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奈阁下？”
面对虫后疑惑的目光, 加奈连忙压下内心震撼在侍者的指引下入座，目光扫过宴会大厅，心中顿感不妙。
宴会并不止一张圆桌, 衣香鬓影中坐满了宾客, 而这其间，近九成都是雄虫。
在中高级雄虫都要被强制送往第一星系“接受保护”的前提下，第一星系里究竟有多少雄虫至今已是个未解之谜。
但不可否认的是，第一星系的确给了雄虫最优渥的生活以及施展才能的机会, 有特迦皇族及皇家长老院在前面开路，雄虫们才可以在索兰最高行政机构中占据一半席位, 与雌虫分庭抗礼，更别说汇聚顶尖技术、极度排斥雌虫的科研院了。
前线战事再紧迫，也还没到把文官和研究员丢上战场的地步, 尤其是贵中之贵的“日不落”。
精致灯饰环绕着虚拟光带, 射出冷冽的光线，大厅两侧摆放有名贵酒水，醇厚酒液与浓烈鲜花相互交融着, 酿出一股果实熟透后近乎糜烂的香气, 智能机器人和侍者穿梭在圆桌与圆桌之间，随时提供最贴心的服务, 言笑晏晏中，仿佛这真的只是场普通宴会。
“嘿！加奈，怎么最近都没见到你呀？”邻座的雄虫惊呼一声, 加奈认出这同样是某个老牌家族的家主，现在从事文娱产业。
——呵呵, 缪卡那个花心混蛋还说对方手下有不少明星都很好看呢～
一边与其寒暄着，一边继续打量周围, 加奈心中越发不安。
以他为例，左侧圆桌上坐着的几乎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金融家，与之相对，右侧圆桌则是政客的地盘，远远望见加奈，八面玲珑的舆情部部长还举起酒杯朝他敬了敬。
举办这场宴会的皇室毫无疑问是目光的中心，而除了与星盗勾结、在第四星系“以死谢罪”的二皇子尼禄，以及下落不明的六皇子伊文森，但凡还在“日不落”上的皇室成员全都到场了。
浅抿一口酒水，明明什么都没吃，胃里却沉甸甸的，加奈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商业课程中，学到的有关“既得利益群体”的特征定义——有足够的权利资源；有足够的垄断能力；有影响官方政策制度的渗透力甚至决断力；通过利益形成边界获取集团利益。
而在索兰，符合这一概念的无非“军政商”三界，现在“政商”两边雄虫的领头角色都到了，唯独缺少军方，雌虫牢牢把控的军方。
搞出这种阵势，说只想把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他是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
心慌意乱中，紫眸竟又和那只陌生的黑发雄虫对上了视线，灯火交映，那张惊艳无比的脸沁出一种冷釉般的贵气，眉眼盈着笑意，却看得加奈遍体生寒。
……
……
“咳咳，”接收到眼神暗示，某个雄虫政客起身朝虫皇行了全套的贵族礼，动作繁琐优雅，瞬间吸引了所有宾客的目光，“陛下，我想我们接收到的邀请中都写明了这是一次主星雄虫间的宴会，但不知为何会出现某些倒胃口的雌虫，更别说，”雄虫轻蔑一笑，“他还是帝国的叛徒。”
锋利言语直指突兀出现在这里的阿瑞洛斯。
地位更高的雄虫们没有表态，但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显然他们也在等一个合理解释。
虫皇没有回答，坐在他身边的约瑟亲王却像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端起了酒杯：“不识好歹的疯狗的确麻烦，但如果给他套上绳索，让他变成看家护院的忠犬，那也就不足为惧了。”说着约瑟亲王朝坐在主位上的黑发雄虫恭敬俯首，“阁下，劳烦您向诸位再展示一番您那堪称奇迹的驯服手段。”
一众宾客还没来得及为约瑟亲王的称呼震惊，又被黑发雄虫的动作夺走了目光。
只见对方指尖微动，一道细长的黑影就慢慢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像极了某种不明生物的细肢，这细肢的一端缠在黑发雄虫的指尖，另一端隐没在阿瑞洛斯心口，银发雌虫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红眸涣散着，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呼吸起伏，简直就是一具精致的泥偶。
黑发雄虫悠哉靠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道：“过来。”
他的声音也相当动听，仿若水晶珠串溅落在银盘之上，温润琳琅。
没有反抗，阿瑞洛斯走近几步，温驯地坐到了雄虫腿上，甚至以一种极其依恋的姿态搂住了他的脖子，银色长发垂落腰间，从肩胛骨到后颈处弯出一段柔软的弧度。
干净修长的手指握住酒杯，骨骼分明而有力，杯中红色的酒液在灯火下流光溢彩，被雄虫端起送至唇边，所有注视的目光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打破这油画般的景色。
喉结滚动，画中的主角勾唇一笑：“想喝吗？”
说着又饮了一口红酒。
早就直勾勾盯住他的银发雌虫立刻俯身凑了上去。
唇舌交缠，呼吸炙热，几缕银发凌乱挡在脸侧，氤氲出幻梦般的暧昧，阿瑞洛斯的唇型很漂亮，比起另一双与之纠缠的薄唇要更加饱满一些，灯火朦胧中，那颗艳红唇珠被不断挤压得肿胀变形，轻轻一咬，就如同熟透的果实般迸溅出一声闷哼。
指尖摩挲着泛红耳根，在不被察觉的角度，黑眸里尽是戏谑又深沉的笑意。
阿瑞洛斯差点没绷住表情，慌乱错开目光，脑袋一阵又一阵发晕。
舔舐、啮咬、吮吸，酒液顺着下颌缓慢流过修长脖颈，猩红与冷白交织映衬着，有种头皮发麻的兴奋与冲击，似艳似鬼。
“分享”完这杯红酒，指腹擦过唇畔，那双盈着碎星的黑眸扫过一众宾客，低哑笑了一声：
“各位，看够了吗？”
无声的震撼席卷了整个宴会大厅。
……
窒息感涌上，一些雄虫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呼吸——
这是什么合成影像吗？还是他们压根就没有睡醒？！那可是阿瑞洛斯，厌雄症晚期公开声明一辈子都不会接受雄虫精神力疏导的阿瑞洛斯！！
“那个阿瑞洛斯”怎么可能被一只雄虫单手抱在怀里亲到喘不过气……
如果没有看错，对方的另一只手……还是揽在腰上的……
吧……？？
曾被阿瑞洛斯无差别怼过/揍过/无视过的主星雄虫们：……
天杀的夭寿了救命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
——这个杀星清醒过来后真的不会把他们统统灭口吗？！
他们不想被砍成两截然后在地上阴暗蠕动啊！！
……
……
一部分雄虫仍在怀疑虫生，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拳从“噩梦”中苏醒，但还有更多雄虫已经看出了门道，很明显，阿瑞洛斯现在是被那奇怪黑线控制住了，如果这个控制力度够强，时间够久，对他们来说该是多么有利的一件事啊！
有雄虫忍不住兴奋起来：“阁下，请问您真的完全控制住他了吗？”见那双黑眸示意他接着说下去，雄虫怨毒一笑，眼中摄出淫邪的暗光，“牵着他，就在这里让他围着我们爬一圈怎么样？或者让我——”
砰——！
一朵血花轰然炸开，出声的雄虫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被贯穿的胸口，嘴唇颤抖着看向——
砰！砰！砰！
脑袋、手臂、膝盖……接二连三的爆鸣声中，这只雄虫彻底炸成了一堆烂肉，片刻后，一旁被溅了满身“不明固体”的宾客茫然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惊恐的尖叫瞬间刺痛了夜晚。
太快了！
从雄虫出声到炸成碎片只用了几个眨眼，在场宾客甚至都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恐惧就已揪住了心脏，然而他们还来不及质问，那双黑眸就淡淡望来，明明是笑着的，却无端漫开森冷寒意。
幽冷刺骨。
“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有垃圾觊觎我的东西。”
极深极深的黑色瞳仁透过额前碎发，慢慢巡视过四周，仿佛深渊中随时准备掠食的恶鬼。
“他只能是我的。”
再也没有不自量力的声音。
……
……
死寂过后，还是约瑟亲王出声解释：“阿古涅阁下是我们特迦族的盟友，此次前来，是为了帮助我们教训那群帝国叛徒，阁下的实力，相信诸位已经有了一些了解，我谨代表皇室向阿古涅阁下致上最大敬意，索兰永远是您的朋友……在座皆是索兰的栋梁之材，值此时刻，帝国的光辉正需要各位的共同维护。”
说着约瑟亲王举起了酒杯：“星辰见证，索兰永恒。”
面面相觑，再多心思，满座宾客此刻也不得不起身举杯。
“星辰见证，索兰永恒。”
气氛好似又融洽了起来。
宴会过半，往日或精明或圆滑的眼里都带上几分醉意时，虫皇终于开口了。
“各位应该都清楚，眼下我们的军队正和那些叛徒在第三星系战斗，为保证第一星系的安稳，筵席过后，‘日不落’将全面执行‘战时禁令’，所有高级雄虫无令不得离开第一星系。”
闻声不少金融家和政客的脸色都变了，显然他们早就暗中做好了离开准备。
虫皇：“此次战役，事关帝国存亡，战争开始前就有不少家主热心表示虽然不能亲自奔赴战场，但可以在后方提供一些资源帮助，皇室深受感动，所以特意举办了这次宴会，既是为了感谢各位，也是方便大家公开提供物资，请诸位相信，皇室绝对不会故意隐瞒这些伟大的无私之举……”
“原来在这等着我们呢……”加奈身边的雄虫低声暗骂了一句。
索兰的制度相当特殊，皇室为了和军部抗衡，必然要让出不少利益以此来拉拢其他雄虫，所以尽管他们有权有势，但真正掌握大头资源的还是这些金融家和政客。
换做往日，双方可能还要来回拉扯一番，你说我“无私”，我哭我“真穷”，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堆被炸成烂泥的“不明物体”并没有被清理干净，浓重的血腥味依旧飘荡在宴会大厅上空，坐在主位上的黑发雄虫浅浅一笑，平日里一个子都拿不出来的老狐狸们立刻“大义凛然”起来。
“陛下言重了，维护索兰荣光本就是我们的职责，尤琴家族愿意拿出本季度食品线上的三成利润……”
“咳咳，交通部已经在联系各大下属家族让他们免费开启大型星系跃迁通道……”
“比起皇室的殚精竭虑，我们这些实在算不了什么……”
……
加奈呵呵了，别看现在说的那么痛快，他敢断言，等真到交接的时候，这些老狐狸绝对是能拖则拖，就算真给出去了什么也要记得清清楚楚，日后必定会在其他地方成倍找回来。
但总体上看，还是一副上下一体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
谁还不会点表面功夫了呢？
如今话也说开了，羊毛也薅了，场面逐渐滑向贵族雄虫们“无聊又奢靡”的日常。
没兴趣掺合一旁“交换雌侍”的游戏，更不想讨论什么新开发的“改造玩法”，加奈依旧在观察主位上的黑发雄虫，周围同有不少目光蠢蠢欲动着，显然都想上前攀谈一番，但顾及虫皇就在旁边，还是按捺住了心思。
那位阁下相当疏离，仿佛天生就该身居高位，即便不说话，骨子里的睥睨也不容任何造次。
他也似乎真的很喜欢阿瑞洛斯这个“玩具”，不仅加了张椅子让对方坐下，还颇为愉悦地投喂着各种食物，向来强势狠戾的“赤蔷薇”军团长如今只剩下顺从，那秾艳近妖的银发红眸在灯火下泛着朦胧光晕，竟然显出几分精致又空洞的脆弱感来。
加奈心中更加忐忑。
无论名声有多可怕，阿瑞洛斯都公认的“最强雌虫”，他都能被那种诡异手段控制，其他雌虫或者说雄虫呢……
“你不喜欢这些话题对吧？”含着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加奈回神，稍微听了一耳朵，才发现这桌的话题已经进行到“如何在某些时候限制雌虫的快感”了。
“是不是很可笑？”雄虫端着酒杯，眼神已经不太清明，“像这种大型战役，雄虫必须要接受雌虫的保护，又不甘心只能接受他们的保护，还要做出温柔友善的模样去安抚那些硬邦邦的石头，所以就用这种方式发泄回去，好像真的能找回些什么‘尊严体面’似的……”
“你醉了。”加奈和他碰了碰酒杯，轻飘飘地打断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雄虫睨来一眼，忽然笑了：“差点忘了，加奈阁下可是主星上少有的情种，克里汀家疯狂给你塞雌侍，但那么久了，你也只愿意守着缪卡少将……呵呵，不过可惜呀……”
“什么意思？”
敏锐察觉到雄虫语气不对，而这份“不对”还是针对缪卡的，加奈顿时急迫起来，刚想追问几句，宴会却又泛起了新的波澜。
“各位，各位……”一只雄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四周压了压手掌。
认出他是主星上一个“会玩”出了名的小贵族，宾客们都很给面子地安静下来。
雄虫嘿嘿一笑：“难得整个虫族最核心、最尊贵的雄虫都聚集在此，我们怎么能不找点好玩的乐子呢？”
“哦？还有什么是咱们没有玩过的呢？升级版的诱导剂、雌虫改造、虚拟芯片……要找点新乐子可真不容易。”
“是啊，就连那些格斗直播咱们也都看腻了吧，还别说，我倒挺想给自己装两个机械义肢玩玩呢，可惜二皇子糊涂啊，他不在，好多东西都停了……”
“哈哈哈，他那只仿生雌虫也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毁了，我还想试试仿生的滋味玩起来跟自然的有什么区别呢……”
……
以现代虫族的科技水平，解酒剂可以轻松分解体内的酒精使虫族时刻保持清醒，但很显然，在场大多数雄虫都在放任思绪麻痹，气氛越来越热烈，话题也越来越没有限制，就连那股浓重不散的血腥味都成了兴奋的催化剂，有不少雄虫都已经竖起了瞳仁，兽类的特征尽显无遗。
提出话题的小贵族脸上满是自得，仰头饮完杯中酒水，抹了抹嘴唇：“那都不算什么，我们要玩就玩最大的！要看就看现在最热闹的！”
“你说什么才是最热闹的？”
“最热闹的——”指尖胡乱扫过全场，雄虫脸上浮现一种癫狂的笑容，“当然是第三星系里的那场战争了！”
话音刚落，场内热潮似乎有一瞬冻结。
许多雄虫眼中浮现同样的兴奋，但也有部分雄虫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哈沃伯爵，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叫做“哈沃伯爵”的雄虫笑着拍了拍手掌，大厅顶上的吊灯应声一变，一圈圈虚拟光环顿时化作幽蓝色的数据流汇入场内，白光漫开，宴会厅中竟然出现了第三星系的全景星图。
“这可不是普通的星图啊，”哈沃伯爵说着，星图之上立刻浮现出许多灰色光点，“一星时后，在第三星系‘战神天平’的附近，军部的军队将会向反叛军联盟一发起次冲锋战役，这些光点就代表了战场周围各颗小行星上的防御或攻击装置，当然，现在还是未启动的状态，各位眼前的，正是能源塔后台控制这些装备的核心开关，如今这些东西开启或关闭的权利就掌握在我们手中——”
雄虫脸上浮现出兴奋的潮红：
“各位，没下过这么大型的战争军棋吧？”
死寂之后，嚎叫声起。
被热浪裹挟着，加奈却像是坠入极寒深渊，胃里一阵翻滚，恶心得仿佛要把灵魂都呕吐出来。
果然啊，主星上的雄虫永远都是这样。
他们想雌虫替自己赢得战争，又不想对方保全完整还赢得声誉，最好的情况就是军部雌虫在这次战争中元气大伤，战争结束后再也无力与雄虫抗衡，为此他们可以提供物资，更愿意找些“乐子”，反正脑袋里从来就没有“输掉战争”的概念，即便有贵族想离开“日不落”也是担心混乱中会伤到自己。
高高在上，习惯从云端俯瞰众生的权贵啊，绝不认为底层那些蝼蚁有命能推翻他们……退一万步来说——
他们可是雄虫，虫族尊贵无比的雄虫！
浑身颤抖，加奈双目通红，即将起身反驳的前一刻，身边一只烙铁般强硬的手将他死死按回了座椅上。
雄虫眼中再无半点醉意，定定望进那双愤怒的紫色眼眸：“别动，缪卡少将可再三拜托过我保护你呢……”
“加奈阁下，你改变不了这一切。”
绝望地看向宴会中心，那一群站在金字塔尖的皇室雄虫们，只优雅地举起酒杯，高赞着——
索兰永恒。
第192章 战火之殇
“这不合适, ”哈沃伯爵的建议刚出就有雄虫皱起了眉头，“战场之上，岂容玩笑？”
这句反对成功让气氛冷了一瞬, 但很快也有附和哈沃的出声反驳：“有什么不合适的？诸位难道认为我们索兰会输给一群底层垃圾？要我看啊, 就是军部那些雌虫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我们去供着他们，抽两鞭子就知道动了，还是说——你在讨好那些雌虫, 想让他们骑到我们头顶作威作福？”
字字诛心。
雄虫按耐住怒火，深吸一口气, 向虫皇行礼：“陛下，我并无此意，我们雄虫的权益当然要放到首要位置, 但拿战场来开玩笑还是有些不妥, 如果接下来真要进行这种活动，请允许我先行离开。”
雄虫是帝国学院的文学部院长，以他的声望, 瞬间也引来不少响应。
约瑟亲王看着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老院长, 语气意味不明：“院长要走，我们自然不会阻拦, 还有要和院长一起的朋友么？”
话音刚落，场内又站起了不少雄虫，他们大多是一些学者和研究员, 虽然没有显赫权势，但也以通身的傲骨和气势与其他坐着的雄虫分出了泾渭,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似乎先第三星系一步在此打响了。
约瑟亲王含笑点头：“诸位请便。”
以老院长为首，这群雄虫陆续走出座位, 在即将跨出宴会厅大门时，老院长叹息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坚定，转身似乎还想再做一次努力。
“陛下，请您——”
砰——！
血花飞溅，老院长茫然向后倒去，寒风灌入被穿透的胸膛，记忆的最后，是虫皇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表情，还有主位上那只黑发雄虫嘴角的慵散笑意。
“院长！”
“院长！”
同行雄虫们立刻去接倒下的院长，然而动作再快也无法阻止生机的流逝，老雄虫喉咙里咳出“嗬嗬”的血沫，虫族备受尊重的学者，就这么死在了他们眼前。
“你疯了吗？！这是犯罪！！”
有研究员红着眼睛嘶吼，但还没能跨近一步，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恐惧、怒火、绝望，这些主动割席的雄虫愤怒质问着，但他们忘了一件事，在地狱之中寻求公义，那就是该被烧死的“异端”。
一连串的爆鸣声后，宴会厅里已经没有站立的身影，最后一只被刺穿心脏的雄虫朝出口方向望去茫然一眼，那双眼睛瞪得极大，殿外广袤自由的天空落进眸底，似乎触手可及。
可直到死前，他们也没能走出这扇大门。
一具具尸体堆积在殿门之下，没有命令，那些侍者和智能机器人也不会来清理，宴会厅中就这么彻底陷入死寂。
“太吵了。”
黑发雄虫慢悠悠地收回手掌，几缕黑雾隐没在那莹白指尖，他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替自己切了块漂亮的小点心，在这一地血色中，隐隐透出一股堪称恐怖的愉悦。
黑眸瞥向同样呆滞的哈沃伯爵，眉眼弯弯，语气悠闲：
“你说的还有几分意思，继续吧。”
被身旁雄虫死死按在座椅上的加奈呼吸急促，冷汗浸湿了后背，头皮一阵又一阵地发麻。
那是魔鬼！
……
……
从结果上看，是他们这方雄虫“胜利”了，可哈沃伯爵再度开口时也有几分结巴，但或许是酒精彻底麻醉了大脑，或许是周围雄虫同样迷乱兴奋的眼神，那些尸体带来的震撼很快就从他的心上消失——对啊，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只要自己高兴就行了嘛，所以疯啊舞啊，世间万物最好一起颠倒！
