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因为爱你
阿瑞洛斯。
银发雌虫默念着这个名字, 眼神竟有些茫然。
“什么……意思?”
太不对劲了,他竟然真的接受了这个名字,还在思考那背后的含义。
如果说这份“不清醒”还可以怪罪于夜色太朦胧, 比梦境还迷惑, 那心头错乱的节奏和想要靠近的情绪又要怎么解释?
烟笼寒水,芦苇摇荡,唐修齐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借一捧六万年前的月光, 他慢慢打量着自己的伴生雌虫。
这时的阿瑞洛斯显然更接近巅峰时期的成熟模样,却又因为丧失记忆, 多了几分锋利冷酷,像全然出鞘的长刀,不留情面地斩杀有威胁的一切。
可即便没有记忆, 依旧会在面对他时收敛锋芒, 唐修齐原本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六万年前,更疑惑自己竟然能影响这段“既定的历史”,但此刻却有些明悟。
——有些相遇, 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唐修齐轻笑一声, 指尖灵活折动着什么,阿瑞洛斯连忙低头看向自己手中, 那张红色纸片不知什么被拿走了,他却没有任何察觉。
心头陡然一惊,红眸又瞬间浮现厉色:“还给我!”
说着就要伸手去抢!
然而唐修齐动作更快, 抬手避开,见长刀袭向脚下的乱石堆, 迅速起身绕至后方,同时一根精神触角缠住阿瑞洛斯的脚踝似要制住他的动作, 后者却及时收刀扭转身体上斜挑刺过去。
凛凛寒芒映出眼底从容笑意,银发雌虫敏锐感觉不妙,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靠近,野兽般的战斗本能要他赶快逃离,可不知何时铺满四周的精神触角瞬间漫了上来将他缠了个结结实实。
被迫仰头凑近,看那只奇怪的雄虫伸手往他额头上弹了弹。
不疼,心却狠狠一颤。
“唉,”唐修齐“虚弱”叹气,“安分点,现在这具身体可禁不起你折腾。”
阿瑞洛斯:……
为什么,你要说得那么微妙暧昧……
红眸不服气地瞪过去,气呼呼的,还来不及放狠话就被那修长手指掐了掐脸颊。
阿瑞洛斯:“&#放咔窝!”
唐修齐哼笑一声:“还挺凶。”
跟小狗似的。
“银发小狗”异常憋屈,浑身用力试图挣脱那些精神触角,结果只能越缠越紧,越紧他就更是乱蹭,直到某根触角往某个微妙柔软的地方抽了一巴掌——“凶神恶煞”的脸,肉眼可见地爆红!
“你,你,你你……”
唐修齐看着眼前话都说不利索的阿瑞洛斯,感觉要再来上一下,这家伙就要哭了,偏偏他还认真“无辜”地歪头发问:“我怎么了?”
白日里犹如杀神降世的反叛军首领眼角都红了,委屈巴巴地指控:“你,你怎么能打,打我的,我的……”
“你的什么?”好似完全不知道和自己共感的精神触角干了什么,勾着小首领的衣领再度拉近,指尖点了点他紧咬出艳色的嘴唇,“不说清楚,我就强吻你~”
唐修齐“温柔”一笑:“亲哭你。”
阿瑞洛斯:!!!
救,救命啊啊啊QAQ!
……
怕真把“威风凛凛”的小首领逗哭了,关键这要真哭了现在也没法用附身的这具尸体干点什么,唐修齐卡在阿瑞洛斯彻底炸毛前放开了他,将手里折好的东西抛进他的怀里。
本想继续龇牙的“银发小狗”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瞬间愣了——
那是一朵层层绽开的花,纸折的花。
红眸呆呆地对上温和的目光,脑子一团浆糊:“这是……”
“rose,”似乎要透过那双红瞳看进对方的灵魂,唐修齐轻轻地念,“洛斯,玫瑰花。”
而玫瑰,也叫赤蔷薇。
……
……
*
虫族没有玫瑰,所以阿瑞洛斯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十万年前的某个盛夏,他知道了,那是一种极为炽热的花。
那天处理手头事物时,唐修齐突然抬头问他,阿尔,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跑?
他还没想明白,先生明明已经打完了大半个虫族,而且也没有遇上威胁,为什么要说“逃跑”?于是疑惑对上唐修齐含笑的目光。
黑发雄虫没解释,只是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继续问他,要不要?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反应过来时已经和唐修齐偷偷跑出了宫殿。
这座宫殿据说是某个遗迹,唐修齐见它位置不错空间也够大,修缮一番后就作为总据点,等听到殿内一堆下属来找老大汇报工作,却发现老大直接跑了时的痛苦哀嚎,阿瑞洛斯瞬间明白为什么是“逃跑”。
他们逃离了所有注视,把世界都抛在身后,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赏,直到发现一处鲜有足迹的山谷,谷里长满了各色野花。
方至盛夏,那天却十分凉爽,各色的花开得热烈极了,喧嚣、蓬勃,肆意绽放着这一季短暂的生命。
风吹动黑色的发,被那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阿瑞洛斯只感觉自己要随着阳光一起流淌。
喉咙发干,心脏跳得厉害,他却依旧不太理解那是什么感受。
前不久唐修齐的二次觉醒来临,雄虫的二次觉醒需要雌虫引导进行,阿瑞洛斯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他是唐修齐的伴生雌虫,是先生手里战无不胜的刀,理应满足先生的一切需求。
阿瑞洛斯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
……
*
二次觉醒前,唐修齐终于从尤尔特林的族医口中问清了雄虫二次觉醒的真正流程,无语的同时也找了个房间把自己关起来。
即便变成雄虫,他也没有遗忘自己人类的身份,要他随便找只雌虫以生理结合的方式度过二次觉醒,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所以唐修齐决定自己DIY一下就算了。
以他理性的思维分析,所谓“二次觉醒的生理引导”,无非是雄虫身体各器官急剧成熟造成的能量剧烈转化,及时宣泄出来就好,然而,他还是小瞧了物种的本能。
生物在自然分化中,会剔除无用的器官,保留有用的习性,每一种习性的存在,必然有其不可取代的道理——
所以说,敬畏自然,敬畏本能。
当那股足以将理智烧毁的潮热袭来,唐修齐简直想骂人,这玩意怎么比某种春天的药还猛,他所有准备都显得那么可笑。
果然,他就不该对虫族的节操有太多期待。
烧的迷迷糊糊时终于出现了幻觉,碎光斑驳里,他看见如银河般流淌的发,还有一抹耀目的红,尚无力思考对方怎么来了这里,就已经搂住了那截劲瘦的腰,世界颠倒,唇软且烫。
细微吮咬的声音拥挤在房间各个角落,温热又炽热的曲在湖面不停激荡。
然而并非全然失去了理智,唐修齐咬着牙找回一丝清明,额头抵着身下雌虫的额头,喘息着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阿尔。
银发雌虫的表情很茫然,迷迷糊糊的,像完全无力思考,因为那份伴生关系,唐修齐内心的各种无奈纠结都会传递过来,但他并不理解。
虫族在生育一事上向来奔放随意,所以他并不觉得和自己的伴生雄虫做这种事有什么不对,但能感觉到,唐修齐很慎重,很认真,于是他也艰难地调动思绪,开始思考那些是为什么。
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让其他雌虫引导先生的二次觉醒?
为什么在发现先生没有找他渡过二次觉醒是那么失落?
甚至在感应到先生的痛苦时,违抗命令直接冲了进来。
为什么呢……
许是他沉默的太久,紧搂着他的唐修齐竟然真的压住了觉醒带来的混沌,一点一点从上方抽离,一滴咸涩热汗滴落唇上,那一瞬,他心中倏然涌起莫大的恐慌,像是如果真的就停在这里,他们之间将会有什么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算了……你先出——”
阿瑞洛斯搂住唐修齐的脖子,骤然翻身跪在对方腰侧用力亲了下去!
他不知道什么叫“吻”,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压缩他们之间的距离,心脏持续剧烈跳动,恨不得跳出胸膛融进对方怀里,一汪透明温热的水在眼眶里打转,晃晃悠悠沾湿眼尾睫毛,然后碎成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下。
“先生……”他模糊不清地哭着,亲着,“别走……别走……”
他不知道,他想不明白,他太笨了,但身体的本能却先于迟钝的思绪早早给了答案,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爱欲从来都是缠绵的,没有“爱”的支撑,便没有如此渴求难耐的“欲念”。
现在只能把脸埋进滚烫的颈窝,嗅着那股清冽的味道,细细哭叫。
先生,别走,你明明总是在教我各种东西,现在我又不懂了,你教我好不好?
我发誓我一定好好地学,只要你别走。
胸膛贴着胸膛,此起彼伏的心跳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样的节奏,某些积攒到极点的热潮开始变做一种更加难耐的痒,湿的,热的,涨的,浑身都在烧,他搂着混沌世界里唯一清楚的存在,膝盖不停磨蹭着,用尽全力表达自己的亲昵,终于,一声无奈叹息随着后颈的指尖一起滴落。
“哭什么呢……”
随后高温便将世界笼罩,汗水和黏腻流淌过指缝,灵魂飞上高空,他恍惚变成了一颗树,匍匐着伸展枝桠,被风吹的不停摇晃,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树干上的夏虫,让它不堪滚烫地发出嘶哑吟叫。
睁开潮湿的眼,白天已经变做黑夜,月光明亮,万物柔和,恍惚间在唐修齐身上洒落一层皎洁朦胧的光,星星不眨眼,那双黑眸却比宇宙还要深邃蛊惑。
阿瑞洛斯有点想说什么,什么堆积在胸口,一阵一阵发烫,然而最后也只能套用曾经贫瘠的形容。
“哈……先,先生……很漂亮……呃……像……像星星……”
没有韵脚也不成格律的诗,惹出一阵沙哑低笑。
“那我,谢谢夸奖?”
脸颊一阵滚烫,他抬起手臂挡住脸,忽然非常,非常不好意思。
……
……
二次觉醒后,阿瑞洛斯能感觉到他和唐修齐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他但凡再说出“我是您的武器”之类的话,唐修齐总会“温和”一笑,然后就让他再看看“星星有多漂亮”。
次数多了,阿瑞洛斯也模模糊糊明白,先生是真的不喜欢他把自己就当成一件冲锋陷阵的“武器”。
那他能是什么呢?
他自蛋中混沌时期,就坚定要不顾一切保护好自己的伴生雄虫,这就是他全部的意义。
会觉得做一件“武器”很好,是因为武器对主人足够忠诚,也与主人足够密不可分。
不是这个,那他还能是什么呢?
他很认真地在思考。
……
眼前的花,还在热烈的开着,唐修齐忽然说,其实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有种花叫“玫瑰”,也叫“赤蔷薇”,可惜这里好像没有。
阿瑞洛斯问,您很喜欢那种花吗?
唐修齐只是看着他,笑着碰了碰他的眼尾,说,就是觉得,那种花的颜色和你的眼睛很像,很好看。
“而且,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
心头蓦然一跳,可说这话的人仿佛真的只是单纯介绍了一句花语,随手扰乱他的心绪,又转身走开了,好似并没有其他意思。
阿瑞洛斯怔怔地想,什么是……爱?
他并不懂,他连吻都是唐修齐教的,一切青涩欲念都来源于对方,可忽然地,这一次他非常想要自己解开这道难题。
思考着思考着,没发觉唐修齐已经走远了,等抬头发现那道身影不见了,红眸倏然一凛,迅速循着那道熟悉气息朝漫山遍野的花海里奔去。
“先生你在——啊!”
一根精神触角忽然从及腰的草木里窜出,将他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清冽的吻和草木的香一起涌入唇齿间,思绪迷离地,忽然很想每天从清晨到日暮都这样待在一起,让全世界统统走掉。
回去之后,又面对成堆成堆的文件资料,只是偶然一瞥,发现案前多了一朵纸折的小花。
阿瑞洛斯瞬间就想到了唐修齐才提过的名字,玫瑰,赤蔷薇。
他小心翼翼地拿过那朵花,抬头对上温柔的黑眸,不知怎么语气忽然有点艰涩:“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虫族节日很多,他不太记得全,某些特殊的日子,雄虫雌虫会交换礼物……
“不是哦,”唐修齐含笑看着他,“只是因为我很喜欢我们阿尔啊~”
所以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才能对你好。
一瞬间,那些模糊酸涩的情绪统统有了来处,像长风过境,万物生春。
好像,这就是“爱”。
而示爱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因为我爱你,所以恨不得每天在你耳边重复一百遍“我爱你”。
一些纠结的逻辑终于得到答案,忠诚与爱并不相悖,“臣服”与“征服”亦是相生相偎。
……
好比此刻,藤蔓沙洞里昏暗无光,阿瑞洛斯却仍能看清唐修齐脸上每一寸轮廓,每一寸都是分明的眷恋。
其实很早之前他就该想起一切了,只是有意识地逃避“想起”这件事,因为多难得啊,他此刻尚没有经过那些分离,尚没有经过轮回,心中只有明明白白、热烈又简单的爱。
因为多不舍啊,想起之后……十万年前的这个“阿尔”,就要不见啦~
十万年前的阿尔,那份渴求与占有,从来就不亚于十万年后的阿瑞洛斯。
但他终究还是他,不管哪个时期的他,都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啊……
明朗一笑,他轻轻吻上温热的唇。
“先生,十万年后再见。”
那时,我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
第112章 将杀棋局
熹微林光漏进藤蔓沙洞, 拉长一双交叠的身影,红眸倏然睁开,那些不谙世事的纯粹隐去, 进而浮现更为深沉的狠戾。
融合这段记忆错乱的经历并没有花费阿瑞洛斯太多时间, 凌乱的气息恢复稳定,只消片刻,就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照顾好自己,要和先生一直一直在一起哦!】
脑内带着张扬笑意的声音消失, 他十万年前的自己,因为这段奇妙的经历, 给了他一个跨越时空的拥抱,一切都已在不言中明了。
“当然……”轻轻抚上眼前黑发雄虫的侧脸,阿瑞洛斯喃喃到, “先生, 这一次,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一股异常强悍的力量骤然冲进争夺唐修齐意识体的能量团中,另一端偏远星球研究所内, 使尽浑身解数的研究员们, 眼睁睁地看着艰难突破到“70%”的捕捉进度就跟吃吐了一样,一点一点把进度倒了回去, 主导这一切的首席雄虫两眼一黑,差点血管爆裂当场出殡。
“不是早就确定那里面残留的意识早已经休眠几万年了吗?为什么会突然暴动?!”
