸吗?”
喻明皎只是沉默。
岑聆秋宽慰她,“不会的,我会慢点开车的,明皎,我总得回去啊,很晚了。”
“你可以……”喻明皎似乎觉得难以开口,低着头,压抑了很久,才说出口。
“……可以睡我家。”
岑聆秋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她的话震惊了。
“明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岑聆秋没放在心上,戏谑道:“你就不怕我会做什么坏事吗?你之前可一直说我是个坏女人啊。”
“而且我病还没好呢?不怕传染吗?”
喻明皎抬眼,和她四目对视,“我相信你。”
“我也不会被你传染的,传染……也没关系。”
她的神情平静却又带某种执拗。
岑聆秋莫名想起半年前两个人最后一面,她问喻明皎“你不相信我吗”
喻明皎的回答是否定的。
那几乎是两个人分开前相当不愉快的对话。
到了今日,喻明皎总在某些瞬间,不经意地加重了这句话,像是对半年前她的问题一次又一次的肯定。
像极了做错事的别扭小孩默默地用隐匿的态度认错。
岑聆秋捂着脸,一阵笑。
她最近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她一直在笑,胸口微微起伏,狭长的狐狸眼弯成两条细细的月牙。
喻明皎或许是不理解她的笑,歪了歪头,迷茫地看着她。
岑聆秋笑够了,撩了撩掉落下来的碎发,“这是你说的,晚上就麻烦了哦,明皎。”
喻明皎的房间很大,橱窗里摆着很多的珠宝饰品,桌子上有成堆的设计稿子,岑聆秋随意地观察了一下,喻明皎已经换好了睡衣。
轻薄的白色睡裙,露出胸前大片冷白的肌肤,锁骨嶙峋精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胸前,白与黑的衬托,使她整个人像极了那束白桔梗,素雅而美丽。
就是太瘦了。
岑聆秋走过去,忍不住抚摸她的锁骨,喃喃:“太瘦可不好啊。”
她的手指冰凉,轻轻地落在喻明皎的肌肤上,惹的一身颤栗,喻明皎感觉有许多虫子在脖子上慢慢缓动,她的脖子极度敏感,轻轻一触就不行。
岑聆秋发觉她的不对劲,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喻明皎咬着唇,眉心微微蹙起,眼圈红红的,瞳孔湿润,如同颓靡艳丽的雨后花瓣,苍白的脸颊晕出也一些压抑的红。
她的肩膀也在微微发抖,整个人脆弱又欲态。
“明皎……”
喻明皎地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尾一片湿红,眸子水润而迷怔,唇色也红艳,皮肤又白,黑色碎发沾在脸颊上,她又生的好看,脸上的冰冷感褪去,整个人靡丽的要命。
岑聆秋的心尖被重重地刺了一下,她被烫似的收回了手,“……我去换衣服。”
她拿着喻明皎给她准备的睡衣去了浴室。
来到浴室,她靠着门,缓和心脏的悸动。
疯了。
她怎么那么漂亮。
虽然早就知道喻明皎很漂亮,但有时候又漂亮的过于夸张了。
她看了看镜子的自己。
原主和她的脸有几分相像,只不过她自己的脸是单眼皮,唇很薄,五官偏凌厉,看上去就像是一副臭脸的样子。
她并没有原主那么精致。
岑聆秋活了将近三十年,第一次和人对比容貌。
这不怪她,谁叫喻明皎过于美丽。
洗完澡换好衣服后,喻明皎已经坐在床上正在画东西,她的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阴郁,仿佛刚刚那种脆弱姿态是虚假的。
岑聆秋站在床前,一时之间有些难以行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人睡同一张床,有点奇怪。
喻明皎好像挺寻常的。
两个人是第一次一起睡觉,喻明皎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岑聆秋佩服她的心理素质,她暗暗嘲笑了自己的心理,很快就收拾好心态,走到床的另一边,刚爬上床,眼睛便瞥到喻明皎的画板上。
她正胡乱地画着东西,也不知道画了什么,眼睛都画出了身体外。
岑聆秋提醒她:“画岔了,明皎。”
喻明皎动作一僵,“……我故意的。”
岑聆秋忍着笑,原来她在装着呢。
想来她也挺紧张的。
岑聆秋顿时不紧张了,心态一下子就放松了,她躺了下来,“别画了,睡觉吧。”
灯被关掉,只留下一盏小夜灯。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
喻明皎背对着她,岑聆秋看着天花板,彼此都诡异地沉默着。
或许是新床,旁边又有人,岑聆秋完全没有睡意。
她翻了个身,正对着喻明皎,一不小心压到了喻明皎的头发。
“嗯……”
喻明皎没忍住呻.吟了一声,低低地开口:“你压到我头发了。”
“抱歉。”岑聆秋移开身子。
喻明皎的头发很长,又多,躺在床上时便如海藻似的铺满了床。
岑聆秋很喜欢她的头发,左右睡不着,便把玩着她的头发,“头发好长,不想剪掉吗?”