史无前例的一场“战争军棋”就此展开，规则相当粗暴简单，在场雄虫分为红蓝两方，以竞价的方式争夺战场上那些行星武器的开启或关闭权利，最后剩余军雌更多的一方就是这场“比赛”的胜者。
而第三星系内的战争实况，将会清晰无比地转播进宴会大厅。
…………
……
……
*
第三星系，“战神天平”。
指挥仓内，缪卡正由医疗机器人替自己处理胳膊上的伤口，不久前驻军行星的难民和军队起了冲突，他去制止时就被难民胡乱刺伤了。
看着缪卡眼底的青黑，想起接下来要进行的冲锋战役，副官很是担忧：“他们太过分了……”
这个“过分”，指的是“帕塔”军团和甘恰纳。
眼下后方未稳，怎么看都不是开战的好时候，可甘恰纳不知是急着给皇室做出点成绩还是别的什么，匆匆就定下了开战日期，缪卡的军衔又没他高，只能被迫进行战前动员。
“长官，”雌虫副官咬了咬牙，“不然这次就由我率领舰队作战吧！”
实在是缪卡最近状态不佳，副官真的担心他会出事。
闻声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泛起一丝笑意：“放心吧，还没到这个地步，再说了，对面领兵的是谢清，好歹我们也有些交情，那死面瘫应该不会往死里揍我～”
这话就纯属玩笑了，以他们的军事素养，战场之上，是没有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副官还想再劝，但缪卡却轻轻打断了他：“好好留在这里，替我指挥好‘漠星’。”
集合信号响起，缪卡戴上军帽走了出去，看着那消瘦不少的背影，不知为何，副官心中总觉得有些寂寞。
……
……
尖锐的警报划破星球上空，早就对这种声音惊恐入骨的难民们立刻抱头逃进掩体之中，热浪翻涌，一艘艘巨大的战舰冲天而起，突破星球的重力束缚后奔向无垠宇宙。
停泊在宇宙空间内的舰队也开始调整参数，亮蓝色的推进光束自尾翼喷出，很快就汇入大部队的河流，缪卡听着战时通讯内的汇报，在最后一艘星舰完成整备指示灯亮起绿色时，终于将动力系统推至最高档。
“出发。”
与此同时，在星域的另一端，同样有一支舰队正如幽灵般急速越过战神手中的天平，机身上双刀交叠的标志宣告出他们的身份——刺客军团，黎杀。
宇宙广袤，仅凭肉眼无法观察到千里之外的舰队群，但探测成像仪上的密密麻麻的光点已经揭示了这场对峙。
缪卡微微一笑，拨出了某个通讯频道，片刻后，全息投影接入，那张亘古不变的面瘫脸出现眼前，雌虫无机质的电子右眼中闪过一串数据流，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缪卡。”
自达到这片战场后，“漠星”军团长终于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好久不见啊，谢清。”
“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的——”谢清扫过那身被誉为“五大军团花哨之最”的军服，淡淡地说，“风骚。”
缪卡笑眯眯的就当是夸奖了：“比不得你，面瘫脸加闷骚心，怪不的就连阿瑞洛斯那个死白毛都恋爱了你还是单身，真是可怜啊，谢少将～”
“呵，”谢清颇为僵硬地扯了扯脸皮，“恋爱脑。”
缪卡：“……”他是在笑吗？
缪卡：“别笑了，你笑得我怕晚上做噩梦。”
……
谢清沉默了，缪卡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眼中浮现一抹怀念，语气却颇为自嘲：“想当初，咱仨还是一起进军部的呢……”
忆往昔峥嵘岁月啊，现在倒好，一个半瞎，一个炮灰，一个俘虏，真是越混越悲伤，虫生可见的灰暗无光啊。
谢清顿了顿：“在我出发之前，联盟其实希望我能对你进行招揽。”毕竟比起“日不落”上那一堆抽象玩意，缪卡实在太正常了。
“哦？”缪卡好奇，“那你为什么不来试试，我还挺好奇你要怎么夸我呢。”
谢清：“……”臭不要脸的。
抬手摸摸了自己的电子义眼，眸底已是一片凝重。
“我说，你如果真的要走，是不用等到我来招揽的。”
作为曾经的朋友、战友，或者说，同为军雌，某些事情上，没有谁能比他们更理解彼此。
缪卡的眼神同样深沉下去。
“谢清，来战一场吧。”
……
……
“那两艘领头星舰是单独辟开战场了吗？”
“日不落”的宴会厅内，看着空间基站传回来的影像，有雄虫好奇发问。
加奈紧紧攥着拳头，心情越发沉重。
他知道缪卡和谢清的想法，这场冲锋战两方其实都不太愿意打，而由领头的军团长进行单独对决，能在最大程度上降低己方士兵的伤亡率，以“漠星”和“黎杀”的关系，正常情况这个策略是能生效的，但是……
“啧，”有雄虫不满地摔了酒杯，“‘漠星’属于我们蓝方吧？这么小打小闹，赢了也没意思啊，我出两千万星币，开启B45号小行星上的聚能炮。”
“三千万！”加奈怒吼出声，“关闭！”
主持的“比赛”哈沃伯爵看了加奈一眼，忽然露出极度恶意的笑容：“差点忘了，缪卡少将可是加奈阁下的雌君呢，既然是家属关系，就不好参与这场比赛了吧？”
说着指尖挥动，星图上象征B45的灰色光点骤然变为开启的绿色，片刻后，一道光束自其周围扫荡出去——
轰——轰隆隆！！！
强烈的推背感袭来，正在交战的缪卡谢清同时向前狠狠栽去，险些被金属束缚带勒断肋骨。
缪卡难以置信地望向身后，B45上的空间聚能炮不知为何突然开启，耀眼的毁灭光束无差别扫荡了整个安全区，一时之间，无论“漠星”还是“黎杀”的战时通讯都塞满了痛苦哀嚎。
浑身发冷，缪卡下意识朝谢清解释：“我并没有开启行星武器！”
太空作战，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动用行星武器，这已是各大舰队的默认规则，因为“超大型武器”往往都是小行星最后的自保手段，一旦动用，不仅能源消耗巨大，还会对行星本身的环境造成严重破坏，更别说是现在这样无差别的扫射了。
——那不叫战斗，那叫屠杀！
不妙啊。
唇角紧抿，电子义眼迅速分析出周围行星武器的分布，谢清果断命令到：“所有舰队立刻远离行星武器的攻击范围，第三星系武器权限疑似遭遇入侵。”
再看向通讯屏幕内脸色糟糕的缪卡，他的语气沉重：
“现在，我们或许要联手才能活下去了。”
……
……
“加奈阁下，你家雌君好像不太行啊，敌军都送到嘴边了竟然只想着逃，”有雄虫看着星图，上面代表“漠星”舰队的光点正四处逃散着，忽然嗤笑一声，“不如我来帮帮他吧，五千万，开启C18磁场干扰器。”
不……
加奈的掌心都要攥出血来。
……
“长官！C18磁场紊乱！我们的撤离通道被切断了！守在那里的舰队也全部失联了！！！”
“C29核能炮也被触发了！！不要往这边——轰——滋滋——轰隆隆！！”
“B57区域无法打开防护罩，疑似也启动了干扰器！”
“长官……”
“长官！”
……
下属喋血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耳边，缪卡双眼猩红，几乎要滴下血泪，然而他必须极力保持清醒，才能在这片杀机四伏的宇宙里替自己的“漠星”找出一条生路。
——他是他们的长官，既然把他们带出来了，就要负责把他们全部带回去！
另一边，谢清的脸色同样难看，行星武器的攻击是不分敌我的，但“黎杀”大部分为轻型舰，还配备有越青山代表“夜锋”烧了大钱升级的动力引擎，以及兰斯改进的防御系统，伤亡情况还是比“漠星”好上不少。
谢清：“扩大防护罩范围，尽力链接周围‘漠星’星舰，与其共同撤离。”
“是！”
“是！”
……
缪卡扯开沙哑的嗓：“……谢谢。”
谢清：“这句话，活下来之后再对我说吧。”
操控星舰急速避开不知从哪颗行星上飞来的流弹，缪卡忽然有点想笑。
多可笑啊，己方的武器在攻击他们，敌方的军队却在帮助他们，他简直都要笑出眼泪来了。
缪卡真就对索兰没有一丝感情吗？
怎么可能呢？
虽然始终牢记自己第六星系反叛军的身份，但他自十二岁伪装成“缪卡·纳奇”后，如今已在索兰的土地上生活了快三十年，他在这里遇见了无私的师长、志趣相投的战友、“漠星”无数信任他的士兵……更遇见了……
他的加奈。
弗里森和皇室以加奈的安危来威胁他守住第三星系，诚然这是缪卡犹豫的重要原因，可那些犹豫不决里，难道就没有一丝对这个国家的爱吗？
——他的胸膛中也有一颗活生生跳动的心脏啊！！
缪卡痛恨索兰烂成如今这副模样，更痛恨于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烂下去，一切的一切，交织融合在一起，才将他推到了这个左右为难的位置。
而现在，这最后一点“为难”也被索兰亲手碾碎了，但缪卡心中却没有一丝“果然如此”的轻松，只剩深深的悲伤无力。
兰德修斯啊，如果您真的能听到我的祈祷，能不能告诉我，“正确”与“希望”究竟在哪里？
兰德修斯啊，我该如何见您……
……
阖目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从来风流随意的桃花眼中只剩下了坚定。
“谢清。”
正在指挥舰队的谢清心下蓦然一跳，就在这时，他的智脑手环上收到了一份最高权限，他无比熟悉的最高权限，因为当初以为自己此生无望时，谢清也曾将其交托给阿瑞洛斯。
“缪卡·纳奇！！”
谢清的面瘫脸上都破出一丝焦急，然而显示器中，那艘领头的“漠星”星舰正毫不犹豫地朝C18飞去，正是那里的磁场干扰器切断了他们两个军团的撤离通道。
“把我的兵带出去。”
通讯关闭，彻底隔绝了一切声音。
他无法背叛第六星系为整个虫族的自由而奋斗的崇高理想，也不能轻易离去不顾“日不落”上加奈的安危，想来想去，唯一能放弃的，好像只有他自己了。
而一旦军团长陨落，那么“漠星”归顺反叛军联盟也算“有情可原”了吧。
只是加奈……
他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我亲爱的紫罗兰啊，请你不要为我哭泣
我不曾背弃理想
不曾背弃魂灵
若有一日重逢在自由的彼岸
可否请你，于梦境之中
再为我盛开一次
……
越发靠近磁场干扰器的极限距离，没有犹豫，他毅然按下了星舰核心的自爆装置。
……
……
“够了！！！”
星图上，象征缪卡星舰的标志正冲向C18，加奈的精神力骤然在场内爆发，硬生生破开了身边雄虫的禁锢。
滚烫泪水不停涌出，他声嘶力竭地朝周围怒吼着：
“你们醒醒吧！那是我们的士兵我们的同族啊！！”
“你们怎么能拿他们的生命来取乐！你们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在这里笑着！！”
“你们统统都该下地狱！！！”
在战场上流下的血，和你们身体里流着的血不一样吗？到底为什么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去死？
这种你争我夺的伤痛已经在这片星空下肆虐了十万年！
我们的种族啊，你要自取灭亡到什么时候？！！
……
紫眸看向端坐主位上的黑发雄虫，有怒火，有悲伤，更有卑微至极的恳求。
我知道只有您才能结束这一切，只有您……
他一步步走近，如同信徒朝拜神明。
结束这一切吧……求您结束这一切吧……
砰——
胸膛里迸出死亡的轰鸣，是心脏被刺穿、虫核被碾碎的声音。
鲜血涌出，加奈跌倒在地，目光却依旧望着座上唯一的主宰。
终于，那漠然审判世间的神明，打了个哈欠，表情颇为无趣。
他说：
“结束吧，没什么意思了。”
第193章 正统信仰
一场宴会, 沉重压抑到极点，最终以克里汀家现任家主的鲜血告终。
不是没有雄虫想为殿内一堆死不瞑目的尸体要个说法，但看看座上沉默的皇室成员们, 最终也都选择明哲保身。
宴会散后, 虫皇留下了约瑟亲王。
血缘最直观的体现便是面容上的微妙相似，尤其当他们同时沉默下来，这点相似便越发明显。
虫皇忽然发觉，明明是这世上仅剩的同族兄弟,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深吸一口气, 他试着放缓语气：“克里汀家那小子死了，他们家那些老东西或许不会罢休，我们之前商量的内容里可没包括这个。”
约瑟亲王满不在意地耸耸肩：“没了一个家主, 那些老东西自然会选出一个更听话的, 如果是担心‘漠星’出问题，阁下也有办法控制那小子的尸体，让他暂时‘活着’。”
“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虫皇有点烦躁, 金眸定定盯住了约瑟亲王, “那真的是我们能控制的力量吗？”
实验星球出事后，虫皇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可还没等他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约瑟亲王就已将那位“复活的神明”接了回来。
直到这一刻，虫皇才知晓, 原来神殿中的力量就是虫族传说里的“虫神”，而他的亲弟弟, 约瑟亲王，作为“虫神”的契约者, 这些年都在替对方办事，从取代科研院的乌苏院长，到第四星系那场他与其他主星贵族合作的“大逃杀”直播，甚至是“众星赛”里尼禄的死亡……
可事到如今，虫皇也只能接受自己心心念念的“复生计划”全部给“虫神”做了嫁衣，眼下必须要与对方合作，借助对方的力量。
“依你所言，乌苏也好尼禄也罢，普通虫族的的身体无法容纳那位阁下的力量，所以他才盯上了‘复生计划’……虫神的力量加上兰德修斯的身体，他现在如果想做什么，我们能阻止得了吗？这场宴会我原本只打算威慑一下那些不听话的老东西，可他竟然把那些雄虫全杀了！你懂吗约瑟，他根本就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所以呢？”约瑟亲王笑着反问，“这不是很好吗？那些反对的声音统统就该不存在，等这场战争赢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哥哥你的皇位了。”
虫皇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法保持冷静，怒火冲到了喉头，可看着约瑟亲王满脸笑意的模样，还是颓丧地跌回座位。
他已不知道该如何交流。
沉默蔓延，约瑟亲王起身准备离开了，临走之时，身后再度响起虫皇沙哑的声音。
“约瑟，你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要抢先继承神殿。”
“那么你呢哥哥？”约瑟亲王没有回头，“你又为什么要执着于‘复生计划’？”
说白了，都是为了将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就是他们特迦族啊。
殿内彻底陷入安静，虫皇抬头看向那道离去的背影，忽然之间，只感觉对方陌生得可怕。
……
……
*
宾客都离去后，就轮到那些智能机器人入场收拾残局了，对于其中尸横遍野的惨状，机械程序不会有任何惊奇，只是按照设定将尸体都集中起来送去销毁。
处理尸体的机器人刚打开空间钮准备将这些尸体运走，后台程序突然有一瞬卡顿，但很快它就恢复过来，上传的工作日志也表明一切正常。
看着眼前骤然空荡的地面，机器人眼中闪过数据流，随后进行工作汇报。
【全部尸体处理完成】
这条汇报如水滴般汇入“日不落”庞大的信息海洋，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
皇宫某处幽僻宫殿内，黑眸才刚抬起，一道银色流光就从窗户悄无声息地跃入室内。
“先生，都处理好了。”
回来的银发雌虫正是阿瑞洛斯，此刻红眸清明，哪里还有一丝被控制的迹象？
唐修齐点点头，接过阿瑞洛斯手中的胶囊监狱，带着他一同来到室内一艘医疗舱前，加奈的尸体就保存在里面，约瑟亲王将其送来，是为了请“阿古涅阁下”在某些时刻出手，让对方暂时“活过来”。
开启医疗舱，指尖在那被穿透的胸膛上方点过，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瞬间像是多出了一层“水膜”，涟漪荡开，“水膜”不停翻滚，最终“砰”地一声全部破碎，了无声息的紫发雄虫仿佛从几万米下的深海跃出，睁眼的那一刻急促喘息着，灵魂久久没能回归肉/体。
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不，应该说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胸膛被刺穿的痛苦依旧在神经末梢上跃动，加奈手脚冰凉，“死前”所看到的漠然黑眸还烙印在视网膜中，扭头一瞥，死神和他的恶犬正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加奈：……
怎么办？他对这张脸要有心理阴影了。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涌入脑海，好歹掌管了克里汀家那么久，加奈很快也冷静下来，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向较为熟悉的阿瑞洛斯发问。
“阿瑞洛斯少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也不算复杂，“虫神”那死变态曾在耳边叨叨了那么久，唐修齐伪装起来丝毫没有破绽，至于这场宴会上的死亡，除了最初那个口出狂言的蠢货，其他雄虫大多都是受了点表皮外伤然后被他的精神力打昏过去了。
唐修齐：“至于你们看到的，不过是精神力作用下的幻觉控制罢了。”
当初在C67上，被追击的复制体玖号，第一次就是用这种方式从阿瑞洛斯手中逃掉的，可惜现代虫族精神力的训练方法太少，听到这种神奇的用法，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克里汀家主也瞪大了眼睛。
“精神力还有这种用法……”
想起第一星系里的高级雄虫大多都只是用精神力来辅助研究，甚至近年来还有种荒谬的说法，说雄虫精神力才是造成雄虫困境的源头，没有精神力，就不用被雌虫觊觎来提供疏导，加奈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避开一些机密重要的部分，唐修齐和阿瑞洛斯大致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加奈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也没对他们反叛军联盟的身份太过惊慌。
可自己安全无虞，心底另一份焦急却没有丝毫减缓，紫眸看过来时，里面隐隐有着恳求：“我知道自己现在行动受限，但是‘漠星’的情况……”
他昏死过去前虽然听到唐修齐结束了那场荒谬的游戏，但距今已经过了多久，后续情况如何，这就都不知道了。
闻声唐修齐和阿瑞洛斯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
整理着脑内情报，最后还是阿瑞洛斯开口解释：“缪卡引爆了C18的磁场干扰器，为两个军团打开了撤离通道，但随后‘战神天平’附近也爆发了严重了磁力风暴，很多情况都不明确，‘漠星’大部分舰队都被谢清带出来了，可其中并没有找到缪卡的星舰。”
换言之，眼下还不能确定对方是生是死。
加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掌心不自觉地攥紧又慢慢松开，深吸一口气，再度抬眸时，表情已经彻底冷静：“他不会有事的。”
而加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以及——
紫眸中闪过一丝利光。
——尽最大努力结束这场乱局。
加奈：“阁下，您既然以这种方式救下我，想必我身上一定有您看中的东西吧。”
唐修齐眸底笑意深了深，不管在哪个时空，和聪明人说话都要轻松一些。
抬手示意加奈坐下，将阿瑞洛斯交给他的胶囊监狱递给对方：“殿中‘身亡’的雄虫都在这里修养，而我想除了他们，‘日不落’上应该还有不少雄虫不满索兰皇室近来的种种做法，我希望克里汀家主能够筛选一番，在暗中联系上他们。”