没有谁能回答他,而所有研究员都不敢明着提起的是, 一切数据表明,除了防护罩内部的暴动, 更有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量在和他们抢夺意识体——这个实验从开始就是最高级的保密权限,眼下竟然会有陌生力量闯入, 他们简直不敢深思这到底是泄密,还是上面那些大佬在“打架”殃及了池鱼。
同样知晓内情的首席助手忽然开启了一个小型屏蔽器,在自己和首席间建立起一个临时屏障:“您有没有觉得,那股力量和‘那位’的意识体契合度太高了?”
说着助手调出一块虚拟屏,全面展示了防护罩内意识体暴动后的波动全过程——最开始在他们捕捉器的作用下,意识体肉眼可见地在向实验室回笼,可那股陌生力量出现后,所有设备瞬间都失去了作用,两道波动频率间仿佛有种天生的吸引力,经过成像仪的数字转化后更能看出彼此的完美契合。
首席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助手舔了舔嘴唇,“有没有可能,是‘那位’的伴生雌虫?”
“不可能,”首席立刻反驳,“以‘那位’的影响力,他如果真有伴生雌虫,不会没有任何记录。”
“但是,‘那位’的史料……公认说法,不都说是被他亲自下令死后删除了许多吗?”助手说,“而且,您忘了壹号诞生时的情况么?”
首席的脸上终于浮现晦暗沉思。
“停下来了!”
一声疾呼,副手立刻解除屏蔽器和首席一起看向主屏幕——
那一路狂跌的捕捉进度竟然停在“40%”不动了。
首席狂喜:“你们做了什么?!”
然而一屋子的研究员面面相觑,每张脸上都写满了迷惑,良久之后,才有雄虫不确定地回到:“好像……是它自己停下来的?”
…………
……
……
*
山风带着夜寒,六万年前的月色飘渺,皎洁纯粹,眼前的银发雌虫还盯着手里那朵纸折玫瑰失神,唐修齐注视着他,目光温柔,比晚星还深邃。
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垂眸笑笑:“好了,我该走了。”
银发雌虫心头一跳,下意识阻拦:“不行!你是,是……”
我的俘虏……
那双眼里的笑意更深,幽深的瞳变做泅泳的鲸,一整个银河都倾泄而下。
他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所以,不要难过。
某种惶乱的感觉越发清晰,银发雌虫猛地伸手想要抓住那眼里的宇宙,却只看到那只奇怪雄虫突然倒下,胸口平静,再也没了生息。
指尖传来针扎似的疼痛,他微怔一瞬,低头凝视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终于确定,当这副身躯里的灵魂离去,心中所有异样和在意也统统消失。
“我要找的……是你吗……”
可惜星辰和明月给不了他回答。
阿瑞洛斯,银发雌虫再度默念起这个代表玫瑰的名字。
他想着,这就是我的名字。
阿瑞洛斯。
……
……
*
再度睁眼,唐修齐看见了一座熟悉的宫殿,他曾在远古虫族居住半生的那座宫殿,尤尔特林宫。
这地方很大,不知道是哪个雌虫部落酋长花费无数心血修建而成,庄严华贵到完全不像远古虫族能出现的建筑,不过最后还是便宜了他,“沦为”他和下属日常开会的地方——那位酋长的在天之灵看见了也许会吐血吧。
殿门虚掩,里面透着淡淡金辉,一个柔和的白色光团浮现前方,唐修齐跟随它的指引,一走进大殿,他就看见了自己。
是的,他自己。
不是虫神的伪装,也不是某种幻觉,就是真真切切、十万年前征服整个虫族的兰德修斯。
尤尔特林宫如今已是现代虫族祖星遗迹上的废墟,但眼前殿中四壁都刻有精美花纹,显然是曾经最完美的模样,一如那道端坐在璀璨王座上的身影——
巅峰全盛时期的兰德大帝。
虫族十万年历史里涌现过无数有关兰德修斯的赞美诗,甚至老布克这位曾经颇负盛名的浪漫诗人,成名作都是赞美兰德。
无数雄虫雌虫狂热幻想着他们虫族唯一一位大帝巅峰时期会是什么模样,但即便穷极这十万年来的所有想象力,也无法描绘出那道身影的一星光彩。
“终于来了。”
低沉含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仿若大提琴和钢琴共舞,奏出一曲优雅的古典乐章。
殿中不知何时又浮现一张同样的王座,细节大小,分毫不差,唐修齐倚靠上去,左手手肘支起,闲闲托着下巴,右手指尖轻轻叩击着膝盖,悠哉至极。
“你应该知道,我最烦装逼的人,就算那个人是‘我’自己。”
兰德修斯:“……”
一点都不意外会这么说呢~
……
笑笑打了个响指,一张国际象棋的棋盘忽然出现在他们之间,兰德修斯抬手示意,唐修齐便知趣拿起了白棋。
一模一样的姿态,一模一样的从容淡定,唯一区别只是前者模样成熟,后者则更青涩。
白棋先手已落,兰德修斯也执起黑棋:“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们有同样的记忆、思维、知识甚至是,”黑眸弯了弯,“情感——无需更多交流,就无比清楚彼此心中想的是什么,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们,却能真正相互理解。”
完全相同的温和声线,不过唐修齐听出了那温和之下的疏离,一种借用“温和”来掩盖那份强烈掌控欲的假象。
当然能听出来,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虚伪”。
轮次不断交换,又到唐修齐继续执白棋,他表情丝毫未变,同样看不出半点真实心绪:“是很有意思,所以‘伍号’这具身体心脏里的虫核呢?”见兰德修斯吃掉了自己的一颗棋子,立刻反应过来,“哦,说错了,应该是这具身体最初就没有虫核。”
将被吃掉的白棋放至一旁,示意唐修齐继续,兰德修斯点头笑笑:“是的,我用精神烙印取代了‘伍号’的虫核,一旦你的精神力能恢复至和烙印同等的强度,就会发现这个‘钥匙’,这也是我们得以相见的原因。”
礼尚往来,唐修齐也托着下巴闲闲吃掉一枚黑棋:“确实是我能做出的事,但你不会不知道‘伍号’身体的羸弱,如果这具身体承受不了精神力提升的反噬呢?”
“那我们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兰德修斯又进攻补回了棋盘上的差距,“毕竟,你就是我,即便不通过这样的方式,你也有其他破局的方法不是么?”
“真是多谢夸奖。”
“没有哦~夸你不就是夸我自己嘛^_^~”
“……”
指尖游移,棋盘之上,车象兵马错落进攻,两方落子的速度都极其迅速,完全不需要更多的思考——他们的“策略习惯”是一模一样的,不管用什么布局,都能被另一方即刻察觉,反之亦然,所以干脆摒弃一切技巧,就只靠最本能的直觉厮杀。
短短瞬息,双方都已吃掉了对方不少棋子。
这回轮到兰德修斯的顺序,他举棋发问:“看你的意识体状态,应该是精神力迅速提升了,要达成这样的速度,所以——你吸收了我们哪个学生身上的剥离出的精神力碎片?”
唐修齐抬眸望了他一眼。
“这么说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当然。”
……
唐修齐是吸收了那些异化藤蔓凝出来的精神触角,才完成了精神力进阶。
照理说,那些异化藤蔓吞噬了贰号的血肉,拥有的是贰号的基因,于情于理,都不该是他的精神力碎片。
除非,贰号的基因里面,原本就有他的精神力。
兰德修斯证实了这个猜测。
“我的身体连同意识体被困在‘复生计划’的那颗实验星球上,他们在我沉睡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采集到一些溢散的精神力碎片,融进了那些复制体中,大部分失败了,只有进入‘最终筛选’的才算勉强成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壹贰叁肆,这四个孩子都算是我的精神力化身。”
唐修齐想,那这就说得通了。
贰号的身体被异化藤蔓吞噬后,实验制造的部分便逐渐消解了,剩下的,就只有他被捕捉融合的精神力碎片,所以那些异化藤蔓才会对他如此亲近。
“但是,”唐修齐捏住一颗棋子,“‘伍号’明显和其他复制体不一样,而你现在既然能通过留下的‘钥匙’联系到我,证明你的意识也是完好的——”
黑眸陡然一厉,冷冷盯住了对面的兰德修斯:“你既然好好的,那我是什么?”
兰德修斯从容一笑:“我主动剥离的一小段意识体,或者用个更通俗的说法——”
“你只是,我的一缕残魂而已。”
叩——
黑棋落下。
黑眸盈着温润笑意,兰德修斯对上唐修齐的目光,轻轻地念:
“Checkmate。”
将杀。
第113章 自我对峙
到他的轮次。
唐修齐看着眼前的棋盘, 他白方所执白棋的王,能移动的格子部分被己方棋子所占,另一部分为黑棋可攻击的范围, 已经是无路可走的将杀之局。
兰德修斯向后靠上王座, 语气温和地问:“还要继续吗?”
败局已定,又何必枉费挣扎?
两双一模一样的黑瞳对撞着,平静之下,燃烧着不甘退让的火焰, 冰冷又炙热,谁也不曾闪躲。
忽然地, 唐修齐笑了一声,随意丢开手中白棋,精神触角自下而上掀翻了整个棋盘!
满盘棋子碰撞作响, 又被某种力量定格在半空, 透过这些黑白棋子,一道轻慢又傲然的语气瞬间打破了和平假象。
“我似乎,并不需要以你的棋局为准。”
两股强悍的精神力赫然相撞开来!溢散的能量冲击让整座宫殿都开始剧烈摇晃, 周围弥散的白雾和烟尘一起飞扬升腾, 将那两道身影团团挡住,瞬息片刻后, 疾风扫来,大殿内又为之一涤。
雾散,声寂。
唐修齐站着, 兰德修斯依旧坐着,可仔细看去, 才发现那是一个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但他却被强制困在身下王座之上——在兰德修斯四周, 早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精神触角。
进退之间,举目唯死。
唐修齐伸手握住空中黑色的王棋,最强悍的无形精神力,已经牢牢对准了眼前那道身影的眉心。
“这才是,Checkmate。”
垂眸威压,他轻轻捏碎了那颗黑王棋,辉煌宫殿也轰然倒塌。
又是一阵白光闪过,再度睁眼,唐修齐依然和兰德修斯坐在相对的两张王座之上,只是兰德修斯的身影看起来淡了许多。
胜负已定。
“兰德修斯”微微叹气:“原来一看见我就准备攻击了吗?我们之间果然没法好好相处呢~”
唐修齐嗤笑一声,少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但笑意却依旧不达眼底:“你说的没错,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更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向另一个‘我’臣服的。”
“你我之间要面临的也不是‘融合’,而是‘吸收’。”黑眸弯弯,他语气带上了些恶意逗弄,“我说的对吗?我的——‘残魂’?”
对面“兰德修斯”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但唐修齐以对自己的了解,知道这家伙肯定已经在心里想过干掉他的一百零八种方法了。
不过,最后赢的是我,也只能是我。
……
……
看见“兰德修斯”并确认那真的是自己后,唐修齐就明白,他们之间绝对无法善了。
他太了解自己了,如果真的发现世上还存在另一个“唐修齐”,那相见之时的心情一定是,有趣、感叹、干掉吧。
或者说,掌控主动权。
进入宫殿后,“兰德修斯”就一直在主导节奏,从强调他们同为一体能够互相理解,到一步步解答疑惑,暗示他的“力量不全”,最后引导他问出“你是残魂”的结论。
每一步都在争夺高位。
唐修齐清楚,因为他们真的是同一个灵魂,拥有同样的意识体,所以“兰德修斯”绝不会给出虚假信息,但凡说谎,就会被他立刻察觉。
“伍号心脏里有我的精神烙印”,“壹贰叁肆都算我的精神力化身”,“我主动剥离了一小段意识体”,“你是我的残魂”……这些统统都是事实,但“兰德修斯”用了一个叙述性诡计——
既然大前提为“我们都是一样的”,那这些事实里的“我”,究竟代表了眼前哪一方呢?
唐修齐不认为自己会是被分出的“残魂”,所以更明白,即便有既定事实在前,他的“残魂”也会认为自己就是“唐修齐”。
无关阴谋,无关残缺完整,只是他的自傲,不允许他在任何情况下做被掌控的输家。
所以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这是独属于他和“自己”的对决,亦是他对“自己”的尊重。
……
……
“较量结束,现在该谈正事了,”唐修齐端肃了神情,“‘伍号’这具身体究竟是怎么来的?”
这副身体虽然相当弱鸡,但他可不信随便一具复制体就能接受他的意识。
“放心吧,这不是复制体,应该说,这就是你十万年后的身体。”“兰德修斯”顿了顿,“那原本是一颗死蛋,你的意识体进入后才带动它的生机,逐渐孕育出新的身体,然后才被那些研究员发现。”
所以那些研究员口中的“高相似度”,并非什么实验成功,属于是招魂招来个真祖宗,造高仿真货自己跑过来了。可惜这“祖宗”太能装,直到“伍号”把那边搅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潇洒离去,那些研究员也没能发现这是个活的兰德修斯。
倘若有日知道真相,他们会不会哭昏过去也说不准呢。
……
唐修齐点点头,接着问:“我缺失的那些记忆在你这里吗?”
