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灵魂伴侣
这是一场狩猎身份随时会发生转换的较量。
几次交流, 唐修齐发现“虫神”的力量体系虽然高级,但相当混乱,仿佛是由好几套不同体系杂糅在一起的,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着, 越试探就越感到这个“神”的奇怪之处。
按照对方的介绍,虫族是祂创造的,可每当提起这个出自于祂的种族,“虫神”不仅没有丝毫看重, 反而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傲慢,那并非是神对于普通信众的傲慢, 更像是高等智慧生物在看一种……轻而易举就能碾死的宠物,甚至“碾死”都不在祂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赐予死亡都算是对这种低等宠物的嘉奖。
唐修齐越发谨慎起来。
“虫神”似乎真的对他相当看重, 总是往他的精神海中投射各种知识, 其中还包含了不少精神力的使用方法,并一直督促他提升实力,唐修齐可没有天真到认为说一句“不想接受传承”, 这东西就会放过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绝对无法和“虫神”正面对抗,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信息, 唐修齐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克制这东西的方法——
“虫神”既然还在和他维持和平假象,就证明祂在这个世界也并非毫无限制,他们现在就像是天平的两方, 端看哪一方的砝码能最先压垮这个平衡。
……
……
站在不远处,唐修齐静静地看着那时的他是如何与“虫神”对峙。
一开始“虫神”与他的交谈并不紧密, 经常是突然出现,用各种话术威逼利诱他接受传承后又消失很长一段时间, 唐修齐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死变态苏醒消耗了巨大能量,每次消失都是在修养恢复。
又一次虚与委蛇后,黑眸目光落在桌案后闭目沉思的兰德修斯身上,唐修齐很清楚自己在十万年前这个情景内的所有想法,但或许是成为了旁观视角,这一切更像一部电影。
隔着岁月,他审视着过去的自己,感慨之余也在告诫自己不要太过沉浸。
——这都是“过去”。
他不能迷失在这里。
“先生!”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荡开,唐修齐刚打算回应又怔怔想起自己现在就是个透明幽灵。
只是眼神仍止不住地落在银发雌虫身上,看过去的阿瑞洛斯对过去的自己露出一个明朗又干净的笑容,红眸亮汪汪地映着唯一的身影,趴在案前抬眼望来,像是小心翼翼讨主人关爱的幼犬。
——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潇洒、恣意,没有经过别离的痛苦,身上还保留着一股最原始自然的兽性,明明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笑起来却依旧天真。
桌案后的兰德修斯抬手揉了揉那如水银发,唐修齐微微眯起了眼睛,微妙地……
有些不爽。
……
……
“先生,您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啊?”
唐修齐愣怔一瞬,笑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阿瑞洛斯皱了皱鼻子,表情有点苦恼:“不知道……就是感觉,您有点不开心……”
黑眸深深柔和下去,唐修齐想,真是敏锐啊,眼底闪过一丝晦涩,并没有让自家伴生雌虫察觉。
“虫神”的事情,他一开始是打算告诉阿瑞洛斯的,但才生出这个想法,一股强烈的直觉就制止了他的行动。
精神力足够强大后,唐修齐总有这些类似“预知”的玄妙感应,没有理由,但他就是直觉不能让阿瑞洛斯知道太多有关“虫神”的信息,仿佛越是了解,某些“不好的影响”就越会侵染阿瑞洛斯的意志。
而一旦他想认真隐瞒,阿瑞洛斯是绝对看不出异常的——他的小雌虫从不对他设防,更别说怀疑了。
敛去心头一点涩然,唐修齐温声安慰到:“放心吧,我没事的。”
“这样啊……”阿瑞洛斯眼里还有些纠结,“那……您要抱我吗?”
唐修齐简直哭笑不得,这点无奈,在看见银发雌虫把话说完就从脖子涨红到脸的羞窘模样时,又逐渐变为调笑意味:“简单抱一下吗?”
说着还随意向后靠去,换了个更悠哉的姿势,含笑目光就这么盯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阿瑞洛斯:“好啊,那你来吧~”
“咳咳咳咳!”阿瑞洛斯快热到头顶冒烟了,磕磕绊绊地解释着,“不是!我那个,呃先生……不是这个意思!啊,您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我,我,我——”
“阿尔,”低沉又慵懒的声音轻易打断这份慌乱,黑眸戏谑望来,几分故意做出的疏离轻慢,看得阿瑞洛斯双膝发软。
“你确定要一直这样隔着桌子和我说话吗?”
那一瞬,阿瑞洛斯几乎忘记了呼吸,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绕过桌子跪在了唐修齐脚边,眷恋又痴迷地卧在黑发雄虫膝头,扬起脸,任由指腹按揉过微张的唇。
指尖的力道介于温柔和粗暴之间,轻易就让阿瑞洛斯患上一场热病,仿佛被春夜丝绒般的花缠绕住全身。
欲念烧起燎原似的火。
一声轻笑,唐修齐俯身凑近,似笑非笑地捏起银发雌虫下颚:“听我的话吗?”
“听的……”
“那么阿尔,”侵略支配的气息笼罩而来,他引诱着,“告诉我,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喉结滚动,阿瑞洛斯脸上又浮现那种不好意思的挣扎神色,明明羞耻得指尖都蜷缩了,却还是渴求着、渴望着看过来,眼睫轻颤,声音又低又软:
“先生……您要……使用我吗……”
毫无疑问地,唐修齐被取悦到了,一个奖励的吻落在眉心,指尖向后摩挲着滚烫的耳垂。
“真乖。”
目眩神迷,胸膛里的热浪,汹涌到阿瑞洛斯自己都觉得害怕。
……
……
画面一转,是十万年前一个平平无奇的静谧清晨,唐修齐有试着扩大活动范围,却发现自己似乎被某种力量禁锢在过去的自己身边,只好静静坐在一旁,回忆着接下来该演哪出了。
屋内两道身影还在睡梦之中,他们挨得很近,黑色的发与银色的发交织流淌着,窗外日光洒落光点,像一只只翩跹的蝶。
后世把兰德修斯叫做“究极事业狂魔”,这个称呼真没有任何水分,唐修齐记得,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那时他不管前一天忙到有多晚,第二天总会准时醒来,然后对照日程表开始新一天的忙碌,当初不认为有什么问题,现在以一个“十万岁老人家”的眼光来看,真是卷得可怕。
他没有猝死掉发,都要感谢第一世在地球上通宵写论文的科研狗生涯。
多么悲伤的故事啊。
……
身旁的热源离去,乱糟糟的银发脑袋也很快醒了过来,阿瑞洛斯打理好自己,迷迷糊糊地就跟在熟悉的气息身后,唐修齐忽然发现,他的阿尔,是真的很喜欢他。
十万年前的远古虫族也有类似茶叶的农作物,唐修齐每日清晨总习惯性地给自己泡一杯清茶,以此理清一天的思绪,他泡茶的动作相当熟练优雅,是前世在周家掌权时慢慢练出来的,温壶、落茶、冲、倒、点、看,指尖沿着茶杯边缘滑过,小抿一口,放回之时,杯中漾开浅浅碧波。
一旁的阿瑞洛斯看着,不自觉就模仿起他的举动,可惜隔了一个种族的小雌虫估计真没法理解另一个时空古老的“茶文化”,悄咪咪给自己倒了杯,也学着他小口小口地喝,但看那满脸迷惑的表情,估计在想“这么喝也不解渴啊”。
唐修齐:“走吧,亚都南他们应该都到了,还有另外几个部落合作的事情需要商量。”
黑眸望来,阿瑞洛斯连忙放下杯子满脸正直,仿佛没做任何傻气举动,等唐修齐转过身去,又连忙吐出喝进嘴里的茶叶,还用力擦了擦嘴。
——先生的口味好神奇呀。
……
尤尔特林宫里栽了一种会开白色小花的树,名为“璃花树”,正值春季,一汪靛蓝色的天在廊外泼开,满路璃花洁白胜雪,微风吹过,便纷纷扬扬顺着树干淋下,仿佛落了一场银白色的雨,整个春天都在悄静香气中心旌摇荡。
阿瑞洛斯跟在唐修齐身后,身体的重心都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周围其实不算安静,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鸟飞过枝干的鸣叫声,可他和这些之间都好像隔了一层真空,耳畔只剩下前方的脚步声。
一声一声,每一声都像是落在心上,清晰又响亮。
视野里是摇晃的衣摆,熨衬得没有一丝褶皱,如果小心翼翼地抓上去,会是一种凉凉的质感,往上看,随着步伐的移动,衣衫间隐隐勾勒出流畅腰线,还有一截劲窄有力的腰身,再往上,是仿若翅翼振飞的肩胛骨,微长黑发垂落肩头,发梢漫开一点清冽的气息。
忽然前行的脚步有所停顿,唐修齐微微侧首,光从他的额头映至鼻梁,再从唇畔到下颚,淡淡的金色模糊了轮廓,一半清晰一半朦胧,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黑眸里含着笑,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银发雌虫的手,示意他加快跟上。
阿瑞洛斯愣了愣,耳廓慢慢红透,温度互相浸染的那一刻,仿佛奏响一支轻快的乐曲,他终于感知到这个春日的长风沛雨、艳阳明月,外界的声与色都变得生动起来。
狂跳的心,骤然搅乱安静的云。
“我很开心……”小声喃喃着。
“嗯?”唐修齐听见了,没有回头,尾音却是上扬的。
“只要能每天这样走在先生身边……”晃了晃他们紧握的手,红眸里尽是明亮的欢喜,“就很开心!”
唐修齐笑了:
“我也很开心。”
阿瑞洛斯的脚步忍不住地轻快起来,小跑一步,唇角微扬,肩头碰着肩头。
——他的步伐之间,就是我的整个宇宙。
……
……
相偕相伴的身影在视野中远去,廊道之上,银白色的花穿过唐修齐透明的身体,他只想起那时和阿瑞洛斯相见的最后一面。
某个笨蛋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早在靠近那颗璃花树时就已经被唐修齐发现了。
他不说,他就不走,不知道谁才是自欺欺人的傻子。
直到银发雌虫捧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递到他的面前,极力扬起笑容来掩盖内心的不安。
——“先生你看!花,花开了……我,我可以不走吗?”
其实“花开”和“走不走”这件事并没有关联,但除了他的纵容,阿瑞洛斯从来就没有别的筹码。
可他没有心软,甚至没有为那朵花分出一丝眼神。
最后那朵花被丢弃至一边,熟悉的身影也渐渐没入这片雪白,唐修齐知道,阿瑞洛斯不会再偷偷溜回来了。
他们不会再见了。
久久站立在那树烂漫之下,花叶淋了一身,直到微风快把一地碎玉吹走,他才缓缓俯身捡起了那朵不被接受的花。
后来每当想起那个明明笑着,却快哭了的表情,寂寥也落了一生。
…………
……
……
*
“……陛下,我从未在虫族见过如此诡异的死状。”
介绍完情况,亚都南的脸上毫无血色,而跟随他来到这片死域的虫族们眼中也尽是惊悚。
这些年来,在唐修齐的带领下,虫族不再有部落大氏族,而是被整体划分出几个行政区域,现代城市的建立也在稳步推进,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偏偏这个时候,一则噩耗震惊了整个尤尔特林宫。
有四处行商的虫族进入了一座繁华小镇,随后又惊恐万分地逃了出来——一夕之间,整个小镇,竟然无一存活。
而这座小镇就坐落在尤尔特林宫的不远处。
像极了某种挑衅。
……
唐修齐看过一具尸体,从手上的皮肤可以判断那是一只十分年轻的雌虫,可他整个脑袋都干瘪下去,就像被塞入真空机中强行抽走了所有生机,雌虫尸身浮肿着,上面布满了血洞,仿佛生前有某种卵状的生物在皮肤下涌动,最后活生生地穿破宿体血肉。
亚都南带领的医疗小队低声讨论着这会是什么死亡原因,有雄虫猜是某种未知的传染疾病,提出要隔离防控,斐林则率领雌虫军队封锁小镇,以防有无辜居民误入现场,而不管他们如何忙碌,更多的注意力都还是放在他们唯一的君主身上。
紧攥的拳头被轻轻握住,阿瑞洛斯低低唤了一声,语气充满了担忧:“先生?”
思绪回笼,唐修齐敛去眼底冰冷的暗光,反手握紧了阿瑞洛斯,他声音平稳地安排着后续事宜,只是回程途中,在没有任何虫族能看到的角度,脸色比“统一战争”险些落入绝境时还要凝重。
——那不是什么传染疾病,是“虫神”的力量。
假意周旋了那么久,这东西终于忍不住了么?
……
独自进入书房,不用召唤,诡异兴奋的声音就在脑中响起。
【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么?】
唐修齐:“礼物?”
【是啊,我想了想,你一直不肯接受我真正的传承,估计是不相信我的力量吧,所以我就小小给你展示了一下。】
“小小的展示”,指的是夺走几千只虫族的生命么?还故意让他们留下那种诡异死状,就差把“威胁”二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唐修齐冷笑一声:“你真的是想‘传承’,而不是看中我这具身体想要吞噬我的灵魂?”
沉默一瞬,“虫神”忽然更加神经质地狂笑起来,唐修齐敢说这玩意现在要是有实体,估计已经兴奋地对着他流口水了。
【你真是太令我着迷了!!我只是给出一些零碎的错误信息,你竟然能推导至这个地步……真是太美丽,太聪明了……没错!就是与我融合!你能感觉到的吧,我们的融合将会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从此我们能真正主宰命运!!】
不容唐修齐拒绝,一团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混乱意识体就投射在他的精神海内,肮脏的、惨白的、冰冷的……他仿佛看见了许多堆积的肉块,从肿胀尸体上切下的肉块——尸体!融化!腐烂!开水把眼球烫烂,内脏都碎成一段一段,溢出的鲜血和脑浆被煮成浓汤,油脂在上面咕噜翻滚着,恶心到他想要吐出来。
——这东西到底吞噬过多少灵魂意志?!
【看到了吧!这才是我真正的存在形态!你能理解我的吧?!!什么肉/体什么生命,都是累赘!只有意志才能到达真正的永恒!而你,我亲爱的兰德修斯!你比我见过的所有灵魂都要接近于“不灭”,与我融合吧!与我融合你才能见到真正的法则!才能获得真正的永恒!!】
“虫神”竟然开始强制吞噬唐修齐的意志!
尖锐怪诞的声音的声音充斥在脑海,唐修齐咬着牙,逼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什么都好!不能再被“疯狂”和“无序”侵蚀了!……他想到月亮……重生在虫族后第一眼看到的月亮……身后是来自地下孵化所的追击,在清冷苍白的月光下,小小的银发幼崽背着他急速穿梭在丛林之中,周围那些愤怒的咒骂他都听不懂,但当那双幼犬般的湿漉红眸欣喜望来,却无端明白了对方口中的“呃呃啊啊”。
——‘你醒啦!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想到花……为了能够跟在他的身边,不被他以“我是人类”的理由抛下,银发雌虫主动戴上了止咬器,耷拉着银发脑袋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他满心暴躁,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虫子,夜晚找了颗高高的树睡下,并明令禁止银发雌虫靠近。
少时母亲的疯狂,双腿残疾的痛苦绝望,无休止的权利斗争……恍惚间,阴霾密布的梦境竟有花香传来,他睁开眼,却发现那家伙不知道从哪摘了一堆五颜六色的野花堆在树下,看着……就跟给他上坟似的……
见他无语望来,银发雌虫刚想兴奋挥舞爪子,又悻悻收了回去,只能傻里傻气地冲他讨好笑笑。
——‘别不开心啦!我送你花花!’
最后那些花都被那个笨蛋编成了花环顶在脑袋上,路过一条小河,这笨蛋还试图对着河面把多余的花装饰在粗糙的金属止咬器上。
他无语看着,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是幼稚。
……
唇角溢出一声轻笑,黑眸慢慢恢复了冷静,而一旦摘下了那副温和面具,骨子里的狂妄桀骜便再也遮掩不住。
唐修齐笑着反问:“跟我融合?”
