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皇太后年纪大了, 精力不济。等弘历和弘昼吃了一副退烧药,康熙帝让魏珠亲自用厚实的毡毯,将他的金顶明黄步辇围得严严实实, 到宁寿宫接了俩孩子回来。

    只是冬日的普通换季风寒,第二日一早退了烧,弘昼就觉得自己没事了。弘历虽然看着还有些蔫, 也不烧了。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康熙帝叫了清淡的膳食, 叮嘱俩孩子,“这几日你们就不要出乾清宫了, 还没好透呢, 别吹了风。”

    弘昼生无可恋的吃着清汤白粥,十分后悔前两天跟乾小四吐槽御膳房的菜单一个季度都不带换的。

    这下好了,养病餐来了!

    康熙帝不光坚持让他们吃清汤白粥,上书房的课业也叫魏珠去拿回来了!

    不愧是你!论鸡娃, 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学海无涯, 一日不可中断。”康熙帝十分有经验的教诲,“若是精力不济,也可以少做些。也别费神,欠下的功课后头慢慢补就是了。”

    弘昼听了那句“后头慢慢补”就不打算给自己放假了。

    弘历十分认真的点着小脑袋瓜:“阿玛也说过,他小时候病得糊涂了还不忘背书呢。皇玛法,您放心, 我每日不看会书, 都睡不着觉。”

    好嘛!这还有个天生的自来卷!

    两人就这样带病在乾清宫学习。

    康熙帝为了照顾他们, 将折子都搬来乾清宫东殿了。

    批一会奏折就要让太医给俩孩子把脉, 并严格监督两孩子不许偷吃。且身体力行的和俩孩子一样,每日两餐三点都是清淡的白粥!

    弘昼:……

    倒也不必如此爱护我们。

    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 弘昼觉得自己听到“肉”这个字都要流口水了,膳房开始进了鸡汤和肉蛋粥来。

    “香!真香!这是我长这么大,喝到的最美味的粥了!”要不是肚子真饱了,弘昼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舔碗了!

    弘历面前的一碗肉蛋粥也见了底,眨巴着眼睛,“皇玛法,明儿还有这个粥喝吗?”

    康熙帝乐了:“太医说今儿你俩不用喝药了,皇玛法还想着,你俩若是今天的饭食吃了没有不舒坦,明儿就让膳房正常进餐了。”

    “没有不舒坦!”弘昼抢先答道,“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弘历没那么夸张,“我能吃下一整只鸡!”

    “哈哈哈,看来弘昼的病是真好了。”康熙帝笑道,“拼命馋肉了,就是彻底好了。”

    饭菜正常了,俩孩子仍留在乾清宫自学。

    按康熙帝的说法,“得要养好了底子,下回才不会轻易生病。”

    他除了上朝,也仍留在乾清宫东殿处理政事。

    今儿一大早,老三诚亲王胤祉,就带着新一卷的《律历渊源》来表功了。

    他利落的打千儿,满脸喜气:“在皇阿玛的精心指导下,臣等幸不辱使命,今日《律历渊源》又一卷编纂校验完成,请皇阿玛检阅。”

    弘昼知道这本书,它集天文、数学、乐理于一体,在历史上具有很高的科技价值。

    【这么好的书,可惜只在宫廷内部学习!这其中的天文、数学之法若是能全国推广学习,加入科举必考科目,我们的科技也不至于落后那么多!哎,闭塞民智,眼下是稳了,过不了多久就被火炮轰成渣渣!】

    【可惜了老三这个人才啊!若是这书能推广流传,千年后论起大清第一人,谁不知道《律历渊源》的主编胤祉啊!汉武帝的名字没几个人会记,《史记》司马迁谁不知道啊!顶多和《资治通鉴》司马光弄混,都是千古美名,不亏。唐太宗李世明是顺口了,能比得上李白杜甫白居易如雷贯耳,年年上中高考试卷?】

    弘昼仔细瞅了瞅老三,身材挺拨,面容儒雅,兼具文学科学素养,编书的好苗子啊!

    弘历眼眸晶亮,激动得两颊通红,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他好想流传千古,也让后人如雷贯耳!

    徐先生说他和弟弟六岁再开始学史,他还不知道许多皇帝的名讳。但是,他知道司马迁司马光李白杜甫白居易!

    他以后要写很多很多的诗词,还要编书,编很多很多的书!

    同样激动得颤抖的还有胤祉,弘昼的心声说得对哇!除了开国皇帝和开创盛世的皇帝,谁记得那些普普通通的皇帝们啊!

    《律历渊源》尽然有这样大的价值么?天文和算学居然这样重要!科技?

    康熙帝垂眸,他是觉得西方的数学、天文都比大清的更深一步。传教士的许多学问自有道理,所以才让老三带着传教士们翻译编纂了。确实是只打算让皇子皇孙们有兴趣的学习。

    皇子们自小学数学,看起这样的书来不算难。若是要印刷推广,加入科举科目,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魏珠,去叫太子和怡亲王过来。”康熙帝想了想,又道,“他们兄弟有闲着的一起叫过来。”

    他连一半的权力都分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想想听到弘昼心声后老四,老十几个的变化,他有了种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的感觉。

    只要儿子们能齐心,这朝堂天下,就还翻不出大浪来。

    他余光瞄一眼兴致勃勃翻着《律历渊源》的弘昼,该让儿子们多听听的。

    那心声眼界宽广,又知后世之事,且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叫人打心底相信。

    听一句,胜过他苦口婆心无数句。

    等乾清宫高高低低又走进来一群身穿朝服的皇子,康熙帝觉着,以后还是一半一半的叫吧。

    人太多,挡光。

    很快,大家都明白了被皇阿玛叫过来的目的:等老三将《律历渊源》的内容摘出一部分,编辑成一本由易到难的《算学》后,他们兄弟们负责印刷推广。这部书中的内容,要在科举试卷中体现。重点是,内容不能简单,分数占比不能低,且人人都要考。

    康熙帝自己对天文、数学、地理、医学等科目都感兴趣,且都认真找传教士学习过。

    他知道想要学好天文,仅仅看书是不成的。得要有天文望远镜日复一日的观察记载,权贵人家都没这条件。乐理懂的人很多,心声中的科学,眼下可推广学习的只有数学。

    老九胤禟心里哼一声,这不就是给老三扬名么?瞧老三那激动的模样。

    老八在心里盘算,皇阿玛既然明确提出来了“题目必不能出简单”,士子们想要学好也没那么容易。且“分数占比不能低”,那就是人人必争了。

    就算是唐朝科举就有明算科,也只是单独开出来单科考,时考时不考,一次只取三十人,且这三十人只学算学。

    他想不明白,为何皇阿玛突然要将数学,提高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这么想着,他直接问了:“皇阿玛为何突然提出科举考数学?儿臣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怕办差中出了什么岔子,和皇阿玛心中所想不同。”

    他现在是下定决心要一心一意把差事办好,自然不懂就问了。他想不明白的,兄弟们定是也不清楚。问了,看似愚钝脑袋,实则才是真心想把差事做好。

    康熙帝没好气道:“想不明白没关系,照着做就是了。”

    他若是知道为什么,不早说了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声将数学看得如此重要。

    “皇阿玛只管吩咐,我们兄弟再难也必须要办到。”老二胤礽见康熙帝一脸没好气,忙笑道,“皇阿玛的眼界非我等能比,定是说了我们兄弟一时也琢磨不透。”

    他余光瞄一眼看似在和弘历一起认真写字,实则正竖着耳朵听的弘昼。心道,皇阿玛现在若做了什么出人意料之事,不用想,定是又听到弘昼的心声了!

    老四胤禛很是赞同:“儿臣也赞同皇阿玛此举。如今擅数学的多为幕僚、师爷、小吏,他们串通一气,蒙蔽上官的事时有发生。儿臣早就觉得官员必须得擅数学了。”

    就拿户部来说吧,户部的官员算是算学不错了,但比起老八手底下的师爷,盘账的速度就慢多了,而且其中的许多弯弯绕绕他们也不懂。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里头有无数的深坑,有些他已经一脚踩下去了,却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胤祉,蒙养斋算学馆的优异者,你拟个名单上来。”康熙帝思忖片刻,又道:“朕授予他们从四品皇家算学侍讲,每月轮流给翰林院众人讲学。若是有大功劳者,品级提到三品,二品也未尝不可。算学馆往后每年都招生一次,取五十到七十人,和传教士们一起研学译书。和庶吉士一样,年年考试定等级,由朝廷发放俸禄。”

    几句话间,想走数学这条路的人,就有了一个光明的前程。

    老四胤禛心里一动,皇阿玛这是相当于新开了一个“算学翰林院”!那些专研数学的人,有了一条通天之路!

    国子监也有算学博士,只不过是从九品。算学学得再好,也只能是个从九品,且就那么几个位置。这也是士子们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学数学的原因。

    他敢确定,这条政令一下,有算学天赋的人才定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儿臣领旨。”老三胤祉喜出望外。蒙养斋算学馆一直都是他在主持,这,这是要让天下擅数学之人,皆出自他门下啊!

    弘昼在一旁听呆了!

    【不愧是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的康师傅啊!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能力卓越!若不是被科技进程拖了后腿,十大千古帝王排名妥妥能进前五!】

    前头的听得很是顺耳,康熙帝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听到后面,笑容僵住了。

    若是这什么“科技进程”没拖后腿,他也才能排前五?

    在他心里,始皇法度苛刻,徭役太重,且儿子没教好,二世而亡,称不上是千古一帝。

    汉武帝和唐太宗不错,后头的文韬武略皆各有不足。怎么到他这还排不上前五呢!论武功,他平三潘、三征葛尔丹、收台湾;论文治,勤理政务、治理黄河、时常免赋税,如今也算是国泰民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还排不上前五呢!

    他没了继续说的兴致,挥挥手:“这其中各项具体事宜,朝上如何宣布下去,老三你和太子商量,写个折子上来。都散了吧。”

    “嗻。”

    同样听到心声的数字军团们,面色复杂的瞅了弘昼一眼,行礼告退。

    出了乾清宫的大门,胤祉先对着兄弟们行了个揖礼,情深意切道:“胤祉先多谢各位兄弟鼎力相助了,兄弟们若有用得上胤祉的地方,只管开口,胤祉必不敢辞。”

    老九忍不住了:“三哥,你脸上的笑能不能收一收?”

    老四当了太子,都没笑得这么乐呵呢!皇阿玛抬举你一次,怎么笑得比当了皇帝还高兴了?

    胤祉还是那副笑脸,止不住,真心止不住!

    弟兄们,你们不懂哇,这可不是普通的扬名,这是流芳百世哇!

    朝廷新增一个要发放俸禄、定品级的衙门,科举中增加一科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老三拉着老八和十三不让走,三人带着几个想跟着学习的年轻阿哥,直接去乾清宫西殿讨论开了。

    老二胤礽悠哉悠哉的坐一边喝着茶,时不时发表几句意见。他当了三十年的太子,多次监国,对朝臣们反对的理由胸有成竹。

    老四也留下了。

    他没有参与讨论,一脸深思,伺候的小太监来倒茶都没有觉察。

    皇阿玛如此丰功伟绩都排不上前五,他要做到哪一步,才能排进那个前十呢!

    “明儿你们就去上书房读书吧。”康熙帝现在也不想看到弘历和弘昼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迁怒了,他又道:“坐朕的步辇去,中饭还是回乾清宫用,早晚都让太医来把下脉。”

    “谢皇玛法。”能回上书房读书,两小孩求之不得,喜滋滋道谢。

    在乾清宫读书,那是真读书,不是背书就是写字。背会了也得背,强迫症康熙帝十分坚定的认为,背一百二十遍后,才不会轻易忘记!

    弘历和弘昼又恰恰都是记性极好的,背个三五遍就很久都不会忘。根据遗忘曲线,一个月后背一次,半年、一年后再背一次就好了呀!