闻声,“兰德修斯”脸上也没了笑意:“不,我这里也不是完整的,你得去‘复生计划’的那颗实验星球,找回原本的身体,十万年还是太久了,就算你分出我来保护身体,‘重生’也还是造成了太多能量的溢散。”
真正困住唐修齐的并不是那个“复生计划”,而是他要为“重生”所付出的代价,与其说是“剥离意识体”,不如说是一种“涅槃”。
唐修齐大概能梳理出那段经过——
“复生计划”企图制造出一具拥有他记忆和力量的傀儡,因此惊动了他身体里沉睡的意识,但这其中或许出了什么特殊意外,导致他无法在原本的身体里苏醒,所以就将大部分意识注入那颗死蛋诞生出“伍号”,留下一小部分,是为了保护身体还有存储在身体里的绝大部分精神力量不被“复生计划”所利用。
会失去这段记忆,是跨越十万年岁月,“时空”对他的“惩罚”吧。
至于苏醒时的意外……
“所以,我十万年前真的没有和那个死变态同归于尽?”
那艘撞向小行星的“蔷薇号”上,有唐修齐,还有寄生在他精神海里的虫神。
抬手抵上额头,黑眸凛冽,十万年前虫神在他脑海里的嘶吼又依稀回荡在耳边——
“兰德修斯!你疯了?!我们本可以融为一体的!我们本该就是一体的!!!”
“你杀了我,你也会死的!!回去!!和我共享这至高的力量不好吗?!给我回去!!!”
……
“你是人类!而那只是一群恶心的虫子!!!”
……
他与身后的祖星不断疏离,视网膜的最后,是那颗小行星表面,用星际气体和尘埃组成的翅膀,犹如一只巨大的蝴蝶。
相对运动下,他向那边撞去,那只蝶也轻轻挥动翅翼,掀起一阵湮灭万物的热浪,一瞬间,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点,宇宙和他都在那里面。
再度睁眼,就是D62垃圾星上的废墟荒野,十万年都宛如菩提一梦间。
可如果他的身体真的还完好存在,只能说明,有什么挡在了他和十万年前的那场死亡爆炸之间,完整保留下了他的身体。
“兰德修斯”沉默。
唐修齐明了,这是应该是连完整记忆的他也不清楚的“意外”。
到底会是……什么呢?
“还有一件事,”想起六万年前的月光还有那双红眸,唐修齐的语气里多了些复杂,“你保留的记忆里,有‘意识穿越’的情况么?”
没有明说,但拥有和他同样思维的“兰德修斯”很快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来到这里之前,有一段我感应不到的空白,我本以为那是实验室捕捉装置的干扰,原来你是被弹到其他地方去了啊……”他眼里闪过嘲笑,“哎呀,真没办法呢~即便拥有大部分完整意识体,可最强的精神力还在我保护的身体这儿,真不好意思‘伤’到你啦~”
唐修齐:……
总算知道十万年前他为什么会仇家遍布天下了,“自己”这出死样,真的很欠揍。
唐修齐同样笑着嘲弄回去:“你也就这么可怜的一点能拿来嘚瑟了,小残魂~”
“兰德修斯”:……
“自己”何必为难“自己”。
王座上俊美成熟的兰德大帝微微调整了坐姿,更好地展现出这幅堪称完美的身体:“也比你用一副‘未成年’的样子去和阿尔相处要好,”语气相当恶劣,“他真的,没有嫌弃你太‘小’了吗?”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没完没了是吧……唐修齐眯起了眼睛:“阿尔怎么会说这种让我伤心的话呢?他在我面前哭起来的样子可乖了,就算受不了了也只会叫‘先生’,又乖又可怜,哦~忘了你没有这些经历,他现在可是虫族第一军团的军团长,那身军装——”
他慢慢拖长了暧昧的语调,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过去:“——你猜,有多好看呢?”
唐修齐看着“兰德修斯”。
“兰德修斯”看着唐修齐。
——同时“呵”了一声。
果然,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最懂要怎么挑衅“我”。
真的,太讨厌了啊……
不过想起还在等着自己的阿瑞洛斯,那双黑眸又柔和下来,其实,唐修齐之所以能确定自己并非什么“残魂”,还有很大一部分理由是因为阿瑞洛斯——
他都不允许阿瑞洛斯用其他雄虫取的名字,又怎么会分出一缕所谓的“残魂”去和自己的伴生雌虫极尽各种亲密之事?
不可能的,就算这缕残魂从某种意义来上说,就是他自己。
他也不允许。
阿瑞洛斯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第114章 高维干涉
互相伤害是没有尽头的,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有分寸,见唐修齐表情严肃,“兰德修斯”也认真思索起来:“‘意识穿越’?精神力融合时如果能量冲击过大, 的确有机率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皱了皱眉,“过去还是未来?”
唐修齐:“以我眼下意识所处的现代虫族为基准时间,那应该是六万年前,而且, 我还看见了阿尔。”
比起重生在十万年后,回到过去并影响过去要更加困难, 同时也在理论上更难实现。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朵玫瑰花,从种子开始抽芽、长叶、吐葩直至盛放, 自然界的一切宏观过程都像这样有自己的方向, 万事万物遵照着这个底层规律运行,如果将这个方向逆过来,比如让那朵玫瑰从盛放状态退回成一粒种子, 整个过程看起来就会非常诡异。
对那朵花身上的逻辑规律进行提取归纳, 就可以推及到我们所处的“时间”,如它一样, “时间”总是地由“过去”向“未来”流逝,单向且不可逆,这就是所谓的“时间之矢”
然而, 一切的前提是,这些都发生在我们现在所处的低维度空间中。
“兰德修斯”:“你会向我问出这个问题, 就证明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问出来, 只是为了确认而已。”
当然,唐修齐看看对面“兰德修斯”脸上的神色,也确定了他们想法是一致的。
虽然这家伙确实没安好心还想反过来吸收他,但有句话真没说错,他们思维一样,互相理解,和这家伙讨论,会有种自己大脑和大脑对话的流畅感。
“我吸收精神力碎片时,碰撞的能量会呈指数级爆发,也许就是因此打破了维度的限制。”
“而你的身体有形受限,但意识却无形无限,所以借由这股力量完成了‘维度穿越’。”
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概念,高维干涉。
在低维度上,时间是线性发展的,过去、现在、未来,依次递进,不可逆转,但在更高维度的空间上,时间却可以形成闭环,过去种下的“因”,会在未来结出“果”,未来的“因”也同样能造成过去的“果”。
所以在遇见六万年前的阿瑞洛斯时,唐修齐就明白,他们必然还会相见,就像“阿瑞洛斯”这个名字,是由十万年后“未来”的他,告知了六万年前“过去”的银发雌虫,他将这个名字说出口的那一刻,这段因果就形成了闭环。
想通这一点后,唐修齐忽然对当初他得以在爆炸中保留下身体的原因有了新的猜测——也许并不是他缺失了这段记忆,而是这一段“过去”眼下还没有发生,或者说,他未到高维度上因果闭环的节点。
他能想到的,“兰德修斯”自然也能想到,因此对面那双黑眸里多出了几分戏谑:“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你不光要找回原本的身体,还得想办法去救十万年前的自己了。”
唐修齐勾唇嗤笑一声:“借你吉言,如果猜测正确,我现在所有举动不都在证明‘未来’的成功吗?”
“兰德修斯”不说话了。
有些人,狠起来连自己都怼。
……
那么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阿瑞洛斯到底是怎么出现六万年的,由此可以延展到,他的伴生雌虫,十万年后究竟是不是重生?
唐修齐打了个响指,殿中顿时浮现三个光团。
“第一,和我意识穿越的情况相同,阿尔同样是通过高维干涉的方式将自己的意识投影在了那个六万年前。”
“第二,‘复生计划’并非十万年后开始,它成型的时间更早,受伴生关系的影响,阿尔的意识在六万年前被捕捉过一次。”
“第三,”唐修齐顿了顿,“他真真切切活过了十万年。”
“三个假设,你选一个吧。”
“兰德修斯”有点无语:“你不舍得出去逼问他,就在这里折腾我是吧?阿尔知道你控制欲那么强,又那么虚伪,表面大度,背后‘猜测’吗?”
“不不不,”唐修齐晃了晃手指,笑眯眯地歪头,“做猜测做选择的明明是你呀~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兰德修斯”:……
就是这样,所以你才让我选啊混蛋!
感受一下吧,作为你的分身,你“自己”都觉得你分裂得让人害怕。
怀着极度不爽的心情,“兰德修斯”缓缓伸手,触向了那三个光团。
……
……
精神力碎片吸收完毕,虽然离他前世巅峰尚有差距,但已经到可以弥补体质羸弱的程度了,至少唐修齐现在有把握压下自己的二次觉——
喉结处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唐修齐心下一跳,低头睁眼就看见了怀里表情难耐的阿瑞洛斯。
唐修齐:!!!
他终于明白,吸收那道“残魂”时对方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因为什么了——那混蛋毫不犹豫地就让他吸收了,然后趁他进阶时把精神力催动到极致,刚好他又在处二次觉醒期,直面这股“觉醒信号”的阿瑞洛斯直接就被影响到发情了!
关键是!阿瑞洛斯体内的异化种还没清除干净,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够狠啊。
掌下肌肤滚烫得要命,银发雌虫几乎完全意识不清了,要哭不哭地缠在他身上乱蹭,唐修齐额角抽痛,艰难地握住阿瑞洛斯肩头将他微微推开:“阿尔,冷静一点……”
什,什么……阿瑞洛斯视线一片朦胧,从他们身上还完好的衣物,能看出恢复记忆的赤蔷薇军团长是真的在努力克制了,可唐修齐对他的诱惑太大了,就算什么也不动,光是坐在那里他看着就要疯了。
理智被热度一寸寸吞噬,阿瑞洛斯本来紧咬着嘴唇还能压住那些甜腻至极的喘息,可被这么轻轻一推,心头瞬间涌上一股莫大的委屈,搂住眼前的脖颈,抱着又舔又啃,他当然舍不得用力,只是单纯勾出一股妖异的痒。
热汗自小腹淌下,唐修齐无奈伸手卡住银发雌虫的下颚,不让他乱动,却看见那双红眸半阖不阖地眯起,猫儿似的,水迹淋漓的唇张开吐息着,涎液自唇角濡出一道晶亮痕迹,软红的舌微微探出,看着……就像是努力吞吃完什么后乖巧仰头展示,红着眼问能不能再多一些……喉咙里全是模糊不清的哼哼……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唐修齐一边牙痒痒地开始默念清心咒,一边试安抚住自家伴生雌虫。
指腹摩挲着阿瑞洛斯颈后滚烫的银色虫纹,一点点注入温和的精神力量,然而这个举动不知给了阿瑞洛斯什么错误的信号,他抽抽鼻子,蹭着唐修齐的掌心忽然哭了。
很小声很小声地哭,本来红眸就湿了,柔软眼睫上缀着水滴,现在眼眶里的雾气都凝成珠子一滴一滴往下坠,偏偏还想极力忍住,看着就更是可怜。
“先生,你不喜欢我了吗……我,我恢复记忆了,你就不亲我了……先,先生更喜欢……之前的那个我吗……”
“先生……我,我也很好的……你亲亲看呀……”
行吧,果然已经完全不清醒了,什么胡话都往外冒了。
唐修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低头亲去一滴咸涩的眼泪,轻轻啄吻着通红的眼尾:“十万年前的你,十万年后的也是你,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宝贝儿,醋不是这样吃的。”
眼睛上轻柔的痒意让阿瑞洛斯更是颤了颤,他已经无力思考了,只想完完全全被唐修齐支配掌控,看着那双黑眸,仿佛要把自己溺亡在那眼底深邃的湖泊。
先生说喜欢……那,那就是喜欢吧……
“那先生,我,我可以……自己……”呼吸急促,阿瑞洛斯委屈巴巴地问,“弄一下吗……”
然后不等回答,银发雌虫就粗喘一声扯开了汗湿的衬衫,伸手揉捻着一路往下……
腿上一片湿漉柔软的唐修齐:……
他闭了闭眼睛。
要命。
被控住的异化藤蔓遮蔽了沙洞顶上最后一丝光亮,无形的精神触角伴随着无奈的沙哑低笑在黑暗里缓缓溢开。
“你自己,会吗?”
…………
……
……
*
丛林石窟内,反叛军们还在四处收集有用信息,雌虫们来来回回,都有意避开了营养舱旁那两只雄虫——准确来说,是一只被牢牢绑住的雄虫,和一只雄虫的智能投影。
原意和贰号间死寂一片,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以为……”雄虫医生打破了僵局,“你一辈子都不会出来见我了。”
贰号依旧难以做出什么自然的表情:“我们之间种种,不该牵扯到老师,老师离开之前就说了,从今往后,我们得为自己负责。”
原意低着头,笑得苦涩。
“壹号。”
忽然地,贰号冷静地叫了他一声,智能投影相当逼真,那双浅到几乎透明的眼眸折射着毫无情感的冷光:“‘伍号’那具身体里面应该也有控制器,你能感应到那就是老师,为什么不向你的上级汇报老师的行踪。”
原意沉默不语。
“奥拉夫”带着黑发雄虫来到萨姆矿时,他很难说清自己在看见那张脸时是什么心情,震惊、狂喜、恐慌、不解……太多情绪融为一炉,已经难以分辨他是希望看见还是不希望看见。
但此刻,他也只是自嘲笑笑:“我不确定老师的意识有没有消失罢了,如果消失了,那也只是具空壳,并无上报的价值。”
“撒谎。”贰号毫无波澜地说,不是质疑,而是下定结论。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背叛老师?”