“虫神”忽然感到某些异样。
黑眸眸底慢慢渗出些疯狂:“你有什么资格?!”
——你也配对我指手划脚?
精神海中的气息骤然暴涨,以一种“虫神”没有见过的攻击方式直直朝祂袭来!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这些!我从来没有教过你!!】
低低咳笑着,唐修齐轻轻拭去唇角咬出的鲜血,轻飘飘地问:“哦?推导出来很难吗?”
他在“虫神”刚出现时就明白这玩意的强大,依祂所言,虫族如果真是祂创造的,唐修齐能在这里获得的提升便十分有限,“虫神”给出的知识当然不能全信,事实上,唐修齐就在里面发现了不少会侵蚀他神智的东西,但毒药又怎么不算药呢?把那些恶意的东西剥离出去,借由它的形成方式,逆推出这一整套力量体系。
——祂妄图吞噬他,他又何尝不在利用祂?
现在唐修齐使用的就是一种近乎于“魔法净化”的攻击方式,脑子里的怪诞幻光显而易见地削弱下去。
他能感觉到虫神的情绪从愤怒转化到讶异,最后乱七八糟地融在一起,竟然还是他令他恶心的兴奋。
【呵呵……我亲爱的兰德修斯,你可真是越来越令我满意了……只有你这样的强大才配与我融合,只有你,只有你……】
【……这次你躲过去了,那下次呢?可不要忘记你身边还有一群弱小到令我发笑的虫子……你迟早会明白,我们才是一类的……】
声音渐渐消失,良久良久之后,唐修齐才慢慢舒出一口长气,虽然这次出其不意重创了“虫神”,短期内,这东西是不会再去吞噬普通虫族了,但相比之下,他自身实力还是太弱了些。
揉揉眉心,想起最后那高亢激动的语气,唐修齐浑身就像有脏东西在爬——什么死变态,虐祂还兴奋了。
……
“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确认过自己身上没有血腥味了,唐修齐这才让阿瑞洛斯进来。
银发雌虫紧张兮兮地打量过他,皱着眉反复确认着:“先生,您没事吧?刚刚我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唐修齐暗自庆幸,幸好“伴生关系”之间的感应在他二次觉醒后就已经被他完全掌控了,不然要想瞒过阿瑞洛斯,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着某个银发笨蛋像只小狗似的,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唐修齐突然心情很好。
“阿尔,”他眉眼弯弯,“过来。”
阿瑞洛斯立刻就被这个笑容蛊得两眼发直,度过二次觉醒后,唐修齐越发成熟稳重,而这个笑容却多了几分少年时期的明朗,恣意又潇洒,反应过来后,他就已经窝进温暖的怀抱,如果真的有尾巴,这会绝对已经开心地晃起了圈!
“唉,有点累啊……”
喟叹一声,下巴抵上柔软银发,黑眸里是一片盛满星光的海洋。
不过,就这样让他抱着休息一会就好。
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
……
几步之外的距离,唐修齐把那时自己眼中的坚定和自信都看了个分明。
是啊,那时的我,即便对“虫神”感到些许棘手,也从未想过……
我们要分离。
第182章 虫族起源(上)
“我不同意!”尤尔特林宫的议事殿内, 亚都南重重拍上桌面,愤怒起身,“什么巫灵巫医!都是骗子!别忘了, 我们前不久还抓了一伙骗雄虫说自焚能开发精神力的垃圾!我决不赞同陛下去那什么巫灵族!”
“亚都南, ”斐林扯了扯自己同僚的衣角,示意他冷静一点,“你先坐下,我们不是正在商量吗?”
看了一眼坐在首位的唐修齐, 亚都南气呼呼地鼓着脸颊,但还是抱着自己的随身医疗箱坐下了。
议事殿内又响起各种议论。
……
不管愿不愿意, 向兰德修斯献上臣服已经是虫族大势,刺头部落都在“统一战争”中跪下喊爹了,中立部落合作着合作着也成了小弟, 能够形成部落集体, 里面不可能全是傻子,这些年,虫族在唐修齐的带领下显然越来越好, 一些早就退出大众视野的隐世部落也忍不住了, 一个接一个都冒了出来。
当然,他们自然是不敢在推平整个虫族的兰德大帝面前拿乔, 有几个鸡贼的还自称在野外打猎时,从猎物的肚子里发现了神奇的石板……唐修齐差点以为他们要说上面写着“大楚兴,陈胜王”……
而在一众知情识趣赶来尤尔特林宫投靠的部落酋长中, 忽然出现一个坚决要请唐修齐去他们部落的,那就非常“特别”了。
——不是特别来作死, 就是特别有把握。
这个隐世部落就是亚都南口中的“骗子”,巫灵族。
“咳咳, ”有年长的虫族摸着胡子回忆,“巫灵族确实不太一般,据说他们族中会诞生一种世代相传的巫医,拥有神奇的力量,而且这一族距今已经隐世几百年了……”
“呵,”亚都南讽刺一笑,“既然都是几百年的老骨头了,就不要出来招摇撞骗了。”
眼看气氛又要僵起来,一众虫族又把目光聚集在首位,他们再怎么讨论决定权也还是唐修齐手中。
黑眸沉沉,看不清眼底的意味,多沉默一分,在座虫族压力就增加一分,有忍不住在心里悲催哀嚎,额头冷汗直流,到底是哪个搞事的蠢货把阿尔将军困在军队,将军不在,谁能受得住陛下的气场?!
最终指尖轻扣桌面,终止了一切争论。
“巫灵族盛情难却,那就去看看吧。”
亚都南的脸色瞬间憋屈起来。
……
是夜,药材房里依旧燃着灯,亚都南愤愤剁着药材,刚一提刀就差点被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个半死。
“听说你们今天在会议上吵架了?”
阿瑞洛斯靠着门框,红眸淡淡望向慌乱拍胸的亚都南,很有几分唐修齐的气势。
“将军……”年龄不大的雌虫医官瘪着嘴,闷闷不乐地抱怨,“什么巫医啊,那都是骗子……”
亚都南虽然出生雌虫大部落,但并没有什么地位,养大他的是部落里负责清理尸体和死虫蛋的“清道夫”,那只年迈的雌虫最终死于疾病缠身。
雌虫体质强悍,但不代表永远不会生病,而在唐修齐出现前,他们甚至不懂包扎伤口,可想而知医疗条件有多落后,文明未成,愚昧横行,一些心术不正的就会趁机骗普通虫族说自己是什么“神医”“巫医”,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治疗方式,唐修齐刚听闻的时候,那简直就是大型封建迷信蹦迪现场,兰德大帝信手一挥骨灰都给他们扬了。
而养大亚都南的老雌虫就是死于某个“巫医”手中的“神药”,也正因此,他才无比想要发展虫族的医药学,生老病死或许难以抵抗,但绝不该死于愚昧无知,更不能容许有险恶之辈利用“无知”来谋害同族的性命。
一切为了医学的圣洁与荣耀,更为了生命的无价和伟大。
巫灵族的名头,亚都南并不是没有听过,事实上,“巫医”一称就是从他们那里最先流传出来的,但巫灵族避世百年,外面打着“巫医”旗号的就都是一些满嘴谎言的骗子,一听他们还要“请”唐修齐过去,亚都南别提有多愤怒了。
把雌虫的不解和愤懑都看在眼里,阿瑞洛斯问:“你觉得现在的虫族好吗?”
“当然!”亚都南毫不犹豫地回答,“陛下很厉害!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虫族!”
雄虫有精神力傍身,不会再沦为生育玩物,还可以发扬自己更灵活的头脑,雌虫也懂得相互合作,不再只是蛮力流血,更重要的还有居所、律法、医疗、技术、教育……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蛮荒时代无法想象的。
如果是在这些改变发生前,多数虫族的臣服更多是因为兰德修斯的战力,而现在则是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投靠过来,心悦诚服到了极致。
阿瑞洛斯眼底浮现细微笑意:“那你就算不相信巫灵族,也不该不相信兰德修斯。”
兰德修斯,我们的“至高君主”
亚都南不由得愣神,慢慢才反应过来,是啊,无论巫灵族提出了什么要求,最终主动权还是在唐修齐手中,他现在的不满,不就是相当于在怀疑唐修齐吗?
雌虫小医官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将军,我不该任性……不该怀疑陛下……哇——呜呜呜!!”
阿瑞洛斯及时闪身,没让这家伙冲过来抱着痛哭,要真给他抱住了,这事可就没这么简单收场了……
好不容易安慰住了哇哇大哭的亚都南,阿瑞洛斯回到寝殿时,熟悉的身影正依靠在栏杆上朝他浅浅微笑。
“搞定那小子了?”
“嗯,”阿瑞洛斯揉揉额角,“可真能哭啊。”
亚都南能力出众,但到底是年纪小了些,唐修齐身份所限,又不能真像个老妈子一样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这些开导下属的事情就落在了阿瑞洛斯身上,兰德修斯需要君主的威严,那么作为他最亲近的小将军,自然就要多多怀柔一些了~
揽住银发雌虫的腰身将他抱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如水银发,唐修齐轻笑一声:“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巫灵族吗?”
阿瑞洛斯摇摇头:“不重要,反正先生不管去哪我都会跟着。”
不去巫灵族,对方要敢造次阿瑞洛斯就领兵灭了他们,去巫灵族,阿瑞洛斯自然时刻陪伴身侧,从始至终,他的原则只有他的先生。
“真霸道呀小将军~”
“霸道”的小将军又悄悄红了耳朵。
夜色静谧,谁也没有说话,风里却流动着温情的味道。
去巫灵族,唐修齐也是有所考量的,“虫神”在小镇上造成的那桩惨案消息虽然被压下去了,可还是走漏了些许风声,巫灵族传说久远,它们的出现既能转移视线也能安定民心,更重要的是,对方的使者来访时还送上了一块铁片,称说是他们族中禁地之物,而唐修齐在那上面竟然感知到了“虫神”的气息。
他有预感,自己绝对会在巫灵族中有所收获。
再说了——
黑眸弯弯,语气里染上了几分调笑:“我们也挺久没离开尤尔特林了,小将军,要和我出去约会吗?”
阿瑞洛斯的心跳顿时热烈起来。
然后心跳着跳着,就在出发当天看见黏上来的亚都南时跳死了。
仿佛没有看见自家陛下笑眯眯的视线还有将军黑沉的脸色,亚都南搂着自己的随身医药箱,坚定握拳:“陛下!我绝不会让你被那什么巫医蒙骗的!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正统医学!”
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阿瑞洛斯看看他,又看看唐修齐,被那哀惋愁绝的目光盯着,某位大帝没忍住笑出声来。
“算了,带上他就带上他吧。”
尽管还是成功牵到了先生的手,但红眸还是幽幽瞥了一眼身后“天真单蠢”的小医官,阿瑞洛斯想,既然精力那么旺盛,回来就去军队练练吧。
亚都南:???
怎么突然感觉头皮凉凉的。
……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唐修齐现在的身份,就算他想,下属们豁出老命也要阻止他四处乱跑,所以他是真的很久没有离开过尤尔特林宫了。
虫族这片土地,他见过它原始蛮荒的模样,也见过它战火纷飞的模样,这是第一次,看见它繁华昌盛的模样。
这是一座建立不久的小城,规模不大,但发展迅速,他们来得巧,刚好赶上了集市庆典,一群白鸟从天空飞过,好奇张望着地下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沿街支起了许多小摊,有卖部落特产的,有卖野外猎来的稀奇动物,还有他们手工制作的编织品,往后看去,开门迎客的商店里也是琳琅满目,像极了一副流动的画卷。
一阵冰凉的气息掠过身旁,阿瑞洛斯下意识抓紧了唐修齐的手臂,眼中流露几分好奇,黑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是一种类似于冰淇淋的小吃,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虫族居民是怎么做出来的。
“想吃吗?”
阿瑞洛斯欣喜望来,用力点了点头。
唐修齐忽然想到,自家伴生雌虫一路跟着自己,好像还真没尝多少悠闲滋味,刚到虫族那会,他们两只幼崽在躲避追杀,稍微长大一点又是在忙着生存,后来更是一路替他领兵征战,就算现在身居高位了,也还是陪在他身边处理各种琐事。
一些对在普通虫族看来稀松平常的东西,于他们而言,都是难得的新奇。
但唐修齐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牵着阿瑞洛斯一路闲逛着,买下他所有感兴趣的东西——虫族各部落以前都有各自的流通骨币,唐修齐统一后就改用金属铸成的新货币了。
指腹轻轻拭去银发雌虫嘴角一点白色的奶油,黑眸眼波深深柔和下去:“以后我们多出来走走吧。”
被那温柔目光注视着,阿瑞洛斯的脸颊又开始发烫,难以自控地仰起了脸慢慢凑近——
“洛尔!修!我发现这里有一种很少见的药材诶!”
某个大傻子兴冲冲地从中间插了进来,亚都南手里还举着一株草药,正打算介绍一番,忽然就看见眼前两位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干咳。
大傻子挠挠头皮,满脸不解:“天气很热吗?修你的脸好红啊。”
化名为“修”的阿瑞洛斯:……
化名为“洛尔”的唐修齐:……
兰德大帝闭了闭眼睛,他后悔了,为什么要带一个几千瓦的电灯泡出来砸自己的脚?
没有夜生活的小屁孩别问那么多啊!!
……
……
*
盛夏的热浪一路传了很远很远,漫过繁华小镇,漫过清幽山谷,最后被挡在某处茂盛丛林深处。
脸上画满诡异油彩的雌虫护卫一路奔至某间木屋内,恭敬行礼到:“少主,他们来了。”
闻声,屋内正凝望远方的虫族缓缓收回了目光,换上一件由洁白羽毛织就的外袍,朝护卫点了点头:“我听到命运之主的脚步声了。”
如果有其他虫族在场,一定会非常讶异,因为尽管在兰德大帝的努力下,雄虫地位已经得到了很大提高,但经年累月的轻视依旧是无法轻易抹消的,可前来传讯的雌虫护卫,包括一路上恭敬行礼的雌虫,眼中的尊敬都没有一丝虚假,而他们尊敬的白羽虫族,竟然是只雄虫。
……
三道身影伫立在巫灵族的入口处,唐修齐和阿瑞洛斯很淡定,倒是亚都南一分钟就要朝里面张望个七八次,直到一群雌虫簇拥着白羽雄虫出现,小医官立刻咬着腮帮子“恶狠狠”地瞪过去:“陛下,他们来了。”
那样子,怕不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掉那个“骗子巫医”的鼻子。
被那“凶萌”目光瞪着,白羽雄虫愣了愣,随后好脾气地笑笑,转身向唐修齐行了个虫族古老的问候礼:“命运之主的礼赞,陛下,我已等候您多时。”
“哼!”亚都南叉腰跳出来,“你最好是有真本事,不然凭什么让我们陛下千里迢迢从尤尔特林亲自赶过来!”
出乎意料地,雄虫脸上也浮现几分不好意思的羞愧,诚恳道歉:“实在是巫灵族的禁地必须由我看管,劳烦陛下奔波许久,巫灵族深感抱歉。”
“向您重新介绍,我是虫族最后一个巫医,也是巫灵族的少主,塞勒弥亚·图灵·巫念。”
雄虫抬起头,露出一张画满油彩也难掩稚气的清秀脸庞。
——虫族最后一个巫医,竟然是个和亚都南不相上下的少年。
唐修齐微微眯起了眼睛,饶有趣味地问:“你们既然邀我前来,想必是确信那里面一定有我感兴趣的东西了?”
巫念点点头:“我虽然无法确认禁地里的究竟是什么,但命运之主告诉我,那与虫族的起源相关。”
“——也只有您,才能开启那里面的‘过去’。”
第183章 虫族起源(下)
虫族的起源么?