喻明皎突然翻过了身,和她面对面。
她问:“你喜欢我的头发?”
岑聆秋:“嗯,很漂亮。”
喻明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你想我剪掉吗?”
岑聆秋想了想,“你长发的样子很好看。”
“是吗?”喻明皎呢喃。
岑聆秋看着她的脸,目光扫到她手腕的红绳,问她:“忘了问,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喻明皎也不遮掩,“喜欢。”
岑聆秋笑了一下,“那就好,二十岁的生日是很重要的,一定要收到满意的礼物。”
“你呢?”
“什么?”
喻明皎喜欢岑聆秋清清淡淡的嗓音,在夜色里莫名让人安心,便随意地和她聊天:“你二十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很简单的问题,岑聆秋却沉默了。
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她该怎么和喻明皎说,她根本就没有活过二十岁,她连十八岁都没活过,在成年前一天就死了。
她短暂晦暗的童年一生里,一样礼物也没有收到过,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没有一个人记得她的生日,她从来就没有礼物。
过去她也想像表弟那样有自己的十岁生日礼物,她打电话给妈妈,说第二天是自己的十岁生日。
妈妈那时候应该在和弟弟在游乐园玩,很吵,没怎么听清她说的话,只觉得她烦人,不耐烦地说了她一顿。
“我现在很忙,你有事就赶紧说,没什么太大的事别打电话给我,你给我乖一点,烦人的东西!”
说完就挂了。
她还不死心,又打电话给爸爸。
爸爸也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什么生日礼物!小孩子家家要这些干什么!”
岑聆秋弱弱地回:“弟弟也有礼物啊。”
爸爸冷笑,“你跟他能比吗?你一个做姐姐的跟弟弟对比什么,真是书都读傻了,成天要这要那,败家丫头,没用的东西!怪不得你奶奶老打你!”
爸爸唾弃了她一声,就挂了。
岑聆秋呆呆着握着手机,很久没有回过神,奶奶见她发呆不干活,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拎到河边,让她把家里的衣服洗完。
她后面再也没有向人提出想要生日礼物的事。
更遑论是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喻明皎一直没得到她的回应,只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很淡的哀伤,她有点慌了,“怎么了?”
岑聆秋笑笑,“没事,我只是忘记了那天得到了什么礼物。”
喻明皎握着手腕的红绳,思考许久,才开口“你的生日在几号。”
她也想送岑聆秋礼物。
但没想到岑聆秋又说“我忘记了。”
喻明皎皱眉。
岑聆秋见她还要问,“好了,要睡觉了。”
喻明皎听出了她的敷衍,但她不理解为什么岑聆秋不愿意告诉她生日。
她忍不住又多想,她是觉得自己不配知道吗?
这种拉远关系的搪塞让喻明皎很不开心,她的眉眼阴阴沉沉的,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出一种晦暗的森冷。
指甲狠狠地掐着手心,察觉到痛意也没有停止。
岑聆秋发觉她的沉默,隐隐感觉她的情绪低落,微微靠近了她,去看她的脸,“你又怎么啦?”
她凑的太近,喻明皎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以及她温热柔软的身躯,两个人从来没有靠的那么近。
喻明皎甚至能感受到岑聆秋的腿碰到了她的腿,微微的肌肤相贴,让她白皙的耳垂都忍不住发红,霎时就忘了刚刚的不虞。
她往后靠,想和岑聆秋拉开距离,岑聆秋见她快要摔下去,手搂住她的后背。
“哎,要掉了。”
她用了点力将人捞回来,“别睡太边上,会摔。”
喻明皎又靠近了她,眼睛看到了什么,微微睁大。
岑聆秋在翻身的过程中衣服微微往下掉落,露出了靠近胸口的好几条伤疤。
喻明皎用手轻轻地碰了碰,“这是……车祸留下的吗?”
