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医姓杨,祖上曾为御医,后战乱频仍,连皇帝的地位都不保,御医们也就纷纷离宫各寻生路。因此传至这一代,杨大夫的医术综合宫廷御医及江湖游医两家之长,再添了他自己的个人特色,用的方子倒是有点出其不意。
裴延的治疗时间也因此变长,而每每治疗结束,人便乏了,总是早早入睡。
阿玖的学字被迫暂时停摆。不过现在这时候阿玖可顾不上学字。
前几天,阿玖答应大夫人的请求,做主君的通房。为此,陈嬷嬷每日都要教她很多东西,如何照顾主君,如何伺候主君等等。
阿玖也是才知道,此“伺候”非彼“伺候”。
要她说,学做一个合格的通房比学字要难。并且这件事暂时保密,连主君本人都不知道,可叫阿玖憋坏了。
“唉……”阿玖苦恼地都快把脸埋进汤碗。
淮婶瞧见了,笑道:“小姑娘家家,唉声叹气的做什么。是不是这些天累着了?”
食药同源,杨大夫写了两张大纸的食谱,里面还有一些少见的食材,膳房上下都为此奔波忙碌。淮婶虽不知绣雪堂内如何,但想来也不轻松。
阿玖摇摇头,与外人想的不同,主君每天都要被杨大夫扎针,还要练类似五禽戏的功法。忙碌的是主君本人,他们这些仆役只是在正房内外打下手,活计轻省。
“好啦好啦,别叹气了。”淮婶笑眯眯给阿玖添一碗饭,“下个月初我侄女成亲,到时候小阿玖也一起吃席去。”
阿玖惊了一下,调羹都差点打翻,因那侄女她知道,比她还小两个月呢,这就,这就要成亲了?
淮婶看阿玖大惊小怪,便扑哧一声笑了,而后坐得离她近些,低声问:“小阿玖,你同婶子讲,那日小孟来膳房跟你说什么了?莫非是表明心意之类的话?”
“您怎么知道?”
“小孟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啦,婶子我也是过来人,能瞧不出?”淮婶两手叉腰,颇为神气,“当年向我提亲的人也有不老少呢。”
但很快她想到自家那日渐发福的丈夫,小声嘟囔“我怎么就看中他了”。淮婶轻叹一声,道:“话说回来,你没答应小孟吧。”
都不用阿玖回答,淮婶就猜到个大概,“那天小孟兴冲冲往膳房跑,这几天却没动静,肯定是在躲尴尬。要是你答应了,小孟那小子肯定嘚瑟的全府都知道。”
末了,淮婶拍拍手道:“行,既然你没答应小孟,肯定是对他没意思。那婶子我也有数了,以后不会调侃你们,叫你难下台。”
“多谢婶子。”
阿玖抬眸,投去感激的眼神。
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却不会出现在膳房的身影。
“主君!”阿玖连忙相迎,“您怎么来了。”
裴延眉宇一松,神色如常,“五日没有考察你的功课。今日闲暇,回绣雪堂习字罢。”
“是,婢子知道了。”
阿玖匆匆忙忙把自己的碗筷收了,跟在裴延身后出膳房。她注意到主君气色好了一点,便暗暗赞那杨大夫有本事,这么些天不是白忙活。
裴府建造于老太爷年轻的时候,请名家设计,处处有来头。便说这通往绣雪堂的之字形曲廊,随形而弯,不失天然。两人一步步落下,偶有回响,顾盼生景,本是趣味横生的设计,裴延却无心赏景。
他先是同阿玖讲起吴王修建响屧廊的典故,复习了屐、屧等常用词的写法,又讲这响月廊的名称,老太爷起名响月而非看月、望月,是写文章时常用的一种通感手法。
阿玖点头如捣蒜,一一记下,还会举一反三。
“前阵子学的‘风来花底鸟声香’就是通感吧!”阿玖甜甜笑,“主君,婢子说的对吗?”
她的眼眸偏圆钝,笑时便成了一弯月牙,裴延望着那对月牙,鬼使神差般开口问:“小孟是谁?”
样样都能回答上来的小姑娘终于被问住了。
小孟?主君这样问,是因为听见淮婶的话了?
阿玖眨巴眨巴眼睛,刚要说话,却见主君偏过脸去,冷冷淡淡地说:“走罢,天快黑了。”
主君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
阿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明显察觉到主君步速变快了。
“主君,主君!”
阿玖跑进庭院里,很想把主君拉过来,但转念想想又没伸手,只是唤他。
“主君您来,婢子有个惊喜给您。”
裴延依言来到木樨花树下,猜测阿玖说的惊喜也许是要做木樨栗子饼。
没想到阿玖踮起脚尖说:“您闭上眼,可不可以?”
裴延一顿,依言闭眼,耳廓莫名发烫。
紧接着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再之后,仿佛有花瓣落在他额头。
“主君,可以睁眼啦——”
裴延掀起眼帘,顺着人声抬眸望去。
只见阿玖不知何时攀爬上树,抱着枝丫摇晃,碎金般的木樨花纷纷扬扬飘落,不胜袅娜。
木樨蔚茂,如此大片大片落下,犹如一场花雨。
“主君,婢子老家的村子里常说木樨一开就下雨,玉京下了好多天的雨,木樨最繁盛的时候就要过去,婢子给您采下来做点心,木樨栗子饼,可好?”
“还可以酿酒,或是做成花露。可是婢子早前问过杨大夫,他说您最好不要饮酒。”
“主君,没有关系的,酿造的酒可以放很久很久,越久越醇香。阿玖酿好全都给您留着,等您病愈就可以喝啦!”
清逸疏朗的庭院里种着一棵移栽来的木樨树,儿时的裴延曾觉得浪掷财力,现在却觉得意趣超然。
“好。”裴延唇角含笑,答应阿玖。
阿玖笑得愈加灿烂。
她就说嘛,没有人会拒绝一场好看的木樨雨,主君的心情果然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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