脑海中闪过“虫神”口中的“创造”, 唐修齐的表情终于凝重起来。
……
虽然没有完整的传说体系,但远古虫族很多部落都有各自的信仰和“神灵”,有的是出于酋长的统治需要, 生掰硬造出来的, 有的则由于时间久远,已经找不到崇拜的起源。
巫灵族信奉的,就是“命运之主”。
“命运之主掌管一切,赐予我们治愈和躲避灾祸的力量, 第九十五任巫医也就是我的曾曾祖雄父在世之时,就预感到虫族会发生一场巨大变革, 于是带着整个巫灵族躲进了我们族中禁地所在之处,也就是眼前这片荒古森林。”巫念解释到。
“装神弄鬼……”
亚都南小声嘟囔着,立刻遭到了周围巫灵族雌虫的怒视, 吓得他立刻躲到了阿瑞洛斯身后。
巫念也不生气:“如果不是我们族中世代相传的巫医, 的确很难让其他虫族相信这种神奇的力量,但陛下,命运之主是真实存在的, 他向我预示了您的出现, 注定要由您开启禁地的秘密。”
一行说着就来到所谓的“禁地”之前。
那是一道狭窄的山谷,仅容三只雌虫并排通过, 裂缝后一片黑暗,谁也不知道那里面会是什么。
唐修齐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一来到这里, 就从山谷中感到一股强烈的吸引力,但看身边的虫族, 他们并没有任何反应,尤其是亚都南, 这小子就差把“骗子把戏”写在脸上了。
黑眸轻敛,他问:“你们族中从来没有虫族进去过?”
巫念摇头:“擅自闯入禁地,会引起命运之主的怒火,就算是巫医也不行。”
“哦?”唐修齐笑了笑,“那你们送来的铁片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闻声巫念陷入了沉默,良久后,他才慢慢开口:“那是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
“胡言乱语够了吧!”亚都南终于忍不住了,“你自己相信这话吗?先是把我们骗过来,现在又要让我们陛下进什么禁地,里面是什么情况你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又怎么能保证我们陛下的安全!”
“大胆!你怎么敢对少主无礼!”
“我还说放肆,你们对我们陛下无礼呢!”
巫念这时却没有道歉,而是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坚定目光看着唐修齐:“陛下,请您相信我,禁地对您相当重要。”
未知的禁地,嘈杂的争论,然而喧嚣之中,唐修齐只望向那双专注的红眸,阿瑞洛斯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我会在外面等您出来的。”
他们的默契从来就不用解释,阿瑞洛斯也知道,没有什么能动摇唐修齐的决定。
但不论如何,他总是会等着他的。
揉揉银发脑袋,唐修齐温声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很快回来。”
说罢毫不犹豫地走入那道缝隙之中。
看着修长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亚都南嗫嚅着嘴唇,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可目光落在站在最前方的银发雌虫身上,却发现阿瑞洛斯早就握紧了拳头。
不是不担忧,只是比起“担忧”,阿瑞洛斯要更加相信唐修齐的决定。
亚都南忽然也安定下来。
……
……
*
暗,永无止境的暗。
走入山谷,唐修齐本以为自己会见到陡峭岩壁,结果更像是踏进了一团黑雾,没有时间,没有方向,所有真实世界的客观规律仿佛都在这片奇异空间中失效了,唐修齐有种很玄妙的感觉,过去、现在、未来在这里并不是单向线性的,而是变成了一个圈,或者说,一个首尾相连的环。
未来可以决定过去,过去也可以影响未来。
心中好似闪过某些明悟,但仅仅一瞬,他的精神力就朝周围漫开,瞬间挣脱了那种令人沉浸的“悟道状态”——
红尘太好,他尚留恋,所以无意忘情成圣。
足以令所有灵魂疯狂的力量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抛在身后,似有叹息淹没在亘古之中,他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去。
一阵白光涌来,世界豁然开朗。
……
混沌,无序无形的混沌,仿佛来到了华夏古老传说中,盘古初开天地的时候。
然而唐修齐却好似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仿佛此刻他就是这片混沌。
寂静之中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点凉意出现在混沌之中,是水,是生命之源,水自定义为“上”的空间坠下,坠入定义为“下”的空间中,循环往复,永不止息。
渐渐地,这些混沌分开了,轻的上浮,重的下沉,他看见了一颗新生的星球,心头竟然也产生了一点雀跃的欢喜。
但这点欢喜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虚空就被一股强悍暴戾的力量撕开,铺天盖地的黑雾顷刻笼罩了整颗星球,那点欢喜的意识也惊恐地缩进角落,任由黑雾一点点将整个星球的生机吞噬殆尽。
——阿古涅,或者说,“虫神”降临了。
黑雾似乎是在其他地方受了重伤,占据了星球后就陷入了亘古的沉睡。
于是又是混沌,更加无序暴戾的混沌。
被如此暴戾的气息包围着,那点意识很快就虚弱下去,祂越来越弱,越来越浅,直到彻底消散前,忽然感觉到这片混沌中多出来别样的气息——
有“生命”诞生了。
唐修齐随祂一起看向新生的“生命”。
那是一颗蛋,蛋壳上有些奇怪纹路。虫族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一个简单的区别,雄虫蛋洁白光滑,雌虫蛋往往会刻有复杂虫纹,而且从大小上也很好辨认。
这肯定地、毫无疑问地是颗雌虫蛋,顶多大了点,直到一丝裂缝出现在蛋壳上,一只小小的雌虫从里面爬了出来,他很弱小,也很勇敢,这里嗅嗅,那里嗅嗅,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了,才慢慢钻回蛋壳,从里面小心翼翼叼出来一只更小的雄虫,雌虫张开稚嫩的虫翼,将他的伴生雄虫牢牢背在身后,然后开启了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探索。
——虫族诞生了。
……
“虫神”没有说谎,“虫族”就是由祂创造出来的,祂在沉睡之际,一些溢出的、没那么暴戾的能量就汇聚在一起,孵化出一个弱小的种族。
漫长的岁月中,祂偶尔也会从沉睡中瞥去一眼,是的,祂发现了这个种族,但那又如何?他们太弱小了,弱小到祂连杀死的心情都生不出来,“生杀怜悯”都是对与自己同级平等的物种,这弱小的东西,不配得到祂的怜悯,更不配得到祂的毁灭。
偏偏就是如此弱小的种族,在祂沉睡之际竟然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顽强意志生长起来了,等祂再次苏醒,就发现他们已经繁衍壮大到占据了整个星球。
——再也不是祂能轻易摧毁的弱小之物了。
…………
……
……
*
距离唐修齐进入禁地已经过去了三天,虽然以虫族的身体素质,三天不吃不喝算不了什么,但还是隐隐令外面等候的他们感到一股焦躁。
坐在禁地外的石块上,阿瑞洛斯闭着眼睛,从冷肃表情上,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阿尔将军。”
阿瑞洛斯睁开眼睛,发现巫念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边。
穿着白羽外袍的雄虫好脾气地笑笑:“可否让我为您进行一次命运之主的问礼?”
阿瑞洛斯静静看着他,沉沉问道:“怎么做?”
“您只需要伸出手就好。”
长年握刀作战,即便恢复力可怕,阿瑞洛斯的掌心也还是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苍劲有力,掌纹明晰。
巫念将掌心托于他的手背之下,这一刻,好脾气甚至有点小古板的雄虫身上忽然漫出一股奇异的气息,苍凉而遥远。
风涌过,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巫念抬手,将一颗白色的小石子放进阿瑞洛斯掌心。
“璃花再度开放之时,我会为您唱响祭歌。”
阿瑞洛斯微微怔神,正想开口询问——
“你你你你你你你!不许打将军的主意!将军是陛下的!!!”
刚吃完饭的亚都南狂奔而来,表情狰狞,状若疯魔,一屁股狠狠撞飞了巫念!
巫念:?!!!
阿瑞洛斯:……
阿瑞洛斯张了张嘴,本想拦一拦正暴走狂殴巫灵族少主的小医官,结果一道熟悉身影出现眼前,银发小将军立刻什么都忘了,欢欢喜喜地扑了上去。
“先生!您出来啦!”
“嗯,等急了吗?”
“没有!先生平安出来就好!”
“我打死你个骗子!你敢撬我陛下的墙角?!!叫你摸手,叫你摸手!你再摸啊?!!”
“诶!不,不是的!啊——!我,我真没有啊QAQ……”
“呃……那边怎么了?”
“不知道,也许是在交朋友吧^_^~”
“现在年轻孩子交友的方式可真难理解……”
……
隔天清晨,一雄二雌带着巫灵族的使者一起离开了荒古森林。
站在高处凝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雌虫守卫咬牙切齿地说:“少主!他们也太过分了,您好心使用力量向命运之主问礼,他们竟然,竟然把您打成这个样子!”
穿着白羽外袍,巫念还是那副仙气飘飘的仪态,只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不用画油彩了。
像是察觉到注视,亚都南无意回头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抓抓头发,做了个搞怪的鬼脸。
巫念好脾气地笑笑——
“嘶~好痛QAQ~”
……
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唐修齐那坚定无比的背影之上,他轻轻地念,背后仿佛凝结了无数久远的灵魂。
“万载之后,我们或许都被遗忘——”
“但您永垂不朽。”
第184章 痛苦失控
现代虫族, 第四星系,实验星球。
兴许是防护罩内能量暴动的次数多了,研究员们都有逃命经验了, 等烟尘散尽, 一群虫族躲在掩体后,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一个敢先探出头来。
失、失败了?
每双眼里都浮现同样的念头,但瞅瞅首席青黑的脸色, 还是缩缩脖子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沉默中,首席给了个眼神, 一旁的助手心中哀嚎,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掩体。
能量暴动相当严重,外圈的防护罩已经全部炸毁了, 正当助手试探着靠近, 一道修长身影渐渐浮现于星光之中。
那张他们通过高清电子眼才可窥见一角的俊美容颜闯入视野,助手瞪大了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了:“兰兰兰兰兰——”
“兰德大帝……”
有同样探出头的虫族倒吸一口凉气, 下意识喃喃出了那个曾无数次赞美过的称呼。
而当他们把目光落在黑发雄虫横抱出来的银发雌虫身上时, 那种仿佛在做梦的魔幻感就更加强烈了。
“那不是阿瑞洛斯少将吗?”
“我是在做梦吗?”
……
目光扫过眼前这一群陷入呆傻的研究员,阿古涅心头不耐, 他尚不能完全控制唐修齐的身体,暂时伤不了阿瑞洛斯,只能解封对方的记忆, 让阿瑞洛斯陷入昏迷,在唐修齐的意识苏醒来抢夺身体前, 他必须先回到特迦族的神殿加强自己的力量。
想起自己十万年前对唐修齐的压制,和如今落魄到不得不借用虫族的现代科技才能与之勉强抗衡, 阿古涅又是兴奋又是怨恨。
目光锁定在领头的首席身上,那一瞬,首席雄虫仿佛被来自深渊的恐怖之物盯上。
“让约瑟·特迦来安排我回‘日不落’。”
首席雄虫内心震颤,“复生计划”的最高领导者一直都是虫皇,他们这些心腹自然也知道虫皇和约瑟亲王之间的矛盾,整个计划都是瞒着约瑟亲王进行的,可如今莫名复活过来的“兰德修斯”竟然直言要找约瑟亲王……
各种政治阴谋快把首席的脑子吓蒙了,走神片刻,强悍的精神力就恐怖压来,首席额头顿时冷汗直流。
“是……”
不服从,他们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
眼神掠过眉头紧锁、仿佛陷入噩梦之中的阿瑞洛斯,阿古涅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希望你醒来的时候,还能像之前那样嚣张,不然可就太没意思了。
…………
……
……
*
先生最近有些奇怪。
阿瑞洛斯很确定,原本只是轻微异样,可巫灵族禁地之行后,唐修齐就越来越不对劲,总是凝重沉思的表情、越来越频繁的独处,还有偶然看向他时,那种复杂又令他不安的目光。
阿瑞洛斯的确不会对唐修齐生出任何质疑,可他们除了“伴生联系”,还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伴侣,朝夕相处中,有没有什么变化,阿瑞洛斯不可能半点都没有察觉。
他不愿往糟糕的方向想,内心的担忧却怎么也抹消不了。
今日唐修齐不知为何又停了例行议会,把自己关进书房后还下了“不许打扰”的命令,正常情况下,阿瑞洛斯绝不会违抗唐修齐的命令,今天却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心头不停涌动,吸引着他朝那个房间走去……
……
……
【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明明融合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是在担心融合之后失去自我的意识吗?不不不,到那时你就是我就是你,我们的意志就是一体的……你拥有更广阔的未来,为什么要被一群弱小的虫子绊住脚步?!】
额头盈满细密汗珠,唐修齐极力压制着“虫神”对神智的侵袭,专注于眼前的事务:“弱小?既然你对这个种族半点都不在意,又为什么不干脆毁灭它呢?”
似乎没想到一直为虫族劳心劳力的唐修齐会说出这种“恐怖言论”,“虫神”的声音消失一瞬。
【毁灭?呵呵,这样弱小的种族,也值得我分出心神来毁灭?】
“不,”唐修齐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嘲讽,“让我猜猜,你不是不想毁灭,而是无法轻易毁灭对吧?”
“虫神”的气息骤然阴冷下去。
“明明只是你‘施舍’出来的一点力量,却逐渐强大,一开始并不在意,甚至觉得养一养,当一种补充力量的‘食物’也不错,可仅仅只是打了个盹,卑贱弱小的食物也敢和创造他们的神明抢夺这方世界的主动权了?更‘大胆’的是——”唐修齐笑了笑,“这些‘食物’竟然不让你轻易吞噬了,你只能封印一方的精神力量,让他们开始自我消耗,我说的对吗,伟大的虫神?”
是的,在最原始古老的起点,雄虫一出生就具有神奇的精神力量,因此雌雄两方可以相互协作,并没有哪一方弱势到会沦为另一方的玩物,可他们的“神明”却对这个世界降下诅咒,封住了雄虫的精神力,试图让整个种族从内部自我毁灭。
直到一个异世灵魂突破了限制,重新获得了他们本该拥有的力量,“虫神”被迫再度苏醒,却被那个灵魂的强大所吸引,如果能融合这个异世灵魂的意志,祂将比过往任何时期都要强大。
祂不能不心动。
……
“虫神”的声音已尽是冷漠。
【你窥见了我的记忆。】
并不知道唐修齐在巫灵族禁地获得了世界意志最后的回忆,仅凭自己就推断出了更多细节,“虫神”只认为是在祂侵蚀唐修齐的时候,不小心让对方接触了祂的记忆碎片。
不过,那又如何呢?
狰狞狂笑的声音简直要把耳膜震碎。
【哈哈哈哈……既然你看到了一切,就该清楚这群虫子是从什么东西里诞生的,贪婪、暴力、愚昧……我亲爱的兰德修斯,你可太天真了,即便没有我介入,他们这样贪婪又愚昧的种族,也迟早会自取灭亡!】
【仅仅只是因为我封住了雄虫的精神力才会出现这种混乱野蛮的状态吗?是他们天性本就如此啊!】
【杀戮、贪欲、嗔怒……你能将秩序引入,能永远消除这些供我生存的负面情绪吗?与其在这些情绪中日渐沉沦被我侵蚀,倒不如与我主动融合,对我们彼此也都轻松一些。】
幻光不断,恶意翻涌,唐修齐咬着牙,掌心已被掐出鲜血:
“……那就先看是你侵蚀我,还是我先毁灭你。”
“虫神”愉悦笑了起来。
【真是可爱啊,我亲爱的兰德修斯~你以为,你的内心就没有这些念头了吗?】
叩门声响起,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有隐隐几分发闷。
“先生,您还好吗?”