加奈苦笑：“您这是要策反他们加入反叛军联盟吗？阁下，恕我直言，虽然有不少雄虫对皇室极其不满，但他们是不会背叛索兰的。”
就拿宴会上第一个站起来反对抗议的老院长来说，他明辨事理，但也是帝国最坚定的拥趸者，这和“正义不正义”其实没什么关系，更多是信仰问题。
索兰存续千年，“正统地位”早就深入民众内心，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反叛军联盟行事更加仁义，也透露出能解决污染线的消息，但还是有许多虫族在开战第一时间就选择逃亡索兰的势力范围。
“正统”有时更像一种思想钢印，在上位者长久以来的宣传教育中已经深入民众的灵魂，如果不是被“众星赛”里的种种反转逼到彻底疯狂崩溃，那些底层虫族也不会那么快投入在他们看来属于“逆贼”“罪犯”一方的反叛军联盟。
这点在经受过高等教育的上层阶级中就更加明显了，加奈倒是无所谓，克里汀家从商，利益要比“正统”什么的更加重要，可一些老派的研究员和学者是绝不会做出这种等于是“叛国”的行为。
唐修齐只是笑着接过阿瑞洛斯递过来的茶杯，浅茗一口，语气温和：“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认为第一星系的虫族会加入反叛军联盟呢？”
四、五、六星系的情况和第一星系完全不同，把曾经的方法搬过来是相当不可取的。
黑眸弯弯：“我只要你联系上他们，并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的决定就行。”
虽然不太明白，但加奈还是答应了，在不涉及底线问题外，光凭这一次的救命之恩，也能撬动那些老顽固的态度。
“还有一件事，希望克里汀家主能为我详细介绍一下‘日不落’上的势力分布，尤其是——”
“特迦皇族。”
……
……
夜深时分，加奈回医疗舱中休息了，宫殿内室之中，唐修齐眼前的虚拟屏上正放映着索兰皇室的成员资料，蓝光闪动，越发显出他神情的莫测。
翻到三皇子莱蒙·特迦的资料时，闪过一行【……曾雌与虫阿瑞洛斯（彼时军衔上校）有过情感纠纷，严重受伤后安装机械脊骨……】，看着“情感纠纷”这个词，安静陪在一旁的阿瑞洛斯终于忍不住抽了抽额角，语气颇为郁闷：“瞎写什么……”
就那个蠢货，还“情感纠纷”？真的不是故意恶心他吗？
——那明明是“刑事案件”好吗？
唐修齐差点没绷出笑出声来，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阿尔不管在哪都很受欢迎啊～六万年前有雄虫议长想要结契，现在也有雄虫皇子穷追不舍，魅力无穷啊小长官，怎么我到哪都只会被说可怕呢？”
阿瑞洛斯忽然沉默了，皱皱鼻子，表情颇为纠结地凑了过来。
下巴抵上肩头，他别别扭扭地说：“先生，其实您也很受欢迎的……就是十万年前那些想靠近您的雄虫雌虫都被我丢进军营了，所以您才看不到什么追求者的。”
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唐修齐：……
宝贝儿，你未免有些太过可爱了。
因为说出了“重大秘密”而有些忐忑的阿瑞洛斯顿时凑得更近了，将脸埋进唐修齐的颈窝，只露出一对泛红的耳朵：“……反正有我就够了，谁都比不过我那么喜欢您……”
抱住自家小雌虫，像抱住了灵魂缺失的一角，唐修齐叹喟一声：“我知道。”
一直都知道。
……
温暖的寂静中，修长指尖最终落在了虚拟屏的某处。
他选中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维克多·特迦。
第194章 暗夜密探
相比于上一任虫皇膝下有十几个雄子继承者的混战局面, 这一辈特迦皇族的成员结构就要简单多了。
虫皇和第一任虫后只留下一个大皇子奥利欧，唐修齐在宴会上见过对方，那是一只眉宇间总有些愁苦的老实雄虫, 也正如外界所评价的, 无功无过，略显平庸。
现任虫后生下了二皇子尼禄和三皇子莱蒙，其中唐修齐已经知晓尼禄是雌虫伪装而成的雄虫，担下“皇室勾结星盗”的罪名死在了第四星系, 莱蒙就是个被宠坏的蠢货。
四皇子、五皇子都是雌虫，既没有继承权, 又因为皇室身份进不了军部，是“日不落”上真正的纨绔，而疑似为“帕塔”军团长甘恰纳所出的六皇子伊文森, 尼禄死后就被反叛军联盟关押起来了, 皇室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把他忘了，一直没来交涉。
总结下来，虫皇一脉眼下就只剩大皇子奥利欧和三皇子莱蒙两个继承者。
另一边, 身为虫皇的亲弟弟, 约瑟亲王一脉虽然只有两个雄子，声望却不容小觑, 尤其是雄长子维克多，他不仅是S级雄虫，名声还极佳, 之前更是能与尼禄分庭抗礼的科研院领导者，只可惜最近似乎身患重病, 一直都在修养中。
看唐修齐抽出了维克多的资料卡，阿瑞洛斯想了想：“他和白术的关系似乎不错, 一直都有交流。”
——全然没想起来是因为自己屏蔽了所有皇室雄虫的通讯号，想要结交“赤蔷薇”的维克多只能不停联系“老妈子”白副官。
阿瑞洛斯：“之前他应该也发现了C67的那场‘大逃杀’奇怪的地方，和白术交流后就去调查科研院了，现在看来，或许是被困住了。”
“科研院啊……”唐修齐微微眯起了眼睛，“还真是一个不得不去的地方。”
……
……
*
“日不落”，皇家科研院。
维克多“因病修养”，尼禄“以死谢罪”，而总院长乌苏更是下落不明，科研院的一众高层领导相继出事后，院内已经乱象丛生。
往日就算深夜也依旧热火朝天实验楼中，现在只留了几个值班研究员——前线打仗呢，不克扣你的研究经费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资源给你额外研究？
两道身影落在实验楼的感应门外，唐修齐用智脑手环碰了碰门上的感应装置，精神力同时入侵后台权限，几块虚拟屏弹出，修长十指迅速在上面操作起来。
阿瑞洛斯按着腰间长刀，红眸警惕地护卫在一旁，不到片刻，身后号称“虫族防护之最”的感应大门就在夜色中发出一声“滴”的轻响，缓缓向左右两边分开。
唐修齐起身甩了甩手腕，有点惆怅：“手生了些，不然还能更快。”
阿瑞洛斯想想“赤蔷薇”里那一群成天嗷嗷“科研院技术有多牛逼”，“安保系统百年未曾攻破”的技术员们，觉得是时候该给他们加练了。
进入实验楼，唐修齐一边铺开精神力，一边往智脑手环中输入信息，很快就在他们面前投影出整个实验楼的立体结构图，他们这次来，一是为了打探消息，二是由于智脑兰斯的诞生地就在这里，那小智障还有点用，要能在这里找到帮助兰斯进一步恢复的原始数据源，也算是件好事。
潜过一个拐角，前方某个感应门突然亮了亮，没有任何交流，两道身影迅速躲进隐秘角落。
一群雄虫研究员打着哈欠，看那状态，要多丧气有多丧气。
领头的抓抓乱成鸡窝的头发，随口抱怨到：“这就是没关系的坏处了，要不然我也去战时科技部那边报道，哪里还用被留在这里干这种无聊的能量监测？”
“可别呢，去那边你就要和军部那些雌虫合作，搞不好还得去前线替他们维护程序，枪炮无眼啊好哥哥……”
“那也比烂在这死水一样的地方好，以前二——以前咳咳，那位皇子和维克多都在的时候，两边好歹能为自己的实验方向研究争论，现在，呵呵，什么都停了……”
“少说两句吧……”
唐修齐心下了然，原来索兰前线还是有不少技术支持的，不过他留了兰斯在联盟那里，一时半会信息防御不成问题。
走着走着，鸡窝头忽然一顿，唐修齐和阿瑞洛斯同时戒备起来。
只见那位仁兄一改颓废，坚定握拳：“决定了！今晚回去我就求兰德修斯保佑我梦到那项实验的研究结果，从此成为科研院新一代领头宗师，今日听者有份，来日我必带领诸位名垂青史，走向虫生巅峰！”
一群同僚愣了愣，同时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如求兰德修斯保佑你家雌君多生几个蛋呢，我听说还挺有用。”
躲在角落的真·兰德修斯：……
可恶！不要把我当成许愿小精灵来用啊混蛋！
我也不是什么都管啊！
唐修齐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有必要让加奈联系这群沙雕吗？感觉他们就算支持索兰对战局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呢……
一群研究员随意口嗨着准备去吃晚餐了，走到传送电梯前，落在最后的一只戴着眼镜的雄虫惊呼一声，抓抓头发笑得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有东西落在实验室里了，你们先去，我待会再来。”
研究员们摆摆手，传送电梯白光一闪，他们顿时消失在眼前，眼镜仔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转身朝一条与实验室完全相反的通道跑去。
对视一眼，唐修齐和阿瑞洛斯立刻跟了上去。
……
虫族皆知，科研院有三栋核心建筑，却不知晓，在核心建筑的地下，同样有着一大片秘密实验区，这里防备森严，配备有各种高新武器，如果不是近来战事紧急，保密等级还会再高几个档次。
同样的，如果将一只雄虫关在这里，那便是最佳的囚笼。
在这些看似一模一样的通道中，眼镜仔按动自己的眼镜框，无形波动散开，成功干扰了无数护卫机器人，他匆匆破解几道感应门，目的明确地朝地下某个区域奔去。
“维克多，你还好吗？”
一间四面全部透明的巨型囚笼内，靠在角落闭目养神的金发雄虫闻声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愕然：“伍格？你怎么会来这里。”
眼镜仔脸上满是愧疚：“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抓。”
关在这里的金发雄虫，自然就是亲王府一直对外宣称“因病修养”的维克多，当初他发现C67那场大逃杀里竟然运用了科研院的技术后便立刻被约瑟亲王囚禁府中，后由缪卡相救逃出，并在眼睛仔的帮助下见到了科研院的乌苏院长。
维克多当然不知道“虫神”最先附体的对象就是乌苏，他只觉得曾经崇尚科学院长先生变得格外陌生，心中戒备，正想着先行离开时就遭打昏，醒来后就一直被囚禁在这里。
没有交流，获取不到任何外界信息，换做是其他虫族被这么囚禁大半年估计早就疯了，但维克多眼神清明，除了形容略显憔悴，仿佛还是曾经主星上那位公认的“少爷”。
听了眼睛仔的话，维克多摇摇头：“这怎么能怪你呢？谁也想不到乌苏院长会变得那么疯狂，对了，外面现在怎么样了？那场‘大逃杀’结束后有抓到幕后黑手吗？我去见院长前给‘赤蔷薇’的白术副官发了不少证据，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眼睛仔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外面发生的事情，可真是不少呢……”
不说别的，谁能想到短短时间内索兰都被打掉一半星域了，维克多再出来晚些，说不定都要成为“前朝遗臣”了。
眼睛仔：“唉，先不说这个了，军部在和反叛军联盟打仗，乌苏院长也不见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被关在这里，趁着防备松懈，我先救你出来。”
“什么？”维克多也惊了，“反叛军联盟？战争？”
他被关进来前不还在讨论“狂暴雌虫大逃杀”吗？怎么突然之间就过去了几百章的剧情？这让站在舞台空白区的他实在反应不过来啊。
但维克多也知道现在不是交流的好时机，只能安静下来，焦急等待眼睛仔破解透明囚笼外的程序。
身为科研院的高级研究员，眼睛仔也是有两把刷子的，镜片上闪过一串又一串复杂的数据流，十指敲击，快到出现了残影。
他摸摸额头上的热汗，不时焦急看一眼来时的通道，终于绿光闪动，耳边出现一声如天籁般的【禁闭解除】。
透明囚笼像是融化般整个消失在原地，维克多立刻离开囚禁范围，眼中充满了感激：“谢谢，出去后我们立刻分开，你千万别暴露和我的关系。”
说完维克多迅速跑向眼镜仔破开的通道，只是跑出几步，才发觉周围只有他一只雄虫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眼镜仔依旧站在刚刚的操作台旁。
“伍格？”
听到自己的名字，眼镜仔抬头对上那双金眸里的担忧，顷刻之间，已经泪流满面。
“维克多，谢谢你当初替我从组长手里拿回我的研究成果……”
维克多心下一沉，定定看向眼镜仔：“是我雄父派你来的？”
眼镜仔只是哭着按下了手边的警报按钮：“今日科研院两名高级研究员误入实验重地，触发警报，不幸被护卫程序当场击毙……”
话音刚落，一道激光光束瞬间射穿了眼镜仔的太阳穴，维克多瞳孔皱缩，映出飞溅的血色，还有破碎的脑浆。
呼吸困难，S级雄虫的感知力让他敏锐察觉到周围无数对准他的枪口，可脖颈上的限制器却死死压制着他的精神力。
【一级核心实验区遭遇入侵，立刻启动最高反击，诛杀一切入侵者！】
【一级核心实验区遭遇入侵，立刻启动最高反击，诛杀一切入侵者！】
警报红光瞬间溢满了整个地下实验室，维克多捂着脖子，尽力朝外逃去，可他已然听见身后空气撕裂的声音。
粒子炮，他躲不过的粒子炮。
生死关头，一只手臂从空气中伸出，将维克多狠狠扯向一旁，两具身体在地面相撞翻滚着，空间扭曲，粒子炮的冲击波瞬间破坏了光学隐形。
维克多捂住额头流血的伤口，看向突然出现的身影，思绪有一刻凝滞——
“西索？！”
另一只金发雄虫脸色同样苍白，正是约瑟亲王的次子，维克多的亲弟弟，西索·特迦。
第195章 谁不无辜
砰——！
来不及思考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弟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枚光弹又在脚边炸开，维克多没有精神力保护，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险些昏死过去。
“走！”
西索拽住他的胳膊, 没走眼镜仔打开的通道，而是换了一个方向，金发雄虫甩动手腕，几枚爆破器黏上墙面, 三秒倒数后重新炸开一条生路，但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护卫机器人也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回头看了看身后如潮水般追击的机器人, 西索脸上更无半点血色，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将维克多往通道里一推转身冲了回去。
“西索！”
“滚！！”
维克多咳出一口血沫, 眼中只剩下那道单薄身影被护卫机器人淹没的画面。
炮火连天, 就在西索即将自爆虫核时，一柄长刀自角落飞出，瞬间收割掉好几个机器人的头颅, 电光闪动, “断首离”的机器人抽搐几下，很快变成了一堆废铁。
阿瑞洛斯手里还拎着几口粒子炮的能量块, 看那线路凌乱的样子，应该是被硬拧下来的，收回长刀, 手腕一动变为激光模式，银发雌虫顺手将那些能量块丢了出去, 揪住西索的后衣领急速朝通道奔去。
追击的机器人射中能量块，火光中瞬间被炸回了老家。
通道里的维克多下意识护住脑袋, 但爆炸的冲击力并没有将他掀翻，疑惑抬头，一道修长身影正站在通道口前凝出了一张巨大的精神力防护网。
黑眸瞥了眼身旁呆滞的金发雄虫，唐修齐轻笑一声：“还能动吗？”
维克多连忙点头。
“那就好，”精神触角折断墙壁上伸出的炮筒，又将这些统统塞进机器人身上的武器孔中，唐修齐侧首避开一枚滚烫的金属碎片，“阿尔，走了。”
正灵活穿梭在各种武器中的阿瑞洛斯立刻踹飞最近的护卫机器人，毫不犹豫地跃回唐修齐身边，并顺势将手里拎着的西索丢回维克多怀中。
两只金发雄虫也不好多问什么，互相搀扶着跟了上去。
地下实验室线路复杂，但对在脑中构建出整个科研所立体建模的唐修齐来说，找到正确通道并不算难事，稍微麻烦的，是警报被触动后，有些瞬时开启的武器难以感应。
跑过一个拐角，前方骤然漫开炽热的火焰，这个冲击力度用精神力防护难免会受些轻伤，阿瑞洛斯想都没想立刻挡在唐修齐身前，白光闪动，五米高的银白巨兽旋动虫翼撕裂空间，爆裂的热浪大部分没入虚空，少部分溢出的，对完全虫化下的阿瑞洛斯而言也跟挠痒痒没什么差别。
每次进入完全虫化，阿瑞洛斯身旁都会围绕着萤白的光点，那些光芒落在唐修齐脚边，银白巨兽缩缩爪子，不含一丝杂质的红瞳眨了眨，落下一半虫翼示意唐修齐坐上来。
黑眸映出这冰冷又美丽的异族生物，掌下是触感极佳的银白虫铠，唐修齐勾起嘴角，翻身跃上巨兽的后背，阿瑞洛斯的尾勾打着圈，顿时晃得更愉快了。
——得，有了尾巴更像小狗了。
璀璨又华丽的翅翼挥出残影，一往无前地冲向前方，破开一切阻拦！
基本已经被遗忘的维克多和西索：……
所以，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
当然，唐修齐没说，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蹭飞”，非战时紧急情况，完全虫化下的雌虫有时连自己的雄主都不愿意载，那事关雌虫最大的尊严，更别说主星那场的格斗竞赛里，西索早就和阿瑞洛斯结下了梁子。
两只金发雄虫沉默着追了上去。
……
有阿瑞洛斯在前面开路，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脚步，在即将冲出地下实验室前，稳稳坐在银白巨兽后背的唐修齐忽然扭头，深沉目光盯住了一旁某个隐蔽的电子眼，浩瀚恐怖的精神力冲入电子海洋，这一个晚上的监控信息瞬间被绞成了碎片。
等落在科研院外的空旷地带，他摸了摸掌下的脑袋，银白巨兽撒娇似地“嘤～”了一声，还颇为骄傲地挺起胸膛甩了甩尾勾。
唐修齐失笑。
总感觉，他家阿尔体型变大以后，心智也跟着平均下降了些，但不管怎样，都很可爱就是了。
轻盈一跃落至地面，白光闪动，阿瑞洛斯也变回了冷肃锋利的正常形态，银发雌虫抬手搭上腰间长刀，红眸凛冽，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唐修齐看着他，不说话。
阿瑞洛斯皱皱鼻子，缓缓在脑袋上打出一个“？”。
“先生？”
黑眸顿时笑得意味深长，他忽然有点想看阿瑞洛斯这幅模样“嘤～”起来会是什么表情。
阿瑞洛斯：不妙，感觉非常不妙！
小动物警惕炸毛.jpg
……
等待片刻，维克多和西索终于跟了上来，夜色下，两方泾渭分明，最终还是维克多打破了沉默：“感谢两位出手相救，阿瑞洛斯少将，这是——”
黑眸一弯：“唐修齐，反叛军联盟。”
被眼镜仔告知索兰正在和反叛军联盟的交战的维克多陡然一怔，早在宴会上就见过唐修齐的西索更是警惕起来。
并不是很在意他们的态度，唐修齐看看不远处已经炸开警报声的科研院，转身离开：“先找个安全地方再说话吧。”
维克多想想还是跟了上去，落在最后，西索皱着眉心，忽然弯腰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摊开掌心，上面除了血沫似乎还有破碎的内脏，雄虫扯着嘴角没什么意味地笑了笑，随即也迈开脚步。
……
……
【两星时前，皇家科研院遭不明势力入侵，防卫程序与其交战中，一名高级研究员不幸身亡，在此提醒各位居民注意安全，如遇可疑虫族请立刻联系护卫军……】
【两星时前，皇家科研院遭不明势力入侵……】
巡逻机器人在空中不停播报着，将消息传递到每个角落，“日不落”很快进入戒严状态。
阿瑞洛斯关闭智脑手环：“先生，联盟那边的营救小队已经进入主星了，我让他们暂时潜伏下去，不要暴露踪迹。”
“嗯，”唐修齐点头，“已经够了，让那边不必再增派兵力。”
反叛军联盟的动作很快，虽然此前没有半点联系，但说笑归说笑，他们是绝不相信唐修齐会反水倒戈向索兰的。
领袖有时都不必说什么，光是站在那里就如同黑夜中的炬火，吸引无数目光靠近，唐修齐身上就是有那种令他们不自觉信服的力量，只要知道他的存在，内心便坚定起来。
成员整备，营救小队迅速潜入“日不落”，并在宴会结束的几天后联系上唐修齐和阿瑞洛斯，倒也没问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主星，只是确定安危并表示随时听从命令，他们现在落脚的别墅就是小队帮忙安排的。