被她触碰的感觉有点怪异,岑聆秋握着她的手腕没让她再碰,不在意地说“可能吧,不重要。”
喻明皎都没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远远看去,像是她依偎在岑聆秋怀里的姿势。
她僵着身子,思绪回到了很远很远,整个人又沉默了下来,浑身散着一种灰色的伤心色彩。
喻明皎只觉得心脏很难受,仿佛有一块重石压着骨骼,只要一想起半年前岑聆秋躺着病床的一幕,被压抑的骨骼便会传来一阵阵的疼。
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个女人和过去那个人相提并论了,自那天她在庄园阻止了自己想自杀的念头后,她对于喻明皎来说就是另外一个人。
她已经忘记了这个女人的过去。
她或许真的是一个会忘记过去痛苦的心软废物,理智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过去的不堪。
但情感与身体举止却是悖论的,重蹈覆辙也好,又被欺骗也好,她已经无法再忍受这个女人有朝一日再次离开自己的崩溃。
她住院的半年里,喻明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感到快乐,相反,她感受到更大的孤独与疲惫。
只有在她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喻明皎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很嘲讽的一个现实。
她竟然为了一个过去伤害自己的女人而难受。
但喻明皎已经不管那么多了,她向来随心所欲,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左右她的想法与态度。
她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喻明皎突然开口,打破寂静。
“林秋。”
岑聆秋有点困了,朦朦胧胧地嗯了一声。
“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岑聆秋顿时又不困了。
被吓的。
第29章
“你是认真的吗?”
岑聆秋问。
喻明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嗯了一声,“你不是还没有找好房子吗?和我住,我这里还多了一个房间。”
她难得说那么长的话, 岑聆秋却无心在意, 她的脑子里依旧还响彻着喻明皎过于惊天骇地的话。
原本她以为今天两个人睡一张床已经很超出常理了,但没想到还有比这种更令人吃惊的事。
同居向来都是两个关系亲近的人,再不济也是双方毫无芥蒂才能安心住在一起。
但她跟喻明皎已经演变成了这种关系了吗?
岑聆秋后知后觉发现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在往她没想过的方向走。
这次又来到这个世界,岑聆秋轻松的几乎快忘记了自己还有任务, 诚然, 倘若自己和喻明皎合租,对她的任务也更有利益。
但岑聆秋却不知为何开始犹豫不决。
这段时间她自然也能感受到喻明皎的怪异,她似乎很喜欢靠近自己,岑聆秋并不讨厌这点, 相反她也很享受和喻明皎在一起的时间。
就是因为过于享受,岑聆秋才踌躇不前,她不知道如果两个人住在一起,后面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倘若她与喻明皎的距离越来越近,之后的分离又该怎么办。
她们本该就不能走近啊,这不合理。
喻明皎是她的任务对象,而她是不能留在这个世界的,过于深刻的感情只会是令人悔恨的累赘。
岑聆秋害怕这种情况的发生。
她好奇地问:“明皎啊,你为什么想和我住在一起呢?”
喻明皎没有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她只是想每天能看到岑聆秋,仅此而已。
她没有直面回答,只是轻轻地问:“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吗?”
岑聆秋道:“为什么一定要住在一起呢?我可以住在你隔壁, 对面,我们依旧离的很近。”
她在变相的拒绝。
喻明皎揪着被子, 垂眼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眸色深深,很久没有说话。
她表面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已经是一片狂风暴雨。
她拒绝了我。
她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和闻芝住在一起,偏偏要拒绝我。
是因为我和她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吗?
一想到可能是这个理由,喻明静的四肢百骸开始莫名其妙地狂躁,她无法接受这个理由,如同一把无形的钝刀,动作缓慢地切割她的骨肉。
细细微微的疼只叫她想发疯。
该死的。
为什么要拒绝我。
怎么能拒绝我。
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
明明是你欠我在先,为什么连这个简单的要求都无法满足我。
喻明皎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很多虫子在咬自己,她感觉很痒,又疼,便忍不住用指甲狠狠地抓着手腕。
岑聆秋很久没有接受到她的回应,因为困,不知不觉睡着了,也没有看到昏暗灯光下喻明皎阴森可怖的脸蛋。
她抿着唇,整个人被自己的猜想折磨的疯狂,指甲不停地抓向手腕,留下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双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岑聆秋的睡颜。
想杀了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喻明皎倒是被自己吓到了,她蜷缩着身体,手捂着痛苦的脑袋,整个人寻求安全感似的靠近岑聆秋。
岑聆秋迷迷糊糊的感受到有人靠近,朦胧的意识里知道她是喻明皎,便本能地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呢喃“……快睡吧。”
喻明皎动作一僵,僵滞了好几分钟,她用满是血痕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动作笨拙地试探着抱住了她的腰。