【呵呵,不枉我吸引了那么久,终于来了。】
唐修齐眼中的冷静终于被打破,奔涌出岩浆般的怒火,刚想出声让阿瑞洛斯离开,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念就席卷了心头。
【压抑什么呢?就做你最想做的吧。】
魔鬼蛊惑着打开了地狱大门。
黑眸逐渐暗沉下去。
……
……
敲门的时候,阿瑞洛斯心头还有些迟疑,理智告诉他,再怎么担忧也不该违抗唐修齐的命令,可身体仿佛挣脱了理智,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声。
没有让他等太久,书房的门很快就开了,在进入的那一瞬,银发雌虫并没有看到身边有一个透明幽灵伸手试图将他拦下,但终究身体还是穿过了透明的手臂,在这段既定的过去之外,一双注视的眼缓缓阖上。
“先生?”
身后的门突兀关上,阿瑞洛斯惊疑不定地朝窗边看去,他熟悉的先生站在窗前,夕光照亮一半俊美侧脸,另一半却隐没于黑暗之中,看不清脸上到底是什么神色。
“先生,您没事吧?”
听见询问,唐修齐转过头来,朝阿瑞洛斯轻轻笑了一下。
“阿尔,过来。”
危险。
阿瑞洛斯后背僵直了,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头皮发麻叫嚣着“快跑”,这是致命的危险。
唐修齐平常的语气虽然也带着侵略性,可更多是脸红暧昧的调笑意味,但现在不同,那一声“过来”给阿瑞洛斯的感觉只有危险,仿佛正面对一个会将他彻底吞噬的深渊。
可眼前,明明还是先生的气息。
阿瑞洛斯绝不会认错。
好看的眉眼微微发沉,已经染上几分不悦,唐修齐脸上的笑意也越发莫测:“阿尔?”
阿瑞洛斯骤然回神,深吸一口气,朝窗边走去。
没事的,只要是先生,他就什么都愿意。
还未彻底靠近,无形触角就已缠绕上阿瑞洛斯的腰身将他用力扯入怀中——力道之大,箍得他肋骨都在隐隐作痛。
“先,先生……”
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浓郁了,他们之间的拥抱并不少,不如说比起意乱情迷的缠绵,这种更具温情的紧密相贴才是他们更喜欢的相处方式,可现在这个拥抱,给阿瑞洛斯的感觉只有疼痛。
一种失去控制的疼痛。
黑发蹭过颈窝,温热呼吸扑来,语气却隐隐染上一种偏执疯狂:“你是我的对吧?”
来不及回答,肩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即将出口的闷哼也被一个血腥的吻堵上,疼痛从四肢百骸漫了过来。
“你只能是我的。”
红眸之中终于染上难以置信的悲伤。
……
……
两日后,兰德修斯因病休养,尤尔特林宫全面关闭。
“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见陛下!”
“对!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你无权擅自关闭尤尔特林宫!”
“陛下呢?我们要见陛下!”
铮——
粼粼长刀在地上斩出一条恐怖的沟壑,聚在宫殿外抗议的虫族们瞬间就没了声音。
阿瑞洛斯挥了挥手,他麾下的近卫军队立刻围着宫殿组成了一道不可靠近的肃杀之墙,但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银发雌虫的脸色格外苍白,几乎没有半点血色。
“陛下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再敢喧哗,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也不顾那些愤怒疑惑的眼神,转身走进了宫殿。
“不召见任何医官,说什么身体抱恙……我看啊,就是他把陛下囚禁起来了……”
“小点声,你没看见那些兵都还在盯着我们吗?”
“可恶!我早就向陛下建议过,把军队全部由他一只雌虫掌管是会出事的!猛兽被喂大了野心就会失控!”
“这么说……他是要……”
惊疑不定的议论中,有虫族异常恼怒,顾不得军队威胁,大骂阿瑞洛斯是要造反,也有虫族眼神飘忽,估计已经在想有没有门路搭上他们大将军即将发动的“军事政变”。
游离在风暴之外,亚都南愣愣地看着阿瑞洛斯离去的方向,手脚冰凉,浑身发颤。
所有虫族都为阿瑞洛斯的刀锋所震摄,唯独他闻到了银发雌虫身上浓重的药粉味,还有伤口未得到妥善包扎的血腥味,如此浓重的血腥气,他只在那些曾被困在雌虫部落当成玩物的雄虫身上闻到过,而以阿瑞洛斯的实力,尤尔特林宫里,唯一能伤到他的……
唯一能伤到他的……
清清白白的日光,忽然阴冷无比。
……
……
唐修齐不喜喧哗,尤尔特林宫中其实没有多少服侍的虫族,但就算再安静,也没有今天这般死寂如荒城。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两道呼吸的声音。
慢慢走入阴暗的房间,床榻之上,传来锁链的细微响动。
唐修齐靠坐在床沿上,黑眸含着危险的笑意,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链——凌乱的床塌,摇晃的火光,还有在昏暗朦胧中被锁链禁锢的美人。
这一切本该让阿瑞洛斯心跳加速,然而他现在只有沉默。
“阿尔,”唐修齐歪了歪头,几缕黑发垂落有着暧昧抓痕的赤/裸胸前,低哑声音蛊惑动魄,“只靠这些可困不住我啊~”
阿瑞洛斯垂眸走了过来,跪在脚边之时,身体还有细微的摇晃,像是撕裂了某些伤口。
“我知道……”他扯开干涩的嗓,“所以我自己来……先生……别出去……”
捏住下颚,逼那双复杂难过的红眸抬起,可往日盛满温柔的黑眸里只剩下恐怖的侵占,看得阿瑞洛斯心脏最柔软的一角仿佛被狠狠揪住。
嘴角勾起的笑还是那么好看,即便充满了危险意味,也还是如同夺目的火焰,引诱无知的飞蛾一阵阵奔赴毁灭。
指腹重重揉开唇角结痂的细小伤口,鲜血溢出,唐修齐的语气轻柔似刀,轻易就割穿皮肉:“那你要好好表现才行啊~”
红眸垂下,不忍再对视。
“看着我。”
语气疏离而冷漠。
第185章 执炬迎风
双腿交叠, 修长身影高高在上,唐修齐慵懒向后靠去,冷漠地看着衣衫一件一件滑落在地, 露出伤痕遍布的身体。
极具爆发力的流畅肌理在灯火下闪着淫靡的光, 渗着血的牙印、泛着青紫的鞭痕还有各种伤口凌乱分布在上面,更是多出了几分冶艳,银发雌虫不敢违抗他的指令,所以逼自己抬起头来, 但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身体有细微的颤抖, 这点轻颤在唐修齐的指尖顺着喉结不断往下时不断放大,他滑过肿胀不堪的地方时还用力一按,阿瑞洛斯的胸膛顿时起伏不止。
啪!
带着风声, 精神触角触上皮肉的声音在房间内格外清晰, 阿瑞洛斯好似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一阵紧绷后喘出一口粗气,强忍着别让脑袋发懵。
细长痕迹自肩头贯穿胸口, 皮下迅速充血浮现一道艳丽的红, 映着苍白皮肤,有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唐修齐莫名觉得喉咙有点痒,眯着眼睛细细品味这种类似“被迷惑”的情绪。
他现在处于一种很混沌的状态,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可内心被极致放大的支配欲望却已占据了所有理智,勾起唇角, 笑容愉悦。
脑内记忆不断交错,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前世突然彰显出其强烈无比的存在感。
少时居住的筒子楼里, 后巷曾有一条骨瘦如柴的流浪狗,他偶尔喂过几次就被那家伙黏了上来,明明对所有人都抱有戒心,却唯独只会对他显露信任,这让那个阴郁的少年心头难得泛起一丝波澜,可刚生出一点收养的念头,那条流浪狗就被周边混混的摩托碾死在了路口。
后来正式进入周家参与家主之位的竞争,最终撞死他的表姐彼时还笑意盈盈地送了他一条幼犬,反正有佣人照顾,他就没打算认真养,只偶尔喂上一口,但渐渐地,也习惯了那家伙摇着尾巴来迎接自己的蠢样,可惜啊,最后还是被周家那群少爷轻易用一根火腿骗走了,对方抱着那蠢家伙从他面前地走过,眼里尽是得意,唐修齐却只觉得好笑,从此再也没有关注过那条狗。
亲眼目睹母亲是如何从高楼坠下后产生念头越发明晰,他终于明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
无论他在研究或是权势上站到了多高的位置,这些东西终有一天会像那个纵身一跃的女人一样决然将他抛下,他握得越紧,越是一无所有。
但没事,他现在找到了——
银发雌虫即便痛到呼吸沉重,也还是温驯地顺从着他的一切命令,红眸笼罩雾气,却更显得执拗,仿佛将灵魂都献祭出来。
如此炽热,如此浓烈。
——他找到了一只完完全全属于他,永永远远不会背叛他的小狗。
混沌思绪中,这个事实不断催化着兴奋,唐修齐的手掌搭上阿瑞洛斯的脖颈,感受着掌下喉结的滚动,是呼吸,是生命,微微用力,对方就因窒息皱起了眉头,喉咙里溢出的声音也越发破碎。
就是这样,就算他真的掐断对方的脖子,他的小狗也不会有任何反抗,只会永恒定格在为他臣服的这一刻。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唐修齐的呼吸都急促了。
不,何止是第一次生出这种念头。
阿瑞洛斯的光芒是掩盖不住的,银发雌虫自己从未察觉,每当他在战场上狠戾挥动长刀时,周围无论雌雄,甚至是对手,看向他的目光都狂热得近乎迷恋,“慕强”本就是生物的天性,而银发雌虫简直就是“强大”的具体。
而只要阿瑞洛斯抛下那些目光满心满意地朝他奔来时,唐修齐的愉悦甚至盖过了胜利本身,可隐隐地,他也会多出一种烦躁,恨不得让那些目光全部消失,尤其当银发雌虫展开虫翼向天空飞去时,那点烦躁便会转化为他从未显露过半分的恐慌——
你也要飞走了吗?像那年高楼上毫不留恋坠落的火焰,烧尽我与世间最后一丝牵连。
唐修齐对情绪的把控力太好了,好到能迅速收敛那些负面的想法,仿佛一直从容不迫,最后都骗过了自己,以为从来就没有那些恶念。
可怎么能没有呢?明明一直都在涌动。
——折断那双翅膀,隔离对方与这世间所有联系,从此只剩下他身边这唯一一个归属。
唐修齐清楚,只要他说出来,阿瑞洛斯就会照做,甚至都不会有一丝犹豫或怨言。
那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呢……
不清明了,昏昏沉沉了,仿佛喝醉了酒,在阿瑞洛斯表情痛苦即将窒息晕厥的前一刻,唐修齐终于放开了手,用力掐住下巴凶狠地吻了上去。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撕咬,抛却了所有冷静从容,只剩下最原始也最赤/裸的欲望,很快就漫开了血腥气。
痛吗?
太痛了。
因为过分的用力,已经尝不出任何愉悦,只剩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骨的疼痛。
唐修齐想,这是他的,想怎么对待,想留下什么记号都行,弄坏也没有关系。
痛与欲交织的唇舌中,莫名混进了某些咸涩,眼前模模糊糊的世界竟然有一瞬清晰,唐修齐看见了阿瑞洛斯泪水。
他忽然一怔。
银发雌虫哭得相当狼狈,像是受了伤躲在角落舔舐伤口的小动物,哭也没有声音。
他很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
混沌里闪过这个问题,唐修齐本就胀痛不堪的脑袋越发混乱起来。
为什么要因为我的吻而难过?你不想我靠近你吗?
但阿瑞洛斯抱住了他,声音是带着血的嘶哑。
“先生……抱我一下好吗……”
无休止的痛苦中,这是银发雌虫唯一提出的恳求。
……
阿瑞洛斯不知道唐修齐怎么了,向来温柔从不会让他受伤的先生就像被唤醒了心中所有恶念,只剩疯狂的侵占与征伐。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种事原来还可以这么痛,简直就像野外进入繁衍期的雄兽征服雌兽,尖锐獠牙刺入后颈,以暴力和野蛮镇压下所有挣扎,没有半点温情可言,阿瑞洛斯不想用如此粗鄙的词汇来形容他的先生,可这难以望见尽头的黑暗实在太过痛苦了。
他记得先生说过,爱欲应该是一件缠绵的事,呼吸交融,彼此一同坠入极乐,所以尽管有时唐修齐会相当恶劣,但从来就不会超出他承受限度,让阿瑞洛斯确信,他始终是安全的。
可现在他就像变成了一个单纯用于泄欲的器物,没有灵魂,没有自我。
阿瑞洛斯不会怨恨,只要是先生给出的,他都会全盘接受,他的自主意志在唐修齐面前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
但心头仍会生出一丝委屈,明明……明明他曾拥有过最大的纵容与温柔。
“先生……”阿瑞洛斯低低咳嗽着重复,眸光都涣散了,“抱我一下好吗……”
让我知道,我不是您毫不在意的器物,让我知道……
您还爱我。
时间仿佛有一刻暂停,彼此都已经不太清明的思绪中,挣扎而颤抖的指尖轻轻落在眼尾,拭去那无声的眼泪。
“别哭……”
被拥入怀中,阿瑞洛斯忽然哭得更加汹涌。
不是为自己而哭,是为他的先生。
他能感觉到,唐修齐现在也很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可悲伤到极致,反而只剩下要将自我都燃烧殆尽的疯狂亲吻。
刻骨铭心的渴求中,要失去什么的预感再也抑制不住。
……
……
*
要用多久才能回忆完他们携手走过的近百年岁月?唐修齐不知道,但一个清晨是绝对不够的。
熹微晨光照在阿瑞洛斯苍白不安的脸上,修长指尖慢慢抚过每一寸轮廓。
与过去的自己分坐两侧,唐修齐对峙着自己的沉默,无比清晰地回忆起那时他的想法。
他想,怎么会呢?我对你的占有,远比我想象中的可怕。
“虫神”并没有侵占他的神智,只是放大了他心中的负面念头,换句话说,他从头到尾都是独立而清醒的,所有举动,都源自内心最深的想法。
他不愿阿瑞洛斯接触太多“虫神”的信息,因为“虫神”就是通过这种“认知”的方式来侵蚀虫族的神智,可他从没有想过,最先伤害阿瑞洛斯的,竟然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那些阴暗的、扭曲的、恐怖的念头。
没什么意味地扯起嘴角,笑不笑,哭不哭。
真可怕,我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记忆里,唐焰死前的脸又浮现在眼前,唐修齐从未觉得血脉竟是一件如此神奇的东西,明明他和自己的母亲互相折磨了十几年,以至于唐焰死后他几乎是憎恨地想要抹消女人给他带来的所有影响,一遍遍告诉自己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偏偏此刻,母亲身上死去的东西又在她唯一的孩子身体里复活。
——偏执、决然、疯狂。
浓烈到窒息的爱意。
近百年没有念起的称呼,连读音都陌生了,唐修齐想着,妈妈,这就是你对我的诅咒么?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要用如炬火般的爱意灼伤自己也灼伤身边所爱的人么?
你在怪我,至死都不肯爱你么?
……
“咳咳……”
浑身上下都是火燎般的疼痛,阿瑞洛斯迷蒙睁开眼睛,下意识就去找熟悉的气息,直到被熟悉的怀抱拥住,不安的心情才有所安定。
对上恢复往日温柔的黑眸,银发雌虫鼻头蓦然一酸,无措抓紧了唐修齐的手臂:“先生,您没事了吗?!”
明明自己才是伤得最严重的,醒来后第一件事却还是担心唐修齐有没有事。
唐修齐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抱紧了阿瑞洛斯。
“先生……您到底怎么了?”
他听到了阿瑞洛斯声音里的颤抖,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小将军,此刻竟慌乱得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幼兽。
是他们的“伴生联系”给了预感吗?还是敏锐地从沉默里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没事的先生!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您一起解决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阿瑞洛斯仰头几乎是执拗地强调着,“您是在担心我身上这些伤吗?哈哈哈,这没什么的!我睡一觉就全好了,一点都不疼的!再来多少次也是没问题的!只要是您!只要还和您在一起!”