阿瑞洛斯：“我看了看他们带来的装备，如果能与我们配合得当，或许能发动一场小型刺杀。”
唐修齐生出些兴趣：“这个配置是谁安排的？”
阿瑞洛斯：“第六星系反叛军首领，lan。”
黑眸中闪过思索，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
“先等一等。”
……
……
屋内，处理好伤口的维克多和西索相顾无言。
虽然是兄弟，但他们从小就不亲密，维克多出生便是S级雄虫，又身为约瑟亲王的长子，课业相当繁重，而西索只有D级，自然要轻松许多。
小时候，维克多坐在桌前预习《高等信息学》时，也曾羡慕过窗外西索和同伴踩着飞行器玩闹的声音，有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那架飞行器停在了他的窗前，他小小的弟弟蹲在上面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要出来和我一起玩吗？飞行器很好玩哦～
维克多心动了，但还没等他同意，教习机器人就发出冰冷的电子音，维克多阁下，您今日的课业指标还未完成，西索阁下，请您不要打扰您哥哥的学习。
西索立刻就被吓跑了。
尔后年龄渐长，维克多发现西索竟然经常和三皇子莱蒙还有许多主星上劣迹斑斑的雄虫纨绔混在一起，他管教过几次，但都不欢而散，记忆里那个小小的金发包子不知何时变得刻薄尖锐起来，而那些尖刺对准的方向，就是维克多本身。
他们兄弟关系之差，闹到主星皆知，所以维克多半点都没预料到西索会来救自己，更别说之前他因C67上的“大逃杀”被约瑟亲王关押时，西索压根就没有帮助他的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
维克多看着对面冷脸环臂的西索，心里生出一丝欣慰。
“西索，你能来救我，哥哥真的很开心。”
西索脸色一变，搓了搓手臂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刚好路过罢了！不过你也真是给特迦族丢脸，都不想想一个普通研究员怎么敢冒着那么大风险来救你？竟然真的和他走了？”
想起眼镜仔的死，维克多的表情也苦涩起来：“我认识伍格很久了，他不会轻易背叛朋友的，我想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苦衷。”
“父子兄弟都能相残，你去信一个什么‘朋友’？”西索刻薄笑着，“哥哥，都被囚禁两次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啊？”
维克多默了默：“‘天真’不好吗？”他看向那双和自己几分相似的眼睛，“难道因为‘对方有可能害你’，所以半点真心都不付出么？”
西索还想反驳，可腹里一阵绞痛，他咬牙别过脸去，极力不显露自己的异样。
维克多没看出来，认真地问：“西索，你是从哪里得到我会遇袭的消息。”
虽然相信眼镜仔对他动手背后有苦衷，但从对方一系列举动来看，幕后黑手一定是经过精密谋划的，西索能“刚好路过”这里，也绝对是有准确消息。
一开始，维克多本以为是约瑟亲王终于要除掉自己这个不听话的长子了，但认真想想，他那位雄父如果真想置自己于死地，第一次囚禁他时就可以动手，完全不必等到现在。
烦躁的沉默里，西索干脆闭上了眼睛，维克多等了一会，见实在问不出答案，也只能叹气离开了。
做哥哥真难啊。
……
走出门外，别墅客厅里，救下他们的阿瑞洛斯还有那位唐修齐阁下正坐在沙发上说话，虽然还隔着一张小桌子，但那种流动的温情氛围，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记忆中，向来狠戾疯狂的“赤蔷薇”军团长此刻的神情相当柔和，身体不自觉地向另一边倾倒靠近，即便只是对方脸上一个微小的神情，都认认真真地看在心里。
维克多忽然想起一段往事，星网上曾好奇过阿瑞洛斯的精神海是由谁进行疏导的，并有好事者将他们凑在一起，向来不关注舆论的“赤蔷薇”军团长难得爆发出那么恐怖的怒火。
一般来说，这种八卦流言当事者越澄清，群众就越爱起哄，可阿瑞洛斯当时是真的狠到震慑住了整个星网——“赤蔷薇”挑了几百个发言十分肮脏下流的账号，一边将他们告上法庭，一边把对方祖宗八代查了个底掉，有一个算一个，直接开着星舰去逮捕判刑，当然，在星网披着马甲毫无底线发泄掉的垃圾，现实中大抵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毒品走私、虫口贩卖……最后无一例外都是重刑犯。
尽管这些家伙被抓是罪有应得，可民众也是真的被吓到了，那段时间星网评论区都清明祥和了不少，网络风气为之一肃。
随后阿瑞洛斯更是公开声明这辈子都不会接受任何雄虫的精神疏导，“厌雄症”的名声也就此传遍整个虫族。
而事件的另一主角，从某种意义上说“被羞辱了”的维克多，一点都没像外界传的那样“勃然大怒”，他觉得这很正常啊，因为维克多完全想不到阿瑞洛斯这样的雌虫和雄虫在一起会是怎样震撼的场景。
那不是“刑事案件”就该是“惊悚片”了吧？
可现在看着……
目光打量过那只俊美无双的黑发雄虫，还有对方身上虽不自觉流露出掌控气息，但看向阿瑞洛斯就格外温柔纵容的目光，维克多脑中竟然想不到除“般配”以外的其他形容。
好似从很久以前，他们就该天生一对。
……
……
*
察觉到维克多的目光，唐修齐望了过来。
“你身上的限制器用的是基因锁，我暂时无法解开。”
维克多点点头：“我知道的。”
“基因锁”的基础是“亲缘血脉”，那和精神力强弱或者科技高低什么的全然无关，纯粹就是血脉压制，不然以维克多的实力，也不会被囚禁这么久。
“阁下，再次感谢您的相助。”尊称同为雄虫的唐修齐，维克多并没有不情愿的样子。
“我想维克多少爷应该已经清楚索兰的近况，还有反叛军联盟的由来了。”唐修齐笑着请他坐下。
维克多苦笑。
西索虽然拒绝和他交流，但还是把智脑手环借给了他，维克多这才知道虫族近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二皇子被弹劾又复起最后“以死谢罪”，从“众星赛”到融合异兽到反叛战争，他再不出来就真睡过大结局了。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索兰让虫族失望了。”
唐修齐不可置否。
“我听说科研院曾经的一大研究方向是‘第二虚拟世界’？”
“对，”维克多叹息，“那是我所领导的项目，您在C67上曾经见到的‘神经集群技术’便是我们团队研发出来的，我们猜测，若把一个独立的个体比做一个信号群，雌虫的‘污染线’就是这个信号群里的一部分信号，如果能将虫族意识全部投影至虚拟空间，并剥离出那一部分‘污染线信号’，便可以从根源上解决雌虫的困境。”
金发雄虫语气自嘲：“但这个想法过于天马行空了，实施难度也太大，几经删减，‘神经集群技术’最后还是更多运用于星网的升级，却没想到造成了C67上的惨剧。”
唐修齐：“诸位有想过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困境吗？”
维克多沉默，恍惚间，曾经被缪卡救出时的讽刺诘问又回荡在耳边。
——“永远这样高高在上的目光，怎么能真的理解那些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眼神呢？”
——“而您，约瑟亲王的雄长子，光环无数的S级雄虫阁下，您真的有彻底蹲下身，和那些眼睛看过同样的世界么？”
被囚禁的日子，让维克多彻底离开了他所热爱的研究，但也给出他足够的时间去反思虫族的种种困境。
他们发展高新科技有错吗？没有，科技的进步代表着生产力的腾飞，好比兰德修斯治下的远古虫族是公认的、制度最美好的“乌托邦”时期，但以远古虫族落后的科技绝对实现不了虫族六大星系的疆域探索，更别说寿命的提升、星网的出现种种科技带来的直观利好。
但维克多不理解，明明他们一直都在发展科技，虫族的现状为什么愈发糟糕了？
漫长的反思中，他终于想明白了。
金眸垂下：“我们太傲慢了。”
他从来只担心“神经集群技术”够不够完善，“虚拟世界”的理论够不够正确，总想着一步到位彻底解决所有问题，却从没想过，对很多底层虫族来说，“如何活过明天”，才是他们更要担心的，最终这些技术都只能落进更有权势的上层阶级手中，成为他们继续向下剥削的工具。
这就像你兴奋地对一只雌虫说，也许将来我们可以脱离肉/体，一念之间就能创造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对方问你能不能给他一支低级营养剂，你完全茫然了，真诚劝到，营养剂味道有点差，你可以试试新出的天然水果。
——如果我有选择，为什么要去吃“味道很差的营养剂”？
这其实不全是维克多的错，他的出生和性别决定了他不用为生存中99%的琐事担忧，所以可以尽全力去追逐那1%的理想，可他享受的优渥生活本就是建立于，他高高在上、又想怜悯地伸出手来拯救的那些底层虫族的痛苦之上，又怎么能全身而退，说一句“我本无辜”？
叶卡安、老布克、何塞、罗迪、复制体们、萨姆矿矿工、战场牺牲的士兵……
疮痍满目，谁不无辜？
第196章 光暗双生
唐修齐起身打开别墅落地窗的遮光板, 即便是在如此偏僻的位置，依旧可以望见“日不落”高达八百九十七层的帝国大厦，那是主星的地标建筑, 亦象征着索兰永不落幕的光辉。
绚烂的霓虹灯火在夜色中一团团晕开, 红的蓝的橙的紫的，像极了贵族们远离于战火之外，一个个醉生梦死的灵魂。
帝国大厦直线距离一公里处，是巍峨的索兰皇宫, 不久前的夜宴就在那里进行，宴会上的死亡半点没有走漏风声, 只是近来才渐渐多出一些“高级雄虫遭反叛军联盟暗杀”的消息。
连智能调控的和风细雨，都掩盖不住空气里日益癫狂的混乱杀机。
没有回头，唐修齐勾了勾嘴角：“作为同样拥有继承权的特迦族雄虫, 你有兴趣坐上索兰皇宫最高处的那把椅子么？”
维克多眼底一片愕然, 他张了张嘴——
“我不同意！！”
一声刺耳的尖叫骤然闯入这场谈话，西索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门，嘴唇颤抖地抓住了维克多的手臂, 细瘦手指用力到要掐进皮肉。
“你听着！你现在离开就离开‘日不落’！有多远滚多远！永远都不许再回来！！”
“西索, ”维克多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西索尖叫着, “你有几条命掺合进这些事情？别忘了你差一点就死在科研院了！你这么天真的蠢货，拿什么去和那些阴狠的老狐狸斗？！我付出那么大代价才找到你在哪里，不是为了让你出来送死的！！”
维克多皱眉, 反身将状态明显不对的西索按进沙发坐下：“你太激动了。”
瞳孔放大，西索急促喘息着, 忽然癔病般地笑出声来：“你不是好奇我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吗？我告诉你，是三皇子！是他要杀你！！”
唐修齐和阿瑞洛斯对视一眼, 立刻就想到了更多。
三皇子莱蒙，西索曾经的合作对象，如果西索因此获得了“刺杀维克多”的情报，那也不算奇怪，但很明显，以莱蒙本身的能力绝对无法完全如此精密的谋划，所以与其说是莱蒙想要除掉维克多，不如说是他背后的存在引导了一切。
这点西索能想到，所以他来救维克多了，此刻的维克多更能想到，那个尊贵无比的名字赫然浮现眼前——
虫皇。
虫皇要除掉约瑟亲王膝下最有竞争的雄长子，背后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维克多如果真的公开表现出竞争的意图，必然会遭遇更为猛烈的攻击。
不过……
黑眸微沉，看了看状如疯魔的西索，唐修齐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暂时无力思考那些阴谋阳谋，维克多只想让西索先冷静下来：“别急！慢慢呼吸，慢慢——”
噗——
一口血雾自喉头喷出，隐隐泛黑的淤血中，还混杂了无数破碎的内脏，彻底陷入黑暗前，西索只看到维克多焦急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颇为讽刺地想，真是从来就没有变过的……
又天真……又讨厌……
……
……
*
别墅客厅内很快又安静下来。
阿瑞洛斯下了结论：“他应该不会接受。”
足够的阅历能让他们轻易看穿很多东西，谈话虽然被打断了，但对于唐修齐的建议，维克多在犹豫，还是偏向拒绝的犹豫，对于索兰的归属感，维克多远胜加奈，会尽一切努力去拯救它，却未必能接受毁灭它。
唐修齐笑笑没说什么。
“先生，”阿瑞洛斯想了想，“您好像对他更有耐心一些？”
眉梢微扬，唐修齐故作讶异道：“是吗？吃醋了？”
阿瑞洛斯摇摇头，凑得更近了些：“只是有点好奇。”
要真为这点小事吃醋，那也太不自信了，但或许连唐修齐自己都没有发现，即便他黑眸中总含着温和笑意，讲话也自成压迫气势，这个时候只要柔和一分，就天然带上了些蛊惑，对话者很容易就会付出信任。
当然，阿瑞洛斯耳垂微红，也很容易心动，毕竟他就无时无刻不在面对这种蛊惑。
唐修齐看着那点红意，眼底有些戏谑，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阿瑞洛斯的脑袋：“他很像我曾经希望成为的模样。”
——天真，良善，纯粹，全心全意投入自己所热爱的理想。
阿瑞洛斯微怔，曾经幻境中黑发少年向小哑巴讲述的“故事”，唐修齐第一世所经历的种种又浮现脑海，红眸微垂，他忽然单膝跪在唐修齐脚边，就着交握的手掌低头亲了亲那好看的指尖，用上目线认真而专注地望来。
“先生现在这样就很好，已经是最好的模样了。”
指尖挑起下颚，唐修齐俯身凑近，却又没有离得太近，呼吸挑逗似的落在眼睫之上：
“多谢夸奖～”
阿瑞洛斯不自觉地蜷缩起了手指。
看着那慌乱闪躲的眼神，唐修齐笑了一下，有被取悦到。
他当然不会做这种无用的伤春悲秋，是过往一切经历才造就了现在这个独一无二的“唐修齐”，没什么可遗憾嫉怨的，他能欣赏维克多的纯粹温良，更赞同阿瑞洛斯的说法。
他现在就很好，是最好的模样。
……
只是望向那两兄弟休息的房间，维克多正在里面照顾不明昏迷的西索，黑眸闪过一丝悯然。
身处变局，从来都是天真难久，初心易变。
唐修齐说：
“明天去见见联盟派来的成员吧。”
…………
……
……
*
“咳咳咳……”
耳边是医疗舱注入修复液的声音，缓过那阵濒死的疼痛，西索望着头顶惨白的灯光，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没有生机的标本。
玻璃罩上还有一道影子，是守了不知多久的维克多。
“我躺了多久？”
听见那嘶哑的声音，维克多扯开同样干涩的嗓：“……三天。”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西索，”嘴唇嗫嚅，维克多不知该怎么发问，“你身上的伤……”
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西索想，这就是医疗舱过于高级的坏处了，会全面治疗患者身上所有伤痛，也会生成详细报告，不做任何遮掩。
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突然涌入脑海，他扭头盯住了那张同自己微妙相似的脸：“你猜它们是怎么来的呢？”
维克多不敢去猜，报告显示，除了严重的厌食、神经损伤，西索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些瘀伤有些是最近才有的，有些已经沉积了十几年。
维克多觉得匪夷所思，不谈约瑟亲王亲生血脉的身份，单论西索的雄虫性别也不可能有虫敢对他不敬，更别说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
可正因为事实就在眼前，才更加难以相信，以西索的地位，能伤到他的，就只有，就只有……
嘀——
医疗舱开启，西索撑起身体，咳笑着凑近：“你不想猜，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他用力扯开身上的病号服，露出那具伤痕遍布自己看了都恶心的身体。
“这里，是韦奇家的那个老东西用烟头烫出来的，肉一下就烂死了，血半点都流不出来……这里，是他们一边谈论赛图雅的新项目，一边用鞭子抽出来的，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只雌虫了，一下接着一下，我哭得越大声他们越开心……这里，是我那次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军部那个最近升了官的新上将穿着军靴踹出来的……还有这里——”西索死死攥着维克多的手腕握住自己脖颈上那一圈恐怖的青紫，“是你最最敬爱伟大的雄父，为了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给我留下的至高奖赏！！”
维克多浑身颤抖，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可耳边绝望疯狂的嘶吼却不容他有半分闪躲。
“看着我！”西索的指甲狠狠嵌入维克多的皮肉，“哥哥，我要你看着我！我要你知道你在享受那些荣光的时候我都在经历什么！！！”
为什么呢？就因为你是天才的S级雄虫，我只是主星随处可见的D级废物，所以我就要经历这些？
“日不落”最肮脏下流的权贵圈层里，谁不知道约瑟亲王的雄长子维克多光风霁月，前途不可估量，而次子西索不过一只亲王用来招待雌虫权贵和军官的“公用宠物”？
西索无比清楚地记得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约瑟亲王让他换上最得体的礼服一同去接见军部某个新贵，他欣喜若狂，以为雄父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价值，甚至想好了就算要和那只雌虫上床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是皇室雄虫，随便娶多少雌侍都行。
可到了那间隐蔽的会客厅，约瑟亲王只让他去给那名军官倒茶，他照做了，靠近的那一刻却让对方狠狠踹中膝盖，直接跪了下来。
西索瞬间就被怒火烧穿了理智，想起身怒斥这只无礼的雌虫，约瑟亲王的精神力却重重压在肩上，还有一声轻飘飘的“跪着”。
他如坠冰窟。
他是雄虫！一只有着尊贵血脉的雄虫！凭什么让他跪在那些低贱雌虫的脚边？！
西索连嘴唇都咬出血来，可他反抗不了约瑟亲王，半点都反抗不了！
从那天起，梦魇就开始了。
第一星系这些上层雌虫缺雄虫床伴吗？当然不，他们一生都不必担忧污染线的问题，只要有足够的权势，什么样的雄虫弄不到手里？
他们更想要一种精神上的折辱，而一只血脉尊贵却不得重视的皇室雄虫简直太合适了！光是看见那屈辱又愤怒的表情，打破现代虫族“雄尊雌卑”的快意就没过了头顶。
西索为什么要和莱蒙混在一起，因为那个蠢货够蠢，蠢到完全接触不到这些更深的肮脏，他只有在莱蒙面前才能维持一点微薄的尊严。
“而这些时候，”死死揪住了维克多的衣领，逼那双金眸倒映出自己疯狂又绝望的脸，“我亲爱的哥哥，你又在做些什么？”
“你在书房里学习，一次又一次打破学院记录成为最年轻的学生会长，多优秀啊，告白的信件和鲜花堆满了屋子……你开始进入科研院，偶尔一次义务直播都能引动星网疯狂，他们将你评选为‘最有魅力’的雄虫，不停赞美你是那么地温柔……最后你一头扎进什么拯救虫族的研究，研究什么狗屁‘虚拟世界’，想要拯救那些被污染线折磨的雌虫——”
“你连我都救不了你还能去救谁啊？！！”
眩晕涌上，西索眼前一黑地向前跌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怀里，他感觉到强烈的颤抖，还有一颗被悲伤裹挟、急促得快要穿破胸膛的心脏。
