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桦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那颂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条腿搭在沙发背上,另一只脚踩在地上,睡出了最豪放的日天姿势。
站到衣柜前,对着一堆衣服看了半天,柯桦依旧找不出一件想穿着睡觉的t恤。他习惯睡觉只穿一件,突然让他找一件穿着舒服的衣服睡觉,他顿时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如果不穿的话……
他转头,视线落在沙发背上翘起的脚上。下一秒,一颗红通通毛茸茸的脑袋搭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你在里面游了五公里吧。”那颂含糊地说。
柯桦没计算今天洗澡用时多久,总之比平时长。他随便扯下一件t恤套上,套上的瞬间,后背冒出一层热汗。
那颂绕过沙发,走到卧室门外,抱住门框:“我不睡沙发。”
他的红发乱糟糟一蓬,眼睛红红的,脸上压出的印子也红红的。
柯桦的视线收回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浴巾,顺手一指床。
那颂的脚拖拖拉拉,从他身边走过去,接着转身向后倒过去。
柯桦向外转身,刚扭过身体,立刻感觉到脚踝被稳稳地勾住了!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勾着脚踝的脚尖猛地用力,身体瞬间侧歪着倒向床上。
柯桦:“!!!”
他控制着摔下去的方向,生怕把那颂本就破皮的易碎品压爆了。但就在下个0.01秒,他又很想压碎那颂的蛋!个不要脸的东西!
一只手勾住他的腰,把他往后一带。
柯桦以一个煮熟的大虾的姿势摔在床上。
短裤的布料其实很薄,至少比工装裤的布料薄一倍。所以身后的触感非常清晰。特别是在那颂半举着武器的情况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柯桦第一反应是好奇,并不是愤怒。短短一两秒的时间,就上膛了?!
他话刚说完,有光一闪即逝。
那颂拿了手机进来?光溜溜的,手机藏哪了?
拿着手机的手落到船上,那颂脑门顶在他后脑勺上,热气钻进他的湿发里。
“我怕,陪我。”他语气委屈低沉。
柯桦要不是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子,大概要被他骗了。
“装不完了。”
“平平无奇小才华,有意见?”
“毁灭吧。”柯桦叹气。
呼吸声很快平缓下来。柯桦把扣在肚子上的手解开,单手撑起向后看。对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说实话,在午夜十二点亮堂堂的卧室里,有点惊悚。
虽然灯光很亮,但就是这种情形,眼睛里的红血丝才会那么鲜艳。
不是睡着了吗?柯桦嘴巴张开没发出声。那颂脸上有被吵醒的愤怒,一秒回归他之前的样子。
“你他妈就那么烦我!”那颂烦躁地翻身,手臂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放心不睡你,就睡一觉。”
忽然暴躁,忽然收敛。判若两人。
柯桦依旧没动。“睡我,睡一觉,有区别吗?”
那颂拿开挡着眼睛的手,曲起挨着他的腿,修长的腿曲起的速度与某处撑起的速度旗鼓相当。
“装什么傻!”
柯桦坐直,一条腿盘在床上,手按上那颂膝盖,不由分说把曲起的腿按平在床上,露出他的难言之隐。
那颂:“……”
柯桦冷笑,眼睛从下往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那颂微红的颧骨上。“这么睡?”
“笑屁!”那颂抬起另一只脚踹向按住膝盖的手臂。
脚踹在臂弯里。支撑上身的手臂突然打弯,柯桦猝不及防向下一歪压。
目的达到,那颂勾住脖子把人拉近,作势要亲。
与此同时,一只手抓着手机停在头侧上方,闪光灯再次一闪即逝。
柯桦偏头躲开镜头,温热的唇压在下颌,力道之大甚至感觉到了牙齿的硬度。
他扯掉那颂的手臂,食指按住那颂额头,制止那颂要进一步的动作。
“别说你不想。”那颂扔掉手机,呼吸粗重,胸口起伏的弧度好像飓风下的海浪,“柯大树,我允许你喜欢我。”
柯桦直视漂亮且充满谷欠望的眼睛,它红的艳丽,像诱惑饥饿野兽的鲜血,像气味香甜可口的毒,像灼人皮肤的烈阳。它美的让人颤栗,让人无法呼吸,让人想沉溺其中。
“你呢?”
声音喑哑的不像话,柯桦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颂眼底瞬间掀起风暴,得不到的狂躁席卷了他的理智。他像个不敢直视正确答案的坏蛋!看似莫名其妙的愤怒暴露了他的答案。他狠狠捶了一下床,眼中所有俱是冰冷利剑。
柯桦松开他,转身下床,没有一丝犹豫走出房间。
门在柯桦身后关上,撑着上身的手肘一松,那颂跌回床上。叫嚣着占有的谷欠望跌回谷底,暴躁愤怒莫名散去,大脑一片空白,白的像头顶的白炽灯的光,像一个黑点都没有的纯白天花板,像柯桦眼白与瞳仁交界处那抹冷。
他侧身蜷缩,抓过枕头抱住,把脸埋进枕头里,熟悉的气味充满鼻腔,眼睛蓦地一酸。
管他呢。
反正拍到了。
明天以后,他们再见面应该比刚刚还要尴尬还要愤怒。
柯桦……会揍他吗?