    有这时间,干啥不好呢。

    乾小四现在迷上了背诗,但他不想一首背一百二十遍,他想背一百二十首,二百四十首……背到出口成诗的地步。

    弘昼对四哥的想法十分认同,背吧,多背点,听说背得多了能提高写诗水平。

    可别再写了四万首,一首都不能加入“背诵并默写古诗”行列了。

    弘昼自己则喜欢上了拼模型。

    木作处送来了制作精美的清明上河图拼图,弘昼给他们提了要求,要大船的模型。

    上行下效,他作为康熙帝十分喜欢的孙子,太子的儿子,他对海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权贵之家就会让自己的孩子也玩这个。

    若是能有一两个孩子因为小时候玩海船模型,对造船出海产生了兴趣,那就赚大啦。

    嗯,主要也是因为,胤禧和胤祜日常玩得最多的就是抽陀螺,他对这种简单重复活动实在是没有兴趣。

    上书房的先生和学生们,看到弘历和弘昼,都表示了十二分的热情。

    胤祎、胤禧和胤祜觉得少了两侄儿的上书房十分难熬。侄儿们在的时候,先生们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给他俩讲课。

    现在一直盯着他们三,感觉上学的时间多了三倍。

    徐先生和嵇先生则是少了天才学生的慰藉,面对三个对经学不开窍的脑袋,日日怀疑自己的教学水平。

    唯一的安慰就是,经过几天的“密切关注”,徐先生发现胤禧对画画似乎格外有天份。便禀明康熙帝后,给上书房添了一位教画画的老师——唐岱,曾被康熙帝赐予过“画状元”称号。

    弘昼感叹,这就是特权啊!启蒙先生全是大家!

    鸡娃第一人在师资力量上也是从不认输!

    胤禧难得在侄儿面前得意:“弘历侄儿,我日后画画给你题诗!”

    显然,弘历喜欢做诗的爱好,小伙伴们之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弘历也十分开心,“日后二十一皇叔的每一幅画我都要题上诗,还盖章。”

    他拿出了四大爷送他的印章。

    果然,历史的无数偶然形成了绕不过去的必然!

    弘昼扶额,怜悯的看向眉开眼笑的小二十一。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小二十一你的画是真好,毕竟是宗室艺术门面嘛。就是因为上头题了乾小四的诗,盖上了他的印章,才……不那么有名了呢。

    他这副看透一切,表示对小伙伴们的幼稚十分无语的小大人模样,惹得年过四十,心性不羁的唐画家哈哈大笑。

    原本被康熙帝召来教导三岁稚童学画,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唐岱,突然觉得这差事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日子就在这样悠哉中度过,很快就到了年节。

    宫里的年节也和外头一样,从腊八就开始忙起来了。御膳房熬了腊八粥,一部分送到后宫各嫔妃处,一部分康熙帝让给皇子们和自己喜欢的大臣们送去。宫人们在这一日也能喝到腊八粥,只不过用料远远不如主子们的。

    腊八对康熙帝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祭祖。他把所有成年皇子们都叫来了,一起去天坛祭祖,这次还带上了弘历、弘昼。

    兄弟们齐聚一堂,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尾巴祭祖,是紫禁城今年冬日特有的景象。

    朝臣们私下议论,觉得这是康熙帝要放权的信号。毕竟他前不久才说过“人臣……年老致仕而归,犹得抱子弄孙……人君无退藏之地也……”

    皇帝还健在,和诸皇子包括太子走得近,都是大忌。大臣们暗自思索,明面上结交还是得慎重,尽力配合太子的差事应当是安全的……

    经过两次废立太子后,朝臣们吃一堑长一智,对“钓鱼执法”有了敏锐的雷达。

    弘历、弘昼身边伺候的人,都为两位小主子能参加祭祖喜不自禁,万岁爷都不带二十皇子他们去呢。

    祭祖要穿衮服。

    “我们逾矩了。”小弘历苦恼的拧着眉头。

    他前几天正好学到论语“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徐先生借此讲了本朝皇子皇孙们各项规制。

    弘昼也觉得奇怪,衮服是内务府送来的,他们对各品级阿哥们能穿的礼服了如指掌,不可能犯这种砍头的错。

    那就只可能是康熙帝特意吩咐过的。

    两人又细细看了看对方身上一模一样的衮服。

    杏黄色的蟒袍,前胸后背各一条昂首欲飞的五爪金龙,下摆两条团龙,两肩一前一后个两条行龙,五色祥云围绕,山海花鸟火藻粉米黼黻纹章都有,还好没有日月星。

    “咱们住在乾清宫就是逾矩。”弘昼安慰他,“既然是皇玛法的旨意,咱们穿就是了。”

    康熙帝为他和弘历破例的时候太多,弘昼有时候都要阴暗的想,这是不是“捧杀”?

    他可是有前科的!

    不管是主观还是无意识,从前他对老二百般纵容,等老二飘在空中目中无人了,说废就废。

    但他和弘历实在是太小,就算是再宠溺他们十年八年,他们这个年纪也无法无天不到哪去。

    若是要对付四大爷?

    康熙帝为人还没差劲到这份上,以孙子为饵对付儿子这种没品的事,他不会做的。他也费不着这么迂回。身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给四大爷打发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凑到弘历耳边,小声:“说不定是皇玛法年纪大了,咱俩又聪明,他和寻常人家的祖父一样,对咱们是隔代亲。”

    弘历没见识过隔代亲,但他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毕竟像他和弟弟这样聪慧过人的小孩儿,实在是招人喜欢。

    上书房的三个小皇叔喜欢跟他们一起玩;十六皇叔他们每次见他和弟弟都笑咪咪的;脾气不咋好的九皇叔喜欢送他们小金裸子;就是没怎么说过话的三皇伯,昨天还给他和弟弟一人一个亲手刻的印章呢!

    除了德玛嬷,他就没见过不喜欢他和弟弟的人!

    不过,皇玛法说德玛嬷是脑子生病了,让他和弟弟不要把病人说的话,做的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几天,吃完晚点后,弘历、弘昼的休闲时间,就是和康熙帝一起写福字。

    康熙帝负责写,他和弘历轮流压红纸,把写好的福字放一边晾干。

    赏赐福字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活动。

    康熙帝御笔书写的福字,代表了他对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皇亲、大臣们的喜爱。

    嗯,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喜爱的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皇亲和大臣们有点多,但大家每年收到御笔亲书的福字,都会十分感念这份深情。

    海王做到这份上,也是十分的了不起!

    第32章 第 32 章

    翰林院写了许多寓意好的春联, 宫里处处开始旧桃换新符。太监们除了忙着扫尘,还要排队剃头洗澡。

    这时候还没有正月剃头对舅舅寿命不利的说法,纯粹是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 迎接新年的到来。

    弘历和弘昼也要剃头。

    弘昼心里第一百零一次下决心,迟早要把这又丑又麻烦的发型换了!

    光溜溜的脑门上剃干净了,很快就会长出一层小黑茬子, 不长不短的摸着扎手, 还特别丑。

    满人服丧期间不剃头, 老十三胤祥的生母章佳氏死后,按规定皇子们百日内不许剃发。老三胤祉忍不住偷偷剃了, 康熙帝将他的诚郡王爵位撸了, 降成了贝勒。

    那时候老三胤祉还十分得康熙帝喜爱,仍当了十一年贝勒,到二立太子,大封皇子们时才晋为诚亲王。

    老十三也因为此事, 和老三一直不对付。

    就问, 剃错一次头,后果严重不严重吧?

    因为有四大爷亲自把关东宫修缮,内务府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此项工程。

    不是他们效率突然提高了,实在是四大爷的“不许”太多了。

    嗯,修捡下瓦片,粉刷下墙, 门窗还结实的不用动, 家具能用的继续用, 不成样子的摆现成的。若不是清理排水沟, 平整院子用了些时间,内务府都不知道还能做啥!

    雍亲王府的后院也秉承了四大爷的风格, 快速利落的搬进来了。

    因此,这个年节,弘历和弘昼就是在宫里过了。

    但康熙帝仍留他俩住在乾清宫。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都对此欢欣不已,“皇上喜欢你俩,你俩可要听话,不许顽皮。”

    她俩都觉得,弘历、弘昼如此得皇上喜欢,等四爷继位,俩孩子怎么也能得到亲王的爵位!

    二十九,大祭。

    康熙帝再次带着成年皇子们到太庙祭祖,弘历、弘昼仍然跟在后头。

    乌拉那拉福晋再到各宫串门请安时,身边带上了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

    弘时也进了上书房,对弘历和弘昼的态度好了不少。

    但弘昼看见过好几次,他偷偷瞄他们时,面无表情,眼里的嫌恶毫不掩饰。

    跟往年相比,弘历和弘昼这个年节,磕了更多的头,拿了更多的红包,以及见识到了自己有多少个堂兄弟姐妹。

    太小的孩子容易哭闹,数字军团们带进宫中磕头的都是六岁以上的。

    乌央乌央一群,好像大中小学生混在一起。

    嗯,现在还不算人多的时候,接下来的许多年,这个队伍还会飞速扩大。

    胤祎拉着一脸傻样的弘历和弘昼,小声指导他们,都是谁家的谁谁谁。

    “和你家弘时一起说话的,是八哥家的弘旺和三哥家的弘晟。”

    “站最前头的是二哥家的弘晳,你们进宫以前皇阿玛最喜欢他。”

    “正东张西望那个是十三哥家的弘昌”

    “第二排最左边的是大哥家的弘昱和弘昉,他俩后面是……”

    “啊,侄女?侄女们我分不清。”

    胤祎故作老成的摸着下巴,居高临下摆叔叔的谱:“该跟皇阿玛说一声,你俩也该背族谱了。”

    “认不认识没关系,他们身边的奴才会自报家门。”胤祎感叹一声,“咱家亲戚太多了,多得数不过来。”

    弘昼心有戚戚。

    皇亲国戚呈指数增长,八旗旗人何尝不是,国家养得起才怪!

    初二一大早,康熙帝就把弘历、弘昼从上书房叫到了宁寿宫。

    没错,弘历、弘昼初一就开始早起到上书房读书了,名副其实的一年只有两天假。

    “之前一月两日不读书,是让你们回府见见额娘的。”康熙帝慈祥的笑道,“现在都住宫里,日日都能见,这假就免了吧。”

    弘历眨巴着眼不说话,他怎么觉得有些不高兴呢。虽然那两日他也背书了,但就是觉得有假和没假不一样……

    弘昼瞳孔地震,再次刷新了对康师傅鸡娃的敬佩之情。

    俩孩子眼里的不可置信太强烈,康熙帝乐了,他耐心解释:“人和人的资质不一样。胤禧和胤祜,朕让他们去上书房,只要求不捣乱就好,能听多少听多少。要不然,你们都在里头读书,他们两不进去也会在外头等,还会打扰你们。

    弘历、弘昼你俩不一样,你们都是天资聪颖早慧的孩子。老天给了这份厚礼,就不能辜负了。皇玛法对你们未来的期许不一样,要求自然也不一样。”

    小弘历瞬间就被鼓励到了,两眼亮晶晶:“皇玛法,我一定努力读书。”

    我还要写许多许多的诗,名传千古!

    不过,他抬头瞄了康熙帝一眼,这句话没说出口。皇玛法说过,诗词只是小道。

    但他觉得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他的道就是诗词!

    弟弟就很支持他,弟弟说他的理想很远大!

    弘昼点点头:“那我们读书去了。”

    海王真的太会说话了,他肯定对很多人说过这种话!