极力想要扬起笑容来证明自己的话语,可那双红眸里却全是惊惧和恳求,下意识摇着头,希望他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这就是他的阿尔啊,爱也好,痛也罢,只要是他给出的,全都捧着真心接受,即便代价是遍体鳞伤,也不会有半点后悔。
作为透明的幽灵,唐修齐漂浮在上空,隔着十万年的岁月见证了自己彼时脸上的神情。
他竟然是微笑着的。
战无不胜的兰德大帝,从来骄傲自信的兰德修斯,以及那个前世死亡都狂妄仰头的唐修齐,终于承认,
他护不住他的爱人。
“阿尔,离开我吧。”
第186章 主星之变
后面的事, 唐修齐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在将阿瑞洛斯送至流放地的三十多年里,这些画面就一直在脑海中重复, 让他在“虫神”的侵蚀中保持清醒, 每一次失控又挣脱后都会自嘲地想着,他都把他最重要的小雌虫送走了,还不能战胜脑中那个死变态的话,也太亏了点吧?
只是可惜, 亏到了最后都没能再见一面。
……
听到“离开”的话,阿瑞洛斯从未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抗拒, 即便唐修齐当初以“我是人类”为由不停逃跑时阿瑞洛斯都没激烈到这个程度。
唐修齐太了解他的小雌虫了,明知道他有麻烦甚至会陷入危险,就算是强制命令, 阿瑞洛斯也绝不可能离开的。
所以他做了个决定, 用精神力抹去了阿瑞洛斯脑中这段记忆。
只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阿瑞洛斯才会完全服从他的意志,即便是“被抛弃”的结局。
一切都很顺利, 阿瑞洛斯养伤期间, 唐修齐处理好外界所有言论,于是缺少了关键记忆的银发雌虫完全不能理解那道“前往流放地”的命令。
他不会质疑唐修齐, 只能不断反思自己,反思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然后想尽一切办法试图留下。
可惜尤尔特林宫的大门关闭, 也隔绝了他们最后的交流。
“先生,我真的走了……”
还是那颗璃花树下, 看着阿瑞洛斯强撑的笑容,唐修齐知道, 这是他最后挽留的机会了。
阿瑞洛斯要选择的不是“留下”或者“离开”,他从来选择的都是唐修齐——如果您要我留下,那我就留下,如果您要我离开,那我就离开,尽管很难过,但只要这是您说的,我都会接受。
近百年的岁月,很多东西都在悄悄改变,比如他们再不必经历原始丛林的艰难生存,阿瑞洛斯也再不能仅凭气味就追踪到唐修齐的身边,然后各种耍赖留下。
可这么多变化中,唯独阿瑞洛斯的喜欢和臣服,从来就没有变过。
……
看着那双红眸里的坚定与不舍,唐修齐想,无论身处哪个时空,他都很难再找到如阿瑞洛斯这样的灵魂,会仅仅只是因为看到他,就高兴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他望着他,好像多看几眼,就还有机会相见。
“别再回来了。”
璃花落下,他推开了他的小狗。
纵然不舍,纵然难过。
银白流光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时,唐修齐捡起地上的白色小花,脑海中竟然又一次浮现他的母亲是如何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年穿着红裙自人间坠落,只是这一次,心头不再阴翳遍布。
忽然地,他好像明白了那个女人攀上顶楼时的想法。
——不是抛弃,不是报复,是因为我如此地爱你,所以我才要放开你。
一声轻笑碎在风里,花叶零落,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
……
眼前的“电影”还在播放,唐修齐却已没有太多观看的心情,诚然那时的他实力已经是虫族巅峰,但要和类似于“创世神”的阿古涅抗衡还是勉强了些,他控制住虫神不让其对普通虫族下手,代价就是自己的神智遭受严重侵袭。
唐修齐不甘心让这个死变态毁了他耗费无数心血的远古虫族,更不可能妥协与之融合,经过测算,三十多年后将会有一颗行星靠近虫族祖星,如果能将其引爆,爆炸产生的能量足以毁灭“虫神”,于是他便一边开展“蔷薇号”的建造,一边疯狂记下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和规划。
124岁那年,“蔷薇号”冲向太空,从此开启了虫族大星际时代。
不想再沉沦于这段过去,精神力漫开,但还不等唐修齐真正动作,这方空间就像是能感知到他的心绪,眼前画面仿佛按下了快进键不停朝结局奔去。
心头莫名有些异样,他收回了手,悬于空中再度向下看去。
剧烈嗡鸣自尤尔特林宫漫开,所有虫族同时仰头看向那不断升空的钢铁巨兽,而当“蔷薇号”越飞越高,已经超出虫族的飞行极限时,一颗银色流星却追随着那道轨迹破风而来!
——那是阿瑞洛斯。
…………
……
……
*
现代虫族,第一星系,“日不落”星际港口。
反叛军联盟来势汹汹,短短时间内就与索兰在第三星系交战数次,偏偏五大军团内,“赤蔷薇”和“黎杀”已经公开反叛,“浔河”在边境难以调动,“漠星”和“帕塔”又在第一星系内相互制约,如此只能依靠临时组建的小型军团去和对方抗衡,结果可想而知。
每过一天,索兰就会丢掉第三星系好几颗小星球,虽然一时半会还打不到第一星系,但再不出现转机,他们很可能真要成为“一段历史”了。
这种情况下,“日不落”再繁华,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贵族敢大肆玩乐,往日霓虹闪烁的街道都萧条了不少。
“长官,我听说最近又有不少贵族在偷偷找门路想离开‘日不落’呢……”港口内,“漠星”的副官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
缪卡打了个哈欠,揉揉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满不在意道:“等着吧,皇室和军部很快就要联合发布‘战时禁令’了,平日里光顾着享受,一有事就想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些可都是肥羊啊,随便宰一只一场大战的军费就有了。”
副官点点头,但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复杂:“没想到,阿瑞洛斯少将和谢少将真的加入反叛军了……”
“漠星”和“赤蔷薇”还有“黎杀”,虽然称不上什么“兄弟军团”,但关系也不是很糟,如今阵营不同,迟早也免不了一场大战,更重要的是……
雌虫副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素有“和稀泥”名声之称的长官,到底是没敢把那个问题问出来——阿瑞洛斯和谢清明显不看好索兰,那么您呢?此情此景,您就半点没有其他想法吗?
察觉了副官的心思,但缪卡没说什么,依旧是那副风流浪荡的模样,桃花眼看向一旁的“帕塔”军团长甘恰纳,还有被“帕塔”军雌以及皇家护卫牢牢护住的约瑟亲王,悄然敛去眼底暗芒。
有意思,这个紧要关头,还有谁值得约瑟亲王亲自来港口迎接呢?
亲王出动,军团相随,就连缪卡也被军部下令前来“保护”,实际上是想探查一番到底是哪位“贵客”如此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家都不是缺少耐心的性子,偌大的星际港口内一时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
【已接收到您的停泊申请,正在为您安排太空停泊区域……】
电子播报音响起,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今日唯一开启的太空接驳桥,空间跃迁带来一丝扭曲,而当那道修长身影出现在在场虫族视野中,所有虫都下意识忘记了呼吸。
该怎样形容那只黑发雄虫给他们带来的震撼?第一星系从来就不缺少美貌的高级雄虫,更别说还有近乎完美的虚拟偶像,“日不落”的居民对美的阈值其实已经相当高了,可就算是习惯流连花丛的缪卡,看到那张脸时也有一瞬狼狈失神。
在心中对着自家雄主的脸疯狂默念“我爱加奈”“我爱加奈”,缪卡收敛被震撼的心绪,却听见身旁的副官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喃喃着“那不是‘众星赛’里出现的绝美雄虫吗”。
众星赛?
缪卡眼皮一跳,还没搞清楚情况,就看见约瑟亲王迅速迎了上去,虫皇唯一还在世的亲弟弟、主星金字塔尖的权贵顶流、约瑟·特迦约瑟亲王竟然对着那只雄虫行了个虫族致敬的古礼!
跟在约瑟亲王身边的虫族已经都在抽气了。
这到底是谁?能让约瑟亲王如此谦卑的,总不会是特迦皇族什么隐世的老祖宗吧?
无视周围或惊艳或震撼的目光,顶着唐修齐身体的阿古涅随口吩咐到:“安排一下,我要回神殿。”
约瑟亲王的语气相当恭敬:“好的,我立刻为您安排跃迁通道。”
阿古涅满意了,像是想起什么,笑得有些恶意:“对了,我回来的路上听说现在的战况似乎对你们不太友好啊?”
约瑟:“所以我们都在仰仗您的力量。”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融合恢复,不过——”阿古涅挥了挥手,“我给你们带了一份不错的小礼物,应该会有些用处。”
警卫机器人自接驳桥内走出,牵引着一个军队用于关押重刑犯的磁悬浮囚笼,那是一个透明的球形物体,浮于空中,表面电光闪烁,被关押的囚犯无法逃出,外面的虫族也无法靠近。
可尽管在场军雌对这种刑具都不算陌生,他们也还是瞪大了眼睛。
缪卡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疼痛也无法压下他内心的震惊。
——阿瑞洛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悬浮囚笼里囚困的银发雌虫,不是本该出现在第四星系的阿瑞洛斯还能是谁?
强行控制住表情,缪卡极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常,笑着上前试探一番,可明知道他是军部留下制约“帕塔”的势力,代表皇室的约瑟亲王又怎么会向他透露更多消息。
临走时,那只气势极盛的黑发雄虫朝他望来一眼,只一眼,缪卡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恐怖之物盯上了,直到对方跟着约瑟亲王走远,那种被压制的感觉才渐渐淡去。
可不知为什么,那只雄虫给他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那种眼神和表情,本不该出现在那张脸上。
离开港口后,缪卡没有前往军部,而是回到自己日不落的家中焦急大喊:“加奈!加奈你在吗?!”
一只抱枕从楼上丢来,紫发紫眸的雄虫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嘲讽到:“吵什么?哟~我们日理万机的缪卡少将还记得自己有个雄主啊?不住军部也不去见自己那些小情虫了?这可真是我的荣——”
一个用力到骨骼都泛起疼痛的拥抱打断了未尽的嘲讽,纵横商场、虫族最大的金融世家克里汀家的家主加奈·克里汀难得有些结巴:“你,你脑子出问题啦……”
放开自己的雄主,缪卡的表情从未如此严肃认真过:“加奈,听我的,立刻离开‘日不落’,去哪里都好,绝不能待在第一星系了!”
加奈皱起了眉,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慢慢地问:“你让我走,那你自己呢?”
缪卡沉默。
“漠星”不能离开“日不落”。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紫发雄虫戳了戳面前雌虫军团长的胸口,语气相当不善:“缪卡·纳奇,我不是你那些哭哭啼啼的娇花小情虫,要走可以,你跟我一起,不然就别对我指手划脚,我可是你的雄主!”
说罢转身回房用力甩上卧室的门。
走廊中,雌虫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启动智脑手环,点开一个私密通讯频道。
【情况有变,阿瑞洛斯意外被捕,主星出现一只身份不明的雄虫,约瑟亲王疑似对其相当看重。】
片刻后,对面传来回应。
【校长:是否存在影像资料?】
缪卡便把在星际港口内拍摄到的画面传输过去。
看着窗外智能调控的明媚天气,他有一种沉重的预感。
这场战争,或许很快就要迎来高潮了。
第187章 对峙时刻
“日不落”, 军部审讯室。
佩戴“上将”徽章的雌虫僵硬穿过走廊,打开审讯室的门,欲言又止的, 气氛异常尴尬。
正躺在靠椅上阅读书籍的老雌虫没有抬头, 随口问到:“第三星系的小行星已经沦陷过半么?”
上将雌虫低着头,语气相当羞愧:“元帅,索兰需要您。”
这间审讯室里,关押的正是被誉为“帝国之鹰”的索兰最高元帅弗里森。
在第四星系的“异兽危机”爆发时, 弗里森通过他的“最高元帅令”越过所有程序直接任命“黎杀”驻军第四星系,给了“黎杀”和“赤蔷薇”一个用武力光明正大控制第四星系的名头, 虽然军部也清楚,即便没有这道“最高元帅令”,谢清和阿瑞洛斯同样能掌控第四星系, 但仍有不少军官迫不及待地对弗里森发起了军事弹劾——
弗里森在军队威望甚高, 难得出现一个能把最高元帅拉下台的机会,这些“野心家”们怎么会轻易放过?
可惜弗里森是被弹劾剥夺权利了,“反叛军联盟”也对索兰正式宣战了, 打着打着, 皇室和军部就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他们竟找不出一个可以统领大局的将领。
战略会议是开了一场又一场,小行星失守的速度也是一天快过一天, 焦头烂额中,有军官犹犹豫豫地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 我们让弗里森元帅回来吧?
何止一个尴尬。
作为被推选出来“释放”弗里森的倒霉蛋,上将雌虫表情越发难堪:“陛下和审查组已经取消了对您的弹劾, 并严惩了发起弹劾的混账,那些帝国叛徒最近越发嚣张了, 索兰的光辉需要我们共同维护。”
弗里森叹息。
军部的情况,他早就料到了,从索兰对阿瑞洛斯以及“赤蔷薇”的忌惮就可以看出他们的阶级观念有多可怕,事实上,阿瑞洛斯刚崭露头角那会弗里森就严肃劝诫过皇室还有军部高层,“那是一个军事天才,而且还是少有野心的军事天才,他虽然行事叛逆,但其实一直都有自己的底线,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拉拢而不是排斥”,最后也是弗里森力排众议敲定了“赤蔷薇”正规军团的地位。
可惜军部高层看不上阿瑞洛斯的平民身份,皇室权贵更厌恶他的行事嚣张,结果就是把阿瑞洛斯越推越远。
而这仅仅只是“日不落”上权利斗争的一个缩影,雄虫主导的皇室和雌虫主导的军部一直都在明争暗斗,但在对待底层虫族的态度上却出奇地一致——为我们奉献是这些底层虫的荣幸,又怎么可能向他们分享自己手中的权利?
“和平”是一剂美好的麻醉剂,被优渥生活泡软了骨头的权贵和军部高官早就忘记了战争的恐怖,他们无法想象“垃圾星系”里的底层虫怎么有胆子敢对他们不敬,更遗忘了十万年前兰德大帝就已经向虫族道出过真理,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现代虫族平均寿命三百六十岁,而作为辅佐过三任索兰虫皇的老将,弗里森早已经越过平均寿命进入“急速衰老期”,他太老了,也太疲惫了,同时代的战友早就故去,只剩他还在凝望着日渐暗淡的“日不落”。
沉默在审讯室内蔓延,仿佛没看到上将雌虫额头上的冷汗,弗里森依旧翻阅着手中的书籍,直到合上这本《利亚海峡会战史》,他的气息骤然发生了变化。
因年龄而逐渐佝偻的身躯再度挺拔起来,就连脸上苍老的皱纹也漫开军雌的肃杀气息,弗里森缓缓戴上军部送还过来的元帅军帽,眼中摄出鹰隼般的利光:“召开战略会议,两星时后,我要索兰一切有生力量都出现在我面前。”
……
……
两星时,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弗里森已经看过所有重要战报,会议室里坐满了雌虫军官,而掌控政治的皇室雄虫们也通过全息投影出现在这里,虫皇正坐在弗里森的上位。
弗里森:“战况汇报。”
一只雌虫立刻起身打开第三星系的全景星图。
第三星系也是一个很特殊的星系,它不像第四星系那样落后,但也没有一、二星系繁华,这就导致“支持反叛军联盟”和“支持索兰”的声音在这片星域中发生了激烈碰撞,星图上,绿色标记的是尚在索兰掌控的小行星,红色标记的是已经落入反叛军联盟手中的小行星,可以看到,近三分之一与第四星系接壤的范围已经全部覆盖了红光,而战争才持续不到两周的时间。
也清楚这样的战绩有多糟糕,汇报的雌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硬着头皮继续讲解:“……目前我们的军队主力驻扎在‘战神天平’之前,B41至C12小行星之间,如果以此为根据,从反叛军联盟的薄弱处推进,就有可能收回……”
“不需推进,”弗里森淡淡打断了他,“退至‘战神天平’之后,放弃B41至C12。”
会议室顿时一片哗然。
弗里森要求退后的,是第三星系内的一片陨石带,因为位于星系中心,就像天平一样将第三星系一分为二,所以得名“战神天平”,而目前反叛军联盟明明并未推进到这里,主动后退不就相当于把这一块白送给对方了吗?