第115章 昔日过往
背叛?
原意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 反唇相讥:“我们之间,有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信任?”不理会贰号的皱眉,他接着问, “你还记得我的四个与‘本体’的相似度是多少吗?”
贰号:“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不!”原意忽然激动起来, 脖颈上青筋暴起,如果不是被绳索牢牢缚住现在朝贰号已经扑过去了,“为什么没有意义?!你们三个相似度没有一个超过50%,可我有67%, 我是相似度最高的那一个!也是最有天赋的一个,可他宁愿去指导肆号那个蠢货提升精神力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甚至想要——”
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失魂落魄地跌坐进角落, 任凭贰号再怎么询问也没了回答。
贰号嘴唇颤动几下, 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对话。
……
二十年前,“复生计划”开始,贰号被制造出来, 他在营养舱里待了整整十年, 没有交流,只有冰冷, 等到浑身数值才稳定了,才进入“最终筛选”。
后来因为参与“基因移植”的项目,他成为所有复制体里最早离开实验星球的一个, 因而很多情况贰号并不清楚,只知道实验室那边改变了培育方式, 进入“最终筛选”的复制体更多了,之后莫名发生了一场大暴动, 他的老师“伍号”由此逃离出实验星球。
老师迟早要离开这里的,他们都清楚,可手段如此激烈,还是让贰号意识到出了什么意外,他匆忙联系上叁号——也就是越青山——想问清楚是什么情况,结果越青山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冷地告诉他,原意背叛了老师,让他小心原意。
又过了一段时间,越青山和肆号也趁乱逃了出来,原意不知和实验室那边做了什么交易,竟然成了二皇子尼禄的下属。
至此为止,他们四个由唐修齐直接教导过的复制体全部离开实验星球,实验室那边再蠢也不会看不出来“伍号”有问题。眼下原意被吸纳,越青山和肆号出逃,贰号猜到实验室必然会来审问他,于是趁着周围监管还没加强,抓准时机让异化藤蔓吞噬了自己。
他只留下一道智能投影,“基因移植”技术也因此没有完成,却不成想尼禄竟然派了原意来B54捕捉他继续研究。
这一年里,原意借萨姆矿医生身份的伪装,不断搜寻着他留下的智能投影和另一半异化藤蔓,贰号也在想法设法躲避原意,直到这座石窟中传来熟悉的气息。
他很抱歉,因为唐修齐没有说错,他就是在试探利用他的老师。
石窟里可移动的石壁包括异化藤蔓都是由贰号在操控的,目的和原意一样——他要确定这具身体不是一具空壳,老师的意识并没有消失,所以明知道原意是在故意借唐修齐引他现身,贰号也出来了。
因为他相信,老师绝对能战胜使用R芯片的原意。
当唐修齐将他的心脏从异化藤蔓里剥离出来的那一刻,被禁锢的意识体回归,贰号这道智能投影才完成最后的升级。
——“他在利用我引出你,你难道不也在利用我解决他,从而放出你被禁锢的意识体吗?”
可所有心思都逃不过那双眼睛,从最初相识起,那双黑眸就仿佛能看透一切,永远从容平静。唐修齐赋予他们学识、力量还有独立的灵魂,像是悲悯万物,然而悠悠望向远方时,疏离遥远,又像从未将任何真正纳入过眼底。
偏偏就是如此,他们才总会想着,如果,老师能多看我一眼就好了……
所以贰号怎么也无法相信原意会背叛老师,但他也没资格再以“学生”的身份回到唐修齐身边了。
是啊,他们这些怪物一样的复制体,相互之间,何曾有过真的信任,又怎么……配得到救赎。
恍恍惚惚地,又好像回到了尚且幼小懵懂的时候,那时每天都在期待营养舱里的黑发雄虫早日醒来,后来那给予他们无限亲切感的灵魂终于苏醒了,可惜每一次维持的时间都不能太久。
某日午后阳光稀薄,他们坐成一排,看营养舱中的黑发雄虫缓缓睁开眼睛,水流撩动黑发,黑眸垂下,宇宙为之失神,无形的精神力透过营养舱轻松操控着眼前的一切,温润含笑的声音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带着回响,宛如神谕。
【想学吗?】
四双眼睛里都写满了“渴望”,不过谁也没有先开口,因为他们都清楚,这间屋子里布满了各种监控,他们一举一动都会被纳入分析。
但黑发雄虫只是徐徐展开了精神力,所有被窥视的感觉顷刻间尽数消失——那是他们第一次触碰“自由”的感觉。
震撼、惊奇、渴望。
黑发雄虫轻轻笑了一声。
【行吧,叫声“老师”来听听?】
……
……
*
“阁下,你们回来啦?”
唐修齐带着阿瑞洛斯刚一回到石窟就享受到了热切的“注目礼”——所有雌虫反叛军,包括角落里被牢牢捆住的原意和投影状态的贰号。
风屿拿着整理好的资料走过来,本想交换一番信息,一看他们身上的衣服,表情顿时有些微妙:“阁下,你们是受伤了吗……”
出去时好像穿的不是这套吧?
唐修齐淡定惯了没啥反应,恢复记忆的阿瑞洛斯也更稳重,只是悄悄红了耳尖。
一时之间,有种诡异的沉默在蔓延。
风屿:……
怎么问出这个问题后,他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
太怪了。
……
感谢现代科技,让他们原本的衣服被“激动”撕碎后还能从空间纽里拿出一套新的。
阿瑞洛斯清醒过来后蹲在沙洞角落着实自闭了好一会儿——失忆时是个小年轻状态,不稳重没出息也就算了,恢复记忆了他怎么可以还是如此不矜持,先生不会以为他满脑子只有这些吧,他真的不是啊QAQ……
没忍心让自家伴生雌虫一直待在角落里种蘑菇,唐修齐“欣赏”了一会阿瑞洛斯这副“纯情纠结”的状态后,笑着揉了揉那头银发。
“好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不就是……太快了点吗?
到底没把那个词说出口,唐修齐还是给阿瑞洛斯一颗纯情的雌虫心留了点缓冲,温和“威胁”再不起来,就抱着他走了。
闻声阿瑞洛斯立刻恢复赤蔷薇军团长该有的正经姿态,就是唐修齐的表情还有点小“可惜”。
……
知道“成熟稳重”的长官大人肯定又被风屿一句疑问唤醒了某些记忆,唐修齐笑笑岔开了话题:“你们发现了什么?”
反叛军队长立刻谈起了正事。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异化生物的分布监控,不止B54上的异化藤蔓,第四星系甚至是第五星系里,不少行星上都有这玩意,”风屿的表情里闪过一丝厌恶,“这里竟然还记录了用异兽移植结合的案例!”
要知道,异兽一直以来就是虫族生存最大的对手,无论索兰军队,还是星盗反叛军,他们都为对抗异兽付出过沉重代价,可他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后面却还有混蛋试图制造这种比异兽还可怕的怪物,这种行径一旦曝光,绝对会遭到整个虫族的唾弃。
余光中,唐修齐看到贰号的表情更为僵硬了,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眸光微冷没理会,唐修齐示意风屿继续。
风屿眼里多了些小心翼翼:“阁下,照理说,这地方是您带我们进来的,这里一切信息都该归您处理,但这份资料,不知可否共享给第六星系?”
第六星系,也就是反叛军的大本营。
在索兰境内发现的东西,无论是否有直接证据证明这是索兰高层主导的实验,但如果落到反叛军手里,想也知道他们不会拿去做什么让索兰开心的事。
黑眸里浮现看不透的笑意,唐修齐迅速看过眼前这些资料,将存储的资料卡放在一旁,指尖轻轻点了点:“我想知道,你们如果拿到这些东西,会用什么方式处理,是用作交换,还是,直接曝光?”
风屿毫不犹豫:“当然是直接曝——”
他的话,断在了唐修齐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索兰拥有四个星系的舆论控制权,你们至多再得到一个第五星系的支持,在这些东西没有明确身份指向的情况下,你们要如何保证,曝光出来,罪名不会被反安到第六星系的头上?毕竟——”
“反叛军的形象也一直不算正面吧?”
风屿的脸色瞬间变了。
“资料可以共享给第六星系,但最好转告你们首领,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就不要提前打草惊蛇,”黑眸终于肯看向那边两个不成器的“造孽玩意”,“而且,这条线,还没有彻底挖出来呢。”
说罢唐修齐朝关押原意的角落走去,风屿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明明没有感受到什么精神力的威压,却又一种更直接的威慑落在心上,他忽然有点期待,期待B54事了之后,跟着这位阁下去“北极”星盗团干活啊不对,是去“帮忙”的日子了。
总感觉,能学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雌虫队长定下心神,准备过去听听唐修齐要怎么和原意还有贰号交流,这俩可真是半点都不搭理他们这些反叛军,他们也没法对曾于自己有恩的雄虫医生还有一道投影做些什么。
风屿抬步,忽然瞳孔皱缩怒吼出声:“阁下!小心——”
一道自暗处袭来的疾风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直直窜出,唐修齐侧首,黑眸映出一张狰狞决然的脸。
第116章 失控杀意
唐修齐扬了扬眉梢。
哦嚯, 他这是被当成软柿子了?
那道身影是如此之快,几乎透支了雌虫所有潜能,以至于他靠近唐修齐时在场只有极少数虫族反应过来想要拦下。
风屿展开虫翼, 贰号瞬间催动石窟内的异化藤蔓, 就连原意也乱了表情焦急大喊——
“阿易!停下!”
然而却有一道银色流光比任何动作都快,激光长刀顷刻凝结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轨迹,阿瑞洛斯手腕一翻,自下而上将那道身影狠狠挑飞, 空气都被割出尖锐爆鸣,击中之后刀刃极速变势刺入袭击者的肩胛骨, 就这么生生刺穿了对方的虫铠,将他钉死在地面!
红眸里的血气重到要凝成实质,阿瑞洛斯一手用力按下刀柄, 一手掐住那只雌虫脖子, 手腕上青筋暴起,瞬间就向皮肉骨骼内陷入了好几寸。
“找死!”
霎那间,弥散的恐怖杀气, 让想过来救援的雌虫反派军们都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只露出狰狞利齿的恐怖巨兽, 像恶龙守护至宝一样将黑发雄虫牢牢护在最柔软的鳞片下,所有试图靠近的, 无论怀着怎样的目的都会被彻底撕碎。
不到片刻,那只满脸烧伤瘢痕、名叫“阿易”的雌虫就眼球凸起,喉咙里拖着濒死的“嗬嗬”声,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阿瑞洛斯是真想杀了他。
疯狂地想杀了他。
阿易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一旁的原意忽然变了脸色,呆滞摇头, 下意识喃喃着“不要”,动作完全先于理智。
唐修齐看着眼前这急转直下的一切,能猜出这只雌虫原本的打算。
攻击唐修齐,并不是莽撞,反而应该是雌虫深思过的方案。
之前在石窟外战斗,阿瑞洛斯将他早早打昏过去,因此阿易并不清楚唐修齐真正的实力,也感受不到唐修齐的精神力等级,被抓以后,石窟里反叛军对原意的看守十分谨慎,而且就算挟持了那些反叛军雌虫,也不见得就能换出原意。
只有唐修齐,受重视又看起来“很弱”的一只雄虫,所以阿易耐心蛰伏下去,让所有雌虫都忽略他的存在,只待一个松懈时机就能挟持住这份“筹码”换出原意。
他有理智也有力量,可惜,他不清楚恢复记忆的阿瑞洛斯实力更加恐怖,也远不止之前和他战斗时那样“柔和”。
更不清楚,在阿瑞洛斯面前对唐修齐下手,会唤醒一只怎样的猛兽。
空气从喉管里一点点被挤出,血水自雌虫喉咙里不断滴落,阿易的气息迅速萎靡下去,那些殷红的液体猛地刺痛了原意的眼睛,雄虫惊恐着表情,哀哀地看向唐修齐。
“老师……不要……”
“呃咳咳……”
“老师!”眼泪夺眶而出,原意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放声嘶吼着,“老师求您救救他!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了老师!求求您了!”
心下叹息,唐修齐还是那副平和从容的姿态,轻轻上前一步,一手握住阿瑞洛斯绷紧的手腕,一手捂住那双嗜血疯狂的红眸。
“阿尔。”他低低地念。
阿瑞洛斯手中力道忽然一松。
“乖,我没事的。”
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那些应激冒出的尖刺瞬间变得柔软,神经从极致的紧绷到放松,阿瑞洛斯几乎要生出一种撕裂的疼痛,他的表情冷静下来,清明也渐渐回到眼中,手掌松开,光刀消失,毁容雌虫顿时软瘫在地,咳出一阵撕心裂肺的血沫。
示意反叛军们去给阿易处理一下伤口,唐修齐转身挡住所有好奇的、惊惧的、惶恐的目光,带着阿瑞洛斯慢慢隐去书房。
“没事了阿尔,谁也看不到我们了。”
……
……
*
阿易的实力并不弱,尤其是用尽全力的搏命一击,那一瞬,真真切切让阿瑞洛斯感到了威胁。
对唐修齐的威胁。
尽管他知道他绝对能及时挡下,尽管他知道先生就算仅凭自身实力也不会受伤,可看着那道身影朝唐修齐靠近,体内还是暴戾翻涌,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嗜血疯狂的情绪一点点蚕食着清明,阿瑞洛斯整颗心脏疼胀得几乎要爆裂穿破胸膛。
只有他和唐修齐看到,他握刀的手都在细微颤抖。
这不正常,他不该如此失态失控,甚至脑中闪过无数惩罚那只雌虫的恐怖念头,要那家伙跪地求饶,为胆敢生出伤害先生的想法忏悔一辈子!杀意像黑色的毒蛇一样绞缠住灵魂,吐出剧毒的蛇信。
但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先生……”整张脸都埋在唐修齐肩头,阿瑞洛斯不敢抬头,“我是不是很可怕……”
没有理智,失控狠戾,就像……疯子一样……
唐修齐蓦然想起了他在六万年前看见的那个阿瑞洛斯,也是如此被其他同族惧怕着,利用着,假意尊重,实则视为异类。
靠在书房的椅子上,他搂着阿瑞洛斯,轻轻抚拍着自家伴生雌虫的脊背,温热指尖极其有耐心地拨动着掌下这张颤抖不安的琴,注入一种奇异的平和力量。
“唉,”唐修齐“忧伤”地叹了口气,“照你这个说法,我岂不是更可怕?”