    上午散学,刚进宁寿宫的院子,弘昼就发现今儿的宁寿宫,人人面上都有喜色。

    “快来见见你们大姑姑。”康熙帝笑着朝俩孩子招手,“朕的宝贝女儿和硕纯禧公主。”

    弘昼:……

    啧,多少人就是这样沦陷在海王的甜言蜜语里。

    和硕纯禧公主,康熙帝的养女,弟弟恭亲王常宁的女儿。

    清朝的公主未出嫁前,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和“大格格,二格格”一样,叫“大公主”“二公主”。

    出嫁的时候,皇帝赐封号,“纯禧”就是封号,皇后生的公主前加“固伦” 两个字,嫔妃生的公主前加“和硕”两个字。

    这位公主的一生,是妥妥的锦鲤转世,团宠女主剧本。

    大家都知道康熙帝成亲早嘛,十三岁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真的,太早那个啥,对孩子不好。

    他八岁登基,十八岁的时候后宫已经生了三男二女,四个夭折了,唯一还活着的女儿体弱多病,看着就活不长(这个孩子两年后也死了)。

    五个孩子的生母都不同,那问题就出在皇帝身上啊!

    关于康熙帝和宫里的各种谣言和诅咒漫天飞,这时候康熙帝就把弟弟家的女儿接进宫来养了。

    接着老大胤禔,老二胤礽出生了,都养活了。

    现代的人都知道这是康熙帝自己成年了,那啥啥的质量高了,但是康熙帝和后宫的女人们不知道啊。

    这位养女,成了名副其实的团宠小公主。

    弘昼心里盘算了一下,穿越真的不能选当康熙帝的女儿。他二十个女儿只有八个活到了成年,七个嫁到蒙古,多数婚姻不如意。

    相比那一大群皇叔,现在活着的姑姑,除了这位纯禧公主,还剩下二公主,四公主和九公主。

    纯禧公主今年应该四十三岁了,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她没有穿蒙古袍,戴着孔雀点翠镶蓝宝石旗头,月白色牡丹花纹样锦袍外,罩一件大红色梅花纹样织金夹袄,手腕上一串透亮的彩玉珠子。

    弘历、弘昼老老实实的跪下磕头,“给大姑姑请安。”

    再一圈儿的请安,站起来时,口都说渴了。

    除了康熙帝和皇太后,后宫四妃,老大到老十全到齐了。

    “快起来,快起来,来姑姑这边,叫姑姑好好瞧瞧皇阿玛和皇玛嬷的心头肉。”纯禧公主脸颊圆润,气色看起来好极了,拉了两个孩子在面前仔细瞧,说话也爽利,“哟,果然是两个俊俏的好孩子。不像四弟弟那个冷脸,眉眼像皇阿玛。这小脸蛋倒是随了姑姑,肉肉的,一看就是有福的。”

    她用的是满语,弘昼还没听懂呢,皇太后先捂着嘴笑了:“哪有你这样夸自个儿的。”

    惠、宜、荣、德四妃也笑着打趣,她们满语说得又欢又快,老大几个都是一副笑脸儿。

    弘昼左右看看,这满屋子就他一个听不懂的。

    感觉被世界屏蔽了!

    弘昼露出个万用笑脸,反正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是笑着罢了。

    “姑姑说咱俩看着就有福。”弘历小声告诉弟弟。

    纯禧公主身为养女,在康熙帝的心里比亲女儿的位置还高,全后宫嫔妃都喜欢,童年过得幸福。嫁到蒙古,额驸能经常和她回京,夫妻恩爱婚姻和谐。将来额驸死了,她年纪大了,四大爷将她从蒙古接回来养老,还晋了固伦公主。

    一生顺遂,可不仅仅只是运气好这么简单。这位纯禧公主与人相处的能力也是杠杠的。

    【女人能顶半边天!大公主这结交人的能力,若是放在朝堂上,不比老八差。还有四公主,在最远的喀尔喀蒙古闯出了一番天地,得了“海蚌公主”的称号,真正行使了朝廷在蒙古的监国权利。】

    弘历眼眸一亮,四姑姑这么厉害的么!“海蚌公主”就是“参谋公主“”议事公主”耶!等他再学一阵子,一定要为四姑姑写诗赞扬!

    老大胤禔、老三胤祉斜一眼老八胤禩,心中冷笑,什么狗屁“八贤王”,不就是许好处拉拢人么?还真当人家是认为你“贤”才向着你说话么?无非是看你好拿捏罢了!大姐这样的,让人真心觉着她好,才是本事!

    老八胤禩心中苦闷。跟着太子清查户部账目这些日子,他才发现,自己对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当,不如太子清楚,行事上也确实不如太子一针见血。

    但这只是他经验不足而已,大公主是不错,可拿他来相比,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这心声,似乎有些偏心啊……

    也不能这么说,心声是基于日后发生的结果来评价一个人。成王败寇,他如果和老四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老四各种抹黑他,心声自然无法公平公正了。

    他有些幽怨的瞄了一眼老十,老十听到的肯定比他多!

    老二也是大变样了,他居然在认真帮老三校验那什么《数学启蒙》,绝对是听到了什么!

    皇阿玛天天在弘昼身边,也不知道都知道了哪些……

    胤禩想到这里,恨不得仰天长叹,兄弟们听到的都比他多,就他一个跟没头苍蝇似的!

    康熙帝一顿,恪靖倒是出乎他意料,这孩子身为公主却比他不少儿子心性都强。喀尔喀如此安分守己确实有她一份功劳,只是,圈地引汉民吸附这种强大喀尔喀的事,她……不该做。

    他没把“女人能顶半边天”这句当回事,圣祖母就是出类拔萃,男儿都比不上。但这样的女人,多少年都出不了一个。

    老四暗自点头,恪靖当晋固伦公主!

    初五,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

    康熙帝起来得比往常早,还亲自去叫弘历和弘昼:“你们阿玛的大好日子,你俩也在一边好好看看。”

    弘昼揉揉眼睛,还没睁开,就被金线东珠折射的光芒晃得眨了眨眼。

    康熙帝已经穿上了明黄色金龙妆花缎紫貂披领吉服,戴着三层宝顶缀东珠薰貂吉服冠。他平日里不穿得这么富丽堂皇,弘历都看傻眼了。

    制作一身这样的龙袍耗时两年,期间要用到五百多名绣工,四十名金工。是名副其实皇帝也不能经常穿的衣裳。

    脏了洗不了,穿不起。

    弘历、弘昼也穿上了自己那身金线绣的蟒袍。

    上次祭祖回来就脱下来,赵公公亲自拿熏香烘过了,放在单独的衣柜挂着。

    就这一身,换不起。

    赵公公一路叮嘱他们不能出声,不能东张西望,跟着前头的皇叔一起叩头……

    这是原本没打算让他们来观礼,是康熙帝的一时兴起吧?

    果然,赵公公把他们俩带到了胤祎旁边,没有胤禧和胤祜的身影。

    康熙帝说的“好好看看”,根本就看不了。不管怎么仰脖子,都只能看到十六皇叔和十七皇叔的背和后脑勺。

    跪下、叩头,再跪下、再叩头……

    真的,这种仪式谁爱来来,以后不要叫他来了!

    等最后听到司仪洪亮高亢的声音喊完“礼成”,所有人再次跪下,先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再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弘昼悄悄抬起头,台阶的尽头,两个身穿明黄龙袍的人并肩站着,消受这山海般的呼声。

    君王掌天下权,睥睨苍生,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霸气威严,弘昼隔着遥远的距离,感受到了。

    初十这天,纯禧公主亲自来了乾清宫一趟。

    她带着一个精致的小提篮,挥退左右,故作神秘的笑道:“姑姑有礼物要送给你们,不过,不能跟人说是姑姑送的哦。”

    弘历、弘昼齐齐看她手里的小题篮,里头一块厚厚的夹棉,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

    纯禧公主认真道:“这礼物数量少,姑姑没有给你们三哥的了,也没有给你们其他堂兄弟们的。”

    她眨眨眼,俏皮的努努嘴,眼睛看着乾清宫正殿的方向,小声道:“就说是皇上送你们的。”

    “好。”弘历捂着嘴笑,似乎是觉得姑姑这样做特别好玩儿。

    弘昼跟着点头。年过四十还能保持这样促狭的性子,可见这位大公主的生活是真的顺心,她性子也是真好。

    纯禧公主蹲下身子,轻轻揭开一个角落,招手示意弘历和弘昼来看。

    是两颗蛋!

    俩孩子抬头,狐疑的看着她。

    纯禧公主双眼明亮,笑着告诉他们,“这是草原上的精灵——海东青的蛋,这两天就要孵出来了。你们俩将它们带在身边,晚上睡觉也别放远了。等鸟儿孵出来,闻到了你们的气息,以后它们就会听你们的话。”

    “哇!谢谢姑姑!这真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了!”弘昼眼眸亮闪闪,开心的道谢。

    纯禧公主真的,太会和人打交道啦!

    弘历在一边转起了圈圈,弘昼捂嘴笑,记忆中四哥实在是太高兴才转圈圈呢。

    纯禧公主看俩孩子这样喜欢,眉眼一弯,心都软了几分。

    “姑姑,照顾这两颗蛋要注意什么吗?”弘昼问道:“还有小海东青要怎么养姑姑知道吗?”

    弘昼拿出了小本本,小大人似的:“都虞司的鹰户应该也会养,但我想自己养着。”

    “嗯嗯。”弘历忙点头,“我们自己养着,姑姑明年回来的时候,拿给姑姑看。”

    纯禧公主心里一怔,明年?她回来一次可不容易呢。

    她是抚蒙的公主,既是安抚也有替皇阿玛看着蒙古部族的意味。来回一趟就得二个月,若不是她孩子都大了,留在蒙古她也能放心,且皇玛嬷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了,她也不会五年就回来一次。

    抚蒙的公主,十年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多数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一次,早早香消玉损在遥远的草原上。

    这两颗即将孵化的海东青蛋,从蒙古平安带到京城可不容易。本来是要送给皇阿玛的,但皇阿玛说,“弘历和弘昼喜欢,你拿去送给他们俩吧。”

    她看得出皇阿玛也很喜欢,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送给这俩孩子。

    现在她知道了,这俩孩子孝顺懂事,是真招人疼。

    她微笑着告诉他们:“宫里烧了地龙,就这么放着就行了。等小海东青孵出来……”

    接下来这两天,弘历、弘昼早上起来,散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揭开小棉褥子的一角,看看小海东青孵出来没有。

    今天也是,下午一散学,弘历就拉着弘昼往乾清宫跑。胤祎直觉不对,眼珠子一转就跟上了。胤禧、胤祜两个哥哥的小跟班,一边喊着“侄儿等等我们”,一边迈着小短腿跟上。

    “几位阿哥别着急。”魏珠刚去膳房下了单子回来,一转头看到几个小身影朝这边跑得飞快,忙迎上去叮嘱:“天还冷着呢,当心喝了风肚子疼。”

    “四阿哥五阿哥莫急,那小鸟儿已经孵出来了。”他笑呵呵道,“老奴听到声就叮嘱了小太监们,不让进呢。”

    “小鸟!”胤祎兴致勃勃,“什么小鸟?你们在孵小鸟?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二十皇叔啊!”

    “嘘!”弘历食指竖在唇边,小小声,“别吓到了小海东青。”

    “海东青!”胤祎没忍住惊叫,话到一半才管住了声音,小声狐疑道,“真的是海东青?”

    胤禧胤祜的眼睛噌的一下瓦亮瓦亮,弘昼看着那两双濯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艰难的狠了狠心,“应该是。但是你们现在不能看,得让它们认了我跟弘历当阿玛了,再给你们看。”

    胤禧胤祜瞬间失望,瘪了瘪嘴,倒是忍住了没哭。只是那仿佛经历了巨大失望,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弘昼觉得这时候笑出来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胤祎倒是让人刮目相看,看得出他极想进去看看的样子,脖子都伸得老长,还是赞同道:“对,这种野性大的鸟儿得先认了人,后面你们也别舍不得让鹰户训。能狩猎搏斗的海东青才是真正的海东青。”

    他拉了胤禧胤祜三步一回头的回宫去,弘历和弘昼相似一笑,放轻了脚步进入内室。

    两只雏鸟已经顶开了棉布,张大嘴“呖呖”叫着讨食。雪羽灰点,是玉爪!极其珍贵的玉爪海东青!