这感觉很奇妙,她完全没有感受到怪异,反而躁动的心脏莫名了安稳了下来。
喻明皎的脑袋缩在她的怀里,长长的头发落满了床,像寒冷的小狗寻求温暖一样紧紧地抱住岑聆秋。
一夜无梦,喻明皎难得的没有再做噩梦。
—
岑聆秋是被窒息叫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脖子被喻明皎抱着,她的脑袋缩在自己肩膀间,岑聆秋只能看到一大片的柔顺漆黑的长发。
这距离太近了。
岑聆秋几乎没怎么和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她小心翼翼地松开喻明皎的手腕,然后轻轻地起床。
喻明皎还没醒,脸被碎发遮住,只露出苍白的唇。
想想依旧很不可思议,她竟然和喻明皎睡在同一张床上。
岑聆秋看了她好几秒,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帮她盖好被子,便离开了房间。
喻明皎醒来的时候岑聆秋已经走了,客厅还有她做的早饭,还是热的。
她安安静静地吃完了。
毕业之后,喻明皎便能安安心心地在x.r工作,她的工作比较自由,不用总是去公司。
今天她感觉脑袋有点晕,便跟领导说了一下在家办公,领导同意了。
喻明皎先完成了几个客户设计稿子,后面脑袋实在很困,便进房间休息。
—
岑聆秋今天要去另外一个市区有个商务口译,开车要两三个小时才到。
这是个大型企业交流峰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公司领导会在这里交流,说明白了就是交换合作,结交商业伙伴的聚会。
她今天是给英国的一家制药公司领导做口译,中途看到了林栋。
他作为家族企业的继承者,想来这种场合也会出席,说起来喻明皎都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林栋这个男主。
这半年家里的人给了他巨大的工作压力,经常去国外谈项目,导致他都没有多少时间找喻明皎的事。
林栋也看到了她,在中场休息时,他走过来,问:“姐,你身体好些了吗?刚出院不久怎么就出来工作了?”
林栋虽然性情恶劣,但是对原主这个姐姐却是很在意。
“我做着玩玩。”岑聆秋一直在翻译,说的口渴的很,猛喝了一瓶水。
林栋皱了一下眉,“但你身体躺了半年,还是别出来工作吧,家里又不是不给你钱。”
岑聆秋不习惯男主的关心,随口回应他:“没多大事。”
林栋想起了什么,“姐,你最近是不是又去找明皎——”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粉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叫了林栋一声,走过来搂住他,“林栋,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贺涵州,你不是在法国吗?”林栋说。
叫贺涵州的男人眉眼肆意,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气质,“哎呀,法国那有个女人老缠着我,我嫌烦,就回国了。”
贺涵州才注意到岑聆秋的存在,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是——”
“我姐。”
岑聆秋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也没在意,手机响了一下,是委托人在找自己,岑聆秋朝林栋说了一声“走了。”
说完再也没看两个人一眼,越过他们走了,在经过贺涵州身边时,她的目光很淡地扫了他脖颈一眼,只是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贺涵州拍了拍林栋,“哎,你姐刚刚看我哎。”
林栋无语,“她在看你扣错了的衣扣,傻逼。”
贺涵州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衬衫扣子果然扣错了,他将扣子解开,也懒的扣上。
“林栋,你姐真有气质啊。”贺涵州看着岑聆秋面色平静地替她身边的外国人翻译,神色寡淡漠然。
林栋冷笑,“你别把那套玩弄女人的套路花在我姐身上。”
贺涵州懒散一笑,“哎呀,我就说说。”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个点回到家估计也是半夜了,她便没去看喻明皎,只是给她发了个信息。
———刚下班,很晚了,明天去看你。
岑聆秋回到家后,想看看喻明皎给她发了什么信息,结果什么也没有。
说起来她早上给她发的信息她也还没回。
不应该。
喻明皎不会不回她消息。
是生气了吗?
因为自己拒绝了她的要求。
岑聆秋打算明天去问问她。
第二天岑聆秋没有工作,她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去了一趟x.r,想接她下班。
“喻明皎啊,她这两天都没有来公司呢?”她的同事说。
“为什么没来。”
“不知道呢,她一般都会来公司的,我们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来。”
“谢谢。”
岑聆秋谢完同事,便开车去了喻明皎的家里。
直到现在喻明皎什么消息都没回她,岑聆秋不免有点担心。
她来到喻明皎的门口,按了按门铃,没人应,她又敲门,依旧没人应。
心里的不安越浓。
岑聆秋敲了将近十分钟的门,门才被打开。
喻明皎穿着睡裙,头发有些乱,唇很苍白,眼珠浑浑噩噩地看了她一眼,又疲惫似的垂下了眼,沉默地转过身来到客厅。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明皎。”岑聆秋跟在她身后问。
喻明皎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来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刚想抬起手喝一口,手却失去了力气一般,手心一松,杯子掉落在地上,紧接着她整个人脱力地往前一倾,从轮椅上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明皎——”岑聆秋赶紧跑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只见喻明皎脸颊晕红,呼吸急促,身上很烫。
她又发烧了。
–
喻明皎脑袋晕晕沉沉的,又开始做起了梦。
她梦见了岑聆秋。
梦里的岑聆秋站在海边,她背对着自己,头发随风飘动,喻明皎想走到她身边,但是涌上来一叠又一叠的海浪,阻拦她的脚步。
喻明皎叫她的名字。
岑聆秋转过身,神情平静。
“你要去哪?”