“不——唔唔唔!”阿瑞洛斯刚想抬头反驳,就被唐修齐“无辜”地按了回去,强行物理“闭麦”。
仿佛没感受到阿瑞洛斯的挣扎,唐修齐继续四十五度“忧伤”垂眸:“我十万年前究竟打过多少雌虫雄虫,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而且还打得那么凶~一点都不友好温柔~”
阿瑞洛斯:“唔唔唔!”不是的!
“阿尔你一定也觉得我很可怕对吧?”
阿瑞洛斯:“唔唔!唔唔!”才没有!
“说不定还更喜欢之前那个少年模样的我,多清澈天真啊~”
张牙舞爪地,阿瑞洛斯脸都急红了,脑子一抽,尽力扭头朝唐修齐脖颈上咬了一口——牙齿是完全收力的,温热的唇小猫舔水似的蹭过,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一种青涩拙劣的勾引。
唐修齐移开手掌,低笑一声——不过对他来说,也不算特别“拙劣”。
“没有……”心口酸涩,银发雌虫轻轻地反驳,“先生一点都不可怕,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同理可得,”黑眸弯弯,笑着在阿瑞洛斯额头落下一吻,“我又怎么会觉得你可怕呢?”
毛茸茸的银发脑袋又别了过去,从脖颈一路红到了耳垂,不敢再和那过分温柔的目光对视,也就没有看到,唐修齐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复杂。
一时温情寂静。
……
唐修齐知道,阿瑞洛斯一直在有意逃避告知他“重生”这件事,还是那句话,阿瑞洛斯从不会对他说谎,至多只是沉默,而只要唐修齐开口发问,这份沉默也会自然打破。
阿瑞洛斯从来就不会拒绝他。
但唐修齐宁肯和那道“残魂”对峙讨论有关阿瑞洛斯重生的可能,也舍不得直接询问阿瑞洛斯。
是的,舍不得。
自重逢以后,唐修齐能感觉到阿瑞洛斯的精神海极其混乱,而且最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尤其在C67的黑诊所里,由老黑医做过基因检测,他就更是确定阿瑞洛斯的状态非常糟糕,已经糟糕到要用过量药物来维持清明的地步。
他的精神梳理不是没有效果,但每每梳理结束,平静一段时间后又会乱成一团。
唐修齐能猜到,这或许就直接关联着阿瑞洛斯的“重生”,但一个小小的威胁就能让银发雌虫应激成这样,他不想再给阿瑞洛斯更多刺激。
不想残忍地让他的阿尔剥开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一点点回忆那些痛苦。
唐修齐很理智,也很清醒地明白,这不是正确做法,一直逃避下去,对阿瑞洛斯的状态极其不利,他就应该快刀斩乱麻找到问题症结所在,然后想办法解决,这才符合兰德大帝杀伐果断的性格。
只是,越在意,就越是小心。
也越不敢轻易动作。
……
温热指尖轻轻摩挲过阿瑞洛斯颈后银色的虫纹,黑眸里盛着一片温柔的湖,泡沫、微风和暧煦阳光都倾泄而下,绘出一整个深沉宇宙。
唐修齐静静地想。
十万年前,你是不是,亲眼目睹过我的消逝?
所以才如此恐惧我受到伤害,怕我会再次弃你而去。
……
……
情绪平复,羞耻上涌。
感觉自己现在的姿势……嗯,有点……太黏糊了……阿瑞洛斯立刻从唐修齐腿上挣扎起身,笔直严肃站到一旁。
唐修齐抬起的手指微顿,眸光隐晦地深了深,但却极好地收住了那些无声的危险,单手托着下巴看去,笑得温和又无害:“不觉得自己很可怕了?”
“咳咳,”阿瑞洛斯干咳两声,肃了肃表情,生硬岔开话题,“先生,我还是觉得那只雌虫很奇怪,即便我现在恢复了记忆,他身上给我的熟悉感并没有减弱。”
唐修齐勾了勾唇角:“你会觉得熟悉是正常的,毕竟现代虫族属于同类的,或许只有你和他了。”
红眸若有所思,阿瑞洛斯沉声问道:“您指的难道是——”
“没错,他是原意的伴生雌虫。”
第117章 扮演医生
原意在处理伤口, 这种事情他做来并不陌生,起初只是为了让“医生”这个伪装身份看起来更真实一些,便用极短的时间考到了“医师资格证”。
现代虫族科技发达, 大部分病症都可以通过智能医疗仪器诊断, 再辅助医疗舱进行治疗,在顶尖程序的计算下,一切数据都是提前设定好的,所有病例都有对应的操作模版, 因此“医师”就成了雄虫里最热门的职业之一——工作简单,因为雄虫的尊贵身份又可以免去大部分医患纠纷, 实在不要太轻松。
但这一切,也仅限于资源丰富的发达行星。
作为“复生计划”第一个进入“最终筛选”的复制体,至少在物质方面, 原意一直都享有最好的待遇, 眼中所见的也尽是虫族最顶尖的科技,直到他来了萨姆矿,才知道, 现代虫族并非只有权利斗争、科技争论——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雌虫, 并不关心什么“复制体”什么“基因移植”,他们在意的, 仅仅只是明日的营养剂会不会被主管克扣。
就算是在第四星系最繁华的虹星群中,萨姆矿依旧落后、愚昧、残酷。
原意刚来时,那间落灰的医务室里只剩一瓶过期的凝伤喷雾, 甚至当天下午就有一只雌虫劳工因为砸断了腿,伤口感染夜间起了高热, 第二早晨便没了呼吸。
检查尸体的时候,原意难以置信, 明明这种程度的伤口只要一点点愈合剂,甚至只需要治疗灯照射几分钟,以雌虫自身强悍的体质就能恢复如初,明明……
这只雌虫是能够活下来的啊……
可他看着周围雌虫劳工麻木的眼,终于明白,这些雌虫们从来就没有“治疗”的意识,在他们的观念里,“治疗”是种特权,一种他们不配享有的特权,一切病痛只能靠“熬”,“医疗舱”更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宝物。
很可笑,但原意笑不出来。
尼禄派他来B54是为了捕捉贰号,他也很顺利控制住了吞噬掉贰号心脏的那一半异化藤蔓,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计划”“实验星球”“复制体的不甘”就在脑海中统统都远去了,他在努力“扮演”好一个医生。
借着隐藏身份给主管们下令,原意不断提高萨姆矿里的医疗水平,还出资买来了几艘医疗舱,萨姆矿背后牵扯到第一星系的利益,他无法对抗改变最根本的残酷制度,只能尽力改善劳工们的生活环境,教他们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那些雌虫叫他一句“原医生”,而一个医生,应该是希望自己的伤员能好好活下去。
可到底,他不是真正的“医生”。
……
……
石窟内物资有限,反叛军借出了他们智脑手环里的凝伤喷雾和绷带给阿易包扎,结束时,原意的双手沾满血水,呼吸粗重,止不住地颤抖。
“原,原医生,你要擦一擦吗?”
身边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原意恍恍惚惚地看过去,发现是反叛军里一只不起眼的雌虫,刚刚也是他向风屿求情,才暂时解除了原意的束缚,让原意来亲自处理伤口。
“谢谢……”接过干净的抹布,雄虫医生低着头,沉默地擦拭着指缝里的血迹。
雌虫反叛军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没事啦,当初我生病了,还是您额外申请了药物才救了我。”
闻声,原意抬头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雌虫,可看了一会,眼神还是十分茫然:“抱歉,我,我记不太清楚了……”
雌虫随意摆了摆手:“哎呀,萨姆矿这里就您一个医生,您一天要救那么多雌虫,哪能全部都记得呢,”见原意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他又补充到,“其实吧,我相信您和萨姆矿里的那些主管,还有索兰那些恶心的贵族是不一样的,您也不要觉得我们反叛军就是什么坏蛋,我们很讲道理的,而且那位修齐阁下——咳咳,您不是还叫他‘老师’吗,有什么误会的话,说开就好了嘛。”
那边风屿闻声瞥来一眼,“狠狠”瞪了瞪,雌虫队员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你们在萨姆矿里的那些队员……”原意嗫嚅着嘴唇,忽然叫住了雌虫,“目前应该没事的,我只是将他们暂时控制起来,并没有转交出去。”
他制止了雌虫主管“用刑”的方案,对尼禄那边的解释则是反叛军还逃走了不少,尚在审问追捕中,所以并没有提交转移关押的申请,原意也知道,这些反叛军一旦落到尼禄手里,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和他为什么要努力“扮演”一个医生一样,都说不清楚。
雌虫愣了愣,眼底顿时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原医生,我知道的,您是一个好医生!”
高兴说完这句,雌虫队员就顶着自家队长“不善”的目光飞速离开了,贰号的投影高高坐在营养舱顶部,将这一切都收之眼底,忽然开口:
“壹号,你其实没有变过。”
无论是从前总以“兄长”的身份照顾他们这些后来的复制体,还是明明只是一个伪装的医生身份,却真真切切在做着救死扶伤的事。
他们之中,贰号冷漠,叁号精明,肆号笨拙,壹号,则多情多欲,其实也是最像正常虫族的一个。
原意忽然不知道他该回答些什么。
但贰号从来就不懂什么“眼色”“世故”,自顾自地用下巴点了点昏迷中的雌虫:“这是你的雌君?”
雌君?
看看怀中由于失血过多、嘴唇一片苍白的阿易,原意钝钝地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只是,被我牵连出来的“意外产物”。
……
……
*
“所有复制体中,壹号是与我相似度最高的,也应该是融合我精神力碎片最多的一个。”
说着唐修齐向阿瑞洛斯简单介绍了那些复制体的情况。
他吸收那道“残魂”后,恢复的记忆虽然不多,但对“复生计划”也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原意作为第一个进入“最终筛选”的复制体,从各方面综合来看,都继承了唐修齐很多特性,其中就包括明明诞生时并非5S级雄虫,却依旧会有伴生雌虫同时降生。
不过,十万年前他很早就下了命令,因此几乎没有任何明确史料记载过“兰德修斯拥有伴生雌虫”,所以唐修齐猜测,“复生计划”那些研究员应该把阿易这只雌虫当成了“实验意外”,不然在他恢复的那些记忆里,原意也不会从不知晓自己还有一只伴生雌虫。
就连唐修齐自己,也是在萨姆矿医务室里对峙过一面后,才确认了原意和阿易之间的伴生关系。
阿瑞洛斯想了想:“5S雄虫在虫族群星舰队开始扩大疆域时就消失了,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伴生案例,怪不得他们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是啊,”唐修齐语气自然地接下去,“虫族历史里,最后比较有名的伴生雌虫,应该就是六万年前,和新联盟议长卡茨一起推翻卡法比帝国的那位萨列将军了。”
也是在他看到的那段历史中,被阿瑞洛斯从拍卖场上救下来的那只雌虫。
没有察觉不对,阿瑞洛斯点头:“5S雄虫在虫族历史上本来就是极其强大的存在,力量对比之下,他们大多都不重视自己的伴生雌虫,只当做一种附庸。”
果然。
眸光微动,唐修齐想,果然阿瑞洛斯对“卡茨”和“萨列”这两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想来也是没有六万年前的记忆。
可明明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阿瑞洛斯对六万年前的卡法比帝国都有重大影响,也与那些关键角色有联系。
反叛军首领……
看来此间事了之后,他要好好研究一下那个历史上昙花一现的雄虫帝国了。
不过此刻,在随意试探一句后,黑眸只静静注视着银发雌虫,但笑不语。
阿瑞洛斯:?
“先生?”
蓦然勾住长官大人的衣领用力拉近,惊得阿瑞洛斯猛地握住靠椅扶手俯身,那张俊美蛊惑的脸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剩下的疑问,随着勾住银发的指尖,一起绕进了心里。
骨节分明的手指,瘦削而修长,能清楚看见手背上的脉络和淡淡的青筋,有一种内敛的力量感,指节微微曲起,银白的发缠在上面绕了一圈又一圈,在灯下泛着莹润光泽,莫名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缠绵暧昧。
阿瑞洛斯喉结滚动几下,就听见唐修齐慢慢地念:“这样一看,我们可是十万年来,唯一的例外啊~”
反应几秒,“正经”的第一军团长又脸红了——与历史出现的那些案例不同,他们是唯一彼此相爱的伴生关系。
“所以呢,不要对我这么冷淡嘛~”说个话还要像上下级汇报工作一样站得板正,我又不会“吃”了你。
一阵酥麻的电流被那暧昧尾调撩得窜上脊背,阿瑞洛斯有些难耐地低头,却又被唐修齐轻轻抵住胸膛似迎还拒地推开。
红眸委屈映出一双狡黠的狐狸耳朵,脸颊还被/干燥掌心逗弄似地拍了拍。
唐修齐起身,“一本正经”地理理衣服:“好了,留给他们冷静的时间差不多够了,现在要去找我那个学生谈谈了。”
阿瑞洛斯:QAQ
所以接下来是让我冷静的时间了吗?