    御膳房早准备好了剁碎的肉泥,弘历、弘昼拿银勺小心的喂它们。

    康熙帝也过来看了一眼,见是玉爪海东青,叮嘱俩孩子:“好好养着,不过,不可太费心思耽误课业。”

    “皇玛法,能不能叫小丸子去鹰户那学一学?”弘昼有些担心,虽然纯禧公主讲的时候他都记下了,但万一给养死了怎么办?

    “不用了,朕会养。”康熙帝瞄一眼两只小雏鸟,漫不经心道,“自己训的日后才听使唤。”

    弘昼第一次在恬淡寡欲不露声色的帝王眼里,看见毫不掩饰的喜爱。他有理由怀疑,这海东青是康熙帝故意让纯禧公主送给他和弘历的!

    康熙帝自己养着,御史肯定会上折子,说他玩物丧志。弘历和他养着正好,就在乾清宫,天天都能见,跟自己养着没啥区别!

    两只海东青,白羽上黑色重一些的那只,弘历取名墨翠,寓意少而珍贵。颜色偏灰的那只,弘昼叫它白羽。

    康熙帝觉得这两名字勉勉强强,见两孩子都很满意的样子,将嘴边的阿如汗(英勇),额日斯(勇敢)咽了回去。

    春天是草原上牛羊繁殖的季节,弘昼来不及告诉纯禧公主两只海东青孵出来了,她就和额驸回了蒙古。

    风尘仆仆一路踏着积雪回来,顶多住个十天,就要再顶着寒风赶回去。春夏秋三季,游牧民族都要赶着牛羊马逐水草而居。抚蒙的公主便趁着冬季定居的时候,匆匆回来一趟。当然,像纯禧公主这样在夫家有话语权,和额驸恩爱的公主才有能力回来一趟。

    三公主,37岁病逝在蒙古,传言其额驸是个家暴男。

    六公主和额驸策凌算是青梅竹马夫妻情深,可能是水土不服?25岁病逝在蒙古。

    八公主出嫁三年,22岁在蒙古难产而死。

    四公主18岁出嫁,19岁回京路上生病死了。

    弘昼一言难尽的瞄一眼康熙帝,养儿子费劲心思,倒是个个成才了,九子夺嫡。明知女儿长大了都要送去抚蒙,却随意养在深宫。

    你至少让她们打小骑马射箭读书识字,养得身强体健性情坚韧,能受得了塞外的风雪和孤寂惶恐呀!

    第33章 第 33 章

    二月二十, 是内务府包衣三旗选秀的日子。

    胤祎趁着课间休息,拔腿就往御花园跑。弘历、弘昼对视一眼,和胤禧胤祜一起, 飞奔跟上。

    弘时也想去,但不想跟在几个小讨厌鬼身后。

    他冷哼一声,等徐先生更衣回来, 忙开口告状:“他们都看秀女去了。”

    徐先生神情不变, 点点头, “嗯,先检查三阿哥昨日的功课。”

    弘时:……

    不去把他们抓回来, 或者去向皇玛法告状吗?皇子皇孙小小年纪就好女色, 该重罚!

    包衣选宫女子,二十阿哥每年都要去看的。这孩子在宫里关久了,见个陌生人都新鲜,何况是这种男人们不分老幼都喜欢的选看活动?

    徐先生十分理解。

    不管哪一届的学生, 年年都有这一回。

    倒是三阿哥还能坐在这, 让他刮目相看呢。

    胤祎已经看过几年热闹,十分有经验的领着弟弟和侄儿们爬到钦安殿外的假山上。

    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太监们急得跺脚,生怕小主子们不小心摔下来了,又不敢吭声。个个寻了合适的地猫着,有个万一能给当个肉垫。

    几个小主子要干什么,他们压根拦不住, 还被太子爷家的五阿哥威胁过, “主子做事你们不让, 到底谁是主子呢?听我们的出了事, 我们还能给你们求情。皇玛法让你们这个年纪跟着我们,就是叫你们听话的。”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五阿哥这话说得没错。他们从小跟在主子身边的,可以笨,可以不灵光,只一条,必须忠心。

    万岁爷身边的梁公公就是这样的。出了那样大的差错,万岁爷都只是圈禁了。眼下二阿哥已经放出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梁公公又能重回万岁爷身边了吧!

    “来了,来了!”胤祎给弟弟们讲解,“内务府一年一选,秀女都是十三岁,她们按自己阿玛的官职大小排列。这两年出身高的内务府女子,皇阿玛多数都撂了牌子赐花。”

    弘昼知道,内务府选秀都是选宫女。选上了也不是马上进宫干活,她们要在内务府培训一年到一年半,才会送到宫中补缺。

    出生高的秀女伺候高位嫔妃,出生低的秀女伺候低位嫔妃,宫女们年满二十五(也有十八九岁的时候)出宫。

    内务府选秀的首要标准就是容貌秀美,美得格外耀眼的,被皇帝看中,也能直接成为嫔妃。巧得很,如今宫中惠、宜、德、荣四妃原本都是正黄旗包衣出身。

    “八旗选秀就不一样了,出身高的秀女会指给皇子宗室当福晋、侧福晋。”胤祎看了弘历、弘昼一眼,“也有长相好或温柔贤淑的,指给子嗣不丰的哥哥们府里当格格。”

    弘昼:……

    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太子府里的儿子少?

    天要下雨,爹要纳妾,当儿子的管不了。

    弘昼无所谓,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都习惯了没有四大爷的日子,有他和弘历在就行了。

    哎,不是他说,太子府进多少格格都没用,四大爷眼里只有年侧福晋。

    秀女们戴着旗头,目不斜视的踩着花盆底,在太监的引导下,一排一排从钦安殿进去,很快又出来。

    要看的人太多,为了节约时间,她们见了皇帝不用行礼,皇帝几乎是一秒一个,扫一眼就过。

    这就是“满洲姑奶奶地位高”的出处。

    旗人的女孩子都要参与选秀,有被皇帝看上进宫当嫔妃的机会。而且,她们第一次见皇帝,都不用行礼的呢。

    十三岁的小姑娘在弘昼眼里还是初中生,这就要送进宫里干活来了。

    但她们的出身已经算好的了,生活也比绝大多数非旗人家的女孩子优渥。

    包衣在满语里是家奴的意思,他们是服务于皇帝和王公的旗人,主要担任护卫、随侍、庄头等差事。

    在从军、科举、做官上,包衣和普通旗人的待遇是一样的。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是满洲正白旗包衣,小时候给康熙帝当伴读,年轻时当护卫,后任江宁织造,兼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使,官至通政使。

    皇帝掌管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这三旗的包衣组成内务府,专为皇帝服务。

    小圆子和小丸子一边紧张的看着小主子,一边偷瞄一排排秀女们。

    真隆重啊!

    在宫里,他们太监才是最低贱的。

    过了那个新鲜劲,一排排的小姑娘从眼前走过,其实也没那么好瞧。宫里全是漂亮的女人,这里头还得挑。

    胤祎招呼着弟弟和侄儿们回去,“走了,走了,逃课太久徐先生要生气的。”

    几人又往上书房跑,到了门口,装作刚去更衣了,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座位上。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外台阶下等着的小圆子问小丸子。

    “那年黄河大水,家里淹没了,我爹把一家子都卖了。人牙子说我长得还行,就带来了京城。一刀下去没死,就进来了。你呢?”

    小圆子挠挠头:“我不记得家是哪的了,义父说我是拐子拐来京里卖掉的。”

    “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小主子都是性子好的,又有出息,咱们往后日子不会差的。”小圆子安慰小丸子,“我义父养了我,以后我就给他养老送终。等我老了,也挑孝顺的养一个。”

    他知道小丸子是因为选宫女的架势难受了。

    宫女们都有家人,在内务府呆一年能学到不少本事,当差这些年的月银也都能攒下来当嫁妆。二十多岁出宫嫁人,多的是好人家抢着要。若是被皇上或者哪位阿哥看中了,还能当主子。

    小太监们无依无靠,月银得孝敬大太监们日子才能好过点。熬成了大太监又怎么样?老了无依无靠,有个孝顺的养子还好,若是选错了人,手头攒的钱都能被抢走,死了孤魂野鬼一个。

    小丸子也只是一时感慨,随意笑笑:“嗯。能被挑到小主子身边,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俩不再说话,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四角天地。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暖黄的太阳升上了半空,让人脸上有一丝热度。竟然没有风,难得的让人在冬日里不觉得冷。

    三月第一个大朝会上。

    文武百官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子们联合在一起的力量。

    诚亲王主持的蒙养斋算学馆,居然要成立一个新的衙门!科举还得多开一门?

    “不妥不妥,不是老臣挑剔,这些人连进士都考不上,只专攻一门算学,何德何能高居四品?”

    “皇上,这可是朝廷的官,有了官制,史册上都要记载的呀,可不是您感兴趣的传教士,可以随意给个闲散官当当。”

    怡亲王胤祥站出来反驳:“进士考不上不代表没能力,咱们朝堂上的将军能取中进士的恐怕也不多吧。”

    可不是只有会读书的才叫人才!

    正打算看热闹的武将,哎,怎么扯上我们啦?

    现任太子瞄一眼对方:“官制不是根据朝廷需要增加裁撤么?我朝高官满汉复职制,也是自古没有的吧?诸位看不到数学的作用,应当反省自己才疏学浅,而不是仅仅只因为有变数就阻挠。”

    数学有没有用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皇阿玛看到,他带领兄弟们齐心协力完成一样重大举措的本事。

    那花白胡子老臣气得满脸通红,一甩袖子站回自己位置。

    老八胤禩心中冷哼,老四这样直来直去以后怎么当皇帝?

    老十六胤禄忧心忡忡,四哥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难怪那心声说满朝文武没几个得用的人。

    四哥这是一开口就要得罪一大片呐!

    老三胤祉神情复杂,谢谢老四你仗义执言。只是三哥我,其实也不大明白这数学到底有多大用,也是你眼中才疏学浅的其中一个呢。

    康熙帝晚年对朝臣宽容,老臣们真的是什么都敢说。他们不跟两位皇子正面怼,直接找康熙帝。

    “皇上,您喜欢数学,在畅春园建蒙养斋算学馆,臣等毫无二话,可这变成朝廷的官不是胡来嘛?他们是能为国献策,还是为皇上分忧?”

    “历来算学都是小道,师爷、小吏做的事,难登大雅之堂啊!”

    康熙帝不慌不忙,语气平静:“数学不只是算学,诸位爱卿有不懂的没关系,皇家算学侍讲们给翰林院学士授课时,诸位爱卿也可以去听听。还有诚亲王编的《数学启蒙》就要印刷了,马上各大书铺都能买到,多看看,都会了,咱们再来说是小道还是大道。”

    此话一出,群臣就知道这“算学衙门”是一定得有了。

    皇上虽然好说话,但他坚持要干的事,满朝文武也阻止不了。

    四爷所有所思,皇阿玛这是说,“你们没朕懂数学没关系,先去学通了,才有资格跟朕分辩?”这话说得和气,但就是叫人不敢再驳。

    老二胤礽眸光一转,老四看着莽撞,实则比他当初高明多了。

    呵,他当初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一个太子若是能把皇上该做的事都做好了,那还要皇上做什么?

    “可皇上还要给科举加一门算学,这可是千年未有之事,望皇上三思啊!”

    这话一说,跟上的人立刻多了。

    “科举取士是国之基础,明年就是春闱之年,此时让举子们再添一门科目,未免有失公平,有失朝廷威望!”