喻明皎说。
岑聆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还会回来吗?”
“………”
“你又要离开我吗?”
“………”
她一直都没有开口,只是用冬雾一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深邃朦胧,遥远的令人看不清。
喻明皎惶然,她拼命想越过潮水走近她,但海浪越来越大,很快就淹没了她。
直到她彻底看不清岑聆秋。
潮水令人窒息,喻明皎只觉得难以呼吸。
巨大的不安扼制她的心脏。
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视线里看见了岑聆秋的眼睛。
那双清淡的眼睛里有对她的担忧。
和梦里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喻明皎喘着气,倏地抱住了她的腰,整个人埋在她的腰间,身体在微微颤抖。
岑聆秋拿着药的手僵硬,她愣了愣,然后勾了勾唇,温声:“怎么啦?”
喻明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感受到岑聆秋身体温度,她才慢慢缓过来。
她嗓音沙哑:“……我做噩梦了。”
“嗯?”岑聆秋轻轻地拍着她后背,“做了什么噩梦?”
喻明皎沉默几秒,才回:“我梦见……你又离开我了。”
岑聆秋:“…………”
她诡异地静默了。
喻明皎埋在她的腰间,声音闷闷的,“你会吗?”
岑聆秋舔了一下干燥的唇,哈哈笑了笑,轻松地安慰她:“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梦都是假的,别太在意了。”
“来。”岑聆秋有心想转移话题,“先把药吃了。”
喻明皎乖乖地吃了药。
见她正常,岑聆秋开始忍不住说她:“我都说了我会传染给你,你还不信,现在又发烧了。既然不舒服,就要打电话给我,手机是干嘛的?”
“疼。”见她还要说教自己,喻明皎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岑聆秋顿了一下,果然不再继续说教,“哪里疼。”
“手。”
喻明皎将胳膊给她看,她苍白细瘦的胳膊有一块很深的淤青,在过于冷白的肌肤上显的突兀。
“是刚刚从轮椅掉下去的时候,手不小心砸到了饮水机吧。”岑聆秋又去翻药箱,找到跌打损伤的药给她涂上,然后又说她:“轻轻一磕就留下那么深的淤青,又容易生病,你可真娇气,你叫什么明皎啊,以后直接叫你娇娇好不好。”
她说话语速慢慢的,清淡的音色掺杂着一点焦急。
喻明皎很喜欢她担心自己的模样,有种极大的满足。
再多一点吧。
再多多关心我。
“没关系。”喻明皎开口,“随你怎么叫。”
岑聆秋:“……”
她无奈,“你真是……能不能好好抓住重点。”
岑聆秋给她贴上纱布,随口说了一句:“幸好我会来你家,倘若我不来,你又不打电话给别人,这又该怎么办?”
“你搬过来和我住就好了。”
岑聆秋:“……”
她笑了,搞半天,喻明皎在等着这句话呢。
“就这么执意同居啊。”岑聆秋收拾好药箱,放进柜子里。
“嗯。”喻明皎很诚实。
岑聆秋的神色闪过一丝动摇,但还是没有明确同意,“这个再说吧,我最近已经看好房子了,就在同一层。”
喻明皎神色一黑,眉眼又阴森森了起来。
“对了——”岑聆秋想起了什么,握着她的右手腕,语气肃冷,“这些密密麻麻的抓痕是什么?”
喻明皎正生着气呢,不想理她,挣脱了她的手,冷冰冰的,“关你什么事。”
岑聆秋莫名其妙被凶了一下,她弯下腰,去看喻明皎的脸,喻明皎别过头,不想和她对视。
岑聆秋追随着她的方向,歪着头盯着她的脸,“怎么突然那么凶? 生气啦?”
喻明皎眼睛死活不看她,说话更下冰雹似的,一冷一冷的。
“你不是恶心我吗?用不着你关心。”
“……我哪里有恶心你?”