“对不起……”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淌下，维克多紧紧抱住他单薄得像是只剩空壳的弟弟，声音越发破碎，“对不起西索……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可以不知道……”
呵，西索嘲讽地笑笑，太好了，我期待的，不就是你这幅天真被打破的模样吗？
真是太讨厌了，每次都用那么干净的眼睛望着我，对我讲各种大道理。
我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不该一起坠进泥潭吗？
可是心里，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地难过……
低低咳嗽着，西索挣脱这个温暖的怀抱，看着维克多破碎痛苦的脸，忽然抬手按上他脖颈上的“基因锁”。
要被自责和愧疚溺毙的维克多悚然一惊，用力扯开西索的手，可他现在用不了精神力，对，用不了精神力，所以尽管西索只有D级，也能轻易制住维克多。
“西索！放开！！”
被视作废物的D级精神力冲入基因锁内，瞬间遭到了约瑟亲王高级精神力的反噬，可因为亲缘血脉的干扰，竟然真的让西索找到一丝破绽冲开了禁锢。
“咔哒”一声轻响，基因锁脱落，与此同时，心脏里也发出什么破碎的声音——他的虫核被彻底震碎了。
意识与世界都开始涣散起来。
这一刻，所有喧嚣都渐渐远去，眼前维克多的表情越发疯魔崩溃，那一声声泣血嘶吼却怎么也听不清了。
啊……我总算赢过他了……
西索笑了笑，凝起为数不多的力气揪住维克多的衣领，颤抖着凑近对方耳畔：
“哥哥……我要你永远记得，咳咳……记得……我是因你而死的……”
——午夜梦回，梦里都要有我的尖叫。
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却已分不清，那到底是维克多的眼泪，还是他自己的。
不，他怎么会在他最讨厌的维克多面前哭泣，他不可能哭的……
只是看着快把灵魂都哭呕出来的讨厌鬼，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真的很久了……那天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问自己的哥哥要不要一起玩，却又被教习机器人吓跑了。
不过睡得迷迷糊糊时，似乎有一道身影悄悄走进房间替他掩了掩被子，次日醒来，床头便多了一盒他最喜欢的糖果。
真讨厌啊……他真的……很讨厌维克多啊……
……
但好像还是想说：
“走吧……”
“……离这个肮脏的地方……越远越好……”
别试图救它，它只能被毁灭啊。
第197章 诞生庆典
【索兰历1499年（虫族第四星际纪元6708年）, 6月17日，反叛军联盟于第三星系“战神天平”争夺战中获胜，全面推进战线, “漠星”军团被俘过半, 军团长缪卡·纳奇下落不明。】
【6月20日，第三星系四分之三星域全面失守，“帕塔”军团长甘恰纳退至二、三星系交界。】
【6月28日，第一次小型冲锋战役爆发。】
【7月1日, 第二次小型冲锋战役爆发。】
……
【7月15日，第六次小型冲锋战役结束, 索兰上将甘恰纳身负重伤，最高元帅弗里森紧急奔赴前线，疑似以反叛军联盟某重要将领为筹码与联盟进行会谈, 7月16日, 双方达成“暂时休战协定”。】
……
……
*
“暂时休战是有必要的，”唐修齐看过眼前的星图，“二、三星系才是索兰核心力量所在, 防卫、资源、科技都远远超出其他星系, 想要突破第二星系的防线，比的是消耗战, 这点我们并不占优，而且第三星系的版图是六大星系里最辽阔的一个，安定不好就很容易生乱。”
“注意守好三、四星际的边界, 加强对方轻易撤退的几颗行星上的监管，弗里森不好对付, 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这是来自那位索兰用以威胁联盟停战的“重要俘虏”阿瑞洛斯的补充。
在他们身边，围绕着反叛军联盟一众高层的全息投影, 一行对近来战局及后续动作都进行讨论后，会议结束，守候一旁的营救小队立刻迎了上来，领头雌虫正是曾与谢清一同对抗融合异兽的反叛军风行。
“阁下，”风行肃声道，“突袭行动小队共116名雌虫皆已整备完成，随时等待您的命令。”
唐修齐点头。
这些天，他先是联系上了联盟派来的营救小队，确认安危无虞后“营救”也就变成了“突袭行动”，又完整看过所有战报，指挥了联盟后几次冲锋战役，并促成这次“休战协定”。
联盟前期能推进得如此迅猛，很大程度上是占了时机优势，开战前弗里森一直都在停职中，“日不落”上就没一个高层认为“垃圾星系”的乌合之众们真有胆子敢发动战争。
高官们摸不准情况，唐修齐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去实验星球前叮嘱何塞开战的时机就是舆论最激烈的时候，联盟的动作混在各行星的抗议混乱中，极大程度上麻痹了索兰的情报部门，等“日不落”反应过来后，第三星系已经彻底收不回来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索兰在一、二星系经营了千年，根基不是那么好动摇的，而交战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攻城方”一般都要付出“守城方”三倍不止的兵力资源，这对本就是由各大势力联合而成的反叛军联盟极其不利。
当前战况下，如果能从索兰腹地，也就是主星“日不落”上有所突破，将有可能直接锁定最后战局，唐修齐来到“日不落”后的一切举动也正是为此。
他一手主导了虫族至今都难以超越的“统一战争”，更明白战争的残酷性，全面暴力推进并不是最优选。
“因为的科研院的事情，‘日不落’的戒备等级已经拉到最高，”风行顿了顿，“阁下，我们需不需要主动创造些时机？”
唐修齐没回答，而是打开了一份名为《索兰风俗节日统计》的文件，目光自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一格金色的花朵。
“这个‘永生花日’有什么特殊的吗？”
阿瑞洛斯从不在意这些自然没法回答，剩下几只本土雌虫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某个小队长一拍脑门：“啊！想起来了，那好像是索兰会不定期举办的诞生庆典！”
“金色永生花”是虫族一种非常特殊的花朵，从吐葩到绽放后就不会枯萎，等到花期结束，整朵永生花就直接从枝头掉落消融于泥土，而完全绽放的那天，就被称为“永生花日”，而就在千年前的一个“永生花日”，第一任特迦虫皇宣布索兰帝国正式成立。
虫族对节日并不热衷，但如果当年发生了什么值得纪念的大事，比如“星网升级”“智脑兰斯诞生”等等，现任虫皇就会在永生花日举行“诞生庆典”，以此提高自己的声望和民众支持率。
……
“诞生庆典？”
皇宫内，虫皇揉了揉眉心。
“是的陛下，”书记官有些忐忑不安，“按照惯例，礼仪院每年都会在这个节点向我们秘书部确认今年是否举办诞生庆典……”
可今年的形势明显不妙，别说功绩了，就这场前所未有的反叛战争就够虫皇自裁向特迦族先祖谢罪的。
礼仪院发来询问时，书记官的脏话差点就喷到对方脑门上了，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啊！这种愚蠢的大脑还能在主星上呼吸，“日不落”的空气质量都要下降好几个点了！
但他又不能不问，不然追责起来更加麻烦，果不其然，虫皇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挥手示意书记官下去。
书记官狠狠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吧，怎么会在这个关头举办庆典？
而这也正是突袭小队大部分雌虫的想法。
“二、三星系交界只是暂时停战，索兰这个时候应该是以修养为主吧？他们在战争前期损失可不小，而且为了‘日不落’上其他高官的安危着想，也不该举行什么大型活动啊？”
唐修齐耐心听过他们的想法，指尖落在那朵金色永生花上，忽然笑了笑：
“不，他会举办，而且是一定要举办。”
皇宫中，就在书记官即将退出大门时，一声呼喊停住了他的脚步——
“等等，你再详细汇报一遍。”
…………
……
……
*
》》》第207届“诞生庆典”将于3日后召开，点击预约现场直播《《
【？？？卧槽！这个时候开诞生庆典？皇室脑子没出问题吧？】
【疯了疯了，是我错过什么战报了吗？前线打成那个稀烂模样也好意思开庆典？】
【也没有很烂吧……弗里森元帅去了后不是已经稳住局面了吗？这两天还收回了几颗小行星呢……】
【一切都结束嘞！索兰要玩完嘞！】
【期待期待！赞美陛下！】
【全都毁灭吧哈哈哈哈……】
【索兰必胜！帝国永恒！】
……
“诞生庆典”的消息传出，“日不落”的气氛热闹了不少，街道上的飞行器也逐渐多了起来，就连取消已久的巨型全息广告都重新开启了。
走在天街浮桥上，高达百米的虚拟雄虫偶像优雅俯身，朝唐修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挥手洒落一片灿烂的金色永生花雨。
“祝您开启美好的一天。”
唐修齐淡定地接住一支完好的永生花，淡定地转身别在阿瑞洛斯脑袋上。
莫名其妙就顶了朵花的阿瑞洛斯：？？？
唇角勾起个满意的弧度：“全息投影结合投放程序，大手笔啊。”
阿瑞洛斯表情有点懵，也有点赧然，但还是没有摘下那朵花，就这么跟在唐修齐身边，他们出来自然是用了仿真伪装器，但对唐修齐现在的精神力强度来说，这点伪装骗不过他的眼睛，银色的发，红色的瞳，头顶一朵金色的小花，有点像还没有化形完成就好奇闯进城市的精灵。
“先生，我其实有些不解，对索兰来说，这个时候并不适合举办诞生庆典吧？”阿瑞洛斯说。
“哦？”唐修齐笑着问，“那如果由你来指挥索兰的行动，你会怎么做。”
阿瑞洛斯沉思片刻：“调集兵力死守星系边界，同时派小股士兵伪装成普通居民在未安定区域引发哗变，后方则韬光养晦，假意做出疲态迷惑联盟，暗中调配资源送至前线，并以官方名义强行切断周围的运输通道，把对方困死在第三星系，时间一久，联盟军的供应跟不上，未尝没有翻盘的机会。”顿了顿，他继续补充，“当然，我会在一开始就控制住皇室，战场不需要一群连枪都没摸过的酒囊饭袋来指手划脚。”
唐修齐定定看着他，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得亏我不是和你打，不然还真有点难办。”
“那索兰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阿瑞洛斯继续问。
繁华的街道从眼前流过，热闹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战争险情，唐修齐闲闲倚靠着炫光护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因为你的做法是从保全有生力量，减少士兵伤亡的角度出发，但在目前的掌权者眼中，前线军雌的伤亡和那些消耗的弹药一样，都不过是数字罢了。”
阿瑞洛斯微怔。
唐修齐：“他们需要向‘日不落’的权贵证明索兰足够强大，更要向对战局并不明晰，以及狂热支持索兰的民众表示他们能赢，无论事实如何，都必须做出‘不败’的样子，如果我没有猜错，诞生庆典之后，就会有一场全面决战。”
而场庆典就是一味兴奋剂，他们将会用边界无数军雌的性命硬生生填出一场胜利，到时候，联盟军必定与其两败俱伤。
“阿尔，”黑眸望着神情凝重的阿瑞洛斯，风中都染上几分肃杀，“虫族没必要再经历一次‘统一战争’。”
阿瑞洛斯上前一步与他并肩：“不管您的选择如何，我永远都会为您而战。”
…………
……
……
*
“让技术部做好直播监管，我不想众星赛的情况重演一次……舆情部监管等级拉到最大，任何不良言论一经出现立刻封禁……”一路走过长廊，自确定开展庆典起，虫皇的命令就从未间断过，皇宫内一片忙碌，不过幸好有上次宴会的震慑，往日里需要拉扯的环节少了很多，政务的处理从未如此高效过。
“对了，参加庆典巡礼的名单最后再给我确认一遍，要——”虫皇的声音戛然而止，宫殿内，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他只好让书记官先行离开。
“你怎么来了？”
“怎么？”约瑟亲王转身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格外讽刺，“哥哥似乎不太想见我？”
虫皇皱眉：“你又在发什么疯？”
殿内的气氛骤然压抑起来。
约瑟亲王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维克多不见了。”
虫皇更是不解：“你不是一直都给他脖子上套着锁链吗？怎么会不清楚他的行踪？”
话音刚落，他就对上了约瑟亲王深沉的金眸，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虫皇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你在怀疑是我对他动了手？”
“哥哥，”约瑟亲王没有回答，而是逼近一步，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那位阁下从神殿出来后，你就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约瑟！”虫皇气得肝疼，“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来胡言乱语，我现在没心情来照顾你那些幼稚的情绪！”
“幼稚？！”约瑟亲王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当初我将你捧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幼稚！”
失控的精神力轰然在殿内漫开，看着那隐隐环绕的黑雾，虫皇瞳孔皱缩，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在看见那双金眸里的嘲讽时被冰冷包裹住了身体。
怒火骤然平息，转而化做一种更深更深的嘲讽。
“所以呢，”他几近冷漠地反问到，“你还要提醒我多少次，这个位子是你施舍给我的？需要我再给你跪下狠狠磕几个头来感谢吗？”
“轰”地一声巨响，殿内一座雕像被炸成粉末，约瑟亲王甩袖离开，看着那难掩愤怒的背影，虫皇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心中那些异样的怀疑越发扩大起来。
……
长廊内，约瑟亲王黑沉着脸色唤出下属的通讯：“再确认一次，那个研究员的雌君雄子的确是在莱蒙手中。”
几分钟后，通讯传回，约瑟亲王的气息越发恐怖。
他想起宴会之后虫皇对“阿古涅”越发亲近的态度，明明是由他接回的“虫神”，现在竟然都不住亲王府了，想起从科研院消失的维克多，还有西索疑似死亡的消息……
“嗬嗬”的笑声从雄虫喉咙里溢出，约瑟亲王忽然弯腰捂住了眼睛，指缝里闪现的目光阴狠至极。
我的好哥哥，你难道不清楚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吗？如果真不喜欢那两个崽子，杀就杀了吧，但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怎么能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摆脱我？！
永远都不可能的！
……
宫殿内，虫皇的表情隐没在阴影中。
这些天他不断接近那位“阿古涅”阁下，但心中也从未放松警惕，加奈担忧的事，虫皇更是担忧——连阿瑞洛斯如此强悍的雌虫都能被控制，更何况他们？
而继承神殿，和“虫神”已经接触了十几年的约瑟亲王，真的就没有半点影响吗？
这些天，虫皇总会想起少年时的经历，他和约瑟的关系一开始并未如此糟糕，他们的雌父只是上任虫皇的一名雌侍，家族地位也不高，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两兄弟都是在皇宫抱团取暖的。
可就在约瑟抢先继承神殿后，对方不仅精神力大幅提高，性格也越来越阴沉，虫皇从未想过小时候内向怕生的弟弟，会一手将除他以外所有兄弟屠戮殆尽，更预料不到他们此后的关系会如此扭曲。
想起约瑟亲王周身涌现的黑雾，虫皇狠狠攥紧了拳头。
现在那具身体里的……真的还是他的亲弟弟吗？
……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来到“诞生庆典”举行的日子。
天光初亮，虫皇就开始了繁琐的准备，沐浴圣水、礼服熏香……科技固然发达，但好似在重要场合时，越复古的东西就越显得庄重。
整理好所有着装，虫后替他挂上最后一条珠串，苍白的脸色自尼禄死后似乎从未恢复过血色。
虫皇皱眉：“注意你的身份，别丢了皇家的脸面。”
沉默恍惚着，虫后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等看到虫皇脸上越发不悦的表情这才低低应了声“是”，并表示自己会收拾好再出去。
虫皇没有再多问了。
“庆典巡礼”从皇宫开始，虫皇和一众官员登上天空船，沿途天空船会向民众投放各种礼品，虫皇也会通过直播和所有观众互动，等环绕“日不落”中心城区一圈后，约瑟亲王会率领剩余官员在皇宫前迎接虫皇，至此整个巡礼才算结束。
花园廊亭中，坐着一道身影似乎正欣赏那些金色永生花。
示意侍从们停下，虫皇独自走了上去：“阁下。”
黑发雄虫分出些目光，站在他身旁的阿瑞洛斯依旧是那副空洞的傀儡模样。
“巡礼就要开始了，我想再次邀请您参加这次的诞生庆典。”
“算了吧，我可没心情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
虫皇自然不敢勉强。
宴会之后，这位“虫神”阁下就一直来无影去无踪，除了他们需要用阿瑞洛斯来和反叛军联盟交涉时会出现，其余时间压根就不清楚他的下落，不过这么恐怖的角色要是一直都待在皇宫里，虫皇晚上恐怕也睡不着。
黑眸似笑非笑地望来，虫皇心下一紧，道别之后连忙离开了，没有发现亭中两道身影很快也消失在原地。
……
匆匆赶往突袭小队的汇合地点，唐修齐和阿瑞洛斯开启仿真伪装器，佩戴上金属面具，风行早就带队等候在此，见他们一来，立刻拿出投影地图。
“阁下，我们已经按您所说在指定地点设下了埋伏，但今早又传来新的消息，皇室升级了天空船，一旦遇袭，周围所有建筑武器都会一同开启御敌。”
唐修齐点头表示清楚：“看来他们也是做好了准备，原计划不变，溢出的战力由我来解决，注意这次行动以控制为主，尽可能将伤亡率降到最低。”
“是！”
肃杀声中，一众雌虫散开奔赴各自的突袭地点，唐修齐也带着阿瑞洛斯混迹在居民中，慢慢等候着天空船的到来。
不多时，一阵肃穆的乐声自远方响起，天空忽然投下巨大的阴影，唐修齐在喧闹声中抬头，终于看清了那艘天空船的模样，只一眼，心情就微妙起来。
这艘船应该也是拉宾那位前军部总工程师的作品，但这个模样……完全就是他“蔷薇号”的放大版本吧……
——可恶，竟然不给他版权费。
当初何塞带唐修齐去黑市找拉宾，曾说老雄虫祖上找到了“蔷薇号”的残骸，可惜拉宾意外身亡，这个问题也就作罢。
心中有些预感，唐修齐扩大精神力的感应范围，果不其然，在船舱内某个类似展览室的地方感知到了一阵熟悉的波动——他那朵小蔷薇的残骸。
“先生？”察觉唐修齐的气息有异，阿瑞洛斯低声凑近，“怎么了？”
唐修齐看看他，忽然笑了一下：
“没什么，见到个老朋友罢了。”
一个见证过十万年前种种故事的“老朋友”。
天空船开始动了，船身两侧的武器孔打开，朝外洒落无数花瓣，唐修齐眉眼一压，拉低斗篷的帽檐，和阿瑞洛斯一同跟着天空船的运动轨迹穿梭起来。