那颂顿时想到足球公园,柯桦打那群体育生时候的模样。
揍就揍吧。
他不想听宣静怡没完没了的哭,没完没了的酗酒,没完没了的换男朋友。他们该把属于他的家还给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那颂吸吸鼻子,抓过掉在床脚的手机,飞快点开那雍的微信,相册蹦出预览界面的同时,手指毫不犹豫地选取左上角最前面两张照片,接着点击右下角发送。
界面自动从相册预览退回到聊天框,两张照片出现在对话框的同时,心脏猛地颤了一下,手指紧跟着抖起来。下一秒,那颂按住照片。
撤销在哪里!
不知道哪根手指碰到了键盘,键盘弹出来缩短了界面。
“操!”
手忙脚乱之下,手机掉到床上,接着弹到地板上。那颂像个张牙舞爪的鬼一样,伸着两只手,瞪着猩红的眼睛追逐弹跳的手机。
“嘭——”肩膀戳到地面的同时,他抓到了手机,混沌的大脑骤然一痛。
按住照片,点击撤回。
照片消失在对话框的瞬间,呼吸和心跳同时出现。
那颂摊在地上抹了一把脸,猛地把手机砸向地板。
手机两弹两落,手机壳与机身分离,屏幕网裂迸溅,金属机身撞击变形。
门推开,柯桦撑着门,一脸疑惑地站在门口。
那颂回头,眼泪倏然落下。他忙转回头,低下脑袋。“出去。”
门口半天没有动静,就在那颂想喊想叫想炸了这里时,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那颂踹了一脚离他脚掌很近的手机壳。坏了的手机壳和地板摩擦发出让人牙酸耳鸣的声音。
“吱——吱——”
脚根压住手机壳,神经抽搐似的来回摩擦。
门打开,柯桦的声音传进来,“楼下是一对老人。”
脚掌停住,慢慢向前推,细微响声替代了刺耳的摩擦声。
一件t恤扔到头上,那颂顶着t恤一动不动。
“穿上。”柯桦走到床尾,把一床被子拎起来打散横着摆在床尾,接着拎起另一床被子打开成一条状,摆在床一侧,他长腿一迈跃过侧面的被子,躺到床上。
“先睡了。”
“是人吗!”那颂一把抓下头顶的t恤,转头朝床上喊。
柯桦左边靠着一床被子,脚下踩着一条被子,一只手枕在头下面,曲起的胳膊里夹着一个枕头。
他给自己搭了一个不算坚固的堡垒,然后躺在里面睡觉?那颂爬上床,一边套t恤一边盘腿坐稳,打量柯桦的床上造型。他扯出柯桦臂弯里的枕头,摆在柯桦脑袋一旁,然后躺好,也枕着一条手臂。
“不哭了。”柯桦含糊地说。他似乎很困,舌根都发软了,话浑不似白天那样带着股冷酷的音色。
“手机砸了。”那颂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
柯桦睁开一只眼,稍微偏头看旁边的脸。他伸手关了卧室的灯,只有客厅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里落进来,笔直地落在床上,落在横在床尾的被子城墙上。
那颂踩了踩脚底的被子,不太舒服。柯桦不搭理他,让他又烦又燥,他都说了“手机砸了”,不会安慰一下他吗!为什么砸的!?他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才对。
那颂气闷地把脚下的被子往下踹。
柯桦感觉到脚底紧贴的被子离开了脚掌,立刻抬脚按住被子。“别踹。”
“干嘛摆被子?有病啊。”
“防止鬼掰脚趾。”柯桦含糊地说。他的声音比刚才还模糊。
那颂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也不是听不清,是太震惊,耳朵不敢相信。
一个酷哥,竟然……怕鬼怕到要在脚底挡一床被子!
什么鬼!???