第118章 选择放弃
鸦雀无声。
风屿带着雌虫反叛军缩在一边, 阿瑞洛斯盯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靠在另一边,整一个泾渭分明界限清晰,虽然从数量上看, 反叛军们远胜于独身的阿瑞洛斯, 但感受着银发雌虫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场,风屿总感觉应该是对方一个包围了他们所有。
就这还有缺心眼的队员来怂恿他过去唠唠打探个消息,风屿想,这哪里是去唠嗑, 这是让他送命吧?
……
自石窟内意外相遇后,反叛军们一直都是听从唐修齐的安排, 银发雌虫大多时间都持沉默保护的姿态,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位大佬叫什么,而见识过对方制住阿易时的狠戾姿态, 原本对强者的崇敬里又多了几分恐惧。
眼下唐修齐和喊他“老师”的原意去单独“谈谈”了, 不知为何没有带上阿瑞洛斯,因而银发雌虫就和反叛军们一起待在外面。
一离开唐修齐身边,阿瑞洛斯眉眼间显出的压迫便尽显无疑, 宛若一把出鞘的刀, 没了刀鞘的禁锢,锐利寒芒简直要刺得目光生疼。
反叛军们不敢靠近, 可有道智能投影却没那么多顾忌。同样被唐修齐留在门外,贰号闪现在阿瑞洛斯不远处,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银发雌虫。
对这几个利用老师的“逆徒”没有半点好感, 阿瑞洛斯语气不耐:“有事?”
潜台词是,没事就给我滚一边凉快去。
贰号脸部的肌肉抽动几下, 像是想做出什么表情,又无法表达准确, 最后呈现出一种非常扭曲诡异的效果,看得阿瑞洛斯心头越来越烦躁不爽。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硬时,雄虫投影终于开口发问:“你是老师的伴侣吗?”
阿瑞洛斯:……
果然是先生教的才会知道这个词。
那一瞬“不好意思”的眼神给了贰号肯定答案,他忽然就想起在实验星球上时,黑发雄虫偶尔会浅笑着望向远方,他们四个其实都很好奇,但最后也只有叁号敢大胆地去问一句,老师,您在想什么啊?
黑发雄虫勾了勾唇角,随意又自然地答,哦,想你们师娘。
于是,从来就不懂“听语气”“看场合”的贰号自以为找到了最合适的称呼,脖颈青筋暴起,难得有些兴奋地喊了声:
“师娘。”
阿瑞洛斯:……
多难得啊,他都被噎住了,先生,快出来吧,我都不知道是该揍他还是揍他了……
空气在这一刹仿佛凝滞扭曲了。
……
……
*
有反叛军偷偷朝那边的“诡异对峙”瞄了一眼,目光扫过那秾丽近妖的银发红眸,表情里多了些犹豫,低声向同伴问道:“话说,银发红眸,惯用武器还是长刀,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特征很熟悉?”
其他雌虫面面相觑,显然都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索兰帝国的战神少将,第一军团赤蔷薇的最高军团长,阿瑞洛斯。
风屿抿抿嘴唇,以眼神示意自家队员噤声。
反叛军队长不是傻子,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只是既然对方一个军团长都没什么表示,他们身为反叛军,更不会上赶着大喊“我要造反,快来抓我啊”!
但说实话,阿瑞洛斯在反叛军里乃至整个索兰雌虫心里,地位都极其特殊——以毫无背景的平民身份,靠实打实的军功一步步成为索兰最年轻的少将,甚至在官方四大军团外组建起独属于自己的“赤蔷薇”。
从各种意义上讲,阿瑞洛斯都是雌虫里活着的传奇,倘若换一个情景相遇,风屿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冲过去要签名,还是要签在衣服上、他能拿回去裱起来当传家宝的那种。
可看看眼下都是什么魔幻情况?
他们是反叛军,唐修齐是星盗头子,原意是索兰皇室二皇子的下属,再加上一个军部军团长阿瑞洛斯,难以置信,小小一座石窟竟然卧虎藏龙,现代虫族最具代表性的几股势力几乎都汇聚在这里,不清楚的还以为是搞什么“大决战”谈判呢。
而最让风屿费解的还是那一雄一雌之间的关系,倘若他们没有猜错,银发雌虫真的是“阿瑞洛斯”,那这堂堂一个素有“星盗噩梦”之称的军团长大佬,到底为什么会和一个星盗团长待在一起,甚至还向对方竭尽忠诚?
一时之间,风屿对那个新崛起的“北极”星盗团都有些阴谋论了。
借着队员们的掩护,雌虫队长悄悄点开了他们反叛军的加密通讯频道,一块仅他可见的虚拟屏幕便浮现眼前,不需动手,仅凭意识就能输入想要传递的信息。
之前石窟内信号不佳,他们一度与第六星系断联,后来应该是反叛军通讯部那边察觉情况不对,才加强连接,在唐修齐和阿瑞洛斯离开去找另一半异化藤蔓时,风屿就重新联系上了第六星系。
——他答应事了之后和唐修齐一起去“北极”星盗团,但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为反叛军队长的职责,该汇报的还是得汇报
频道里的交谈,还停留在风屿说明疾风小队伪装暴露、部分队员被关押在萨姆矿的情况上面,他认真斟酌几番,把石窟内各方势力的微妙交锋简单陈述了一下。
【疾风小队队长·风屿:……综上所述,我猜测,对方很有可能是赤蔷薇的军团长。】
【校长:阿瑞洛斯?看来我没有想错,黎杀那边,他们的军团长谢清果然是出了问题,所以才会把黎杀放在第四星系,如果不想黎杀被索兰军部瓜分,只能求助赤蔷薇,那么阿瑞洛斯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校长:至于“北极”星盗团,他们的信息防护程序十分高级,内部成员信息就连暗网上都找不到,现在都在猜何塞·里恩这个暗网核心筑巢师是不是被吸纳过去了,如果你遇上的真是“北极”的星盗团长……既然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跟着他去一段时间也无妨。】
【疾风小队队长·风屿:好的校长。】
雌虫队长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跟他对话的“校长”,不仅是第六星系最高学院货真价实的现任校长,更是反叛军的核心高层之一。
“校长”加入第六星系的时间不算很久,但却凭自身过硬的实力和学识迅速得到了第六星系的认可,更为难得的,他还是现代虫族稀少的S级雄虫之一,话语权仅次于他们反叛军的首领。
近来首领一直身体欠佳,很多行动都是“校长”在调控指导。
【校长:对了,你知道那位北极星盗团长叫什么吗?】
风屿神色认真,意识里和眼前的虚拟屏幕上都同时浮现出那一个极具复古主义的名字。
【疾风小队队长·风屿:唐修齐。】
【校长:!@#&!!!!——!!&@!】
【lan:万事小心。】
【——通讯已关闭——】
风屿:???
雌虫队长傻了,不出意外,“校长”那边应该也是直接用意识向频道内输入讯息,所以说,乱码是怎么回事?真实心声?还有最后强制掐断通讯的是他们首领吧?
咋,咋回事?
“唐修齐”这个名字的杀伤力有这么恐怖吗?
风屿倒是还想再接回去,可那边的阿瑞洛斯却瞥来敏锐的一眼,吓得他差点就给跪了,目不斜视紧盯前方,再也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
……
*
第六星系,反叛军总部。
眼睁睁看着通讯屏幕被强制掐断,顶着一头小卷毛的雄虫急得脖子都红了,指着一旁的门板结结巴巴地控诉:“你,你,你怎么,可,可以,掐了!”
门板后传来一板一眼的回答:“你的情绪,起伏过大,容易被捕捉到精神力波动。”
小卷毛抓着头发满脸焦急,和通讯频道里的冷静文字分析完全是不同画风:“可,可是!他,他们,碰到一,一起了!有误会!会,会——”
雄虫眼睛一红,快被自己越急就越结巴的毛病逼哭了,门板后及时伸出一只长长的机械臂,将一块数据板递到他面前。
“冷静,呼吸,打字。”
小卷毛终于在把自己憋死之前缓过气来,十指触上数据板,就算不用精神力辅助,速度也快到肉眼难以捕捉,一个个光字迅速在空中投影排列出来,密密麻麻堆了一片。
【原意就是壹号,疾风的队员如果落在他的手上那还有缓冲的余地,但我没想到“北极”星盗团的团长会是老师!他们现在都在B54上了!我后来才知道,那件事壹号一直都误会老师了,可我逃出来之后不管怎么联系他,他都不肯见我!现在老师情况不明,我担心他们解不开误会,更担心壹号会伤到老师!】
【第六星系上其他事物我会尽快安排好,所以现在给我一艘小型穿梭舰,我要去B54,那都是我的错!我不能让他们继续这样误会下去!】
认认真真把这些打完,小卷毛立刻从悬浮椅上跳下去,急急忙忙往外跑,门板后又飞快伸出一条机械臂追上来往他头顶敲了敲。
“停下。”
“嗷!”
雄虫双手捂着脑袋,喉咙里直接蹦出一声狗嚎,闻声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全然一副傻里傻气好欺负极了的模样。
机械臂在数据板上操作几下,调出风屿汇报过来的情况,把“赤蔷薇军团长高度维护北极星盗团团长”那段标出高亮。
“你的老师,现在很安全,你过去,不安全的是你。”
“待在这里,等风屿,汇报情况。”
一板一眼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不过这份冷静也感染了雄虫,那股听到熟悉姓名的冲击渐渐冷却下来,他的胸膛不再剧烈起伏,慢慢恢复了思考。
“……好。”
理理凌乱的小卷毛,雄虫又坐回了悬浮椅上,眼神沉着,继续和多个频道的反叛军小队同时交流调控他们的行动。
只是眼底依旧残留着一抹隐痛,难以消抹。
彼时原意痛苦崩溃的质问又依稀回荡在耳边,声声泣血,偏执疯狂。
“我到底哪点不如你了?!你告诉我!我到底哪点不如你了?!让他厌恶到都准备放弃我了?!”
……
“老师……”
那些回忆纷纷涌上心头,原意单手捂着眼睛,却捂不住眼眶里狰狞的血丝和崩溃的眼泪。
“我还是想问,我到底哪点不如肆号了……为什么当初在我和他之间,您会选择他,放弃我……”
唐修齐静静站在他面前,黑眸微垂,似叹息。
似悲悯。
“你真的认为,我放弃了你吗?”
“原意,记忆能够按照你意愿美化,可你要怎么骗过自己的心?”
第119章 背叛之途
日斜的午后, 微风吹动一树林叶,轻摇出慵懒的声响,偏偏天空泛着金属色调的白, 对比之下, 就显出一种反差极大的割裂感。
一只雄虫幼崽突然从林子里窜出,身侧环绕着一堆落叶,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些叶子并不是被风吹落, 而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在小雄虫身边,忽然他眼神一凛, 周侧原本柔软的树叶迅速变得锋利尖锐,直直破空扎进树干。
小雄虫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蹦到树下那道修长身影前兴高采烈地问:“老师老师!你看我这招用的好不好?把精神触角分成很多束小丝线, 就可以同时控制很多片叶子了!”
“不错, 变通灵活,但稳重不够。”
听到前一个词本来还很高兴,然而笑容还没维持太久就被后一句说出了几分憋屈。
“你很聪明, 也很有天赋, 可是小一崽啊,世上有意思的东西有很多, 不要太执着于‘精神力’这一种力量……”
这些话,原意听进去了,但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话里真正的含义, 彼时尚且年幼的雄虫幼崽,一颗简单的心只是想着, 我果然还是太弱了,没有做到让老师完全满意。
所以他很认真地保证:“老师, 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定要成为,你最认可的学生!
……
枝头最高的树叶被风吹落,度过了一次觉醒的小雄虫已经是少年模样,他从一颗树上轻松跃至另一颗树,正和对面另一只顶着一头小卷毛的雄虫少年在林间进行对战。
只有雄虫才能看见的精神触角围绕在他们身边,原意站立不动,任由对面的小卷毛操控着无形触角从各个方向攻来,但无论如何总能被他精确打开。
风向一变,小卷毛立刻踏着树叶用触角朝他脚下扫来,原意勾住更高处的树干高高跃起,朝对方背后轻轻踢出一根断枝,小卷毛嚎叫一声差点从树干摔下去,却又及时被极细的精神丝线缠住腰身,踉跄一步后勉强站稳。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小卷毛傻傻一笑,星星眼里都是崇拜:“阿,阿意好,好厉害!不让我,我,我肯定一招就,就输了!”
伸手按下小卷毛头顶翘起的一根头发,原意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你啊,要好好练习才行啊,可千万别让老师失望。”
“好!”
说话间,周围的世界都开始溶解,从最顶部的天空开始,网格状的电子屏障浮现,浮云、树林包括脚下的土地都分解成数据流,等金属墙面完全展露,才发现这里是一间半球形的模拟训练室,作用是可以通过数据调控变幻出不同的训练场地。
“伍号”自营养舱中苏醒后,清醒时间虽然时断时续的,但也一直在增加,不知他是怎么和实验室那边交流,周围对他们这些复制体的监管明显减少了许多,他们甚至可以在对方的指导下进行精神力训练。
负责监管“最终筛选”的首席雄虫研究员说,从今往后,伍号就是你们的训练员了。
但比起“训练员”这个冷冰冰的称呼,他们更喜欢“老师”这个叫法,他们唯一的老师。
递过去一支营养剂,原意问:“对了肆号,你的一次觉醒也结束了,想好要取什么名字了吗?”