他要统领全局，并找到最恰当的时机发动此次行动，皇室不是傻子，这种重要场合防卫等级绝对会拉到最高，行动早一分晚一秒都有可能导致突袭小队损失惨重，这个时候，就要保持极大的耐心，像雪地里潜伏的狼群，只待敌人露出一丝疲态就冲上去狠狠咬破对方的喉咙。
天空船上，对着无数高速电子眼，虫皇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索兰的公民们，永生花开放之日，让我们共同赞美群星照拂在索兰身上新一轮的岁月！”
一、二星系中，无数贵族身着华服，在全息投影前高举酒杯与虫皇一同赞美。
第三星系尚未完全恢复的“沦陷区”里，难民们沉默地共用一块投影屏幕，听着那些赞美之词，有的面露愤怒，有的神色麻木，更多的是茫然望着前方，不知未来命运将会如何。
星系边界的索兰军队中，弗里森不断翻看糟糕的战报，还有来自“日不落”不停逼他开战收复失地的催促，一旁的直播里，虫皇刚好提到“帝国的荣耀不容任何亵渎”，这位最高元帅缓缓闭上了眼睛，一瞬间，连挺拔的脊背都弯了下去。
而在与索兰军队遥遥对峙的反叛军联盟，一众将领同样正严肃观看这场直播，不过比起虫皇口中各种经过修饰的“功绩”，他们更关注现场周围的环境，他们知道，这场巡礼，或许就决定了那颗“全面战争”的炮弹是否会在虫族彻底炸开。
万众瞩目，屏息而待。
“日不落”精心调控的明媚天气下，天空船的推进光束将船身映照得如太阳般耀眼，虚拟雄虫偶像的全息投影正飞在空中主持这场巡礼，它打了个响指，周围两栋磁悬浮建筑便缓慢旋转，如花朵一般朝周围散开，几发礼炮自中心射出，金粉折射着光线，璀璨夺目，流光溢彩。
热潮之中，谁也没有看见一双巨大的命运之手自虚空降下，悲悯而冷漠地拨动了星盘。
比宇宙还要深邃的黑眸骤然一凝，唐修齐按上腰间的湮灭枪，从容平静的声音在小队频道中响起：
“动手。”
战火一触即发！
最先冲入视野的是一道极其锋利的身影，他没有用标志性的长刀，而是踩着飞行器急速靠近天空船，在所有虫族都未反应过来前，雌虫手中的电流发射器就已成功勾上船身，一个翻身，他稳稳站立在船头围栏之上，明明金属面具遮盖了大半张脸，却好似依旧能看到其下那张狂狠戾的笑容。
“虫皇陛下，来点助兴节目吧。”
无数道黑影瞬间跃上半空拦截住飞行船所有退路。
【警报警报！有不明能量源靠近！】
“注意警戒！快保护陛下！”
“护卫呢？！把拦截网都打开！”
“武器！快给我武器！！”
混乱就此开始。
……
唐修齐并没有加入天空之上的登陆战，而是不断靠近周边显露狰狞的建筑群。
“日不落”是一颗纯工业制造的机械行星，与六个“塔雅”并称虫族科技制造的巅峰，上面每一栋建筑都不似表面那么简单，历史上异兽入侵第一星系时，这颗机械行星还曾变幻为一座恐怖的太空战争堡垒，仅凭一颗星球就打爆了整支异兽先锋，武德充沛到极点。
虽然近万年过去，它不再用于战争而是被历任政权当作地位象征，但余威尚存，对客场作战的突袭小队仍有很大威胁。
在几道黑影冲向天空船时，两栋尖角大楼的顶端瞬间射出一张强力电网，领头雌虫如果没有及时停下绝对会被狠狠烧焦。
突袭小队立刻转身调换方向，但那张电网却不断扩大朝他们捕捉而来，就在要将他们彻底困死之际，空中的电流有一瞬卡顿，随后竟然渐渐消失了，小队不再犹豫，立刻加快速度朝天空船飞去。
地面上，唐修齐又成功切断一栋建筑的能源供应，站在顶楼天台之上，寒风拂过，他刚准备转移到下一栋建筑，忽然目光一凝，定在原地盯住了整个战场。
——不对。
眼前的巡礼已经彻底乱了，突袭小队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正不断突破天空船上的防卫朝那些瑟瑟发抖的官员们奔去。
黑眸自一端开始，不曾遗漏任何角落。
一、二、三……
——有什么不对。
……二十四，三十……
唐修齐的目光骤然冰冷起来。
黑影的数量，
……多了。
第198章 主星危机
参与这次行动的成员数量是固定的, 可眼下场内出现的黑影明显多了十几个，普通虫族或许无法从混乱中看出细微区别，但不包括精神力涵盖全场的唐修齐。
更让他在意的是, 这些多出来的黑影是如何获得他们的行动情报, 还能做出与他们相同的伪装？
黑眸闪过一丝厉色，唐修齐按动隐形耳机，似笑非笑道：“阿尔，小心一些, 有浑水摸鱼的溜进来了，我们可不能给他们背了黑锅。”
阿瑞洛斯踹开一只护卫机器人, 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登上天空船的黑影。
他们这次行动，是为“控制”而不是“杀戮”，如果除掉虫皇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他和唐修齐有无数动手的机会, 换句话说，虫皇是谁并不重要，但动乱没结束前, “有一个虫皇”这很重要。
突袭小队的黑影下手很有分寸, 靠近那些官员后基本都是打昏，还尽可能把他们丢离战场, 不过天空船的守卫力量同样不容小觑，一时半会他们也无法靠近虫皇身边。
对比之下，某几个借混乱掩护悄悄朝船舱靠近的“特例”就很可疑了。
——想利用我们, 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心中冷笑，阿瑞洛斯甩出电索将前方一个明显不对的黑影丢出天空船, 这一下不论突袭小队还是船上的护卫都愣了，但小队成员相信阿瑞洛斯, 很快就恢复了节奏，皇家护卫却因为愣神太久直接被阿瑞洛斯突破了好几道防线。
早在袭击发生时虫皇就退回了船舱，可黑影同样能从周围的舷窗翻进来，身边的护卫不得不上前搏斗，虫皇眼前逐渐发晕。
危险的气息自身后压来，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那道最为强悍的黑影，虫皇强忍着颤抖，奔逃中还不忘启动船内的自卫程序。
他绝不能落到这些叛徒手中！他的皇位，他的帝国……他可是虫族最尊贵的虫皇！！
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虫皇眼前一亮，可才踉跄跑进室内，身后的金属门就被狠狠踹烂，虫族这位最尊贵的雄虫惊恐跌坐在地，看那浑身包裹在黑斗篷里的黑影随手丢开一堆能源块——号称“虫族最强”的星舰防御系统，竟然连一分钟都阻挡不了。
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的怪物？！！
阿瑞洛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脚步轻松，可每一步都带着嗜血的危险，仿若一只把猎物逼至绝境，正欣赏对方垂死挣扎的猛兽。
“虫皇陛下，我们谈谈吧。”金属面具下的声音有几分失真，但也能听出那声“陛下”没什么恭敬意味。
到底在政坛浸淫已久，看出眼前黑影似乎并不想杀他，虫皇心下稍定，他慢慢撑起身体，抬头之时猛地从手中戒指射出一道光刃！
“啊啊啊啊！！”
惨叫自室内响起，虫皇完全没有看清对方是怎么避开光刃同时凝出匕首狠狠刺穿了他的手掌。
阿瑞洛斯语气狠戾：“我不会杀你，但不代表你可以放肆，你应该也清楚让囚犯痛不欲生却依旧活着的办法有很多吧？”
虫皇疼得冷汗直流，极力保持清明看向阿瑞洛斯，嘴唇颤动着，忽然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脸上的血色急剧褪去。
身后传来破风声响，阿瑞洛斯回身一个旋踢，不知何时潜入这里的黑影“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撞上墙壁直接昏死过去，尽管整个过程用不到三秒，阿瑞洛斯回头后虫皇已经不见了，空气中只依稀残留着跃迁装置启动后的波动。
阿瑞洛斯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
半蹲至那个偷袭者身边，扯落面具，果然是一只陌生的雌虫，但非常奇怪的是，这家伙靠近时他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而且虫皇最后那个眼神绝不是伪装出来的，那是真的极度惊恐。
所以，虫皇看见了什么？
把事情经过在脑海中梳理一遍，阿瑞洛斯立刻联系唐修齐汇报了所有情况。
“好，”唐修齐一脚踢开看守建筑武器的护卫，几个闪身出现在附近视野最开阔的天台，“多抓一些混进来的黑影，天空船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阿瑞洛斯：“好的，先生您也小心，这个小型跃迁装置并没有显示传送地点。”
“嗯，我知道了。”
黑眸扫视过空中已经进入白热化的战斗，唐修齐平静拨出另一道通讯：“二队出发，目标——”
“索兰皇宫。”
……
……
*
漩涡状的跃迁通道在皇宫庭院展开，虫皇自通道跌出，脸色难看至极。
一股足以烧穿理智的怒火自胸膛燃起，他踉踉跄跄地冲入礼仪殿内，都顾不得处理手上的伤口。
接到袭击消息后就一直在殿内维持大局组织营救的约瑟亲王眼睛一亮：“哥哥！你——”
啪——！
一记响亮的耳朵，约瑟亲王的侧脸迅速红肿起来，死寂般的沉默后，他沉沉对上虫皇愤怒的眼睛。
“你想做什么？！”虫皇双眼血红几乎快失去理智，“想把我变成你的傀儡吗？！”
就在虫皇和阿瑞洛斯对峙的时候，传送室内竟然又来了一道黑影，令虫皇惊恐的是，那道黑影身上还萦绕着他极其眼熟的黑雾。
袭击发生时就躲入船舱，虫皇并没有看到阿瑞洛斯对一部分黑影动手的画面，所以在他的视角中，这些黑影全都是一伙的。
被黑雾控制变成的傀儡、约瑟亲王不久前才诘问他维克多的下落……或者更早更早之前，他满怀期待地靠近神殿，却发现约瑟早已守在那里，笑嘻嘻地告诉他，哥哥，我获得了继承的资格，从此往后，他就要被一直提醒这位置到底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复生计划”？因为他需要一份能与约瑟亲王抗衡、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力量！！
可“复生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现在连他自己都要沦为毫无自主意识的傀儡了吗？！
约瑟亲王摸了摸刺痛的脸颊，忽然笑出声来，笑得讽刺又悲哀：“哥哥，你怀疑这一切都是我的手笔吗？怀疑维克多只是我夺权的借口，我发动这场袭击，想要控制你，然后自己去当虫皇？”
强烈的眩晕感涌上，虫皇几乎都要站不稳了，看着似乎要伸手来扶自己的约瑟亲王，下意识打开了对方的手掌，指甲在手背划出一道刺目血痕。
“你不是我的弟弟……”他喃喃着。
我的亲弟弟，或许早就在进入神殿的那一刻被黑雾侵蚀了……你只是……你只是……
占据我弟弟身体的怪物！
那一瞬，约瑟亲王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虫皇想要看清楚一些，但他的脑袋太沉重了……失血过多吗？为什么世界都开始模糊了……
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浮现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瞬，对方所有动作都静止了。
心跳也静止了。
察觉到什么不对，虫皇的目光缓慢下移，看见一把短刀贯穿了约瑟亲王的胸口。
耳边似乎响起尖锐嗡鸣，虫皇茫茫然地接住约瑟亲王软瘫倒下的身体，空气中，光学隐形解除，他看见了握着宝石短刀，因为从不放在眼里、所以半点都没察觉到气息的……
……脸色苍白的虫后。
皇室的婚姻从来都是为了笼络势力，所以第一任虫后离世后他迅速娶了第二任虫后，因为对方足够听话且无什么大错，就一直让对方待在那个位置。
虚荣、懦弱、温顺——除此之外，虫皇对虫后再无其他印象，可直到这一刻，他好似才真正看清虫后的模样。
这只据说被科研院拒之门外，所以不得不接受家族安排的雌虫苍白瘦弱，眼中却蓄着极度神经质的癫狂，他看着胸口血流不止的约瑟亲王，不停喃喃到：“是你害死了我的尼禄……是你害死了我的尼禄……”
虫皇蓦然想起那天宴会结束后他和约瑟亲王的谈话。
——“依你所言，乌苏也好尼禄也罢，普通虫族的的身体无法容纳那位阁下的力量，所以他才盯上了‘复生计划’……”
虫后竟然在背后听到了一切么……他为什么半点都没有察觉……
眩晕感越来越重，虫皇捂住约瑟胸前狰狞的血洞，没有发现自己正在疯狂颤抖：“庆典用的圣水……里面有问题……”
虫后好似才发现虫皇也在这里，直勾勾地盯过来，眼神说不出的空洞恐怖：“是啊陛下，您每日的餐饮服饰，可都是我亲手准备的。”
他慢慢靠近，完全无视虫皇怀里还有一个逐渐冰冷的约瑟亲王，温柔庄重地替虫皇整理起了头发，冰冷指尖滑过皮肤，虫皇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丝毫动弹不得。
“身为皇室成员，您可要随时保持好体面啊。”
“耶利斯，咳咳……叫医官……”虫皇沉重咳嗽着，“快叫医官……”
虫后的动作一顿，忽然狠狠掐住了虫皇的脖子！
“都以为我不知道吗？！其实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您最初想娶的是甘恰纳上将对吧？因为他的家族对您更加有用，可您的好弟弟，我们尊贵的约瑟亲王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以为您是真心的，就这么横插一手逼您不得不换了选择！！”
“咳咳咳咳！”喉管压缩，虫皇眼中都浮现出窒息的血点。
“……还有六皇子伊文森，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的野种吗？！您可真是伟大，竟然就这么接受自己弟弟的孩子叫自己雄父！伟大的我都要哭了！！”虫后嘶吼着，忽然浑身力道一松，扯着头发痛哭起来，“可是我的尼禄做错了什么……我的尼禄……我可怜的尼禄……”
疯了……虫皇艰难呼吸着，他知道眼前的虫后彻底疯了，不知道原本就是个疯子还是被什么逼疯的……
怀中雄虫的身体越发冰冷，什么“黑雾”什么“傀儡”都记不清楚了，只知道他要救约瑟，他不能让他的弟弟就这么死在这里……他不能……
可从心脏里涌出的鲜血怎么也捂不住，和他手掌伤口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半身华服，就连那双与他何其相似的金眸都快涣散了。
“约瑟，坚持一下，约瑟……”咸涩的液体混入口中，思绪混沌着，虫皇已经不能思考了，更分不清是伤口还是什么别的在痛。
忽然地，虫后一切疯狂都停止了，他再度凑近虫皇，捧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笑着于颤抖的唇上落下一吻：“陛下，我知道，再也没有谁能比您还自私了，您的弟弟也好，您的孩子也罢，永远都没有您手中的权利重要。”
一股莫大的恐慌涌上虫皇心头。
“所以我想了想，应该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当作我尼禄的陪葬了，”他温柔拭去虫皇的眼泪，“而您，一定要好好看着，好好看看永不落幕的太阳——”
“究竟是如何坠入深渊。”
虫后起身朝殿外走出。
“咳咳，等、等等……等等……耶利斯……回来！！！”
仿若坟茔的宫殿，给不出任何回应。
……
……
*
不太对劲。
刚踏入索兰皇宫，唐修齐就敏锐察觉过于死寂的空气，果不其然，立刻有小队成员发来汇报：“阁下，我这边的皇宫守卫不知什么原因全都昏迷了。”
“我这边也是。”
“我这边也都昏了。”
……
唐修齐没有任何轻松完成任务的庆幸，反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就好像有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正准备铺开精神力查探皇宫的情况，一艘穿梭艇忽然自皇宫内部划破天际，那个速度，绝不是普通飞行器能追上的。
心中的不安顿时攀升至极点。
想起曾完整看过的“日不落”核心建造资料，唐修齐毫不犹豫地朝外奔去，他敢断言，现在索兰皇宫内绝对找不到一艘完好的星舰！
“阿尔！”
已经初步控制住天空船的阿瑞洛斯身形一怔，察觉到唐修齐语气中非同寻常的凝重。
唐修齐：“立刻疏散街道上所有居民！来不及离开的就近躲入掩体！”
阿瑞洛斯自然没有任何质疑。
尽管发生袭击事件，道路两旁依旧有不少居民仗着有足以自保的装备在看热闹，毕竟“虫皇遇刺”这种老了都能拿来对孙子吹牛的事情一辈子可能也就见证一次。
看着仍在直播的高速电子眼，阿瑞洛斯心中立刻有了决断，拎起角落瑟瑟发抖的技术员把他丢回操作台前，枪口怼上脑门：“把这里的画面转播至‘日不落’所有信号屏幕，动作快一点！”
技术员哭丧着脸：“要要要要花一些时间……”
阿瑞洛斯皱眉：“多久？”
“大，大概十分钟……”
刚想用些“物理手段”开发开发这怂货的潜力，操作室内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兰斯可以帮你哦！】
兰斯？
阿瑞洛斯在“众星赛”里早就见过这个小智能体，对它算不上陌生，来不及去问它是怎么入侵进“日不落”的信号网络，阿瑞洛斯立刻让兰斯操作。
三秒后，控制直播信号的屏幕上浮现“链接完成”的提醒，阿瑞洛斯走出船舱对着高速电子眼前摘下金属面具，周围空间一阵卡顿，他解除了仿真伪装。
【卧槽！阿瑞洛斯！！】
【他不是该在第三星系反叛军联盟那里吗？】
【呜呜呜阿瑞洛斯少将您还好吗？听说您之前受伤了……】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陛下呢？这是……公然篡位？这么嚣张的吗？】
……
银发红眸的特征出现在镜头前，直播瞬间就炸了，与此同时，“日不落”所有联网屏幕无论此前在播放什么，现在都转成了直播画面，刚好天空船附近就有一块巨幕广告屏，街道上所有居民都能清晰听到阿瑞洛斯的声音。
“现有恐怖团伙将针对‘日不落’发动轰炸袭击，所有居民就近躲入掩体，不得逗留在外。”
话音刚落，街道上的哗然声就算是在百米高空也能听到。
【？？？？恐怖团伙？轰炸袭击？】
【我去，那可是“日不落”！！】
【呃，他说你们就信啊？现在发动袭击的不就是他们吗？】
【等等……我迷糊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该支持谁……】
【阿瑞洛斯和索兰……现在是敌对关系吧……】
【这年头怎么都是这种劲爆直播……】
阿瑞洛斯丝毫不为所动：“一分钟后，听我指挥，所有居民有序撤离，”他神情坚定，“我和‘赤蔷薇’会保证所有虫族民众的安全。”
世界有一瞬寂静。
经历种种动荡，再次听到银发军团长念出那个名字，这一刻，无论是质疑还是支持的心头仿佛都被重重敲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感慨就快溢出心口。
第一军团，赤蔷薇。
虫族战神，阿瑞洛斯。
无论“赤蔷薇”不守规矩的名声有多响，不可否认，它都是公认的最强军团，即便是日常在背后诟病它的主星居民，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第一反应依旧是“安全”。
利益让他们厌恶这个不敬权贵的奇葩军团，但他们并非不清楚，虫族之前的稳定，“赤蔷薇”做了多大努力。
【再次听到阿瑞洛斯少将念出“赤蔷薇”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哭……我们虫族，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下一秒，眼含热泪的星网观众们就看见银发雌虫狠戾一笑，腰间长刀挥出一道光刃，轻易劈碎了不远处高楼上的雕像。
烟尘滚滚，火花四溅。
“违令者，后果自负。”
哗哗感动的星网观众们：……
感慨不已的主星居民们：……
嗯，很好，果然还是那熟悉又正宗的“流氓军团”呢。
遥远星域外偷摸观看直播的“赤蔷薇”军雌：呜呜呜老大威武！！