那颂转身,背对柯桦。几秒种后,床垫开始颤,有规律地颤抖个不停。
柯桦抽出枕着的手,伸过去,精准起捂住漏气的嘴。
“唔——唔唔~~~~”
那颂翻身平躺,用四肢抽搐式摔打床的行为反抗。
直到那颂安静下来,柯桦才松手,又枕到脑后。
“胆小鬼。”
“爱哭鬼。”
那颂横脚踹在他小腿上。
柯桦踹回去,那颂再踹,柯桦回踹……
踢踢踏踏的声音从头顶一次次穿过,那颂翻身按住耳朵,呓语几句又睡了过去。
柯桦想翻身,但是身体像被水泥浇筑到了墙里一样,动一下都困难。他睁开眼,凭捆绑的感觉拉开勒住他的胳膊和腿,再把缠住两个人被子从身下扯出来。
成功把自己从那颂和被子里解救出来已经是两分钟以后。
手机在客厅不停地震动。声音比楼上的脚步声还要吵。
来电显示是柯肖晴。柯桦按着桌子边缘,盯着布灵布灵的手机。对面没有挂断的意思,柯桦回头看了眼卧室,抓起手机往阳台走过去。
“我后天到。”
柯肖晴似乎一直在电话对面重复这句话,柯桦一接通,她无缝衔接地吐了出来。
“嗯。”柯桦回手拉上阳台拉门,蹲到地上,戳了戳半死不活的太阳花。
“前几天给你……邮了礼物,收到了吗?”柯肖晴问。
“还没。”柯桦把一盘咖啡渣滓倒进花盆里,对面没开口,他想了半天,问:“什么东西?”
“手表。你不是挺喜欢你小舅那块圆桌骑士吗。正好去那边,从一个收藏家那里买的。”
小升初那年暑假,小舅三十四岁生日,舅妈送了一块圆桌骑士给小舅。他喜欢的不得了,忍不住跟柯肖晴说了一次。今年暑假,小舅过四十岁生日……他已经不喜欢那块表了。
“谢谢”柯桦说,“别忘了……”
“你小舅生日。”柯肖晴截断话,“我知道。”
“嗯。”
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其实就是无话可说。他可以跟学校里的流浪猫,不知所谓地喵来喵去一下午,却没办法跟柯肖晴无话可说地待哪怕五分钟。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柯肖晴突然开口:“我自己回去。”
柯桦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卡住了。“知道了。”
“不想知道为什么。”柯肖晴说。是一个陈述句,并不是疑问句。
“柯女士,你已经成年二十多年了,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吧。”柯桦说。
柯肖晴笑起来,笑声低落,充满无奈。“再见,后天见。”
“后天见。”柯桦站起身,一股麻意从膝盖窝向上向下传导开,他原地蹦了一下。阳台的瓷砖是白色的,晨光下泛着光,承托着一席灰影。
柯桦回头,那颂靠在拉门另一面,睡眼惺忪地枕着玻璃,眼睫缓慢地眨了眨,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穿着自己最宽松的一件t恤,勉强盖住他的藏品。
柯桦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学校里那只胖松,以及被结婚的胖花。
柯桦拉开门,那颂睁开一条缝隙看他,朦胧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困意。“柯女士?”
“我妈。”柯桦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盘算存货能不能做顿早饭。一盒水侵金枪鱼,一条蛋黄酱,没有蔬菜和水果,只有一袋一人份的拉面。门关上,柯桦拎出仅有的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那颂停在他面前,夺过水瓶,仰头,吨吨吨……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水。
“需要我马上走吗?”瓶子赛回柯桦手里,那颂抹了一把流到脖子上的水。
柯桦的眼睛始终盯着从那颂嘴角流出的水,水流到喉结被两根手指抹杀。他收回视线,看向那颂的眼睛。
“你怕?”
“……怕什么?”那颂手撑到冰箱门上,拨弄羽毛球拍的冰箱贴,“问起来,你怎么介绍?”
柯桦把歪了的羽毛球拍摆正,拨开挡路的胳膊,丢下一句“同学”,进了卫生间。
那颂偏头,唇角挂着讽刺的笑,看着阳台的方向撸了一把头发。“同学。”他念念有词道,“鬼他妈同学!”
早餐依旧是柯桦最爱的“柳料”。他吃螺蛳粉,给那颂点了一碗牛肉粉。那颂勉强吸着螺蛳粉的霸道气味吃了一碗温柔似水的牛肉粉。
从餐馆出来,那颂扯着身上的衣服嗅闻。t恤还是柯桦的t恤,他总感觉上面有股臭味。走到路口,他扯着领口,按着柯桦的脖子让他闻。
柯桦反手抓住捏着他脖子的手向外一掰。
那颂呲牙松手,骂骂咧咧地说:“全世界那么多能吃的,有病吗非得挑臭的吃!”
柯桦按了人行道红绿灯按钮,站在灯杆旁。
“口香爆珠呢?”他单手揣兜,忽然凑近那颂的脸,笑着说:“嚼来闻闻。”
那颂下意识后仰脑袋,下一秒,一股羞窘感爬上脸颊。
口香爆珠……原来他都知道。
他刻意嚼那东西靠近他,刻意让他闻到……
就在如此羞窘的时刻,那颂忽然想起摔得七零八碎的手机,心里一阵愤怒。
长得帅的果真都他妈是骗子!
就该发出去!发给那雍!发给柯肖晴!
那颂又气又窘,小红人变绿,他率先冲出去。
夏日的晨光,洒在斑马线上,一个红着脸挂着满脸羞窘埋头大步向前走,一个噙着笑慢条斯理地踩上每一条白线,目光肆意地追逐那道身影。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