质疑目光中,弗里森看向舆情部部长:“调出民众支持率。”
象征支持率的百分比数字很快就标记在每一颗小行星上,还智能生出了折线图,直观数据面前,所有官员都沉默了。
“‘战神天平’之后靠近第二星系的区域,帝国支持率虽有起伏,但总体还能维持在一个稳定数值,而一旦越过‘战神天平’,支持率就疯狂下降,换句话说,”弗里森冷笑一声,“我们的军队,在这些地方毫无声誉,只会遭到当地民众的激烈抵挡。”
而索兰做为被动进攻的一方,除了要在正面战场上抵抗反叛军联盟还要安抚其他未波及区域,整体军队战力不及对方时,把战线拉的太长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所以还不如放弃需要花大力气来镇压叛乱的区域,退守他们更有基础的地方建立起更坚固的防线。
处理完军队调度问题,弗里森又把目光看向虫皇:“陛下,我需要皇室为‘清除药剂’向全虫族民众公开道歉,并承诺将会大力推行药剂的研发制作,不会故意增加成本,更不会故意控制效用。”
皇室那边有官员刚想张口反对就被虫皇一个眼神拦下,握着黄金手杖,虫皇表情沉痛:“我会亲自出镜,为皇室一切未经妥善思考的举动深切反思,相关福利政策也在完善中了。”
“那就好,”弗里森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说,“一、二星系以及六大星系的边境同样居住着大量雌虫,我们不能再因为诸位‘未经妥善思考的举动’失去这些力量了。”
闻声一众皇室雄虫脸色都相当精彩。
阴阳怪气完军部高层和皇室,不等他们消化一番,弗里森紧接着又抛出一记更加重磅的命令。
“整备‘帕塔’和‘漠星’主力舰队,前往支援第三星系。”
一旁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甘恰纳和缪卡顿时变了表情,而还不等他们出声,周围的雌虫和雄虫就已经疯了。
“不行!‘帕塔’一直负责主星的防卫工作,将甘恰纳上将调出去,谁来保护我们的安全!”——这是皇室雄虫的抗议。
“‘漠星’可是军部在第一星系最强的战力了,缪卡少将离开了,军部还有什么威慑力可言?!”——这是军部雌虫的怒吼。
而抛开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白了就是第一星系的雌虫和雄虫绝不相信自己这方的最强战力离开后,对方会那么“好心”忍住不控制第一星系。
自索兰开国以来,政坛的雄虫和军部的雌虫就一直在争夺第一星系尤其是“日不落”的话语权,甘恰纳率领的“帕塔”已经比皇家护卫军还护卫军了,如果不是缪卡的“漠星”一直在与其制衡,“日不落”早就成为雄虫的“一言堂”了,而在整个索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这些掌握帝国走向上层虫族们依旧没有放弃雌雄之间的斗争,甚至比过往还要激烈。
眼看两方疯狂互骂已经上升到“猛爆黑料”“互揭老底”的阶段了,弗里森揉揉眉心,厉声怒喝道:“安静!你们是忘了反叛军联盟那边还有两个我们曾经最为强大的帝国军团么?仅凭一些小型部队组成的临时军,拿什么去和‘赤蔷薇’‘黎杀’抗衡?!”犀利目光扫过一众吵得面红脖子粗的虫族,逼得他们缩起脑袋,“‘日不落’及第一星系的护卫工作由我亲自负责,陛下也将作为督查参与进来,你们是觉得我和陛下没有这个资格么?”
几道命令接连布下,雷厉风行的手段,让在场虫族都回想起这位被誉为“帝国之鹰”的最高元帅,当初是如何率领虫族军队平定索兰史上最严重的异兽危机,一时之间,会议室内再也没有反对声音。
而当主要问题都得到安排后,还有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情也不得不提出来了,沉寂片刻,终于有虫族忍不住发问了。
“那么……我们俘虏的阿瑞洛斯要怎么处理……”
星际港口内发生的事瞒不住这些眼线遍布主星的老狐狸,但之所以说“微妙”,是因为“阿瑞洛斯被俘虏”这件事本就太不可思议,其离谱程度不亚于“塔雅”爆炸,而那位将阿瑞洛斯带回主星的神秘雄虫港口匆匆露过一面后就彻底消失了,连带着阿瑞洛斯也下落不明。
察觉到一众目光都悄悄聚集过来,虫皇额角抽痛,一边在心中怒骂不在场的约瑟亲王,一边镇定解释到:“不必怀疑,那的确是‘赤蔷薇’的军团长阿瑞洛斯,只是暂时还不能交给各位。”
得了确切消息,不少虫族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了。
“我们可以大力宣传这个消息!这对我方士气将是极大鼓舞!”
弗里森毫不犹豫就否决了:“封锁消息,绝不能让反叛军联盟知道阿瑞洛斯在我们手上。”
缪卡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跳。
“别忘了,反叛军联盟的特点就是联合势力众多,第六星系反叛军、星盗、前军团军雌、雌虫起义军……他们有多个次级核心领袖,在目前占优的情况下,失去阿瑞洛斯对他们而言并不算重大打击,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和有组织的营救,也是过早暴露我们的底牌,”弗里森的语气里充满了战火硝烟。
“阿瑞洛斯,一定要作为我们的致命一击。”
……
……
会议结束,弗里森却单独留下了缪卡,面对自己重拾锋芒的老上司,向来浪荡的“漠星”军团长也下意识端肃了神情,可弗里森却没有立刻开口,两只雌虫就这么沉默着。
缪卡:“说实话,我有点惊讶。”
弗里森笑了:“因为我之前给了‘黎杀’最高元帅令么?”
缪卡不言。
弗里森起身走向窗边,眼中映出“日不落”绚烂的霓虹灯光,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就算我不给出最高元帅令,阿瑞洛斯和谢清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融合异兽在第四星系肆虐,但我给了,他们的速度就能快一些,第四星系的伤亡也更小一些,”顿了顿,弗里森突然又换了一种更轻松的口吻,“但说不准我就是想卖他们一个面子,多少也给索兰挽回一点声誉呢~”
眼眸微垂,缪卡下意识攥紧了掌心,那场大逃生发生后,他以为弗里森的不作为是“同流合污”,但给出了最高元帅令,他又认为这是“良心未泯”,可直到现在,缪卡才发现,他从未真正看透过这位最高元帅。
“缪卡,”弗里森叹息一声,“你、阿瑞洛斯、谢清还有‘浔河’的那孩子,都是优秀的将领,我曾以为五大军团的建立会是索兰新的巅峰,却不曾想,竟有一日你们要兵戎相见。”
又是一阵复杂的沉默,忽然地,弗里森低头看了看智脑手环,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时间差不多了。”
缪卡心头忽然涌上些异样,恰好此时智脑手环也发来一条消息,点开的一瞬间,他的脸色立即可怕起来。
“你们把加奈怎么了?!!”
“没什么,”弗里森淡淡说到,“陛下只是请克里汀家主前去进行一些商业洽谈罢了。”
弗里森看着缪卡,看自己这位惯会用滥情掩盖真心的下属第一次露出如此阴沉愤怒的表情,如果他们还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弗里森或许会打趣几句,但现在,身为索兰最高元帅,他的眼中只剩冰冷。
“缪卡,守住第三星系,你的雄主就不会有事。”
呼吸粗重,脑中轰鸣不止,缪卡几乎要将手掌掐出血来,良久良久,才闭上眼睛极其艰难地吐一阵气音:
“……是。”
很快,会议室中便只剩下弗里森一只雌虫,把缪卡临走时失望又愤怒的眼神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看着自己如枯死树皮的手掌,弗里森的叹息融进空气,泛不起一丝涟漪:
“很惊讶么?可日不落里的,是我的皇帝,我所站立的地方……”
“是我的帝国啊。”
……
……
*
整个“日不落”都在弗里森的指挥下忙碌起来,唯有一个地方依旧保持平静,那就是特迦族的神殿。
昏暗火光模糊了世界,眼睫颤动,阿瑞洛斯茫然地睁开眼睛,似乎还没从记忆恢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醒了?睡得好吗?”
笑吟吟的声音自一旁响起,阿瑞洛斯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血阵之中,鲜血不断从手腕上的伤口流出,渐渐覆盖住血阵的咒文。
“要怪就怪这具身体不能直接伤害你,我才用上这么麻烦的方式,”阿古涅的语气一变,轻缓而怨毒起来,“被他强行抹去记忆丢到流放地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我亲爱的兰德修斯是多么冷酷无情的灵魂啊,你是他的伴生雌虫又怎么样?还不是说丢就丢,三十多年都不管不问呢~”
“让我猜猜,那三十多年里你是不是日夜都在反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心心念念的先生如此厌弃,啧啧啧,真可怜啊小雌虫。”
闭上眼睛,阿瑞洛斯不为所动:“当初我如果继续留在先生身边,是不是会被你控制?”
阿古涅的笑容顿时阴沉起来。
缺失的记忆补全,阿瑞洛斯想明白了很多东西,虫族来源于“虫神”的力量,唐修齐的灵魂本质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能够与其抗衡,可“虫神”难道没有办法对付身为本土虫族的阿瑞洛斯吗?“众星赛”对战时,黑雾对阿瑞洛斯的压制就是最好的证明。
“把我送走,先生能保持清醒,我也不会被你控制用于威胁先生,”红眸睁开,里面只有坚定,“先生从来都是正确的。”
说不出的嫉妒在内心翻涌,阿古涅冷笑:“我不信你就没有一丝怨恨。”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阿瑞洛斯勾起嘴角:“不要用你自己的卑劣来揣测别人。”
他怎么可能怨恨唐修齐?就算知道真相了,内心也只有无限的遗憾和难过,他们分离的岁月里,先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的时刻,这种苦涩,简直快要把灵魂淹没。
而只要一想到那些时刻他都没有陪在唐修齐身边,自身以为所有的坚韧,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看着阿瑞洛斯的表情,阿古涅试图冷静,却发现怎么也抑制不止杀掉他的冲动,心口仿佛有万千只蚂蚁在啃啮——明明我和他才同类!我才是最能理解他的!
“算了,”他冷哼一声,“想想我将你吞噬后再与我亲爱的兰德修斯融合,你们也算是永远在一起了,小雌虫,你或许还要感谢我呢。”
不再多言,阿古涅起身念出一段晦涩的咒语,被血染过的咒文顿时冒出刺眼的红光,阿瑞洛斯头晕目眩,一种烧灼的疼痛流过四肢百骸,血液被吸收的速度正在加快,可明明他的脸色已经苍白无比,透过红光与阿古涅对视的那一刻,红眸眸底竟然浮现出一抹疯狂厉色。
不对!阿古涅心头一惊。
然而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展开锋利虫翼用力划过血阵的某个咒文,白光闪动,阿瑞洛斯竟然和阿古涅交换了位置!
稳住身形,阿古涅这才发现在刚刚的对话中,银发雌虫竟然在身下用鲜血刻下了另一个阵图!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这些?!”
低低咳嗽着,阿瑞洛斯抹去唇角鲜血:“咳咳……不好意思,十万年前和巫灵族还有点交情,而且——”他抬眼看来,红眸里已是几乎疯魔的血色,“我都轮回十万年了,怎么可能半点长进都没有?”
那一眼,隔着岁月,竟然让阿古涅看到了六万年前的反叛军首领,不,也许还有更多,更多在不同时间节点上不断轮回寻找的阿瑞洛斯。
——他果然全都想起来了!
眼下位置已经互换了,但阿瑞洛斯身上的伤口仍旧血流不止,阿古涅看着,咬牙切齿地说:“你和我的实力差距太大,强行用灵魂力困住我——如果他不能及时醒来,你是想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吗?!”
沉默一瞬,阿瑞洛斯忽然笑了,撩开凌乱的银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明朗潇洒,笑得意气风发。
“那也不错啊~”
第188章 轮回重生
疯子。
阿古涅忍不住在心中骂到,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以阿瑞洛斯的唐修齐的看重,不该是畏手畏脚就怕伤到这具身体吗?现在跳过所有步骤直接来到“同归于尽”是什么发展?剧本不对啊!
阿瑞洛斯可不管“虫神”内心怎么想的, 就这么坐在一旁静静调整呼吸, 尽管燃烧灵魂力带来的疼痛在体内疯狂肆虐着,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半点看不出来正在走向死亡。
“你一点都不在在乎他的安危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心爱的先生去死吗?多虚伪啊!还有什么资格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
“停下!我可以离开!我们以后互不打扰好不好?我还可以终止和特迦族的合作!你想怎么样都行!”
……
随着时间的流逝,吞噬阵法的效力也越来越强, 阿古涅是真的有点慌了,阿瑞洛斯是这个时空除唐修齐外对他融合效用最大的灵魂, 因此这个法阵阿古涅是花了大力气的,位置互换,阿瑞洛斯虽然无法吞噬他, 但过载的能量冲击足以让他们一同在虚空中泯灭。
阿古涅想不明白, 十万年前,唐修齐宁肯与小行星相撞也不愿与他融合,十万年后又遇上相同的情况, 这些顽固的家伙为什么就不能理解这份伟大呢?明明只有他才能助他们达到终极的永恒啊!
气息压抑, 阿古涅阴狠盯住了阵图外的银发雌虫:“原本我还想让你死得轻松一些,可惜啊小雌虫, 你真是太令我生气了。”
头顶之上突兀炸开一声雷鸣,阿瑞洛斯骤然睁开了眼睛。
此前他一直都在昏迷,醒来周围也是一片黑暗, 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如今借着瞬息电光, 终于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座相当空旷的宫殿,一眼望去, 简直望不到它到底有多高,许多根古朴石柱立在周围,那些雷电就是从石柱里击出的。
阿古涅:“我想你从来就没有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吧?”
雷鸣声更响,阿瑞洛斯极力翻身避开一道泛着黑气的雷电,一股腥甜漫上喉头,体内气血翻涌,但那些雷电却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一道接一道劈下来,整座宫殿都开始剧烈摇晃。
不小心被一阵细小电光砸中,那种直达灵魂的痛苦让阿瑞洛斯连痛哼都发不出来了,身体蜷缩着,视网膜上都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点。
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里是“虫神”的力量本源。
无论是六万年前的卡法比,还是“众星赛”上唐修齐抽空“塔雅”能量发出的一击,消灭的都是“虫神”的化身,只要“虫神”的本源还在,获得足够补充后,这东西就能凝出无数化身。
阿瑞洛斯现在所遭受的,就是“虫神”本源力量的冲击,他猜的没错,作为本土虫族,“虫神”对他天然就有血脉上的压制,被雷光包围着,他此刻只感觉每一根骨头都要被碾碎了。
“你们这种弱小又卑贱的东西,压根就不该存在!”阿古涅语气更加疯狂,手势变幻操控着周围雷电聚成一团,毁灭的气息凝在宫殿上方,仿佛末日来临。
他是多么厌恨这个虫族啊,阿古涅吞噬了那么多世界的力量,偏偏一个靠他“无意施舍”才诞生的种族竟然会逐渐成长到足以反噬他的地步!
雷云应和着“虫神”的愤怒急速下沉,可就在即将靠近阿瑞洛斯时忽然又停在了半空中——阿古涅动不了了。
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细微颤抖着,像是在和什么做着激烈抗争,阿古涅简直要被嫉妒与怒火吞没了!
——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即便灵魂受困意识沉睡,骨子里的本能还在保护他,跳动的心脏都还记得他?!
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可是人类啊!和虫族完全不一样的人类啊!!