    “对啊!刘大人言之有理。京里的举子还好,能最早拿到书,不懂的也能找到先生问。这各地的举子,有的怕是知道消息都得几个月之后了。”

    “是啊,是啊。这万一明年开考,天下才俊发现自己一大半的题都不会做,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老四冷着脸,哼声,“若真是英才俊杰,何至于学不明白《数学启蒙》?举子分布各地,有人生在文风盛行的江南,有人生在边疆穷苦之地;有人家境好,能花大价钱请先生,有人进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诸位大人怎么就不说这些不公平了?按各位大人的说法,明年考不合理,再三年之后就合理了?各位大人又如何保证,再三年的考生都是同一时间拿到书呢?”

    他这些日子查账,是真被气得头疼。账目乱、不清、错漏多不说,各项年对比,大小总收入总支出都乱糟糟的。文官们不重视算学,可见一斑。

    迟了一步的老十三扶额,四哥,您现在是太子了,应当高高在上,神秘莫测,和皇阿玛一样只做最后裁决。这种跟朝中大臣辩驳的事,弟弟们来就行了。

    老三胤祉有种再不说话,就没他什么事了的错觉,忙站出来:“我大清历代钦天监监正,从汤若望、南怀仁,到闵明我、徐日升哪一位不是他国传教士?为何?因为我堂堂上国,泱泱大清,竟然找不出一人在天文上的造诣超过他们!数学是这些学识的基础。”

    他记得徐日升好像说过“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自然科学就应该是地理、天文这些吧?不过,朝臣大多觉得这些都是小道,不用说这么细致。

    张廷玉出列:“诚亲王此话也有些道理,关乎我□□国威,先试一试又何妨?若实在是摸不着门道,或是没甚大用,再裁撤了也不迟。”

    从皇上突然立太子开始,他就觉得这天要变了。

    果然,皇子们纷纷入朝,个个都不再收敛锋芒。

    既然是皇上和众皇子都同意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应该站皇上这边。

    况且,皇上为了抬高这算学侍讲的地位,给了从四品的品级不算,前头还加上了“皇家”二字……

    这不论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只猫儿狗儿,加上了“皇家”两个字,都得敬着!皇上突然将数学抬到如此高的位置,只怕是大有深意……

    他一时琢磨不透,但既然皇上坚持,也应无甚大的妨碍,为人臣子的理应赞同一试。唐朝的明算科,先增后撤。京中的衙门增减合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朝臣见张廷玉都表态了,眸光闪动,纷纷调转头。这人惯会揣摩圣心,轻易不开口。他附议的事,多半是皇帝下了决心,满朝文武都劝不动。

    “微臣附议。”

    “臣附议。”

    “皇上圣明。”

    “……”

    这天晚上,弘历、弘昼回东宫吃晚点时,居然破天荒的遇到了四爷!

    他们俩现在隔天回来吃一次晚点,晚上还是回乾清宫睡觉。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既舍不得,又希望他们一直住在乾清宫。

    东宫不比雍王府宽敞,未受封的格格按惯例是与人合住一个院子。四大爷十分简单的将有孩子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安置在一个院子里。名字都不用多想,青竹院和海棠苑各取一字——青棠院。

    宋格格倒是单独住在青芜院,很明显,以后再添其她格格,也是住这里。

    两孩子不在,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两人就凑一起过日子了。

    都是好性子的人,相处起来越发亲密。

    福晋近来常带她们去给皇太后请安,耿格格不会说满语,坐在那听人说话,实在是难捱。

    钮钴禄格格主动提了教她说满语:“咱们日后在宫里的时候还长,学了总没坏处。况且弘历、弘昼日后的孩子们也是要学的,咱们当玛嬷的早些教他们,孩子们学起来也容易。”

    耿格格想起弘历刚会说话,就满语汉语都溜了。弘昼从前没学过,现在学起来就吃力,忙应了,谢了又谢。嬷嬷也能教,但钮钴禄格格主动提起的情分,她打心底感激。

    “阿玛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弘历抬头看看天,十分惊奇。

    弘昼撇嘴,还真是难得。自打四大爷成了太子就整天忙得见不到人,这还是他和弘历头一回在东宫见到他。

    四爷微微颔首:“阿玛特意赶回来跟你们一道用饭,一会还得回户部忙。”

    “阿玛差事要紧。”弘昼十分懂事,乖巧听话脸:“我和四哥都有好好完成课业,听皇玛法的话。”

    能让工作狂百忙之中特意回来和他们吃顿饭,真是倍感荣幸呢。

    宫人换了鱼戏莲叶间青花瓷盆的水,四爷走过去洗了手。耿格格捧着帕子来伺候他擦干,脸上满是感动:“太子爷差事这样忙,顾着自己身子要紧,弘历、弘昼有我们看着呢。”

    钮钴禄格格捂嘴笑:“太子爷这是想弘历和弘昼了吧?”

    太子爷再忙也没哪一天少去了关雎院,这都几个月没跟俩孩子好好说会话了吧?

    他偏心年侧福晋,她一点不埋怨,这对孩子也不在意,就未免让人多少觉得心酸。

    “是啊,这都几个月没考校弘历、弘昼功课了。”他舀一勺放了各色葡萄干的八宝粥,若无其事问道,“你们三皇伯那个《数学启蒙》印出来了,上书房嵇先生有讲么?”

    皇阿玛从前也喜欢数学,还说过传教士们的学说应谨慎对待,译本宫中留存即可,不必向外售卖。

    眼下却突然大张旗鼓推行,甚至连科举都因此改动,必定是和那什么“科学”有关。皇阿玛这些年愈发在意名声,对贪腐蛀虫都能容忍,若不是为了“千古帝王排名”,定不会做如此大的变动。

    老三……定是也听到了什么,才会那般春风得意,还给俩孩子送了不少好东西……

    “有讲,嵇先生说往后我们就按《数学启蒙》来学。”弘历抢着答道,“先生还说弟弟于数学上极有天赋,若不是眼下传教士们都在外测探,合该让他们来给弟弟讲课的。”

    四爷眸光一闪,心道,等这皇家算学侍讲到翰林院授课,他也要去听听。

    想到这儿,他心中一凛,之前只顾着思量皇阿玛此举的意图,倒忽略了这特意加上的“皇家”二字!

    皇阿玛这是要让他们这些皇子皇孙都去学数学啊!还得学好了!

    “那弘昼可要好好学了,不可辜负上天的这份馈赠。”四爷肃着脸教诲,“回头阿玛可是要考你的。”

    皇阿玛如此看着数学,他就算学得不如老三,也不能比老二和老八、老九差了。到时候有不懂的,借着考校弘历、弘昼,让嵇先生来解答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弘昼瞄他一眼,突然笑了:“阿玛不如今儿就考考?”

    谁考谁还不一定呢!

    “阿玛这些日子忙。”四爷一点不顾及自己现在端的是青棠院的饭碗,直言道,“一会还要去看看你们年额娘。你俩用完饭也早点回乾清宫,别叫皇上等着。”

    他心中长叹一口气,钮钴禄格格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她抱怨自己这个当阿玛的对弘历、弘昼不上心,他哪能不知道?

    他又何尝不想多和俩孩子相处呢?呵,就是他那些兄弟们,只怕也想日夜都将弘历、弘昼带在身边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能听到那心声了呢!

    那心声来得无迹可寻,又时时听得人心惊胆战。

    可谁都不敢无缘无故靠近俩孩子,有缘故也不行。

    皇阿玛会不会想,你们有没有听到了什么朕不知道的内容呢?

    就是他这个当阿玛的,若不是几个月不和儿子们吃顿饭实在是欲盖拟彰,今儿也不会特意来用些点心。

    这会也得走了。

    今儿什么都没听到,他心里是怅惘又庆幸……

    “阿玛去关雎院了。”四爷站了起来,难得解释,“你们年额娘这几天就要生了,她身子弱胃口又不好,有阿玛在她能多吃几口,对弟弟妹妹好。”

    弘历眼中虽有不舍,但还是懂事的点点头,“阿玛快去吧,等年额娘生了小弟弟,我和弟弟教他读书写字。”

    “阿玛回头见。”弘昼埋头喝粥,头都不抬的挥挥手。

    不是他不礼貌,实在是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收不住。

    在自己两孩子和两孩子娘面前,毫不掩饰对另一个女人和孩子的宠爱,真是槽多无口无言以对。

    啧啧,大猪蹄子,不愧是你!

    招人待见的程度,跟海王康师傅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日子,康熙帝很喜欢在批折子的时候,让弘历、弘昼在一边看书。

    他年纪大了,本就少眠,往日里是习惯在睡前看看传教士的译本。这几日都在思索“千古帝王排名”问题,越发睡不着觉。

    越想是越不甘心,怎么就前五都排不进呢!

    他把自个从八岁登基到现在,五十多年发生的大事,都反复拿出来评判。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怎么看,前五都是妥妥的!

    那就只能是后头发生了什么事,拉低了后世对他的评价。但他细细琢磨了几日,怎么都想不出会是什么事儿。

    第34章 第 34 章

    两百年国祚, 证明这皇位他是顺当传下去了。他理政勤勉,往后也不可能懈怠。哪里报灾,免哪里的税赋, 对朝臣百姓都颇为宽容。朱三太子已死,白莲教销声匿迹,汉人也不再反对他这个满人皇帝。

    他不信自己会突然变得昏庸无道、残暴好杀或是横征暴敛, 以至于让朝臣怨声载道, 民不聊生。

    想来想去, 问题还是出在那个“科技进程”上。

    先保住这个前五!

    但他又对这个“科技”两眼一抹黑,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这事儿, 还得靠弘昼的心声。

    只这心声吧, 他也是思量过许久了,跟他最先想的不一样儿。它似乎并不是为了“示警”,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到。它只是知道得太多,遇到了感兴趣的事, 随意说几句。

    那他就只能叫俩孩子时常在身边, 多说说政事,好叫它能多说几句……

    这两孩子聪慧又自觉,在上书房听了课,早早回来乾清宫写课业也是一样的。

    今儿康熙就在一边,边批折子边感慨:“唉,这才刚开春, 河南又暴雨, 今年年景怕是又要不好了。”

    魏公公在一旁小声宽慰, “幸好这会种子还没下, 没甚损失。万岁爷福泽深厚,心忧百姓, 老天爷也会向着万岁爷的。”

    【哪有什么老天爷?这国家地盘大了,今年这儿旱,明年那儿涝,大风、地震、暴雨、暴雪都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弘历停下手中的笔,满眼兴奋。

    徐先生讲到天狗吞月的故事时,笑着说,“这是古人不懂天文的说法,咱们大清的钦天监能准确的预告月食。”

    他惊讶的问,“那是如何监测出来的呢?如果不是天狗吞月,那又是什么原因叫月亮被遮住了?”

    徐先生说:“汉代张衡在《灵宪》中有写到’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在星则星微,遇月则月食’。钦天监的传教士们,用观星之法预计月亮被遮挡的时间。若是阿哥们想知道得更多,日后传教士们来上书房讲学的时候,再问他们。”

    徐先生认为这只是小道,了解即可,他心里却有了新的疑问:月食是可以预计的,发生地震有地震仪监测,那是不是洪灾旱涝也是可以预见的呢?

    “弟弟,你知道什么是自然现象么?”弘历兴致勃勃的问道。这话问出来,他自己先呆住了。

    咦,原来弟弟不开口说的话,有些是可以问的么!

    康熙眸光一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仍然问不出来。想到俩孩子日夜在一起,弘昼的心声弘历几乎一条不漏的全听了去,但之前从未听到过弘历有出声询问。

    他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弘历这是无心之言。他对心声没有探究之心,只是单纯想知道什么叫“自然现象”。

    日月星辰运行自有规律,雨雪风寒各地不同时有异常。所谓天灾本就是常态,罪责却要让帝王来背负,实在可恨之极!