现场其实并不隶属“赤蔷薇”的突袭小队：哎呀～突然就变成正规军了，还有点小兴奋呢～
……
兰斯贴心地将街道上的画面投影至身边，阿瑞洛斯从容不迫地指挥起来：“DZ5路暂时不动，德伦街民众从右边出口离开，库南街集体后转，前进一百米就地疏散……”
得了空闲的突袭小队成员也乘着飞行器联合道路上原有的治安官一起维持秩序，几乎聚集了主星三分之二居民的“诞生庆典”，竟然真的在几分钟之内就完成了全部疏散，全程无一伤亡。
任务结束，阿瑞洛斯的心情却并无一丝轻松，唐修齐给出那道凝重的指令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了，听皇宫里的突袭二队说对方离开得相当突然，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
先生……
眼眸微敛，阿瑞洛斯下意识攥紧了掌心。
【你想知道修齐阁下在哪里吗？兰斯可以帮忙找哦！】
虚拟屏幕上的画面迅速切换了起来，如果能把速度放慢，会发现那上面是“日不落”所有摄像头的视野，路灯、广告屏幕、飞行器、智能机器人……只要存在影像收集的功能，兰斯统统调来，然后通过图像对比找到与关键信息相似度最高的画面。
【找到啦！】
陌生街道里，修长身影正急速穿梭在这片钢铁丛林中。
阿瑞洛斯立刻紧张盯住了画面，不过，他似乎忘了一件事。
——现在还在直播。
……
……
唐修齐的速度已经快到出现残影。
那辆穿梭艇飞出皇宫时他虽然及时打上精神标记，但对方速度实在太快还有高级屏蔽器在上面，他无法隔空截停，周围又没有合适的飞行器，只好现追现做一个出来。
是的，徒手搓星舰，纯天然，无污染，土木工程的男人永不认输。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兰德修斯叹气。
“日不落”最大的优点就是科技发达，街边随便一栋建筑都是高级材料，唐修齐精神触角全面展开，一边从各栋大楼上拆下自己需要的部分，一边飞快组装起来，追击的脚步还没有慢下半分，比普通飞行器都快。
只见他左拆一个引擎，右搭一个底座，一根精神触角勾出建筑武器的能量块，更多触角在空中同时挥舞着组装各部位的零件，不多时，一个造型独特的飞行器就在眼前华丽诞生了。
启动升空，一气呵成，中途要是看见什么更好的零件还能边飞边换，从始至终，表情淡定从容，仿佛只是吃了个午饭。
通过星网观看了全程的虫族居民们不知从哪一步开始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
【……】
【……】
【卧槽，牛逼！】
第199章 救世之主
“雌, 雌父，我们要去哪……”
穿梭艇内，莱蒙紧紧抓住身上的束缚带, 声音忐忑至极。
今早他身体有些不适就没参加巡礼, 听闻袭击消息后还非常担心虫皇的安危，本来在自己宫殿里好好休息着，可虫后突然闯入，不由分说就把他拉上了穿梭艇。
莱蒙有些不安, 虫后拽着他的手掌是那么用力，用力到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掐碎。
他不敢反抗。
即便看出虫后状态不对, 也只敢缩着脖子发出微弱的询问。
听到莱蒙的声音，虫后扭过头来，神经质的眼睛一时竟找不到焦距, 两颗眼珠在眼白里游移了一圈, 最后久久定格在金发雄虫身上。
“到了你就知道。”
莱蒙头皮发麻，机械脊骨都因身体的僵直而有些过热，鸡皮疙瘩一路爬上耳后, 他通过舷窗玻璃看清了自己的表情——
惊恐得快要窒息。
穿梭艇最终停在“日不落”郊外的一片空地上, 莱蒙都不知道主星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雌父，我们回去吧, 巡礼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有回应，虫后蹲下身不知从哪儿摸索到一块面板，操作几下, 地面开始强烈震动，莱蒙忍着脑海里的晕眩, 眼睁睁地看着前方裂开一个漆黑通道，像极了张大嘴巴的怪物。
陈旧空气飘出, 那是一种非常不详的味道，腐朽而凝滞，鼻腔里的嗅觉神经瞬间向大脑皮层传递出“危险”的信号，被这股信号刺激着，莱蒙忽然想起很早之前上过的工程课。
记事起，虫皇和虫后就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很久以后，莱蒙才隐隐意识到虫皇是把他看作一只可以逗趣的宠物，而虫后，更像是把对尼禄的愧疚投射到他的身上。
这些念头在脑中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他强迫自己统统忘掉然后安心当一个纨绔，会记得那节工程课，还是因为讲授的内容有关“日不落”。
帝国学院头发花白的工程院院长调出全息投影，声音比复古播放器还要迟缓：“‘日不落’诞生于虫族异兽危机最严重的年代，起初是作为行星级的战略武器，配备了极强的火力……随着异兽被驱赶至星系边境，它也逐渐成为第一星系的首都星，而那些重型武器也因后来出台的《能源管理法案》被封存入库……它们最终沉睡的地点是……”
虫后再度抓住了莱蒙的手臂，那个与毁灭力量极其不符的诗意名字于耳畔轰然炸开——
“落日心脏”。
莱蒙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简直是被虫后拖拽着前行，膝盖撞在金属阶梯上，拉出火灼般的刺痛，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已经破了皮。
“雌父！您要干什么？！雌父！！”
或许是他尖叫的声音太像濒死的鸟，虫后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声音在幽深通道里荡开，格外尖锐恐怖：“索兰接管‘落日心脏’后就增加了基因锁，只有皇室直系血脉才能启动……”阴冷指尖亲昵地划过莱蒙的眉眼，如果不看另一只如烙铁般强硬的手，这动作几乎是温情的。
“莱蒙，帮雌父一起替尼禄报仇好吗？”
莱蒙脸色煞白，脑袋里嗡嗡作响。
——虫后他要炸了“日不落”！！！
“雌父！您冷静一点！我们回去好不好？您不能这么做！”
“雌父，雌父！求您了雌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哀嚎声已近乎凄厉，莱蒙一边痛哭一边苦苦哀求着，以他的精神力强度开启“日落心脏”，绝对会被暴动的能量碾碎虫核！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
虫后丝毫不为所动，仿佛灵魂早就消亡了，现在只是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腐尸，他一步步前进着，肿烂肉块随着脚步掉落，骸骨爬满密密麻麻的黑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将金发雄虫拖进死亡的深渊。
莱蒙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喉咙里只剩破碎尖叫，他听到了，来自地底的心跳，这颗“日不落”的死亡心脏离他越来越近了！心跳声几乎就贴在他的头顶，一声声震破耳膜！
终于到达“自毁程序”的操作台，谁也想不到，这颗本意是用于毁灭异兽的“超级炸弹”竟有一天会落向成千上万的主星居民。
虫后拎起莱蒙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按向感应器——
“那我呢？！”
虫后动作一顿。
脑中空白，莱蒙不顾一切地嘶吼着：“我算什么？你随意生产出来的垃圾吗？！你那么在意哥哥那我算什么？！！！”
他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只是从来就不敢细想。
虫后早年身体受损，以为此生只有一个孩子了，所以硬生生地把本是雌虫的尼禄异化扭曲成不雌不雄的怪物，偏偏就在他以为尼禄已经接受自己的雄虫性别时，莱蒙诞生了。
哈哈哈，多好笑啊，原以为不会降生的第二个孩子竟然是只雄虫，虫后费尽心思想要生出的雄虫。
尼禄厌恶他，莱蒙知道，因为他若能早一步降生，尼禄就不用经历那些折磨；虫皇不在意他，莱蒙清楚，因为虫皇只在意自己手中的权利，恨不得把所有子嗣统统养废。
那么虫后呢？虫后又是怎么看他的呢？
泪水不停滚落，莱蒙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你应该从来都不希望我出生对吧？！只要我不存在，你就可以告诉自己你对哥哥做出的那些事情都是值得的！我活得越是轻松，你就越是清楚你自己错得离谱！天呐，你从来都没想到吧？竟然只要再耐心等待几年就有一个亲生的雄虫继承者了，你第一个孩子所承受的痛苦统统都是笑话！他本可以拥有正常的生活，是你！是你硬生生把他逼成了怪物！”
“说什么报仇……”金眸一片血红，莱蒙崩溃嘶吼，“杀了他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死寂。
死寂之中，像是只过去了一瞬，又像是已经跨越了万年。
虫后颤抖着抱住了自己最后的孩子：“对不起……莱蒙……对不起……”
他抱得那么用力，几乎要把他变回那颗小小的虫蛋再塞回自己最安全的腹中，如此便可隔绝外界一切痛苦。
他说：
“对不起……我们一起去陪尼禄好吗……”
金眸眸光彻底暗淡。
…………
……
……
*
飞行器刚一降落，地面就传来强烈的震感，唐修齐眉心微蹙，知道还是晚了一步。
一个红色的光团自通道中飞出，冰冷的电子音顿时响彻了整个“日不落”。
【指令通过，自毁程序将于十分钟后开启。】
【启动进度5%……12%……18%……】
通过直播看见这一幕的星网观众都懵了。
【什么自毁程序？“日不落”还有这东西？】
【不可能吧！那可是主星！】
【我有点瘆得慌……】
【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就在“日不落”上啊！】
……
信息时代少有秘密，很快就有技术大佬扒出了“落日心脏”的相关资料。
在异兽危机最为严重的年代，“日不落”这颗超级行星战舰一直都活跃在前线，设计之初，工程师们就考虑到它如果战败失守，还能启动自毁程序在异兽群里引爆核心，后来那些危险的异兽都被赶去行星边境了，“日不落”也就得以留存下来。
但为避免再次陷入绝境，这张“自毁底牌”便一直没有拆除，并和其他武器一起存储在“落日心脏”中，曾与异兽战斗的前辈们，本意是希望后世虫族们能有一份为保全族群和异兽殊死搏斗的勇气，可惜近万年过去了，曾经毁灭级的行星武器已被温软繁华彻底覆盖，主星居民们沉湎于它的舒适先进，也遗忘了它骨子里的狰狞。
城区中，原本恢复平静的街道又开始混乱，所有得知消息的虫族第一反应就是“快跑”，可当他们准备乘上自己的飞行器时，一条更加可怕的消息又闪过眼前。
【……根据历史资料初步估计，如果自毁程序彻底启动，所爆发出的能量将会辐射第一星系近二分之一的星域……没有谁能逃得掉……】
换句话说，他们已被彻底困死在这座落日孤城。
绝望瞬间传染了整颗星球。
天空船上，阿瑞洛斯的通讯频道立刻就被塞满了，他没理会，继续指挥维持着秩序，但在巨大的恐慌面前，显然收效甚微。
尖叫、咒骂、哭泣、哀嚎……黑色的负面情绪笼罩在星球上空，无论此前你是什么身份，死亡面前一切都回归平等。
有神智崩溃的疯子开着飞行器冲上天空：“我们都要死了！谁也逃不掉的！大家都得——”
轰——！
一发光弹毫不留情地将其炸成齑粉。
冲天而起的红光里，高速电子眼将银发雌虫脸上狠戾的神情记录得清清楚楚。
阿瑞洛斯收了枪，红眸含着杀意，一字一句，语气冰冷：
“我说了，保持冷静，在掩体后躲好，任何煽动混乱者，就地军法处决。”
动乱的街道竟然诡异安定下来，就连在星网上发泄绝望情绪的言论也被这一枪击碎了。
沉寂之后，一点星光滴进黑暗。
【为“日不落”祈祷。】
【兰德修斯在看着我们呢！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
【网页链接：《安全掩体的分辨方法，找准这几个关键》】
【啊啊啊啊别慌别慌！“日不落”的朋友在吗？我可以跟你聊聊天哦！】
【这个东西说穿了还不是我们做出来的吗？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不，不知道该发些什么，你们看！这是我养的以诺猫哦，很可爱的……】
【第一星系的同族们，坚持下去啊！】
……
外界的战火仍没有停歇，虫族正面临严重的分裂，还有雌雄之间积怨已久的性别隔阂，可在这一刻，无论雌虫还是雄虫，索兰军队还是反叛军联盟，都在衷心地为“日不落”祷告祈愿。
或许也有自命不凡的“大清醒家”在暗地里吐槽，说之前那几场战争里也死了不少虫族，怎么没见你们那么关心啊？自己日子过得那么难了，还担心第一星系那些贵族老爷们呢。
可在直观面对一整个星球乃至大半个星域的毁灭时，谁又能真的无动于衷？
“善良”是所有灵魂平等享有的权利，当我燃烧灵魂这一点亮光时，无关我现在站立的地方是高楼还是渠沟。
强烈的震感袭来，一些防御等级不够的建筑开始倒塌，爆炸轰鸣中，一只躲在墙面掩体后的雄虫紧紧抱住了他的雌君还有他们懵懵懂懂的小雌子，眼泪滚落脸颊。
“愿我们见证奇迹。”
……
……
即便是在空中，阿瑞洛斯也能感觉到地面上恐怖的冲击力，让兰斯再度调回唐修齐那边的画面，他的表情相当冷静。
一同维持天空船秩序的小队成员忍不住发问：“您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阿瑞洛斯没有回答。
隔着屏幕，红眸深深烙印下那道仿佛可以挡住一切风霜的坚定身影。
他想着，除了与他分离，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启动进度34%，死亡倒数，七分钟。
……
……
*
身形急速倒退掀起一片烟尘，前方的道路已经被炮弹挡死，唐修齐目光凝重。
为避免异兽干扰自毁进程，开发者在“落日心脏”附近布下了无数防卫，一旦自毁程序开启，所有靠近生命体都会遭遇无差别攻击——
就是异兽半点没打着，手段全用到自家“老祖宗”身上了。
跃起避开从地面冒出的尖刺，唐修齐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差点没被“孝”死。
这玩意诞生在现代虫族武德最充沛的那个年代，能单枪匹马打爆一整个异兽先锋队，可想而知有多恐怖。
想想虫族那十八块腹肌的扭曲雕像，挖掘他中二黑历史的真情论文，还有不管结婚生娃还是造反起义都要拜一拜他的“优良”传统……以及这瞎了眼的自毁程序……
哇哦～可真是一天一“惊喜”，天天不重样呢～
……
脚下已经没有完整地皮，勾起一块巨石，唐修齐旋身一踢，石头飞出极其刁钻的弧线狠狠击碎了一个防卫机器人，他腾空而起，精神触角在身后劈开一片绚烂火花，黑色的灰烬从空中落下，像极了飘飞的鸦羽。
不等喘息分毫，更多机器人又涌了上来，唐修齐以自身为圆心铺开精神力，无形触角冲向四周，那些机器人就像被丢进真空，一个接一个被绞成废铁，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凌厉杀意，唐修齐骤然回头，黑眸映出一道刺目的猩红光柱。
天空船上的阿瑞洛斯赫然起身，死死攥紧了拳头。
轰——！！！
宣告自毁程序开启的红色光团喷出一道近百米粗的光柱，划过的空间都隐隐破碎，一瞬间，周围所有电子设备都陷入了信号紊乱之中。
【怎么了怎么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呜呜呜大神你不要有事啊！】
【跪了！大佬您要是能把这东西关了，管什么索兰反叛军的，老子这条命今天就给出去了！】
【啊啊啊加油啊！！我这辈子就没叫得那么大声过！】
【奇迹降临！奇迹降临！】
……
一秒、两秒、五秒……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又仿佛安静了一个世纪，兰斯极力输出终于恢复了信号，画面里中，“落日心脏”外的空地一片焦黑，就连能抵抗上千度高温的特级金属都融化成了液体，而没有完全虫化的雄虫……
先生……
阿瑞洛斯不敢移开一丝目光。
热浪过境，空气一阵扭曲，无形触角散开露出里面熟悉的身影，他悬立空中扭头朝最近的影像设备勾了勾唇角，是安抚的笑意。
——我没事。
浑身一松，阿瑞洛斯这才发现自己眼眶都有些酸涩。
……
【我的兰德修斯啊！这是怎么做到的？！也太强了吧！】
【那是雄虫精神力吗？我仿佛生个了假的雄虫性别，精神力还能这么用？】
【呜呜呜给大佬跪了！大佬威武！！】
【我哭了！我真哭了！大神您就是新时代的救世主我未见面的亲生雄父！】
【有希望！有希望！真的有希望！大佬加油！】
……
——启动进度62%，死亡倒数，四分钟。
不似星网上想得那么乐观，相反，唐修齐是真的感到有些棘手。
就在刚刚，他正面接了这一击，同时用精神力分析出了红色光团的内部结构，那东西链接着整个“落日心脏”的能源储备，等同于核心系统，但他如果用精神力强行摧毁，就相当于提前引爆了这个能源库。
简单来说，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毁程序目的是“摧毁”，管它什么摧毁的形式呢，反正只要大家一起归西就行，而唐修齐则顾忌得更多。
红色光柱又开始疯狂扫射，唐修齐一边闪躲，一边皱起了眉头，身影已达到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
到底有什么方法能在不触发“引信”的前提下关停程序？
蓦然地，他抬头望向天空——
有东西正急速逼近中。
……
——启动进度79%，死亡倒数，三分钟。
那东西的视角在高空，可以向下俯瞰整个“日不落”，它看到暮晚时分沐浴在金光里的城市，繁华、先进、美丽，规划得当的道路有序交错着，灰而细小的是居民街道，蓝而流动的是内景河流，还有悬浮的虚拟光桥，一栋栋高楼耸立其中，绚烂霓虹依稀亮起着，仿佛是银河的倒影。
它在降落。
穿过磅礴的大气，穿过轻盈飘渺的云雾，视野中，“日不落”高达八百九十七层的帝国大厦越来越清晰了，最顶上的巨型宝石、天台上的露天水池、还有明亮到可以反射出它的全部身影的玻璃窗户——
轰隆隆！！！
阿瑞洛斯险些被冲击力掀翻在地，愕然抬头——
一颗火红陨石狠狠撞上了那栋虫族最高楼！
唐修齐的心倏然沉到极点，眼前那红色光团还在不断膨胀着，他感知到了，这东西正在牵引附近宇宙空间里的陨石撞击“日不落”。
如果是被异兽包围的绝境，这一招简直无敌，异兽不灭族都说不过去，但现在它只会加快他们死亡的进程。
浓烟滚滚，“日不落”的街道已经化为一片火海，无数哀嚎夹杂着肉\体被烧焦的“滋滋”声，刺痛了耳膜更刺痛了灵魂。
牵引红色光柱击碎一颗陨石，唐修齐依旧在思考那个问题。
到底有什么方法能在不触发“引信”的前提下关停……
不，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为什么，要关停程序呢？
第200章 重临巅峰
——启动进度83%, 死亡倒数，两分钟。
作为诞生万年的系统，且经过历任掌权者的多次升级, 红色光团已经具备初级智能, 监视器中，红色光标一直追踪着那道腾飞的身影。
机器最大的好处就是永远冷静，永远不会因为对手的强大生出半分动摇，程序设定好后, 到核心毁灭之前都要一直执行下去。
但眼前这道身影太快了，快到就像能预判它每一道攻击, 红色光柱一次次落空，庞大的精神力还在不断冲击着它的后台。
如果将红色光团比做是身躯庞大的怪物，每挥出的一拳冲击力都不亚于它召唤而来的天外陨石, 唐修齐的精神触角就是锋利无比的光剑, 随着突进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斩断它的肢节。
几番失利，红色光团膨胀得更厉害了，巨大的机械臂从地下破出, 直直朝前袭去, 唐修齐降低身体的重心，脚步在地面划出一圈流利的弧线迅速绕至机械臂背后, 与此同时精神触角拦腰一劈，百米粗的机械臂轰鸣一声彻底坏死。