“你有。”
“你说。”
“你都不和我一起住。”
“…………”
喻明皎又冷冷地开口:“反正有朝一日我死在家里你也不会知道,收起你的关心。”
岑聆秋很冤来着。
“任性了啊,娇娇。”
听到这个称呼,喻明皎的耳垂噌的一下红了。
岑聆秋感觉太阳穴噌噌噌的跳,现在的年轻人太难搞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你先……让我考虑一下吧,好吗?”
喻明皎点头,“好。”
“我不希望你手腕上的抓痕再次出现。”岑聆秋表情微微正经严肃了起来,“能做到吧,娇娇。”
喻明皎捂着抓伤的手臂,得寸进尺提要求:“可以,只要你和我一起住。”
岑聆秋:“……闭嘴。”
喻明皎:“哦。”
–
后面的几天喻明皎总是会给她发消息,消息内容都差不多。
——腰撞到桌角了,很疼。
——不小心翻下床了,砸到脑袋了。
——洗澡摔了一跤。
等等,都是各种生活上出现的意外。
想想也是,喻明皎是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生活举止自然没有常人那样方便。
岑聆秋莫名想起了她在庄园里见到的喻明皎,那时候她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有些看起来不像是原主造成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她日常行动不便所造成的,她皮肤又娇嫩,就很容易留下印子。
今天她刚结束一个同声传译,就收到喻明皎的信息。
她只发了一张图片,一双白皙的手落满了玻璃碎片,血染满了整只手。
岑聆秋瞳孔微缩,直接打了一个电话给她。
“手怎么回事?”
“”我想煮东西,没拿好碗,地板滑,摔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岑聆秋却听的心急如焚。
“我很快来。”
喻明皎挂了电话,静静地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上面的碎片还没拔掉,喻明皎并不打算拔掉,毕竟这样看起来才更可怜一些,她要等着岑聆秋过来。
自上次她猛然发现自己很喜欢岑聆秋对她的担忧,喻明皎便有意无意地弄出一些伤口。
疼痛既能得到岑聆秋对她的担心,也能松懈岑聆秋拒绝和她一起住的坚决。
这么简单的事就能获得那么多,喻明皎觉得再划算不过了。
或许是想到又能看见她关切而焦急的眼睛,喻明皎忍不住笑了起来,神情愉悦而癫狂。
等了不过十几分钟,岑聆秋便赶到了,她前几天已经将指纹录进了喻明皎的房门,她现在进出她的房间来气自由的很。
“娇娇。”
岑聆秋跑到厨房,喻明皎瘫坐在地上,右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地面已经形成了一小摊血迹。
喻明皎听到她的声音,抬起脸看她,神色无辜,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配着她平静的神情,显的秾丽又纯然。
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脸色也沾着点血,整个人瘫坐在血滩里,莫名有种懵然的脆弱。
岑聆秋站在门口,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乍一看到血,岑聆秋便忍不住恶心,她动作小心地拔掉了喻明皎手上的碎片。
“疼吗?”
喻明皎点头,“疼,很疼。”
岑聆秋将她抱回客厅,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去拿药箱。
这段时间药箱的出勤率大幅度提高。
岑聆秋问:“为什么突然想去做饭?”
明明她都不进厨房的。
喻明皎低眉,“饿。”
“外卖难吃。”
岑聆秋对这个理由无话可说,她用湿巾擦干了喻明皎手上的血,又拿出药水给她涂抹上,最后一双手包成了一个粽子。
看着喻明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岑聆秋忍不住心疼叹气,“怎么能有那么多伤口呢?又不是小孩子。”
喻明皎转了转眼珠,用完好的另外一只手揪住岑聆秋的衣摆,睁着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你知道的,我是个残疾的废物,受伤对我来说是常事。”
她像蜗牛一样,手指慢慢地握着岑聆秋的手腕,感受到微冷的肌肤。
“林秋,我怕疼。”
她眨巴着眼睛,凝视着岑聆秋的眼睛,似乎想要住进那双清雾一般的瞳孔里。
她嗓音低低弱弱的,音色又那么好听,用一种脆弱求助的语气撒娇时,无端让人生出一些柔软来。
岑聆秋又不是傻的,当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这段时间来来回回的折腾终究杀死了她的犹豫,在喻明皎孱弱的伤痕面前,岑聆秋还是违背了自己的选择。
她叹了一口气。
“娇娇啊,我真是败给你了。”
第30章
岑聆秋最终还是同意了。
搬进来那几天她很不习惯, 一出房间便总是能看到睡的迷迷糊糊的喻明皎到客厅喝水,两个人一对视,双方都会微微愣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 哦,她们住在一起。