    弘昼随口就答:“自然现象就是春有百花冬有雪,太阳东升西落,水往低处流这些跟人无关的规律。”

    小弘历到了开启“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每日都有无数个问题。上书房向来有问必答先生们,都学会了“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个万能答案。

    先生不在身边时,他就会自言自语或是跟弟弟说说,也不是一定要个答案,就是想问出来。

    弘昼偶尔也会不过脑子的随口答话,但每次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弘历后头准有一箩筐的问题。

    果然。

    “那地震也是自然规律么?”

    “雨雪呢?这些是不是都可以预测?”

    “那为什么帝王要下罪己诏啊?‘明有所蔽,德不能绥’‘朕之菲德,涉道未明’这种诏谕宣告天下多难受啊。”他说到这时,还偷偷瞄了康熙一眼,特意放轻了声音。

    皇玛法也下过罪己诏呢,说自己“朕躬不德,政治未协,致兹地震示警。”

    弘昼觑一眼康熙,见他仍在全神贯注的批折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乾小四,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嘿!

    乾清宫东殿书房的窗下摆了一张大长桌,他和弘历在这完成课后作业,预习新课。

    左手边就是康熙处理折子的御案,魏公公和赵公公轮流垂首候在一侧。

    刚开始那几天,他和弘历还小心谨慎的尽量不乱动,不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康熙批折子。

    在康熙帝让魏公公不时给他们送点心饮子,也说了让他们不必拘束,只讨论学问小声些就行。且有朝臣来议事也不叫他们避让后,两人就慢慢松懈下来了。

    “皇玛法就是一个人批折子太孤单了,叫咱们陪着呢。”弘历了然的告诉弟弟,“魏公公他们大气都不带喘的,太安静了容易犯困。”

    他这话说得十分自信,因为他和弟弟就是在这种安静中,学着学着就睡着了,皇玛法才给他们叫点心奶茶,让他们小声说话的。

    刚开始自然只是讨论作业,后面几天话题自然就扩大了范围。等朝臣适用了来乾清宫东殿议事,会有两个三岁的小阿哥在场,俩孩子也十分自在的恢复了从前康熙帝不在的状态。

    但讨论罪己诏这个话题,还是有些逾矩了。

    不过,他们在这边小声叽叽喳喳,康熙帝应该听不见,他是那种工作起来十分投入的人。

    对上小弘历莫名兴奋的眼神,弘昼压低了声音口无遮拦,“一是为了收买人心,让百姓觉得君王有担当。二是迫于朝臣的压力。”

    弘历明显不赞同,“汉武帝、唐太宗、皇玛法都发过罪己诏,他们既不需要收买人心,也不会被朝臣逼迫。”

    康熙帝强忍住了咳意,俩孩子还真是敢说,罪己诏都讨论上了!不分尊卑胆大妄为,徐元梦怎么教的学生?

    不过,弘历将他和汉武帝、唐太宗并列,倒也还让人有些许欣慰。

    “死人太多损失太大,朝廷救灾不及时,这股怨气就得有个出口。”弘昼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你想想,如果你是灾民,父母兄弟亲族死的死,伤的伤,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你能不怨老天爷?”

    弘昼想了想,面色纠结,“我还会怨怎么没人来救我们。”

    他本来想说怨皇上的,想想皇上是他皇玛法,又觉得皇玛法很冤。又不是皇玛法让灾害发生的,挨了怨恨,免了税赋赈了灾,还得下个罪己诏!

    话都说到这了,弘昼索性再进一步:“罪己诏也没用啊,关键是救灾。你看史书上,救灾救得好了,万民归心,救得不好,民怨四起。”

    若是乾小四将来还是皇帝,他现在多灌输些爱民思想,叫他少下江南劳民伤财,也是功德一件吧?

    小弘历认真思考,“怎么才算救灾救得好?君王远在万里,得到急报后一刻不耽误的筹粮筹银子,也是来不及的吧?若是能提前知道,早做准备就好了。就像钦天监预告月食一样。”

    地震洪水都是顷刻间就能让人没了,千里大旱暴雪之下也很难救。若是能早些知道,叫人提前躲避就好了。

    “咱们现在的知识还不够啊。”弘昼叹口气,“科举不考这些,许多的聪明人便觉得这是小道,没人去钻研。眼下能让灾民不受冻挨饿,尽快重建家园就算不错了。想要救得好,一是得周边府县迅速行动,二是得有足够的银两用到灾民身上。”

    康熙一噎,猛地咳嗽。周边府县没有他的调令只会袖手旁观,国库的银子就没有松快的时候。

    弘昼,似乎聪慧的过头了?徐元梦还给孩子们讲这些?

    “皇玛法,您没事吧。”弘历跳下凳子,几步就跑过来帮着顺背,端起茶盏,关切道,“您是不是呛着了,喝点水缓缓。”

    弘昼迟了一步,也跟着过来拍背。

    历史上康熙喜欢乾小四不是没道理的,乾小四就是个玛法控。他对康熙帝孺慕敬佩崇拜之情交织,打心眼里孝顺。

    国库是真没银子。

    四爷冷着一张脸来汇报他这几月在户部宵衣旰食得来的结果,看了两孩子一眼,递上折子。

    “国库只剩下三百万两银子了,这其中还包括皇阿玛您前几天说的,要提前发给八旗的二百万两。”他抬头看一眼康熙,又道:“京中老臣的不少欠款是皇阿玛开口免了的,余下还有五百万两一直没还上。”

    “各省交上来的赋税年年减少。十八个省,除了陕西是皇阿玛免了积年所欠赋税外,欠款从五十万两到二百万两不等,皆是年年拖欠。”四爷脱下太子的三眼顶戴花翎放在一边,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声音冷得如数九寒冰,“六部各衙门所用钱粮自行奏销,账目虚构比比皆是,这大清上上下下的官员,就没几个是清白的!”

    他今儿来,就没想过还能顶着太子这身皮回去!

    欠款倒是能追,官员腐败成这样,坏的是大清的根基啊!

    皇阿玛继续这样纵容下去,他都不敢想象,大清是怎么延续两百年的!

    嚯!真勇啊!弘昼咽了咽口水,四大爷,原来您一直就是这么猛的吗?

    啧啧,这不就是指着康熙的鼻子说,你的朝臣没一个好东西哇!一个两个贪赃枉法是官员自己品性败坏,这一整个的全不是东西,那岂不是康熙帝自己纵容的?

    弘历小心翼翼的看向皇玛法,又瞅瞅阿玛,他不明白,官员不好跟阿玛有什么关系,为何阿玛要跪下请罪,而皇玛法的脸色这么难看。

    康熙执着笔一动不动,墨水滴落污了折子,他也似乎没有觉察。

    国库空虚,官员贪腐,他不知道吗?知道的。

    早些年朝廷动不动就要大动兵戈,国库压根存不下银子。这几年好些了,儿子们一个个心又大了,他年纪也大了,平衡朝堂已经花了大半心力。

    这吏治一旦动起来,可不是砍几十个脑袋的事。谁又能保证这监察的人不弄虚作假,结党营私?这新换的人就一定是好的么?

    他意味不明的看一眼仍跪地叩首的太子,无数的惆怅和孤寂涌上心头。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儿子们都不可信,他如何敢大刀阔斧的朝吏治动手?

    可眼下似乎不一样了。

    老四这是宁可不要这太子之位,也要逼他动手啊。老二在这点上就不如老四,只敢在背后狗狗祟祟。

    这是,老四这性子是真直!

    这话也真难听。

    魏公公头都要低到胸口去了,屏着呼吸贴着墙根儿,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乾清宫东殿新扩建的书房里鸦雀无声,西洋钟被掐去了报鸣声,细长的指针一格一格的滑动。

    弘昼第一次感受到帝王的凛凛威严。皇帝坐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甚至神色都瞧不出一丝变化,空气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叫人觉得透不气来。

    他不由得暗自吐槽:【四大爷这会手里有人,提前追债应该会容易多了吧?吏治清明了也没多大用啦,还有八旗呢。就算是没有天灾人祸,没有列强的海船和炮火,八旗啥都不干也能给大清拖死!】

    八旗子弟可不光有个名头,在政治地位上高于普通汉人。他们和官员一样,每月有俸银和禄米拿。分房分田,不用交任何赋税,打仗再额外补贴双倍银子,娶妻嫁女丧葬等等都有银子拿。

    眼下,一个普通的八旗子弟,算上田地的收成,一年能有一百两的收入。一个普通百姓家一年收入三两银子,县令一年俸禄四十五两,禄米四十五石。

    相当于是普通人拿三万年薪的时候,八旗子弟最少也是百万。

    养包括宗室在内的八旗子弟,需要花费康熙帝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四爷心头剧震,怎么这大清还有好几种亡法?

    八旗?竟然要动八旗才行么?八旗子弟是日渐骄奢,但一帮子富贵闲人能起什么风浪?

    难不成这其中要出几个野心勃勃的,勾结外敌举旗反清?

    他越想脸色越沉,上三旗归属皇帝,下五旗由王公统领。若是这五个王公都联合起来,还真是心头大患。

    可这皇帝是傻的不成?一个心腹都没有?五个都是有反心的?

    若是他侥幸御极,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他有十三弟。十三弟一人顶老八他们一群。

    但后头的儿孙们还真说不好,他兄弟多,儿孙们的兄弟、堂兄弟们更多,这皇帝但凡软弱一点点,都能被宗室们骑在头上!

    弘历好奇的瞅着弟弟,快说,多说说,咱们好好的大清,怎么又要死了!

    康熙猛地捏紧了笔杆,心口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似的难受。这个他甚至都不敢触及,但又清楚的知道迟早会爆炸的巨雷,就这样被猝不及防的直白的摊在了面前。

    八旗,他们爱新觉罗氏兴起的关键,大清能入主中原的根本,在入关之后,正在慢慢变成蚕食大清的巨兽。

    他一时之间竟然犹豫了。

    擒鳌拜时,关乎性命,他没有犹豫;撤三藩时,群臣反对,他没有犹豫;二废太子,心如刀绞,他没有犹豫……

    现在,他犹豫了。

    照这样下去,大清还有二百年国祚,不算短了。超过三百年的只有宋,后头还分了南北。大唐二百九十年,前明二百七十七年。

    王朝更替在所难免。

    若是动了八旗,大清还能有这二百年么?

    帝王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开口。

    四爷额头扣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汗水迷了眼睛,又洇湿了视线所及的地方。他牙关紧咬着,强压住身体的颤抖,等待帝王的决断。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这一刻,他突然懂了为何二哥被放出来后,脸上时时都带着和煦的笑意。

    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权势不再,但前路没了悬崖峭壁,是该轻松惬意的……

    可是,他只做好了皇阿玛一怒之下革去他太子之位的准备,没预料到还有全家被圈禁的选项啊!

    八旗!八旗是大清掌控天下的根本,怎么能动!

    【咦,康师傅不是挺有容人之量的么?怎么被四大爷委婉的劝诫了一下,就怒了?】

    四爷:你别说了!不许再说了!咱们一家子已经一只脚踏进咸安宫的门槛了!

    弘历咬着唇,皇玛法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他,他能跪下求个情吗?

    “先追缴欠款吧。”康熙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平静道,“起来吧。老四,你也许久没和弘历、弘昼好好说会话了,你们父子三人先去正厅吃些点心。”

    “是,皇阿玛。”

    弘历已经忍不住跑来扶四爷了,他一边拉自己阿玛的胳膊,一边偷偷瞅康熙帝的脸色,见皇帝垂眸没有看他们,忙招招手,示意弟弟也来帮忙。

    刚踏出书房,不等四爷开口,他小心的询问:“阿玛,皇玛法为什么跟你生这么大的气?”

    四爷垂头,正对上弘昼满是敬佩的视线,这孩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阿玛你胆子真大!"

    “你们还小,不要想太多。”四爷深呼一口气,拿出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告诫道:“在书房里不要听朝堂上的事,把心用在功课上。”

    尤其是弘昼,你那心声是要捅破天那,阿玛真的经不住吓了!