纵身跃起，踏着倒下的机械臂, 唐修齐又加快了速度，眨眼间, 他和红色光团的距离已经不过几十米。
【大佬在干什么啊？越靠近越那东西越容易被攻击到吧？】
【别多嘴！大佬肯定有他自己的节奏。】
【我调到主星的空间站画面了，周围聚集的陨石好像越来越多了……】
【启动进度到89%了……】
【还有主星的朋友在吗？你们还能说话吗？】
【没被陨石砸死……但已经写好遗书上传星网了……也把星币都转给我的雌子了, 幸好他一早就去了其他星系做生意……】
【呜呜下辈子我一定提早向喜欢的学长告白，他现在去第三星系打仗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我雌君也去第三星系了，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对他，呜呜呜，他真的很好很好啊！】
【泽希塔！你看到了吗？！我在R9街026号！能见一面吗？！】
【雌父雄父对不起哇呜呜呜！下辈子我一定认真学习，再也不给你们丢脸了！！】
【别灰心啊！大佬加油！】
……
——启动进度91%，死亡倒数，一分钟。
一分钟能干什么？
只够深秋凉风吹落树头最后一片坚守的枯叶，暮晚黄昏溺死在废墟里燃起的大火，相爱的灵魂于彼此唇上印下最后一点温度，文明陷落之前与它的生灵对视叹默。
一生中所有不甘和遗憾都闪过眼前，最后定格在那道不曾有半分犹豫退却的身影，如果不屈的意志能够具象出来，大概就会是他的模样吧。
时间不停流逝，极致的冷静与疯狂交织在唐修齐眼底，最终他的身影与红色光团完全重合，精神力顿时释放到极致如病毒般侵入自毁程序每一个代码。
几瞬之后，不断上涨的进度条竟然停止在了“94.6%”，屏幕前所有注视的眼睛统统忘记了呼吸，天地间只剩心跳剧烈到要穿透胸膛的声音。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五秒过去了。
无论是光团还是进度条竟然真的都静止不动了！
【成，成功了？】
莫大的狂喜还没涌上心头，定格的启动进度竟然又直接飙升到“100%”！
【启动成功，自毁程序全面开启。】
合成电子音冰冷地传遍了整个“日不落”。
然而铺天盖地的红光和尖叫之中，谁也没有看到唐修齐竟然笑了，疯狂的火焰从黑眸彻底爆发出来。
——来吧！狭路相逢，豪赌一场，那就看看到底谁胜谁负！
他的精神领域顿时急速向外扩散。
十万年前，巅峰时期的兰德修斯精神力可以覆盖住整个星球，十万年后，唐修齐又一次找回这份熟悉的感觉。
从高楼大厦最顶上一颗摇摇欲坠的螺丝钉，到地底下数百米深处铺设的光缆线路，从灼热空气中一点飘飞的灰烬，到有虫族匆忙奔逃时在墙面刮掉的粉末。
三千微尘，分毫毕现。
庞大与渺小等同，繁琐与极简相融。
此刻他就是这颗星球。
街道上，“日不落”的居民早就通过直播见识到了红色光柱的恐怖威力，红光袭来时，所有虫族都下意识抱头闭上了眼睛，从前他们从未想过“死亡”会是什么感受，今后……怕是再也没了今后。
眼泪滑过脸颊，高度紧张导致大脑一片空白，可不知紧绷了多长时间，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有胆子大的悄悄睁开了眼睛，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生都难以忘却的画面。
天空中，无数巨大的红色光柱不断扫荡着，时而横切过地面，时而散射向高空，即便是远远隔着都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毁灭气息，可尽管如此，它却像是被什么刻意控制似的，完美避开了居民最密集的区域。
楼房倾倒，街道开裂，却不曾造成真正的死亡，终于，那些光柱像是被彻底逼疯了，一根接着一根融合在一起，最终压缩成一点，骤然向星球两极扩散开去！
如果此时能从星球外的宇宙视角来看，就会看到，不知从某一刻起，“日不落”的两极之上同时出现了一个红色光斑，光斑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终冲破星球像一根长矛横穿了整个“日不落”！
轰——！！！！
光柱炸开，宇宙都因这巨大的能量波动而有一瞬失声，硝烟散尽后——
“日不落”，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
……
……
*
“不要拥挤！不要拥挤！受伤的居民去D区接受治疗，没受伤的去A区登记接受任务分配，救护队实在不够，大家互相体谅一下！”
“报告！桑雨街发现一群被掩埋的居民……”
“这里有两个孩子疑似吸入大量烟灰昏迷，来两支清血剂！”
“都说了不要挤！阿瑞洛斯少将看着你呢！”
……
看着眼前一群战战兢兢的主星高官，风行实在想不到自己怎么就从联盟营救小队队长变成了主星临时指挥官。
没办法，庆典巡礼几乎汇聚了“日不落”上所有行政高官，可不就被阿瑞洛斯一网打尽了吗？确定自毁程序是真的结束了，阿瑞洛斯二话不说就把这些官员丢给了风行，让他来指挥灾后营救，自己则迅速飞走去找唐修齐了。
风行很想说一句，我对他们来说，应该属于敌方军官吧？但上有阿瑞洛斯镇着，再往上还有那位拯救了“日不落“的超级大佬，傻子才敢在这个时候搞事呢，风行的指挥还算顺利。
只是想起最后那末日般的场景，心中依旧有些不安。
最后时刻，直播彻底没有信号了，谁也不知道唐修齐是怎么做到的，更不清楚，他现在……
是否安然无恙。
……
……
白光滑过天际，阿瑞洛斯收了翅翼降落在地面。
“落日心脏”附近已是一片废墟，地皮翻起，不时还有火光炸开，各种武器残骸散落其间，一眼望去，竟然找不到任何完好的落脚点。
阿瑞洛斯抿紧了嘴唇。
这里是自毁程序暴动的核心地带，周围的能量场太过紊乱，他一时竟然感应不到唐修齐的方位。
不着急，先生肯定不会有事的。
阿瑞洛斯开始仔细搜寻，每一寸可能躲藏的地方都不放过，推开某个武器残骸，下面压着一具焦黑的尸体，红眸有些许愣怔，但很快阿瑞洛斯就冷静下来翻过这具焦尸的正脸。
——是虫后。
他缓缓吐出一口紧绷的气息。
金属和泥土被烧焦的气息混杂在风里，味道并不算好闻，一瞬间，阿瑞洛斯仿佛又回到了十万年前的原始丛林。
那个时候，唐修齐最开始并不知道他每次离开后阿瑞洛斯究竟是怎么迅速找过来的，而明明不该对自己的伴生雄虫隐瞒，阿瑞洛斯却难得生出些“私心”，没有说自己是凭借着气味追寻的。
直到某天下起了大雨，所有味道都被雨水覆盖，他才彻底慌了神，在林中不知奔跑了多久，一次又一次绊倒，摔得浑身是伤，最后彻底脱了力，只能蹲在原地抱着自己崩溃大哭。
喉咙干涩眼睛红肿，他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狗，彻底弄丢了回家的方向，直到一声叹息溅落空气，黑发少年不知从哪摘了片大叶子挡在他的头顶，对他说，回去吧。
雨幕纷飞，少年黑眸里流动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神色，很久很久以后，阿瑞洛斯才恍然明白，那叫“心软”。
先生对他总是心软的。
所以不会丢下他的。
又越过一处废墟，掩体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握上肩头，阿瑞洛斯顺着那股力道转身，所有话语瞬间被一个强势的吻堵住，他愣了愣，随即更加热烈地回应起来。
或许是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唐修齐的吻，比起平时那种故意折腾人的逗弄方式少了几分轻柔，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掌控欲，一手按在阿瑞洛斯脑后，一手揽在腰上不断贴近自己，阿瑞洛斯很快就乱了呼吸，后背被触碰过的地方都泛起了痒。
银发从指缝流过，指尖慢慢地揉，慢慢地深入，耳边破碎的呜咽和怀中身体的颤抖似乎都在提醒他还可以更坏一点，唐修齐分开些距离让阿瑞洛斯喘息片刻，眼眸含笑，却沉着危险的暗色。
“阿尔。”
念出名字的声音有多温柔，再次夺走呼吸不断掠夺的舌尖就有多恶劣。
风声掠过耳畔，不觉多了几分滚烫湿热，足以搅乱灵魂的电流通过唇舌侵袭至全身，阿瑞洛斯脑海空白，什么时候被按到了一块巨石上都不知道，津液在口腔中勾缠至黏腻，上颚被舌尖触碰，他忽然有些难耐地弓起身体，喉咙好像都被肆无忌惮地侵占到了。
唐修齐抱着他，从后颈到腰肢，半点都不许他躲，直到攀上窒息的巅峰在神经末梢炸开濒死般的烟火。
一吻完毕，黑眸含笑欣赏着自家小雌虫红眸涣散的模样，拇指按了按唇上红肿的咬痕，阿瑞洛斯急促喘息着，伸手搂住唐修齐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颈窝。
“吓到了？”安抚似地拍了拍后背，唐修齐轻柔地问。
沉默片刻，阿瑞洛斯点点头，声音有些发闷：“……刚才没找到您。”
“日不落”末世般的画面都不足以让他失去冷静，唯有一路追到这里发现熟悉的气息不见时，才生出惶乱无措。
唇角微扬，唐修齐低头亲了亲那泛红的耳垂：
“我怎么舍得再丢下你呢？”
……
有过十万年前那一遭，唐修齐不会再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他对付自毁程序的方法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自毁程序一旦开启，关停就不是那么容易，但究其本质，这还是一个“释放能量”“利用能量”的过程，“释放能量”这一步已经掐不住了，那不如在“利用能量”这一步改变下方向。
事实证明，这是可行的，自毁程序自己都要玩完了，被提前触发后就更是混乱，唐修齐把精神力和它的核心能量链接在一起，成功让其避开“日不落”上的居民，换了一种释放方式。
这种做法远比单纯的战斗要困难多了，对精神力的强度和操控力都有极大要求，不过唐修齐刚好满足所有条件，甚至他发现自己在这次极致使用精神力后，原本封顶的精神力竟然隐隐又有提升的迹象。
而且……
黑眸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而且在能量释放至极点的那一瞬，他好像又接触了到当年巫灵族禁地中类似于“世界意志”的存在。
看来这个世界刚诞生时的微弱意识并没有在“虫神”的鸠占鹊巢中彻底消散啊。
温存片刻，唐修齐放开了阿瑞洛斯。
“好了，还得去收拾剩下的烂摊子呢，不过，”他笑了笑，“我们的盟友应该也都准备好了。”
……
……
*
毁灭光柱是真的把“日不落”分成了两半，一道沟壑深深贯穿了整个星球，不过它本就是颗机械行星，工程队紧急“缝补”一下，两边都还是能正常使用的，不过看这个损毁程度，这条沟壑将来估计还会不断加深，最后是否变成一左一右两颗隔离半星也犹未可知。
但眼下显然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解决。
几日后，自毁程序带来的动乱暂时平定，临时灾区已经搭建起来，重建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开展中，以主星的科技水平，想必也用不了太久。
此刻的索兰皇宫里，几方势力都汇聚在此。
虫皇被虫后下了毒，目前依旧处于昏迷之中，因此由皇家长老院代表特迦皇族，他们占据了一方。
另一方是天空船上集体遭遇劫持，这些天都跟在反叛军联盟手下干活的索兰官员，他们集体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剩下的自然就是此次灾难中一力维持主星秩序的反叛军联盟。
而中心主位，不容置疑属于唐修齐以及护卫在他身边的阿瑞洛斯。
大灾面前，所有势力可以齐心共渡，大灾之后，就又到经典的“分蛋糕”环节了。
第一位开口的玩家是皇家长老院，他们先用一大段复杂且绕口的句子极力赞美了反叛军联盟在此次灾难中做出的贡献，然后画风一转，又拿出了自己的“正统身份”，说不论如何索兰现在当权的还是特迦皇族，虫皇就算身体不适，也有其他皇家长老可以代劳帮忙管理主星嘛，各位朋友远道而来，还要辛苦你们干活实在太不应该了。
第二位玩家反叛军联盟不干了，他们挑了个嘴皮子最利索地坐在前方，任你怎么开口，都坚守“我打下来的东西就该归我”的原则，甚至在一群长老脸色发白时还“好心”提醒说，年纪上来了就赶紧回家养老吧，别真在这里气死了那他们罪过可就大了。
最后他们同时看向战战兢兢的第三方官员，官员们欲哭无泪，左边点头右边哈腰，谁也不想得罪，最后只能呲着大牙，假装自己笑得阳光开朗。
底下一众虫族很快就吵得脸红脖子粗，那手舞足蹈的，唐修齐都有点担心他们吵着吵着就会飙起唱跳rap，还有一个和稀泥的在旁边尖叫“住手！你们不要打啦！你们不要打啦！”。
扯皮的事情，向来就是这么枯燥且无味呢～
长老院的老头们大道理讲了一堆，反叛军联盟的泥腿子只管以老头自身为圆心，祖宗八代为半径，从长相到人品开始全方位无死角扫射，主打一个“羞辱教育”，气得老头们什么“贵族体面”全碎了一地，撸起袖子就要上演全武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辛辣的讽刺：“你们挑选的虫皇竟然还有脸坐在那个位置上？”
长老院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其实，他们知道这次是皇家理亏，“落日心脏”的自毁程序究竟怎么启动的，说白了就是虫皇家的一笔烂账，但他们能承认吗？肯定不能啊！脸打肿了也要充胖子说“我们才是正统”。
看着走来的紫发雄虫，长老院的大长老语气发沉：“克里汀家主。”
殿中有一瞬沉默。
那场“血色夜宴”在场大部分雄虫都参与了，眼见加奈“死而复生”，身后还跟着一众同样早该身亡的雄虫学者，长老院和官员们偷偷瞄一眼主位上的唐修齐，心中顿时闪过无数个念头。
向唐修齐点头行礼，加奈嘲讽地看向长老院：“我在殿外也听到了不少，长老们对你们推选出来的这位陛下可真够自信啊，不谈这次主星为什么会遭遇严重危机，就问那场宴会，皇室不打算给我们这些雄虫一个交代吗？”
大长老捋了捋胡子：“克里汀家主意下如何啊？”
加奈冷笑，抛出一记重磅炸弹：“废除现任虫皇。”
“不可能！虫皇岂是能随便废立的！”
“如此儿戏，帝国威严何存？！”
……
长老院立刻大义凛然地指责起来，但他们也清楚，现任虫皇的确太不合格了，可如果真废除了，那么眼下无论声望还是实力，最合适统领虫族的……
唐修齐似笑非笑地对上一众长老复杂的目光。
这些老狐狸可不是傻子，唐修齐显然和反叛军联盟关系匪浅，真要让他当上新虫皇，索兰还能存在吗？
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大长老上前一步，也对主位上的黑发雄虫行了个致敬的古礼，做足了姿态：“阁下在此次危机中为索兰做出的贡献我们深表感谢，若有要求，索兰会尽最大努力满足，我已联系上边境的‘浔河’军团，想必他们不久后就会来到主星一同维持秩序。”
言下之意，若真爆发冲突，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姜还是老的辣啊，唐修齐闲闲支着下巴。
大长老拿出了一张王牌，虽然他们口中的“正统”此刻听上去很像挽尊的借口，但在索兰不少民众心里，特迦皇族还真就是“正统”。
一个维系了千年的帝国，不可能没有最忠诚的卫国者，比如说前线的弗里森，比如说甘愿接受最危险的任务在星系边境抵御异兽的“浔河”
他们未尝不清楚皇室的腐朽，可做不到改变索兰和虫族，就只能做到他们唯一的“忠诚”了。
唇角扬起一抹慵懒的弧度，唐修齐满不在意地说：“大长老不如先听克里汀家主把话说完。”
加奈从善如流地接上：“我提议废除现任虫皇，改立约瑟亲王一脉的雄长子维克多·特迦为新虫皇。”
长老院愣了。
有老头下意识反驳：“可是维克多现在还……”下落不明。
又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殿内走出，曾经优雅矜贵的少爷，如今眼中多了几分深沉，那些天真稚气褪去后，所显露出的威严竟令长老院隐隐想起他们索兰帝国的开国虫皇。
向唐修齐点头，维克多淡淡道：“承蒙诸位信任，”金眸冷冷盯住了大长老，“不过依照皇室宗法，大长老，我的确也是拥有继承权的对吧？”
大长老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环视过殿内一众势力，良久良久，终于松下脊背，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是。”
这是各退一步下最好的结果了。
此刻长老院包括他们代表的一众皇室贵族都还未死心，维克多虽然并不完全站在他们这边，但身上好歹还流着特迦族的血，扶持傀儡虫皇或者让维克多生出下一任继承者，他们相信总有办法能拿回权利。
可他们不知道，仅仅继任一个月后，维克多就会宣布向反叛军联盟让渡一切权利，索兰帝国正式灭亡。
这只出生权贵，天然就处在上流社会的贵族雄虫，最后还是背叛了他的阶级，是索兰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任虫皇，同时这个维系了千年的帝国，最终也还是没能等来它诞生的第一千五百个“永生花日”。
不过，这些暂时都是后话。
【索兰历1499年（虫族第四星际纪元6708年），8月1日，索兰帝国最后一届“诞生庆典”召开，虫皇巡礼途中遇袭，并引发“日不落”建成以来最为严重的“自毁危机”。】
【8月5日，皇家长老问责虫皇，废除其身份并另立子爵维克多·特迦为新虫皇】
【8月8日，新虫皇亲赴二、三星系边境与反叛军联盟进行和谈。】
【8月10日，双方正式达成一致，索兰最高元帅弗里森引咎辞职，“反叛战争”结束。】
【8月15日，联盟高层抵达“日不落”，新虫皇公布一系列合作方案，并聘请联盟领袖为“摄政”，共同领导虫族……】
……
【9月5日，新虫皇宣布让渡一切权利，索兰正式灭亡，同日，新虫族联盟政府宣布成立。】
【9月7日，新联盟政府公布《雌虫污染线完全清除方案》及《雄虫数量提升可行性报告》，民众支持率攀升至顶峰。】
……
……
建立合作联盟的那天，不顾身后一众长老院雄虫吹胡子瞪眼的气愤表情，已经成为新任虫皇的维克多恭敬俯身，向唐修齐献上虫族最古老的臣服礼。
接过象征“合作”的宝石手杖，唐修齐笑着问：“坐上了最高的位置，有没有想要继续下去？”
维克多苦笑：“我只希望您能带领虫族走向更好的未来。”
唐修齐浅笑不语。
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新任的虫皇肃穆俯首，领声念到：“星辰见证。”
另一边，满脸兴奋的联盟高层们也迫不及待地跟上：“星辰见证！”
最外层，守卫秩序军雌们端肃立正，军靴在地面扣击出整齐划一的响声：“星辰见证！”
这声音回荡在“日不落”的天空，更通过无数高清电子眼传递到虫族每一个角落。
端坐高台的王者
赠我慈悲
他超乎众生之上，俯首时刻
群星赞美
我身疲惫，我心却醒
愿他深空归来
十万年坦荡不变
……
黑眸一一看过这些熟悉的脸，何塞、谢清、风屿、钟沅、瑟拉菲……最后遥遥对上站在镜头扫不到的地方、全场唯一没有俯首的红眸。
眉梢微挑，唐修齐眼底闪过一丝趣味。
银发雌虫唇角微扬，颇为花哨地做了个舞会上才有的邀请礼，只见他先是抬手，然后俯身将掌心抵上心口，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杂质的红色眼眸都紧紧跟随着高台上的身影，专注而炽热。
阿瑞洛斯无声做了个口型——
“我为您臣服。”
唐修齐失笑。
……
十万年前，他将虫族带向一条截然不同的文明之路。
十万年后，他再度站到这个至高的巅峰。
星光之下无新奇，但不朽的灵魂，永远不朽。
岁月流转，他同宇宙对视而叹：
“星辰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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