小卷毛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怯生生扯住了原意的衣角:“我不,不知道,阿意可以帮,帮我取吗?”
原意愣了:“让我取?”
“嗯!想,想让阿意取!”
……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这些复制体都只有编号,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
但老师说,“壹号”“贰号”什么的听着也太难过了,你们要有自己的名字,这里很多东西都不属于你们,可至少这个“名字”,是独属于你们自己的。
叁号机灵极了,眼珠子一转就撒娇求着老师给他取,但老师只是笑眯眯地说,不行哦,要自己想。
“这是你们要对自己负责的第一件事。”
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是“原意”,叁号紧跟就说自己要叫“越青山”,还一个劲地问老师好不好听,贰号的心思他们向来捉摸不透,说自己就叫“贰号”,不是编号“贰号”,而是他自己的名字“贰号”。
到最后,只剩年龄最小,一次觉醒也最晚的肆号没有名字了。
他们四个,肆号因为天生说话有些结巴,一直都是叁号的捉弄对象,这家伙自己又太老实,被欺负了也只敢蹲在墙角抹眼泪,因此除了老师,肆号最喜欢黏着的就是原意。
也不是很聒噪,毕竟小卷毛一着急就更结巴了,就只是默默蹭到他身边,见他眼神望过来,立刻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按照老师的教导,原意是该拒绝这个请求的,但对着那双满是信赖的眼睛,他竟然下意识答应了,认真思考后说:“那你觉得‘安时’这个名字怎么样?”
那双小狗眼瞬间就亮了,怕表达得还不够清楚,肆号浑身都在用力点头:“好,好!”
于是原意也笑了,用力摸摸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卷毛,认真地说:“我们肆号啊,要平平安安地长大才好。”
虽然很清楚,他们只要一天还被困在这个“复生计划”里,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但至少从老师醒后开始,心头便生出一些微弱又坚定的希望。
如此,也就有了更多对于美好的向往。
原意想,也许呢,也许“本体”并不会在他们之中苏醒,也许他们就能一直维持这种美好的现状。
直到永远。
可“永远”只是一个美好的错觉,尤其在最开始,老师就告诉过他们,说自己不会教他们很久,等自身情况稳定了,就会从这里离开。
他们不舍,他们不解,但也知道,那双黑眸虽然温柔,真正的落点却一直都不在此。
老师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去寻找。
所以只想在这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短暂相伴里做得更好,让老师更满意一些,让那目光为自己再多停留一刻。
他们因“复生计划”而生,因“复生计划”而活,永远得不到自然虫族认可的复制体又能拥有什么信仰?
能为之存在的意义实在太少太少。
于是这偶然经过,照拂进黑暗里的一束光亮,是如此耀目又如此心驰神往。
同出一源,他们四个理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熟悉的存在,但在面对老师时,就算笨拙如肆号,也会生出一些竞争的心思。
——他们都想成为老师眼中最优秀的学生。
贰号领悟力很强,不久前还被吸纳进了其他研究项目,最先离开了实验星球,叁号一直都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好像已经找到联系外界的方法,甚至都绕过监视给自己在暗网里编写了新身份。
而他的小安时,虽然看起来比较笨拙,但非常有毅力,因为知晓自己天赋不够,所以无论学什么做什么都会付出比他们更多努力,原意甚至见过安时可以为了破解一个困难程序,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眼神无悲无喜,只剩下近乎偏执的专注。
是了,他们都不太正常,他们都是怪物。
原意想,我唯一的优势,就只有精神力了。
除去明显与他们不同的老师,作为与本体相似度最高的一个复制体,原意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开始得到整个计划最大的关注——
他们太期待自己这个复制体能觉醒如那位兰德大帝一样恐怖的精神力了。
可“67%”终究只是“67%”,赝品也只能是赝品,原意从历史中不断了解到兰德修斯的种种事迹,虽然无法想象“能够覆盖住一整个星球”精神力究竟有多恐怖,但很清楚自己绝对达不到那个水平。
不过没事,老师擅长的也是精神力,这一点微妙的相似,足以让他久久狂喜,而且在老师的指导下,他的精神力强度也在稳步上升,也因为他的精神力最强,有很多东西,老师也只能教给他——
这几乎要给原意一种“他是特殊的”,“他是被偏爱着”的泡沫错觉。
泡沫是美丽的,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泡沫也是脆弱的,脆弱得一触就破。
原意很快发现,老师不再教他有关精神力的东西了,甚至有意识地暗示他停止继续提升精神力。
那一瞬,他如坠深渊。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他太笨了吗?让老师不满意了吗?
为什么……要放弃他呢……
是有谁……抢走了我的位置吗?
后来,他看到了和他学习相同内容的肆号。
原意试着安慰自己,没事的,肆号也是雄虫,老师教导他提升精神力也是应该的,而且以肆号的资质——
夜深死寂时,他佝偻在床上,死死咬着手指。
——以肆号的资质,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他才不会被放弃!
直到那记忆模糊的一天降临。
“复生计划”的研究员好像找到了新的培育方向,从增多的检查和监管里可以看出,他们短暂的“自由时光”要结束了,无数曾经被改造被实验的回忆涌上心头,根植在血液里的恐惧又在疯狂肆虐。
可偏偏在这时,他撞见了老师在和那些研究员交谈,周围悬浮了四块虚拟屏幕,上面分别是他们四个的数据资料。
原意连理智思考都变得艰难了。
老师……在干什么……
是在挑选出不合格的“残次品”……准备淘汰出这个计划吗……
诞生之初,训练员一遍遍重复、要他们刻进骨髓里的训诫又在耳边一遍遍回响。
“你们只是‘本体’的容器,一切意义都是为了迎接‘本体’的苏醒,要做的只有提高自己的‘合格率’,这样才能获得更多培养资源。”
“什么都不要思考,要踩着比你们更弱小的残次品活下去,不然,被淘汰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不,不会是这样的。
原意在心中一遍遍说服自己,老师和那些研究员才不是一伙的……老师是来救他们的……
老师,是不会放弃我的。
他跌跌撞撞地朝老师常待的书房奔去,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来的更早,正站在书桌对面和黑发雄虫交谈。
鬼使神差地,原意将精神力催动到极致,掩盖住自己的气息,他告诉自己,我并没有怀疑,只是刚好遇上了,只是刚好听到了——
“……到此为止了,他的精神力不能再提升了。”
他手脚麻木,几乎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偏偏那结结巴巴、他熟悉无比的声音也一同响起。
“好,那,那我去找,找阿意过,过来。”
“不急,过几天吧。”
……
原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满脑子混混沌沌,只剩下一个名字——
安时,安时,安时……
如果是叁号他都不奇怪,但为什么是安时。
呵。
他取了名字的肆号,和他的老师一起……抛弃了他。
等清醒过来,脚步就已停在研究所门前,好巧不巧,把控整个计划的二皇子、那只活在他们这些复制体噩梦里的金发雄虫也在这里。
金发雄虫坐在轮椅上,叫“卫戎”的机械仿生雌虫沉默地护卫在他身侧,见到原意后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哦,你来干什么?”
那一刻,原意的灵魂——如果他真的有灵魂——漂浮至半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躯体的嘴巴一张一合。
他听见自己慢慢地说:“既然贰号可以加入你们,为什么我不行?”
那双狭长阴郁的金眸终于肯正视过来,里面的嘲弄意味更重。
“当然可以,不过,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原意说:
“我想活着。”
尼禄便给了他一支药剂,吩咐他让“伍号”服下,说,比起实验室里相信“伍号”能够成功唤醒“本体”的蠢货们,我倒是对这个“伍号”本身更感兴趣呢。
原意听到了,但又好像没有听到。
他只是握紧了那支药剂,像溺水濒死时握紧了唯一的浮木,不在意这根浮木最后是不是会将他带入更深的地狱。
他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
于是僵硬看着那双仿佛知晓一切的黑眸,淡定饮下掺杂了特殊药物的营养剂。
他的老师轻轻叹息一声,告诉他,如果你不后悔今天的决定,并能为其造成的一切后果负责,那也是种自由。
原意,你要找到自己的自由。
而不是把它完完全全寄托在我的身上。
……
再后来,老师制造出那场混乱,离开了实验星球,他却好像一直被困在一场梦里,什么也记不清了。
在外研究的贰号不停发来询问,越青山失掉所有优雅假面破口咒骂,还有安时。
安时抓着他的袖子哀哀哭泣,问他是不是有苦衷才这么做?
原意忽然就异常愤怒,精神触角狠狠刺穿安时肩头将他钉死在地面!
拳头落下,金属地板深深凹陷下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坑,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脸。
满嘴腥锈血气,原意半哭半笑地问:
“我到底……哪点不如你了……”
安时也不停哭着摇头:“不,不是的!阿意,没,没有……”
可他已起身走向实验室的方向,什么都不肯再听了。
很久很久之后,那些愤怒、恐惧、不甘都慢慢消退之后,原意迟钝地想,也许,他真的误会了。
他不蠢,并不是想不明白那些事情那些对话背后可能有别的含义,只是不愿承认……
承认他所有的痛苦都源于一个可笑的误会。
那他这一生,该有多可悲啊。
第120章 悲悯冷漠
今天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作为第三星系一名普普通通的军校生,多克正在试图“创造奇迹”——
如何在最后一天假期里把空白作业全部填满。
参与这项“伟大事业”的,还有线上联合会议室里数十道雌虫学生的意识投影, 他们以预备军雌的超高“战略素养”, 将“虫族语言与文字”,“星际历史”,“武器学概论”,“基本生物学”等等科目细化到科到页, 协同各雌虫优势科目,对焦“作业痛点”, 打出包括但不限于“星网查询””论坛求助”“喂,哥呀,我有一道题不会做”等一系列组合拳, 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凑出一份完整的答案。
给学生一个星网, 还老师一个奇迹。
感谢发达的现代科技,以及各大应用厂商为了牢牢抓住“学生”这一目标用户群,在各种搜题软件上不断优化升级, 听说氪金氪到赛图雅家的VVVVIP, 还能连接上智脑兰斯的数据库,一秒解决几十万道题, 老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不过,也就想想而已。
多克和他周围的雌虫同学就读的是第三星系最好的军校,家境都不算差, 但这个“不算差”一旦到了一、二星系,可能还没那些贵族府上佣仆收入水平高——别说智脑兰斯了, 赛图雅出品的那些什么“改装脑机”“虚拟眼镜”他们都买不起,学校里一些出生在四、五星系的学生就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了。
没办法, 有的蛋破壳就在罗马,有的蛋破壳就是牛马,因此考进一、二星系就是他们这些平民雌虫的终极目标。
老老实实地在星网上搜索,有学生悲伤叹气:“我还说放假提前预习预习下学期的内容呢。”
“……我还每次放假都带了不少资料卡回家呢,假期结束一看浏览量,就没一个突破零。”
真实到落泪。
多克叹了口气,继续看向手中的历史题,对他们这些立志将来要进入军队的军校生来说,除了极少数感兴趣的“历史爱好者”,其他雌虫最易从此类文化课程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除开已经不可考究的上古虫族,远古蛮荒至今也有十万逾年,其中政权交替又十分频繁,因此他们主要学习的还是几个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时期。
轻松搞定远古虫族兰德修斯那部分的试题,多克滑到下一部分,下意识皱起了眉。
【在卡法比帝国灭亡之战“厄里门之乱”中带领联盟军闯入皇宫的是谁?】
如果说雄虫最讨厌的是早期那个把雄虫当玩物的远古虫族,雌虫最讨厌的应该就是“神演论”大行其道、雌虫地位十万年里最为低贱的卡法比帝国。
这道题的答案,是亲手斩杀自己那个残暴雄父的新联盟议长卡茨·扎尼莱,也是他们必学的一个虫族英雄,不过……
“卡茨·扎尼莱啊,虫族联盟体制的创始者,不过也有学者分析说,这其实是对当初兰德大帝统一远古虫族后早期实行的‘结盟’政策的继承……可惜这个联盟没能维持太久,仅仅运行了十年不到就又被推翻了,但从各方面来讲,历史上对卡茨议长的评价都是‘仁爱’‘向往平等’。”
一旁的雌虫同学瞥了一眼多克光屏上题目,颇有兴致地讲解起来,见多克一脸“生无可恋”,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想再听点刺激的吗?”
“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卡茨议长手下的联盟军其实一开始叫‘反叛军’吧,而且据说当时统帅他们的并不是卡茨议长,是另一只雌虫首领,但为什么这只雌虫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呢?”雌虫同学啧啧两声,“因为卡茨议长对他爱而不得啊!推翻卡法比帝国后就把那位反叛军首领囚禁起来了,顺势还夺了权,但那位首领宁死不从,和自己的小情虫连夜私奔了,卡茨议长那个黑化的啊!狂追几千里,最后也只能隔江对着他们离去的船只痛哭怒吼,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你拒绝的是——”
“差不多得了啊,”一旁戴着眼镜被他们强行拉来的学霸亚雌听不下去了,满脸“惨不忍睹”,“那位反叛军首领确实可能存在,没有留下姓名,是因为四万年前虫族群星舰队冲出第一星系时造成的‘磁场大混乱’,许多电子资料都在那场‘大混乱’中消失损毁了,什么‘黑化囚禁’?你《回星的诱惑》看多了吧?”