气息紊乱,眼中漫布的猩红迅速褪去,阿古涅只感觉一股不受控制的吸力拽来,将他狠狠拖入一片白光之中。
精神海剧烈动荡,视觉刚一恢复,一道修长身影就浮现眼前,黑眸望来,岁月积淀在眉宇间,平静、锋利,十足的压迫感。
足以夺走众生呼吸的脸,也只有它原本的主人才能做出如此具有攻击性的神情。
无形的精神触角自唐修齐身后漫开,不容阿古涅反应就彻底堵住了他所有退路,世界有一瞬模糊,动荡中,一些尘封的幻景碎片渐渐浮现,打捞起早就被遗忘的过去。
——“阿古涅,你是疯了吗?这种禁术会死多少人你不知道吗?”
——“那又如何?能助我获得至高无上的永恒,这些蝼蚁应该感到荣幸才对!老师,我以为你可以理解我的!”
——“疯了……你真是疯了!你想毁掉我们的世界吗?!”
轰隆隆——
挣脱幻境,阿古涅眼神淬毒,黑雾笼罩的雷电在精神海上不断炸开。
唐修齐勾唇一笑,轻飘飘地问:“记忆被窥探的感觉如何?有没有很怀念过去的自己啊?”
“呵呵呵……”神经质地低笑着,猩红目光盯死了唐修齐,“你早就醒了对不对?!”
唐修齐神情冰冷。
想想也知道,唐修齐,尤其是已经找回原本身体的兰德大帝,怎么可能弱到被“虫神”控制那么久?
事实上,实验星球里“虫神”和阿瑞洛斯对峙完后,唐修齐就醒了,但他迅速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他消灭多少“虫神”的化身都不及彻底消灭本源,而随着力量的削弱,“虫神”也越发警惕起来,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这死变态绝不可能在唐修齐面前拿出本源。
于是唐修齐并没有阻止“虫神”解开阿瑞洛斯的记忆——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想再瞒着阿瑞洛斯了,历史告诉我们,“半场开香槟”是会连底裤都一起输光的,毕竟“命运”这东西从来就不讲道理,所以自认已经掌控局面的“虫神”,就这么一路带唐修齐找到了自己的大本营并使出本源力量。
想起身体被“虫神”控制期间,他看到的那些记忆碎片,那些属于“阿古涅”的曾经,还有一个个被“虫神”抽空力量导致毁灭的平行世界,唐修齐的气息就越发冷凝起来,轻笑一声,比什么都嘲讽。
“你这么傲慢的垃圾,也配称做是‘神’?”
父母、亲友、师长……在那个世界毁灭的最后一刻,已经没有正常形态的他,一双双惊恐而失望的眼睛……恐怖的“嗬嗬”声在黑雾中漫开,阿古涅不死不休地冲了上来——
“我当然是神!!”
……
……
*
精神海内的对峙在现实世界中反映出来也只有片刻,阿瑞洛斯就看着那些雷云凝聚着凝聚着忽然散开,宫殿内突兀刮起一阵狂风,一团团黑雾从石柱里冒出又朝其他方向疯狂逃逸出去。
片刻之后,世界终于恢复平静,黑暗再度笼罩,只剩阵图还散发着淡淡微光,阿瑞洛斯红眸竖起,看着阵中的那道修长身影缓缓站起,浑身迅速戒备起来,但所有警惕也只维持了一瞬,又在熟悉的感知中轰然消散。
黑暗中,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像是回到了最初的相认时刻,又像是在这短短片刻溯洄了万载光阴。
带着笑意的叹息溅落在空气,脚步声靠近,像突如其来的微风,在树叶末梢翻动,使一颗心怦然颤抖。
阿瑞洛斯眨了眨眼睛,好似看见了晚星。
月容初露的时候,夜幕会带回曙光散出的一切,会将所有故事带回原点,也会将我带回你的身边。
熟悉的温度拥来,呼吸落在耳畔,头晕目眩地,才发现爱和思念燃烧到极致,竟然等于垂死。
“阿尔……”
阿瑞洛斯很想笑一笑,舌头却突然失灵,什么都叫不出来,又想大哭一场,却只能紧紧缩进这个久违的怀抱里,拼命咳嗽着。
唐修齐替他挡住世界的目光,就像十万年前,尚且年少的银发雌虫一次又一次挡在他的伴生雄虫身前。
“没事了。”
我回来了。
……
……
寂静中,唐修齐轻轻地问,带着万千感慨,也带着缱绻难言。
“……你轮回多少次了?”
“……”
“……不记得了……”
……
十万年前的宇宙,“蔷薇号”冲向太空,因为用尽全力和脑内的“虫神”抗衡,唐修齐并未察觉到一颗银色流星在听闻消息后匆匆自流放地飞来。
后世皆知,兰德大帝是第一只驾驶星舰冲向宇宙的雄虫,而当后来的雌虫不断提高机体强度,终于可以凭借“完全虫化”在宇宙中存活时,他们不会知道,在远古的历史之外,早就有一只雌虫追随着兰德修斯的脚步,不顾一切地突破了这个极限。
——他们是绝无仅有“伴生”。
几乎要遮蔽住整颗祖星的银白巨兽冲着爆炸火光咆哮而来,强行逆转他们伴生联系的主动权后压下黑发雄虫的虫核自爆,毁灭级的能量将银白虫铠烧得坑坑洼洼,那巨大的、非人的、恐怖的怪物却穿过星舰残骸,将一个还不及它百分之一大小的人类轻柔护在自己翅翼下最柔软的地方。
十万年前的夜空,“蔷薇号”撞上了那颗小行星,能量碰撞,行星解体,宇宙仿佛于其中毁灭又诞生了一次,组成行星的金属、硅、碳碎成无数块陨石,在虫族祖星重力的牵引下,坠成一场盛大的流星雨——那是宇宙对这个无意诞生又艰难生长的种族一次祝福的亲吻。
一个个炽热的愿望划过,一颗最为独特的银色流星如却宿命般坠落在巫灵族的禁地之外。
尤尔特林宫里,阻拦无果的虫族们肃穆呆立着,亚都南泪流满面,忽有银白色的花瓣擦过眼角,他茫茫然地抬头,却发现宫殿庭院里,那一片曾被唐修齐细心照料的璃花树林不知何时开得热烈灿烂。
——越死亡,越灿烂。
巫灵族木屋前,披着白羽外袍的巫念看向那遍体鳞伤的银白巨兽,和它翅翼下已经没有心跳的黑发雄虫,多年前的预言,悄然回荡于群星之间。
——“璃花再度开放之时,我会为您唱响祭歌。”
……
再后来,对着那座古朴石棺,巫念叹息:“恕我直言,将军,您这是在和命运之主作对。”
阿瑞洛斯浑身都被黑袍包裹着,微弱火光照来,才发现狰狞恐怖的烧伤瘢痕遍布了他大半张脸,并一路蜿蜒到脖颈之下,就连动作也有几分僵硬。
他说:“我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于是巫念解释到,唐修齐的虫核虽然勉强保存了下来,但强烈的能量冲击下,他其实已经死亡了,或者说,灵魂已经破碎了。
“不过,”巫念顿了顿,“陛下的精神力竟然还是完好的,命运之主赐予我巫灵族的石棺具有强大的修复能力,可以将这些精神力量封存在这具身体里……”
这一瞬,巫念的声音变得苍老起来,阿瑞洛斯仿佛在和某些更古老的存在对话。
“……如果想要找回那些破碎的灵魂,他需要一盏引魂之灯,或者说,一座活着的墓碑。”
“时空”是不可揣测的神奇之物,“因果”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纠缠不断的玄妙牵连。
一次次轮回重生,不断累积下的“因果”,或许就能换来一个重逢的机会。
“……但也有可能你会在漫长的时间里遗忘一切,遗忘自己,遗忘你轮回目的,更遗忘你所要找寻的存在……直到最后,彻底消散于时间……”
沉默着,阿瑞洛斯忽然笑了:“只要不忘记就行么……”
“要多久?”
“……也许十万年。”
“好,”阿瑞洛斯俯身,在石棺内那冰凉的唇上落下一吻。
“那就十万年。”
……
我要如何,如何用我的双手
触碰星辰
当他离去,我的眼前
便只剩死与疯狂
可他降落,予我世界
我们一同燃烧
一同思念
第189章 不曾遗忘
按理说, 唐修齐只能看见自己的过去,但或许是巫灵族禁地中的世界意志出手,或许是他和阿瑞洛斯之间的伴生关系, 他在幻境中看到了自己死后的事情。
明明死前一再强调过封锁消息, 可这笨蛋还是知道了,就连尤尔特林宫里不知全貌的下属都明白他此行是有去无回,更别说他一点一点教大的阿瑞洛斯了。
“蔷薇号”起飞,唐修齐看到了银发雌虫是如何冲向那团火光将他带回祖星, 又是如何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巫念的方法,情愿以十万年的轮回, 虔诚求一个重逢的可能。
他们分离了三十多年,直到死前都未曾再见一面。
神智不清的时候,唐修齐会想, 都这么久了, 你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都这么久了,我能不能把你忘了?
但他知道,那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如果真的可以轻易放下, 思念又怎么会酿成刻骨铭心的煎熬?
……
银发雌虫在爆炸中落下了极其严重的烧伤,就算是看惯了伤口的亚都南, 最初在见到那覆盖了大半张脸的烧伤瘢痕时都狠狠吓了一跳,阿瑞洛斯虽不在意,但为避免吓到其他虫族还是披上了厚厚的黑斗篷, 此后的岁月里,他就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尤尔特林宫内, 默默整理着唐修齐最后那段日子遗留下来的凌乱手稿。
烧伤对他的视力、听力、体力都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仅仅过了几年, 再也没有虫族能把尤尔特林宫里的“黑色幽灵”和曾经意气风发的银发将军联系起来。
唐修齐离开前留有完整的规划,阿瑞洛斯的监督下,继任者把这些执行得很好,渐渐地,老一辈的将领都选择归隐了,亚都南去了巫灵族,骂骂咧咧地照顾举行仪式后元气大伤的巫念,少了一只耳朵的斐林开了虫族第一家职业军校,每天背着手在操场上巡视那些朝气蓬勃的小崽子们……
只有阿瑞洛斯,只有他依旧留在为了纪念兰德大帝早就关闭的尤尔特林宫里。
庭院里的璃花开了又落,附近调皮的小虫崽追着花瓣爬上宫墙,朝里静静张望了一阵,回去后满脸好奇地问,雄父雌父,尤尔特林宫里那个穿着黑斗篷的是谁啊?
长辈们茫然一瞬,不太确定地思索着,那应该……是兰德大帝的守墓人吧?
小虫崽点点头,夜晚枕着璃花香气进入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地想,今天那个靠在树下的黑斗篷身边……是不是,还有一道透明的影子啊……
真奇怪。
为什么……看上去都那么难过啊?
……
……
触不到碰不到,隔着岁月,唐修齐只能这样静静陪在阿瑞洛斯身边,看银发雌虫终于完成他遗留下的所有规划,整理完他所有的手稿。
《兰德修斯手记》交稿的那天,前来交接的雄虫编辑知道一些内情,小心翼翼地问,您不加上自己的名字吗?
寒风吹来,阿瑞洛斯不停咳嗽着,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想想还是拒绝了,只是编辑离开前又请对方暂且留步,然后回书房拿出了一张纸。
“……如果可以,请将这句——请将这串图案作为书的扉页。”
编辑好奇,问这是什么,因为看起来完全不像虫族的文字。
阿瑞洛斯笑笑没回答。
但唐修齐知道,那是他第一世地球上的汉字,是他们之间独有的秘密。
——“献给我唯一且永恒臣服的君主与神明。”
从此写下一封传递了十万年的情书。
……
……
最后的最后,是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周围安静极了,风也不再流动,唐修齐静静看着躺在石棺里的自己,直到一丝微弱火光在空中掀起细微波澜。
阿瑞洛斯换下了那身厚重的黑斗篷,完好的那一部分脸上已经生出了细小皱纹,可那双红眸却亮极了,好似卸下了所有的担子,回到了年轻的岁月。
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如果能够开口,此刻声音也一定又哑又涩,唐修齐想,为什么不好好在流放地过完一生呢?
如果那时你没有回来,你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身病痛,甚至还要奔赴一个可能没有结果的轮回。
我死了,迟早都要化为尘埃的,风一吹就散进了历史,可你还活着,还拥有阳光、鲜花和雨露,还可以见到一个更加美好的虫族,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一个死人身边呢?
你不该来的。
阿瑞洛斯放下手里的灯,声音染上轻松的笑意。
“先生,我来了。”
眷恋地看着石棺里沉睡的容颜,他慢慢斟酌着措辞,仿佛唐修齐还能听到。
“对不起先生,我太笨了,处理好那些事情竟然用了这么多年……您别怪我一直没来看您,我怕我一来,就彻底舍不得走了……”
“虫族现在很好,一切都按照您的规划,会变得越来越好……可是……”阿瑞洛斯顿了顿。
“我不太好……”
唐修齐的心,酸胀疼痛得快要窒息。
阿瑞洛斯抬手,似乎想碰一碰石棺里躺着的人,但看看自己粗砺变形的手指,还是慢慢收了回去。
“我想您了……”
他沉默着,低下头来。
“我知道,当初您将我送走肯定是有理由的,我一点都不怪您,但流放地太冷了,尤其是想您的时候,好像就更冷了。”
“我也知道,您瞒着我,是不想我跟上去,想我好好活下去,不管是在流放地还是别的地方,都好好地活下去……更不愿看到我来这里……”
“……”
“可是先生——”
“除了您的身边,我还能去哪呢……”
闭上眼睛,唐修齐忽然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阿瑞洛斯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说着,从他们的初见说到那些年“坑蒙拐骗”的趣事,从背着所有下属偷偷溜出去约会,到某天清晨醒来,看到他嘴角含笑的弧度,就忍不住吻上去的冲动。
说着说着,银发雌虫的声音越来越小,思考的间隔也越来越长,偶尔一个晃神,就过去了好几个星时,火光微弱跳动着,可他太虚弱了,虚弱到没有力气去点一盏新的灯了。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抹去那点水渍,阿瑞洛斯颤抖着起身躺进那座石棺内,小心翼翼地蜷缩在冰冷的怀抱中,闭上眼睛,嘴角的笑容一如往昔那般安宁依恋。
“晚安先生。”
“等我醒了……就去找您……”
他静静地缩在唐修齐的身边,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石棺外,透明的幽灵仿佛要伫立成永恒。
……
……
很久很久之后,巫灵族的仪式启动,石棺内银发雌虫没有腐烂而是化作一片银白光点,光芒散去,只留下一颗刻有复杂花纹的雌虫蛋。
他们静静沉睡着。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年,石棺里的雌虫蛋终于有了动静,它晃了晃,表面悄然裂开一道缝隙,一双白嫩的小手扒拉着蛋壳艰难地从里面爬了出来,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新生的小雌虫有着漂亮的银发红眸,只是表情相当茫然,他愣了愣,慢慢爬回蛋壳在里面找啊找,找了很久才确认蛋里真的只有他一只雌虫。
不开心地瘪着嘴,小雌虫一口一口吃掉自己的蛋壳来补充营养,正当他准备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时,却发现身边好像还躺着什么。
石棺内嵌有古老的宝石,即便岁月流逝依旧散发淡淡光芒,借着微光,小雌虫看清了身边那张好看的脸,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不妨碍他对其生出纯粹的喜欢。
开开心心地在这件“好看的宝物”脸上亲出一个口水印,小雌虫推开石棺的盖子,扑腾着小短腿翻了出去。
自那刻起,这股气息就铭刻在他的灵魂之上,每一次死亡又新生后,都义无反顾地追寻着。
十万年后,万众喧哗的赛场上,银色长发,嗜血红瞳,那象征冰冷与死亡的使者拎着把复古长刀,从天而降——
落于我的眼眸。
…………
……
……
*
无言的拥抱中,很多事情,不用解释,彼此都已经明了。
想起卡法比帝国时期记忆混乱的反叛军首领,还有白岚口中,贫民窟里患有眼疾的流浪雌虫,唐修齐问:“每一次轮回开始,你都会陷入混乱吗?”