岑聆秋有时候会觉得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她和喻明皎有朝一日能住在一起呢。
缓过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岑聆秋便慢慢习惯了喻明皎的存在。
她早上会起来做一点早餐, 然后去房间叫醒喻明皎, 喻明皎赖床很严重,如果没有人来叫她,她能睡一天,闹钟都定了一个又一个。
两个人平静地吃完早饭, 然后岑聆秋便会开车送到她公司,自己再去工作。
晚上两个人又一起回去,她们经常会在下班途中去一趟超市购买晚餐需要的食物。
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再亲密不过的朋友住在一起,平静而安然。
岑聆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正常的人际关系了,她既没有朋友,也没有恋人,除却任务本身的交际,大多时候她都是孤身一人,生活不免乏味。但她已经习惯这种死寂的日子,她并不想和某个人建立深刻的关系,她是没有办法过着群居的生活的。
儿时她依赖父母,对于父母的外出工作很伤心, 待在奶奶家的每一天她都期待着家人会把她带回去,她想回家。
但她有多深爱自己的家人, 就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为之喜爱的父母根本就没在意她这个女儿,她们心里只有儿子,她是不重要的。
意识到这点之后,岑聆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哭的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干涸无比。
一个孩童最初的爱只得到了一场大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岑聆秋就在奶奶家如同一条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被人欺负,被人嫌弃,随意打骂。
那时候她最快乐的时候是春节,因为一过年,爷爷奶奶家里所有人都会去外面旅游,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喜欢一个人的空间。
因为不会有人逼着她做家务,也不会有人揪住她的耳朵骂她。
她真的喜欢极了这种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的感觉。
以至于她来到穿书局之后,她也从来没有朋友,她几乎不去交际。
岑聆秋惶恐,厌恶,排斥有任何人走进她的生活。
她就像是孤岛里的一座冰山,辽阔之外,毫无生气,也没人敢靠近冰冷的温度。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拥有一个空落落的房子,和空荡荡的四周。
直到现在,她荒芜萧索的沙地走进来了一个人,她并没有被沙子淹没,反而直直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岑聆秋第一次窥测到属于正常人类群居的愉悦,并且享受其中。
和喻明皎在一起总是会觉得很放松,只要她在身边,岑聆秋便觉得自己陷入了一朵柔软的云里。
她甚至荒谬地想,就这么一直不完成任务,滞留在这个世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和喻明皎住了一段时间后,她才发现喻明皎更多的一面。
她赖床,休息日基本要一直赖在床上,很宅,不爱出去玩,而岑聆秋无法接受一天都宅在家里,因此她总是找理由拉着喻明皎和她出去。
喻明皎面上很不乐意出去,但岑聆秋只要喊她娇娇,她便会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陪她出去。
岑聆秋自从发现喻明皎很喜欢这个称呼后,每每在她不听话的时候,便会加重娇娇两个字,喻明皎便神奇地安顺了下来。
岑聆秋总是在心里忍不住笑。
可爱。
除此之外,喻明皎还有很多个生活坏习惯,洗完头不吹,就直接在空调房睡觉,不好好吃饭,如果岑聆秋有时候工作忙没来得及回家做饭,她就不吃。
喻明皎是个很爱发脾气的女孩子。
她有很重的起床气,岑聆秋每次叫她起床,她都一脸不高兴,她有时和客户打电话忘记了她,她也不开心,面上平静的很,举止却冷冰冰冷冷的。
但同时,她也很好哄。
岑聆秋只要摸摸她的头发,用温和的嗓音叫她娇娇,她的气便会缓和很多。
自跟她住在一起,每天就像是一个盲盒,她永远也不知道喻明皎会做出什么可爱又别扭的行为来。
岑聆秋每天都是被她气死,然后无语,最后又忍俊不禁。
系统有一次都忍不住说她最近都生动了许多。
岑聆秋怔了一秒,“我有吗?”
系统道:“你自己没感觉到而已,这种感觉就像是……”
系统沉默好一会儿,才用它单一死板的电子内芯想出合适的话。
“就像是你遇到她之后,才没有死亡,开始活了起来。”
岑聆秋发愣了许久,没有说话。
–
今天闻芝才国外回来了,指名道姓要岑聆秋出来陪她玩。
岑聆秋出门前和喻明皎说了一声:“晚上我可能很晚回来,你洗完头记得吹。”
喻明皎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你去哪?”