    第一次“大清要亡了”好歹还有个“二百年”在前头,矛头也指向了外头。这“八旗要拖死大清”几个字若是宣扬了出去,咱一家子都不够被推出去泄愤的!

    弘历皱巴着脸,有些为难,“我们没有想听,就是皇玛法常常念叨,那些话自己进了耳朵里。”

    不过,他很快又补充一句:“我和弟弟都有好好完成功课的,皇玛法都夸我们用心呢。”

    “可不是我们要跟皇玛法一个屋呆着的。”弘昼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谁叫我们太招人喜欢,皇玛法离不得呢。”

    四爷:……

    四爷无言以对,急需吃喝补充脑力:“叫茶膳坊给阿玛上你们那个水果奶茶,放多多的糖。”

    不多吃点甜的,他这心惊得慌。

    皇阿玛这是还没下定论,才先不叫他走的吧?

    “各色点心果子也都来一盘。”四爷看向两个不知愁,已经欢快的跑去洗手等着吃的孩子,心头一梗,“你们也多吃点。”

    若是被圈禁了,再想吃御膳房的好点心,可就不容易了。

    魏公公很快带人上了一桌子好吃的。

    在今天之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太子爷居然敢跟皇上说这种话!

    “没几个是清白的”这话不就是骂皇上识人不清,有眼无珠么?

    他都在想,皇上要是抽刀,他是先喊“皇上息怒”,还是先舍身犯上去抱皇上的腰,让太子快跑!

    真要让皇上一怒之下伤了太子,他目睹了“父子相残”的场面,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皇玛法,您也先出来吃点心吧,茶膳坊上了您喜欢吃的芒果酸奶。”弘历像往常一样,看了一眼菜色,大喊着去请皇玛法出来吃。

    “弘历你别叫了,快回来。你皇玛法在想事儿,应该不会……”四爷话说到一半,看到门口明黄的身影,忙改口:“皇阿玛,您先用点点心,要不要再叫膳房上几个锅子?”

    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不由带出笑来,“天再热点就不好吃锅子了,这时节却是正好。各种菜蔬都出来了,往羊肉锅子里一烫,又嫩又有滋味儿。”

    看皇阿玛这脸色,他们一家子应该不用搬到咸安宫去了吧?

    “那就叫一个羊肉锅子,各种小青菜都上一些。”康熙帝瞄一眼桌面,余光扫过四爷,知道他方才也是怕了。

    谨小慎微,在吃食上一向节俭的老四,居然在乾清宫开口叫了一桌子点心!

    “追缴欠账可不容易啊。”康熙帝提醒四爷,“不要操之过急,惹急了人结了仇怨,你日后也难。”

    他又想起了那句“活生生累死”,让继位者累死,是他这个前任皇帝失职。

    八旗动不动,什么时候动,怎么个动法,都得他这个帝王慢慢思量。嗯,也可以叫上老四一起参谋参谋。

    吏治倒是可以改在前头。

    “你二哥、三哥、老五、十三几个都用起来。”康熙帝看一眼四爷,见他面上都是恭敬,微微颔首,“老八他们几个用得好了,也是一份助力。”

    四爷一脸儒慕,感动不已:“谢皇阿玛教诲。”

    他本也打算叫上兄弟们一起的。

    仔细想来,不算十三弟,二哥如今该是他最好的帮手了。

    能力出众,熟悉朝政,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不敢对他不敬,毕竟皇阿玛对二哥的偏心,长眼睛的都看得见。

    他才搬进东宫,二哥一家直接住进了他之前的雍王府。皇上还将畅春园一大片划给了二哥,各种赏赐更是流水一般送过去,生怕外头的人怠慢耻笑他。

    雍王府的一应王府规制,皇上可是一样没让改,这是就等着二哥有些功绩后封王呢。

    他看得出来,二哥是真的不想争了。

    他身后也没了能争的势力,太子一系全叫皇阿玛扫了个干净……

    三哥还欠他一份帮着“推广数学”的情没还,且多半是因为弘昼心声的关系,对他各种示好。想来就是得罪人的事,他也是愿意做的。

    老十、十二自从他当了太子,也一反常态的积极办差,倒叫他知道,这几个兄弟们也都是有几分本事的。

    十六他们几个年轻的,敢说敢做,带在身边能省不少力。就是老八几个,如皇阿玛所言,用得好了也是一份助力。

    总不能旁的兄弟们都能要来债,就他们几个不行吧,这脸面没处搁。

    第35章 第 35 章

    羊肉锅子还没来, 弘历喝着奶茶问开了:“徐先生说我们大清最早是八旗军政一体,阿玛,什么叫军政一体啊?”

    “日后你就知道了。”四爷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压着声音呵斥,“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宝啊,你怎么还记得八旗, 这两字眼下不能提的啊!

    “跟他们说。”康熙帝面色平静, 看了俩孩子一眼, “我大清立国的根本,他们姓爱新觉罗的, 就算是年纪小, 也该知道得清楚。”

    四爷看一眼康熙帝,见他若无其事的捏起勺子,尝一口酸奶,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 轻轻点了点头, 便慢慢吐出一口气,说道:“咱们太祖皇帝当初兴兵以黑旗为帜,领着手下四处征战。人数多了后,就分出了另外几旗。八旗丁壮战时皆兵,平时是民,征战所得人畜财帛按功劳大小分享。人人都能因军功得到钱财爵位, 故而八旗兵士英勇善战, 助我大清得了天下。

    八旗旗主皆为王公, 参与政事, 早先的时候各旗内部事务也由旗主裁决,故称军政一体。入主中原后, 咱们大清沿用前明官制,旗主不再管旗下各种军政事务。八旗精锐半数拱卫京城守护皇族,另半数驻扎各水陆要冲、边疆海防,替我们看着天下兵将。”

    说道这里,他略微停了停,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弘昼,问:“阿玛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八旗对咱们大清朝廷的重要性了吧?”

    咱们姓爱新觉罗的,就是这样用八旗兵将看着全天下汉民。就算是要改,也要闷在心里,做梦都不能说出口,知道吗?

    “八旗对朝廷忠心耿耿,是守卫大清的勇士啊。”弘历疑惑的转头,那弟弟怎么说八旗能拖死大清。

    弘昼对上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疑惑一瞬,反应过来了。

    这是听完了讲解要发表看法,弘历说完了,该轮到他了?

    “史上的开国皇帝都只对有功的大将封爵赐银,宋还有‘杯酒释兵权’。咱们太祖是对所有兵将们都好,他们也为朝廷尽忠尽职!”弘昼眨巴着眼,抬头挺胸,很是为有这样的兵士骄傲的样子,“如今天下太平,他们不用四处征战,正好多生些孩子。每人生十个八个儿子,这十个八个儿子再各生十个八个孙子。很快一个八旗军士就变成一百个八旗军士,我大清就有数不清的英勇将士了,必将所向无敌!”

    弘历双眼放光,与有荣焉:“弟弟说得好!八旗子弟这样为咱们大清尽忠,咱们还应该对他们更好!”

    对对对!你还真干过这种事,给所有满洲八旗子弟提高待遇。因为银子不够,给除满清入关前有从龙之功的辽东汉军外,其他汉军都脱旗啦。

    康熙帝脑袋都疼了,这十个八个已经要养不起了,再来一百个,大清是得被拖死。

    才决定了不动八旗,看来也是刻不容缓了……

    这大清明明兵强马壮,国泰民安,怎么照弘昼这么一说,竟然是花团锦簇下的烈火喷油么?

    四爷则是被这种说法惊呆了,他嘴里的一口奶茶来不及咽下去,才惊觉这“一变百”后,朝廷全部税银都花了也远远不够!

    再听弘历叫着要对八旗子弟更好,便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好巧不巧,喷了弘昼满脸。

    他可算是知道八旗是怎么“拖死”大清的了。

    没有阴谋,也没有谋反,他们只安分守己的生养孩子,就能叫大清入不敷出了!

    他才理了近几年的户部账目,旗人的各项支出在逐年增加,去年已经超过了一千三百万两银子!

    弘昼说的一生十,十变百夸张了些。但,哪怕是一变三,三生九,也能叫朝廷举步维艰了。

    所以他刚才还特意提了那二百万。八旗子弟有田有屋有钱粮,日子还过不下去的,不是赌就是花在了窑姐儿身上。这种人居然还有脸哭穷,找朝廷要救济!

    简直就是朝廷花大价钱,养了一帮子无耻废物!

    富足安逸的生活消磨了勇士们的志气,皇阿玛每年都去木兰围场狩猎,到底代替不了真正的练兵。

    八旗,到底还是得改啊!

    被喷了满脸的弘昼,错愕的抬头,一抹袖子,委屈:“阿玛,我哪里说错了?”

    “魏珠,快叫膳房送水来!”康熙帝一连串吩咐,“也别叫弘昼自个洗了,你们帮着洗洗头,这身衣裳也不要了。”

    四爷觉着自己被儿子和阿玛共同嫌弃了,讪讪:“弘昼,阿玛不小心的。”

    “皇玛法,我也要洗头换衣裳。”弘历皱着眉头,“好像也喷我身上了。”

    乾清宫的饭桌大,他和弘昼隔得远,其实没沾着他,他就是感觉不得劲。

    看着俩孩子都一脸幽怨的瞅四爷,康熙帝心里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他拍拍四爷的肩膀,意味深长:“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心急喝不了热奶茶。老四啊,咱们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道,就不着急,走稳了,一个坎一个坎的过。”

    “谢皇阿玛,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找兄弟们商量。”四爷面上一喜,急匆匆行礼,后退两步,转身大踏步出了乾清宫。

    “还说不急呢,饭都不吃了。”康熙帝笑着摇摇头,坐在桌前,“赵昌,快把这撤了,换几样新的来。”

    这一桌子点心,指不定哪道就沾上了老四的口水,他可吃不下去。

    紧接着,弘昼就见识到了四大爷催账的效率。

    皇子们都被他拉来当了讨债公司的小弟,每人抓阄分配任务。

    前太子胤礽身先士卒,住进了一位姓爱新觉罗的表叔家里,十分无奈的表示,什么时候表叔欠国库的银子还完了,他什么时候走。

    他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样子,温和的笑道:“我这个废太子若是完不成现太子安排的差事,实在是没脸回去。”

    这位表叔,当天下午就忍着肉痛卖了宝刀宝马,赶在户部放衙前一刻还了欠账。

    他要敢叫康熙帝的心头肉没脸,康熙帝就能叫他全家以后都没脸!

    有了第一个做示范,老二胤礽手里另几名欠账的宗室,也纷纷凑了银子还钱。

    与其等前太子爷住到家里来了再还钱,不如先还了,还能让这位爷记着一分情。

    他能豁出去不要脸面了,谁还能顶得住哇!

    见康熙帝似乎对兄弟们讨债这事儿很感兴趣,四爷瞅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两孩子,继续讲故事:“十三弟抽中的都是外地来京的官员,这第一家就遇到了难处。一年一百两俸银和一百斛俸米,在京里要租房子,养一家老小确实不容易。十三弟看那家九口人挤在三间房里,妻女都做绣活卖钱贴补家用,转头回家拿了银子交给户部,替几家实在困难的,把借款都填补上了。十三弟本就手头不凑手,另几家日子还过得下去的,咬咬牙,也给钱还上了。”

    他略微等了一会,没听见康熙帝说什么,把提高官员俸禄的建议压在了心底。眼下国库捉襟见肘,还得有别的来银子门路了,才好提这事。

    “这讨来银子最多的是老九。”他喝口茶润润嗓子,笑道:“老九那块是最难啃的,头一个就是前户部满尚书希福讷。希福讷挪用户部三十万两银子,只说银子都花没了,要杀要砍全凭九贝子一句话。老九就拿了他那金算盘,带着几个掌柜在希福讷府里算开了。从院子、田产、铺子到家具、摆设、丝织、马匹车驾,乃至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和儿子小妾头上的银簪,都给标了价钱。直言三天内还不上钱,他就要按这个价到街面上去卖了。全卖了都不够也没关系,儿子孙子接着还,算上利息还!