忠实狗血剧爱好者的雌虫小同学“小脸一黄”,缩着脖子小声嘟囔:“野史嘛……”
正史不一定正,但野史一定够野。
“我还看过《尤尔特林迷情史》《兰德修斯的一百零八个狂野夜晚》呢……”见多克也一脸微妙地盯着自己,雌虫同学眨眨眼睛,“你也想看吗?我还有好多呢。”
多克很坚定地拒绝了。
一个忠诚的大帝毒唯,是绝对不会想看什么“狂野夜晚”的……
……
搞定了“星际历史”的作业,多克眼神都呆滞了,每一次酣畅淋漓的思考后,必然伴随着大脑像崭新一样的干净放空,这个时候要继续进行正事,是多么残忍啊!
看看左右一群灵魂出窍的同学们,多克艰难地调出功能屏幕,开始“痛苦”摸鱼。
都说吃饱是为了更好地减肥,那他放松一下下,也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作业嘛~
先去兰德修斯的专属论坛签到打卡,确认今天没有新资讯后,多克又去星网其他界面浏览了,时间紧迫肯定打不了游戏,但刷刷直播间和新闻还是没问题的。
星网作为整个虫族信息流通量最大的地方,每分每秒交换的信息是无法想象的,这些信息在算法的归纳分类下,被推送给对他们感兴趣的用户,像浩瀚汪洋里的水流入无数条细小河流。
多克的意识体匆匆看过那些极具煽动性的标题,知道了赛图雅旗下的虚拟偶像又发新歌了,全息纪念演唱会门票将在下月开始发售;帕塔军团和“日不落”第一军校又开展了联合军事演习;专家说未来几异兽活动频率将会不断降低……
忽然,一条不起眼的讯息从眼前刷了过去,只给多克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第四星系B多少号行星来着……什么矿集体罢工?
他抓抓后脑勺,用手肘推了推旁边又在争分夺秒“审判”狗血片的雌虫同学:“第四星系,好像有什么矿场罢工了?”
“啊?”雌虫同学满脸迷惑,“罢工就罢工了呗,第四星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第三星系的条件放那里都是贵族了,治安又混乱,常年都有反叛军混进去挑起什么‘罢工’啊‘抗议’啊,军部都抓到好几次了,一座小矿罢了。”
说完雌虫同学又全身心投入“叫声雄主,命都给你”里面了。
多克眨眨眼,心头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但最后也还是把这条消息抛之脑后了。
是啊,一座小矿罢了。
又能改变什么呢?
……
……
“B54的一座小矿,”金发雌虫坐在轮椅上,看看线上联合会议室里一群低着头的下属,冷笑一声,“你们都能告诉我完全失联了?!安插在附近的眼线是全都死光了吗?!”
坐在这里的雄虫雌虫虽然都是意识体投影,但当尼禄的精神力狠狠扰乱那些虚拟屏的信号时,他们还是为S级雄虫的恐怖威势而感到胆寒。
一片死寂中,有下属硬着头皮说:“殿,殿下,虹星群的‘众星商会’马上就要开幕了,很多势力都陆续到了那里,我们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派出小股侦察队……”
但无一例外,只要进了B54,这些侦察队就会全部失联,这颗第四星系极为不起眼的小行星里仿佛存在一个恐怖的黑洞,就连光线经过都会被彻底吞噬,除了最开始的”萨姆矿罢工”,竟然什么消息都探查不到了。
尼禄按着额头,眼里阴郁更盛。
太巧了,他想着,实在太巧了。
因为赤蔷薇的一招“军事弹劾”,他被迫离开第四星系回到“日不落”接受审查组的调查。
因为拒绝了虫皇的提议,没有把手中的事物交给莱蒙,这就导致有些信息他没能及时处理,比如说,原意在B54上抓到的那群反叛军,比如说,萨姆矿。
大部分听说萨姆矿罢工的虫族都不会在意这座第四星系的小矿,更不会知道,B54上存在“异化藤蔓”这样恐怖的东西。
尼禄安排原意去B54,一方面是为了找寻贰号留下来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是让原意保护好B54上的秘密。为了不引起其他势力的注意,他甚至都没有往那上面安插太多眼线,谁知道就是因为这份“隐蔽”,“萨姆矿罢工”的消息压根就没有掀起什么水花,等情况传到他的耳朵里时,已经过去不知多少天了!
尼禄当即就试图联系萨姆矿里的原意,不出所料,对方同样失去了消息。
原意和那些反叛军联合了?不,金发雄虫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他之所以会把原意放到B54上,是因为他无比清楚,一只复制体雄虫,是绝对无法融进自然虫族里的,原意不会暴露身份,也不敢暴露身份。
想起当初这只壹号复制体是怎么向自己摇尾乞怜的,金眸里嘲讽更盛——卑贱的复制体,也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造成了B54现在的局面?
模模糊糊地,尼禄突然想起当初在C67上赤蔷薇那出乎意料的弹劾,还有伪装成谢清的阿瑞洛斯试图带走的那只雄虫。
幽深黑眸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声玩笑似的“砰”又回荡在耳边,最高级的智能轮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对方的精神力破解,直到他离开C67,都没能看清楚那只雄虫的长相,包括那段引起轩然大波的视频……
那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对手。
金眸游移到手边有关第四星系的相关情报上,近期最热门的,无疑就是将要在虹星群开展的“众星商会”。
……
……
“虹星群处在三、四、五星系的交界处,交通发达,便于进行各种资源置换,而且因为没有一、二星系那样严格的市场监管,一些不太正规的交易,和一些‘特殊资源’也会在这里完成买卖,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众星商会’这样特殊的活动。”风屿向唐修齐解释着。
“众星商会”,说白了就是一个超大型黑市交易,资源贫瘠如第四星系,能利用的也只有“监管松散”这点优势了。
唐修齐了然,这就好比他第一世地球上一些落后的小国家,凭借免签和税收优惠吸引一些公司来他们那里挂名注册。
如果何塞没给他手里的钛素矿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倒是可以去那里看看。
又汇报了一些情况,风屿看看唐修齐,又看看对面一脸凝重和他下棋的阿瑞洛斯,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阁下,原医生还在外面……跪着。”
话音刚落,唐修齐还没什么反应,阿瑞洛斯立刻瞥来不善的一眼,看样子马上就要起身理论,吓得风屿寒毛都竖起来了。
修长手指落下一枚白棋,唐修齐唇角微扬:“用这种手段逃跑可不行哦~”
已经快输了·暗戳戳想办法中断这一局的阿瑞洛斯默默坐了回去:……
见对方皱眉盯着棋盘,整张脸都写满了“头疼”,唐修齐心情极好,终于肯理会风屿的暗示。
“你对原意的评价怎么样?”
风屿愣了愣,斟酌着说:“原医生……虽然是二皇子的下属,但也是个尽职负责的好医生。”
……
那日唐修齐和原意交谈之后,雄虫医生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浑身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风屿还在犹豫要不要问一下情况,唐修齐就一脸淡定地问反叛军要不要B54。
反叛军队长感觉自己在做梦,本来伪装暴露他也只想救回队员,谁知道抱上的大腿直接就打算端了老巢,给他心跳过速的,连忙联系第六星系,得到肯定回复后,便在原意的配合下飞速控制住了整个萨姆矿。
是的,原意似乎已经完全不反抗了,在他良好名声的号召下,萨姆矿雌虫的集体罢工很快就形成了规模。
那些雌虫主管试图开启护卫机器人,控制权限被唐修齐和贰号夺了;一些眼线见情况不对想要离开汇报,被阿瑞洛斯带着反叛军一起抓了……整个行动流畅到不可思议。
但细想之下,一切又都是最好的时机。
矿场对雌虫劳工的压迫早已濒临极限,又有雌虫们信赖的原医生领导,技术和战力都能得到支持,爆发只不过是一句“要不要活下去”的事。
风屿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但很快就明白,这只是唐修齐的“开始”。
没错,萨姆矿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矿,但这些最底层的小矿与小矿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恰恰是上层贵族们永远也不会在意的。
这些联系源于小主管间的“利益往来”,源于矿场与矿场在上级审查来临时的消息流通,源于那些雌虫麻木眼中对于同伴的共情……就像一根根细小的蛛丝,把这些挣扎在底层的集体全部串联起来。
风屿这些天就跟在唐修齐身边,看他是如何审问那些主管,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找出萨姆矿与其他矿场之间的联系——他真的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有小工头是其他矿场主管的表亲,有劳工是从其他矿场调过来的,对原矿场的情况一清二楚。
反叛军队长看着眼前的这盘棋,只觉得那些不起眼的雌虫连同他自己都是一颗颗小棋子,被执棋的那只手随意摆放到各个位置,初看只觉茫然,等到局成,才发现所有棋子都有各自的用处,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润物无声地掌控了整个局面。
风屿倒是不介意成为一枚“棋子”,他只是庆幸,庆幸这样恐怖的“棋手”,没有站在他们反叛军的对立面。
B54消息完全封锁,如今伪装在各个矿场内的反叛军由唐修齐的调控已经能稳住局面,原意也就不用辅助他们,结果雄虫医生一回来,就一声不吭地跪在了唐修齐门外,任谁说都不肯起身。
风屿不清楚具体情况,不敢随意判断,但眼看原意这一跪就是好几天,禁不住其他雌虫的求情,就只好来试探试探。
对他的心思,唐修齐看得清清楚楚,听了那句“好医生”的评价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又落下一枚棋子。
“既然如此,那现在能让他主动站起来的并不是我,是你才对。”
风屿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阿瑞洛斯盯着眼前的棋局,红眸里一片不悦。
“不开心?”
抬眸对上温和的视线,阿瑞洛斯皱了皱鼻子:“他很讨厌。”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原意。
唐修齐眼眸弯弯:“因为他利用我了?”
阿瑞洛斯用力点头:“而且,这种的‘赎罪’也很讨厌,他靠折磨自己自我感动为什么还要碍我们的眼?”红眸认真专注地看着唐修齐,“他想跪着是他的事,先生,不要被他打扰,你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
我们才是彼此的唯一。
而且,谁规定了“被伤害者”就一定要给“伤害者”提供“原谅”的情绪价值?
虽然以唐修齐的阅历和强大,这些对他而言,都不能在心上留下半点痕迹,但阿瑞洛斯会替他生气会替他愤怒,会替他狠狠斥责一切利用——先生就该是一切的中心!
托着下巴,唐修齐笑了一声:“哎呀,真霸道啊小长官~”
然而黑眸却温柔得令小长官脸红不已。
……
唐修齐不会瞒着阿瑞洛斯,所有一切,说白了就是个简单又滥俗的误会。
原意是融合他精神力碎片最多的复制体,唐修齐必然要将这些碎片取回来,不然他过于强悍的精神力量,迟早会侵蚀这些复制体的意识。
当初在实验星球上教原意提升精神力,是为了让原意在他取出精神力碎片后还能有自保优势,后来停止教习,也是因为看出原意心态不稳,强行提升,只会伤到自己,提前触发精神力反噬。
就算为了要隐藏他兰德修斯的身份,在各方监管下,唐修齐很多东西都不能明说,但他也暗示过原意很多次。
只可惜……脑海中回忆起那些他无论说什么,原意都不甘偏执的眼神,黑眸闪过一丝浅浅怅然,倏尔又变做淡然一笑。
只可惜一旦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被抛弃”的事实,其他的,便再也听不进去了。
那时唐修齐就明白,他是时候要离开了,因些许不忍而开启的这段师徒关系也该结束了。
那些复制体因他而诞生,所以他不介意教导他们一段时间,给他们足以自保和改变的力量,但也到此为止了——从来就不是他的选择,又谈什么“抛弃”?
复制体们希望从他身上得到救赎,把他视作唯一的光芒,可唐修齐从不认为自己能够真正“拯救”什么,所以一直教导复制体们要掌控自己的力量和自由。
十万年前的远古蛮荒,他站在那些惶恐不安的雄虫面前,问雄虫们要不要跟着自己一起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逼迫。
如果那些雄虫没有主动拯救自己的心,他说得再多也是徒劳。
向他人或者外物寻求力量是很可笑的,你自己都不愿意救自己,又凭什么要求别人来救你?
复制体们没有看错,唐修齐是悲悯的,也是冷漠的。
所以淡定饮下那掺有剧毒的营养剂,成全了这最后师徒情谊;所以离开得毫不犹豫,没有给复制体们留下只言片语。
除了阿瑞洛斯,他从不会为什么而停留。
如今看来,贰叁肆似乎都凭自身努力走了出去,只有壹号,最多情多欲的壹号被自己困在了原地。
但是——
唐修齐笑着落下最后一枚棋,看阿瑞洛斯一脸懊丧地挡住了脸。
——如阿瑞洛斯所言,这和他并无关系。
……
门外,天阴,落雨。
寒气顺着台阶一点点钻进膝盖骨缝,针扎似的疼痛,可原意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是自虐般地在脑中回放着那天发生的一切。
回忆一旦模糊不清,就给出“自我欺骗”的空隙,像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却因为时间久了,忘记它刻下时有多疼。
靠着这份“自我欺骗”压下内心伤害老师的恐惧与愧疚,原意几乎要认为自己真的骗过自己了,直到那时黑发雄虫轻轻抬手,一股强悍却也令他时常痛苦的力量便自体内抽离出来。
唐修齐什么也没有对他解释,也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就这么让他离开了。
——他们连让唐修齐动怒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什么原谅?
可不解释,不代表原意想不明白。
他做了错事,错得无可救药。
身旁传来脚步声,听轻重,应该是风屿……原意艰难地想,老师,还是没有任何指示……
反叛军队长犹豫一瞬:“修齐阁下说,他在离开的那天应该就已经告诉过你们,缘分已尽,他早就不是你们的老师了。”
心一点点冻结,原意茫茫然地,像是要被这场小雨尽数打碎,就连隐藏在暗中的贰号,智能投影都开始信号不稳。
“但是——”
……
唐修齐说:“但是,我很高兴他现在是一个称职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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