“闻芝回国了,我去和她吃个饭。”岑聆秋穿着鞋说。
喻明皎垂下眼,“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应该挺晚的。”岑聆秋拿好包,“我走了。”
喻明皎来到阳台,看着岑聆秋车子缓缓移动。
岑聆秋总是有很多人。
父母,弟弟,朋友。
她拥有很多。
相比起来,她也不过只是岑聆秋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深知两个人之间的沟渠,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想要岑聆秋和她一样。
身边只有躲不开的孤独。
或许这样,岑聆秋才有可能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吧。
这短时间的同居,让喻明皎不禁得寸进尺,甚至更为贪婪,她享受着岑聆秋在她身边,她喜欢岑聆秋时时刻刻为她担心的劝导和略凶的嗓音。
她想要更为彻底的,完完全全的在意。
她无法说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诡异的欲望,总有种看不见的东西席卷了她的精神,摧残她即将崩塌的思绪。
某种无形的野兽推着她往一条可怖的海市蜃楼走,她沉迷,无法自拔,且不能随心而控制。
她坐在轮椅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逐渐消失的车子,眼珠愈发漆黑。
—
岑聆秋来到了闻芝开的酒吧,一看到她,闻芝便冲上来抱住了她。
“哇天,你真的太出乎意料了!”闻芝感慨万千,“我以为你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岑聆秋被她抱的死紧,她就奇怪了,怎么一个个抱人都那么用力。
尤其是喻明皎那孩子,抱她的时候力气之大,岑聆秋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被她吃了。
岑聆秋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松开。
闻芝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她。
“你身体已经没事了吗?”闻芝坐了下来。
“不碍事。”
闻芝叫了几瓶酒,“你都不知道我听到你醒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有多震惊。”
岑聆秋笑笑。
“幸好你醒来了。”闻芝现在想想还是很后怕,“怎么就出车祸了呢,偏偏那个肇事司机到现在也没找到。”
岑聆秋发生事故的那条路,那天摄像头意外的坏了,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个肇事司机。
时隔半年,岑聆秋都快忘记了那天的事,只能想起过于尖锐的疼,她不想回忆这件事,“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
“也是。”闻芝点点头,“你活着就好。”
“不过你现在一个人住吗?”闻芝翘着腿,“我还是想安居在国内,你要不要继续和我住。”
岑聆秋语气平静,“好像有点难。”
“怎么了。”
“我和喻明皎住一块儿。”
“………”
闻芝犹如听到了什么惊悚的鬼故事,“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进展到这种地步了,到底是你脑子被撞坏了,还是喻明皎被人夺舍了。”
岑聆秋心想,被夺舍的是你朋友林秋。
闻芝被勾起很大的好奇心,“你和喻明皎关系怎么突然那么好了,你们以前之间什么样,你两都忘了啊。”
岑聆秋其实也觉得她和喻明皎的关系很匪夷所思,甚至到了一种近乎诡异的莫名其妙,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们能住一起,成天形影不离。
但理智之外,她和喻明皎都被冲动与隐藏的感情侵袭了理智,彼此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很多事情,才维持了她们现在这种关系。
酒保把酒送了上来,两杯不同的酒放在两人身前。
岑聆秋有些口渴,拿起身前的酒杯喝了一些。
闻芝刚刚在看手机,等抬起头看到岑聆秋喝的酒时,正惊失色:“哎,你那杯是我的,度数极高,你喝不了的。”
可惜她说的太晚了,岑聆秋已经喝了一半。
刚喝了没多久,岑聆秋便感觉喉咙与胸口火辣辣的,脑袋也晕晕的。
“这什么酒?”岑聆秋皱眉。
闻芝扶额,“那是店里的新品,是度数最高的一款,我只是想尝尝有多烈,怎么你就拿走了。
闻芝酒量很不错,很少喝醉,而岑聆秋的酒量只能算是正常,一旦遇到高度数的酒就不行了。
岑聆秋的晕感越来越重,眼前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头重脚轻。
闻芝见她不对劲,便搀扶着她回去。
在经过走廊时,岑聆秋指着前方一个女孩,含糊不清地说“娇娇?”
“谁?”
“明皎,喻明皎。”岑聆秋已经醉了,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我看到她了………但是,为什么她没有坐轮椅呢?”
闻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前面只有一个长发
背影的女人。
“你看错了吧。”闻芝无语,“喻明皎怎么可能站的起来啊,什么尿性,喝醉了还想着喻明皎,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你老婆呢。”
岑聆秋低着头,嗯了一声,迷茫地“什么老婆……”
岑聆秋喝醉了和普通人差不多,听力差,说胡话。
闻芝将送到喻明皎的家,门被打开,和喻明皎冷淡阴郁的眼神对上时,闻芝莫名感到一丝尴尬,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尴尬。
“她喝醉了。”闻芝解释,”方便我进你家吗?你一个人也不好把她送到房间。”
喻明皎嗯了一声,错开身,示意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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