阿瑞洛斯点点头:“对,我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实力和理智……”
要不就是没有理智,成为战力恐怖的怪物,要不就是又病又弱,难以保全自身,所以很多次轮回阿瑞洛斯就是死在这个阶段——当然,这些就没有必要告诉唐修齐了,说出来只会让彼此难受。
叹息一声,唐修齐倒也能猜个大概,阿瑞洛斯的精神海之所以混乱到拿疏导剂熬粥喝,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埋进颈窝,不知想到什么,阿瑞洛斯忽然笑了一声:“其实这一次我还挺开心的,虽然一开始没有想起重生的原因,但就是有种预感,我会找到您的!”
直到“虫神”解开他记忆的那一刻,所有轮回中的经历统统涌入脑海,阿瑞洛斯才明白,为什么脑中十万年前的记忆总有一段异常模糊,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对唐修齐缄口自己重生的原因——他记不清楚,但直觉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可只要能换来此刻的重逢,一切就都值得。
唐修齐没说话,只是抱紧了阿瑞洛斯,像是要把这个拥抱传递给那无数个轮回中,追寻过等待过无数次的“阿瑞洛斯”。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
……
手腕上的智脑手环忽然一阵闪动,打断了温情的寂静,唐修齐放开阿瑞洛斯,看着标记为“约瑟”的通讯号,眉梢微挑。
这是“虫神”控制他的身体后换上的智脑手环,应该属于那个死变态之前附身的身体。
【您已经控制住阿瑞洛斯了么?如果可以,还请暂且保留他的性命,他是我们与反叛军联盟交换的重要筹码。】
阿瑞洛斯看着,忽然想起来了:“对了先生,您现在既然醒了,那‘虫神’是已经被您消灭了吗?”
唐修齐摇摇头:“那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彻底消失,我重伤了他,但还是让他带着本源力量逃走了,不过也算是件好事,他再也不能分出其他化身了。”
也就是说,之后的对峙中,“虫神”出现的必然是本体,绝不可能利用化身逃走。
“可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我们如果要找他,会不会很麻烦啊?”阿瑞洛斯有点担忧。
看着智脑手环上的通讯信息,唐修齐轻笑一声,黑眸里闪过狡黠的暗光:“那倒不一定,不如说,主动权现在已经来到我们手中。”
阿瑞洛斯:?
在红眸好奇的目光里,唐修齐模仿“虫神”的口吻相当自然地回复了约瑟亲王。
“他用了我的身份那么久,也是时候让我回敬过去了。”
阿瑞洛斯很快就明白过来。
在以约瑟亲王为首的索兰高层眼中,被“虫神”控制身体的唐修齐可是站在他们这边的,现在只要“虫神”不出现,唐修齐不主动说明,谁知道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
伪装成“虫神”打入敌方简直不要太容易好吗?
而且就算“虫神”真的冲出来指着唐修齐大喊“他说的都是我滴词”,那也不用担心,他们还怕这死变态不敢出来呢。
“不过在此之前,”唐修齐看过周围黑漆漆的神殿,慢慢地说,“我们还有更为紧急的事情需要解决。”
精神力骤然漫开,瞬息之间,整座神殿都亮了起来。
“——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争。”
第190章 正义悖论
第四星系, 反叛军联盟。
弗里森定义的相当准确,反叛军联盟的特点就是联合势力众多——代表“北极”的何塞、代表“赤蔷薇”的白术、率领“黎杀”的谢清、率领第五星系星盗的瑟拉菲,以及传递第六星系反叛军首领和校长指令的风屿, 他们各有战区需要负责, 此刻通过全息会议聚在一起,气氛略显凝重。
“……以上就是我们的情报组织从‘日不落’上传回来的画面,因为事关重大,我们还花了一些时间去确认真假, 结论是,出现在‘日不落’星际港口的雌虫的确是阿瑞洛斯少将, 至于那只黑发雄虫,有九成可能是度过二次觉醒后的修齐阁下,”风屿顿了顿, “当然, 我们也希望那并不是修齐阁下。”
雄虫二次觉醒后外形会变得更加成熟,但也没到“变态发育”的程度,毕竟底子还在那里呢。
唐修齐那张脸, 虫族往前倒十万年估计也找不到第二个长得这么逆天的, 没经历二次觉醒前,仅凭“众星赛”一段模糊的影像都能勾得瘫痪雌虫下地狂奔五公里, 朝天大喊“我可以”,现在“超进化”了,杀伤力简直呈爆炸式地增长。
严谨起见, 风屿虽说只有“九成可能”,可在场都曾被某位阁下狠狠忽悠过, 啊不对,是和某位阁下建立起战略合作的虫族们谁能说一句那不是唐修齐?
很好,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反叛军联盟的公认领袖,为什么会带着他们这边的最强雌虫跑到敌军总部去?貌似还很受尊重。
无间道也不是这样玩的吧?
何塞皱起了眉头:“还有一个疑点,修齐阁下的身份,‘北极’这边虽然一直都有保密,但以索兰的情报水平,他们不会不知道‘北极’幕后团长是谁,在这个前提下,即便修齐阁下用了假身份,索兰也不会轻易相信吧?”
换言之,他们怎么敢确定“唐修齐”是真的来帮他们的,就连约瑟亲王都出来迎接了。
瑟拉菲:“而且对方至今都没有给出任何谈判讯号,可见阁下在‘日不落’上依旧拥有一定话语权。”
白术:“……我们长官也不是谁都能俘虏的。”
谢清:“难说没有为爱昏了头。”
反叛军联盟:盯→_→
谢清依旧冷脸面瘫:“阿瑞洛斯不就是个恋爱脑吗。”唐修齐没出现前都能为个幻想中的雄主寻死觅活的,现在就更严重了。
反叛军联盟:……
糟糕,怎么越分析越像是他们修齐阁下反水了。
这种反转,还是不要了吧……
这边还没讨论出个结果,一份紧急战报就送到了会议室中,看着上面的汇报,在座将领都收敛了打趣心思,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漠星”、“帕塔”军团主力舰队现已抵达第三星系】
谢清无机质的电子右眼里闪过一阵数据流:“缪卡……”
另一道通讯及时接入,发送的,正是第六星系反叛军那位至今还未露面的最高首领。
【lan:“日不落”的事,不论内情如何,我建议我们都要组建营救小队潜入第一星系收集情报,同时准备接应修齐阁下和阿瑞洛斯少将,军部选择派出“漠星”“帕塔”,极有可能是弗里森重新上台统领,以对方的作战风格,稳定驻军地后定会向我们发起反攻,届时我们必须收拢战线,而迎战“漠星”军团的……】
谢清摸了摸自己的军帽帽檐:“我带‘黎杀’去吧。”
白术:“‘赤蔷薇’会一同迎战。”
这是无可避免的,“漠星”“帕塔”常年驻军第一星系,也只有曾经同为“五大军团”的“赤蔷薇”和“黎杀”清楚他们的作战风格,只是想起军雌们都曾十分热衷讨论“五大军团”之间的关系,如今真到了枪口相对的地步,还是多了几分唏嘘。
【lan:那么营救小队就从五、六星系以及‘北极’成员中挑选组建吧。】
大家都没有异议,又针对各方面的事务讨论一阵后,一众虫族都陆续退出了全息会议,只有何塞稍稍慢了一步,对面的风屿朝他点头微笑后也化作数据流消失,反叛军的“lan”首领自然也一同离去了。
反叛军联盟虽然小领袖众多,但也不可能没有主心骨,而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联盟内部就隐隐以何塞和反叛军那位“lan”首领为首,他们一个是唐修齐的直系势力,一个是本就经营良久的第六星系首领。
虽然目前合作良好,但底下其实一直都有猜测最后哪边能占据上风。
何塞倒不是想学“日不落”上那群贵族高层争权夺利,他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位“lan”首领的指挥风格,莫名的……有点像唐修齐……
总不可能这也是他们阁下的一个马甲吧?筑巢师干笑着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额头滑落一滴冷汗,何塞的表情逐渐僵硬。
应该,不可能吧……
……
……
*
“长官,第三星系所有临时军团皆已接到命令,战略会议将于五星时后召开,您是否需要休息片刻?”
科技发达的一大好处就是交通便利,弗里森的指令才发布不久,缪卡和甘恰纳就带着各自的军团急速跃迁来到了第三星系索兰的临时阵地,缪卡体质出众,但短期内进行多次跃迁也还是让他的脸色苍白了不少。
听了副官的汇报,雌虫揉揉额角,起身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出去走走吧。”
……
B24,第三星系的一颗小行星,“反叛战争”没有开始前,这里是连接第三星系和第二星系的经济枢纽,战争开始后,这里就成了无数平民的逃难营。
索兰存续千年,即便现在有点见识的都明白那上面已经烂透了,可仍有不少底层虫族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麻木久了,也顺从惯了,“清除药剂”“四万年的欺骗”什么的都不在意,只是突然有一天战争就爆发了,他们无力思考,只能下意识往帝国中心逃,第一星系不允许没有身份的平民进入,那就逃去靠近第一星系的地方,反正索兰是他们的帝国,他们的皇帝会派兵来救他们的对吧?
天空阴霾密布,换上最简单的服饰,缪卡和副官穿梭在乱糟糟的街道上,随处可见逃难过来的虫族平民,他们有的少了胳膊和腿,蜷缩在角落发出濒死的气音,有的浑身泥泞,眼中已经没有一丝光亮。
硝烟和腐臭的味道漫开,几只野外才有的食腐鸟在城市上空盘旋着,不时俯冲而下,发出一阵高亢怪笑后又高高飞起。
将目光从街边一颗满是血污的头颅上收回,副官不忍地解释到:“‘反叛军联盟’刚进攻第三星系时,那些执政官竟然半点都不抵抗,直接带着驻军逃了,但又怕‘日不落’后续追查时怪罪,就把一些从来没有经受训练的平民推上了战场……”
讽刺的是,反叛军联盟那边很快看出这些不是正规士兵,劝降后不久就停止了攻击,反倒是行政官逃离途中推了不少平民去开路阻挡追击。
这还不是个例。
E75行政官离开后直接炸了跃迁通道,虽然是阻拦了反叛军联盟的脚步,但全然没管当时通道里还有不少逃难的平民;D16的行政官则相当戏剧化地拿当地居民来威胁反叛军联盟,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居民们用税款供养的对象;还有C28上的“狠人”,对面还没打过来自己就先杀了不少想要出逃避难的虫族,最后仅和反叛军联盟碰了一面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也不怪索兰军队在平民之中毫无名声可言。
死亡就是死亡,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中,现代和远古并无差别。
缪卡静静伫立在如地狱般的街道上,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佩服兰德大帝吗?”
副官愣了愣,试探着回答了历史学界里兰德修斯公认的最大功绩:“因为大帝统一了虫族,结束了远古虫族的混乱局面?”
缪卡只是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轻松意味:“因为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见证过那么多血腥杀戮后还能保持理智。”
真要定义的话,兰德修斯绝不是什么“仁君”,相反,他在“统一战争”中有不少手段都堪称“血腥”,但就是这么恐怖又强大的一位至高君主,战争结束后却没有一丝嗜杀的表现,对待俘虏,就算是曾残酷欺压过雄虫的雌虫,也是教化为先,将死亡率降到了最低。
很多“大帝粉”都用这点来证明兰德修斯本性仁慈,缪卡却觉得,与其说是仁慈,倒不如说是“正确”。
那位十万年前的虫族最强者似乎从来就不会被情绪左右,正确地做出了每一个决定,比机器还要理智清醒。
至少缪卡自己做不到,面对疮痍满目的战场,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
唤醒智脑手环看了看时间,目光却久久定格在锁屏的动态照片上,那是他偷拍加奈的一张照片——紫发雄虫才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对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
很久很久之前,他还在第六星系,还叫“Mu”的时候,他们那位从不露面的首领,隔着一道铁门告诉他,我们为你挑选了一个身份,你可以用它完美潜入“日不落”,但从此往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Mu”,只有“缪卡·纳奇”。
他答应了,为了至高无上的自由与灵魂。
进入帝国第一军事学院,拓展门路,收集情报……他完美做好了每一项任务,只是当那个无法抗拒的“意外”降临眼前,他才明白,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
军校交流日,隔壁学院来了很多雄虫,他身边的雌虫同学们全都沸腾了,一个个眼冒绿光,就差扑过去原地开屏。
缪卡秉持着自己的“风流”设定,也笑嘻嘻地凑过去了,只是某一刻忽然有些无趣和寂寞,便悄悄退出了喧嚣,他靠在树下,静静地分析着交好哪些雄虫对第六星系才更有利,挤出笑容正打算再去交际一番时,教学楼上却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
“喂,你就是纳奇家族那个从偏远星系来的小少爷?”
他下意识抬头,撞进了一团由紫罗兰织就的瑰丽梦境。
居高临下,紫发雄虫倚在栏杆上,闲闲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朝他笑来。
缪卡:“您是……”
“加奈·克里汀,”雄虫慵懒打了个哈欠,“刚听说我身上还有个婚约时,我是想逃个婚的……”
平缓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错漏了一拍。
“但现在看来,倒还不错。”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眸映出他失神的模样。
“缪卡·纳奇,你要不要当我的雌君?”
山呼海啸,这场相遇,发生在最正确,也最错误的时候。
尔后缪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第六星系主动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他想履行这个被当成笑话的婚约。
那天通讯频道中沉默了很久,久到缪卡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时,首领回复了。
【lan:好。】
……
……
智脑手环同时接入两道信息,一道是军部的会议提醒,一道是第六星系询问他为何无故失联。
良久沉默着,缪卡什么也没有点开。
加奈……
我已不知,什么才是“正确”。
…………
……
……
*
悄悄按动藏在手腕皮肤下的定位芯片,但皇宫里不知安装了什么屏蔽装置,加奈没有得到半点反馈。
“加奈阁下,宴会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虫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敛去紫眸中的焦急,加奈转身,已经恢复到从容不迫的家主模样。
“叫侍卫来提醒就行,何必劳烦虫后殿下亲自过来?”
在公众眼里,这位虫后殿下向来是雍容华贵的,但如今不知为何脸色格外苍白,加奈都怀疑他在和自己对话的时眼里究竟有没有焦距。
虫后虚弱笑笑:“您可是陛下的贵客。”
可不是呢,“贵”到你们强行把我困在皇宫里,心中颇为嘲讽地想着,加奈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跟在虫后身边一起走向宴会大厅。
克里汀家虽然是商业大亨,但在索兰的帝国制度下,金融家断不可能拒绝皇室的邀请,距离虫皇以“商业洽淡”为由将他强行扣住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即便和外界断绝了通讯,加奈也能猜到,皇室扣留他的目的是为了牵制缪卡为他们作战。
那个花心混蛋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前线战场吧?
他会……怎么选择呢……
紫眸有一瞬晃神,直到进入宴会大厅,加奈才不得不提起全部心神——
在宴会圆桌的主位之上,坐着的并不是他们索兰的虫皇,而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黑发雄虫。
与黑眸对视的那一刻,加奈险些都忘记了呼吸。
这是谁?为什么他能在虫皇面前坐上主位?就连约瑟亲王也不敢僭越?兰德修斯啊!天杀的这张脸是真实存在的吗?!!
——长得也太牛逼了吧!
把最后一个略显诡异的念头丢出脑海,还没搞清这只黑发雄虫的身份,接下来的一幕又在加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黑发雄虫指尖微动,仿佛牵引了什么,一只银发雌虫就自他身后走出,只是不知为何雌虫的肢体有些僵硬,红眸之中也是一片呆滞。
黑发雄虫笑着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空酒杯,银发雌虫立刻俯身,恭敬地替他倒上红酒。
加奈快晕了。
——卧槽,阿瑞洛斯!
还他丫的是给雄虫倒酒的阿瑞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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