    老九就这样挨家挨户的讨,各家虽说没还清,但也还了大部分。余下的,老九还给各家定下了分批还的期限。老九一人就追回来一百万两,得了个‘抄家贝子’的称号。”

    康熙帝听得于心不忍,告诫道:“他们都是对大清有功的老臣,你们也别逼迫得太紧,慢慢还,两三年还清也使得。”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四爷笑道,“八弟那边就定的五年还清。”

    他没说老八追回了多少,继续道:“十六弟那边是最好笑的,他抽中的恰恰是九弟和十弟的欠款。十弟还嚷嚷,‘儿子花老子的银子,怎么能叫欠款要还的?’十六弟哈哈笑着,‘咱们兄弟一人去国库借个百八十万两,百姓们还要不要活了?十哥你想花皇阿玛的银子,找内务府要去。咱们先把欠户部的还了,弟弟我去皇阿玛面前撒泼打滚给十哥要去。’”四爷很是欣慰的边点头边说,“九弟和十弟这次倒都叫人刮目相看,麻溜的就把银子还了。”

    康熙帝往后一仰,目露愉悦:“老九和老十这几个月长进不少。”

    弘历心里偷笑,九皇叔怕被阿玛您“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呢!

    弘昼心里啧啧,国库这样能借银子,可不都是康熙帝您一笔一笔批的?批的时候不觉得多,这好些年的一合计起来,才发现这窟窿有多大了吧!

    四爷继续讲其他兄弟们的业绩,有好有坏,总之都认真去讨债了。

    追完了京里的,还有各省里的,统统都得还钱。

    好些家大业大的也借钱,借钱出去放高利贷,这种人就该抄家流放!只是追回欠款,算是便宜他们了。

    “儿臣想着往后国库可不能轻易往外借银子了,皇阿玛体恤他们生活不易,他们辜负了皇阿玛一片圣心。有些人本来都不需要借钱度日,看别人借,他也跟着借。比如九门提督隆科多,还没等老三上门,他听到风声就还了钱,对外说是当了一把宝刀。”

    康熙帝看着从前谨小慎微,如今动不动义愤填膺,时不时进宫来怼他这个皇阿玛的太子,心里赞自个儿,涵养又好了!

    哎,老四突然性情大变,也是听到那心声说了什么吧?比如“活生生累死自己”这样的锥心之言?他这个当阿玛的,多担待,多担待。

    场面都铺开了,这太子总不好再给废了,那大清倒是真的要乱了。

    破弊政得用利斧,这斧头所向披靡,就不能圆润了。

    总归有他在后头看着,老四的性子还能磨个几年。

    四爷不知道康熙帝百般思绪,兀自冷哼一声,“他欠的钱不多,当了三年九门提督,也不会还不起,就是拖着。这种人惯会见风使舵,品行不堪。”

    这墙头草占着九门提督的位置,实在是让人难安。

    哟,这是想叫佟佳.隆科多移个位置了?弘昼在心里幸灾乐祸,据说四大爷你能在康师傅去世后迅速坐上皇位,这位九门提督隆科多关闭京城九门,稳住京中局势功不可没呢。

    四大爷上位后,为了表示对这位大功臣的看重,在奏折里都要让人称呼他“舅舅隆科多”呢。叫“舅舅”是因为四大爷的养母是隆科多的亲姐姐,佟佳皇贵妃,那位临死前被封为皇后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

    礼法上,隆科多确实是雍正的嫡亲舅舅。而这位隆科多本人则自称“舅舅奴才隆科多”!

    可惜“舅舅”位高权重之后就飘了,飘了五年,被四大爷以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私藏玉蝶等四十一条大罪囚禁。雍正六年,死于禁所。

    “隆科多行事谨慎,独善其身,偶有些小错也无妨,人无完人。”康熙帝头疼。老四这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性子不改,迟早还得把自己累死!

    就是,就是!弘昼心里猛点头。

    虽然隆科多不是个好东西,宠妾灭妻厌恶嫡长子,结党营私贪图享乐,还是墙头草一个。

    但不得不说,他之所以会飘,还不是四大爷给捧的?高兴的时候夸人家是“真正当代第一之超群拔类稀有之大臣”!要治罪了,骂人“欺罔狡诈,放肆贪婪……应为人臣之所共愤”!

    还有年羹尧,多半也是信了四大爷奏折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真正累了你了……心疼你,落眼泪”“阿弥陀佛四字,但愿年年岁岁书赐你也”的肺腑之言。

    也飘了。

    最后落了个“擅作威福……以为人臣负恩罔上者诫”。辜负皇恩,于雍正三年,被赐自尽。

    “给朕说说看,满朝文武你能看上眼的有几个?”康熙帝睨一眼四爷,大声斥责:“朕还要说你喜怒无常,没有容人之量呢!圣人尚且要三省吾身,菩萨也要人间烟火供奉,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前些日子还当面讽刺朕用人不当!这要是换了别的皇帝,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子,还想当太子?早打发到边疆吃沙子去了!

    四爷觑一眼康熙帝,小声嘀咕:“十三就样样都好,文武双全,品行高洁,做事周全……”

    “停停停,除了十三就没别人了?”康熙帝头更疼了,所以侠肝义胆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忠孝两全光明磊落贤明的十三,也给你生生累死了?

    呵!这心声对十三的溢美之词还真多,每每提及朕就是“康师傅”,千古帝王排名进前五都难!

    四爷想了想,勉勉强强道:“二哥也不错,二哥……”

    “你住口!”康熙帝怒从心中起,手里的奏折朝四爷猛地扔过去,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几个得用的人来!不准再拿你兄弟当牛做马!”

    哼!感情你还想累死朕的保成?

    四爷条件反射的偏头,一把抓住了直直朝额头飞来的折子,稀里糊涂的跪地请罪,“皇阿玛息怒,儿臣这就去找几个得用的朝臣来。”

    不是,皇阿玛这气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夸夸十三弟和二哥都不成?拿兄弟当牛做马?冤枉啊!二哥的差事都是他自己主动要的,他可不敢真使唤二哥!

    要不是知道皇阿玛您等着二哥的功劳给他赐爵,儿臣保准给他供起来,啥都不会让他干。

    【对哦,四大爷快去找田文镜、鄂尔泰、李卫,都是你的心肝宝贝呢。这次让田文镜老了就退休,享几天含孙弄怡的天伦吧,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真不合适再当官了。鄂尔泰等人赏识等很久了,你可是称他配享太庙呢。还有李卫,后世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官儿,大字不识几个却是治世能臣,为官的榜样。】

    弘历眼眸睁大,这个李卫,听起来好有意思哦!

    四爷一个趔趄,过门槛时差点摔了,心,心肝宝贝?这心声用词可真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心里重复了几次人名,寻思着怎么把人找出来。若按心声说的,他应该在位不了几年就死了,那这田文镜和鄂尔泰应该年纪不小了。李卫不识字,是个捐官,也好找。

    康熙帝面上嫌弃之色更重,老四这都用的什么人?年纪不小了还未崭露头角,不是才华不出众,就是死心眼子。居然还有大字不识的心,心肝宝贝?

    心声的说法皆有迹可循,没想到老四一张冷脸下,居然是这样热情似火的心肠!

    他思忖片刻后下旨,令四川巡抚年羹尧回京,任户部汉尚书,八贝勒胤禩任四川巡抚。

    朝中文武本就向着老八,老四这个太子再另重用一些微末之人,这局面继续下去,朝堂还得乱。

    他又想起了那句“他先是支持老十四夺嫡,失败后又挑唆弘时夺嫡”。

    如今老二、老三都在尽心尽力办差,老八一身本事心不甘情不愿,反而功绩平平,倒不如外放。

    他不在京中,若是仅凭来往书信就能挑唆了十四和弘时,也算是本事……

    人名都有了,四爷给三人找出来,仍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他将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名册翻了个遍,愣是没找着读音是田文镜,鄂尔泰和李卫的!

    他不信邪,领着小十六几个,连十八省知县的名册都翻遍了,最后在七品监察御史上找到了田文镜,五十二岁了,当了二十多年的知县知州。

    考不上进士,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捐的官。家境也不丰,只捐了个福建省长乐县县丞。

    另一个确定是捐官的李卫,查无此人!

    “鄂尔泰一听就是满人名字。”老十胤建议道,“让宗人府报上来?”

    天呐!四哥不知发了什么疯,要找这几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人!说他们都是有大才之人。他们兄弟几个翻了大半天名册,眼睛都要瞎了,才找到一个叫田文镜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须发都白了一半,瞧着身板也不结实,干了一辈子还是个从七品,不知还有几年好活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四哥找一个这样的人来干嘛!

    十六胤禄沉思片刻,狐疑道:“弘昼?”

    十二胤祹眼珠一转,意味深长,“若是这个叫田文镜的老头真能干大事,那……”

    他们虽然都信了那心声的话,但都是未来之事,且让人难以置信,这心里多多少少总会不时左右摇摆。

    几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找,上天入地也得把这几个人找出来!

    若真是有大才,他们往后再不敢有一丝怀疑!

    叫鄂尔泰的人不多,太子爷一声令下,宗人府找齐人手点灯熬夜查玉蝶。

    第二天下午,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宗人府府令,捧着名册来了户部。老十几个听了信,立刻放下手头的差事来围观。

    还活着的叫鄂尔泰的人,一共三名。一个刚五岁,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一个六十二岁,据说是个目不识丁的瘸腿老兵,应该也不是吧?最后一个,西林觉罗.鄂尔泰,满洲镶黄旗人,父亲鄂拜曾任国子监祭酒。

    “应该就是他!”十二胤祹欣喜道,“国子监祭酒定然才华横溢,这个鄂尔泰是他儿子,差不到哪去。”

    老十胤忍不住催促:“四哥,快说是不是他?”

    三个心声透露的大能人,前两个都是汉人,就这一个满人。他们本来还有些不服气,满人怎么不如汉人了?

    眼下怎么着,那两都是捐的官,这个满人鄂尔泰一听就不一样!

    当四爷拿着名册上备注的消息,继续念:“十七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

    老十胤忍不住赞道:“哇!二十岁的举人,厉害啊!”

    虽说满人中举要比汉人容易得多,但二十岁的满人举人也是极少的呢!

    “然后呢?四哥,他是不是在翰林院入职?”十六胤禄一拍巴掌:”定然是个少年英才!要不然咱们肯定早就听说过他了!”

    十五,十六星星眼,喜笑颜开的盯着四爷,想听他再说几句这个大能人鄂尔泰的消息。

    第36章 第 36 章

    “二十一岁阿玛鄂拜去世, 鄂尔泰袭佐领世职,进宫充任侍卫。”四爷面色复杂,“今年三十四岁, 当了十一年的侍卫了。”

    “啊?”

    一众阿哥们傻眼了。

    十六胤禄扼腕,不可置信:“二十岁的举人不继续考进士入翰林院,当什么侍卫!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四哥, 他是不是武艺极好, 对皇阿玛忠心耿耿, 日后能当领侍卫内大臣的那种?”十二胤祹还抱了一丝希望,期待的问道:“他是文武双全, 一心向武, 志向是当领兵的大将,所以才进宫当了侍卫的是不是?”

    四爷摇摇头,一言难尽:“他武艺平平,刚进宫时甚至是个文弱书生。因为阿玛去世了, 他要养着底下的弟弟们, 供弟弟们读书,就进宫当侍卫来了。”

    “这……”

    “我倒觉得这个鄂尔泰定有过人之处。”十七胤礼斩钉截铁道,“他出身满洲镶黄旗,年纪轻轻就是举人,这种状况下,只要他点头, 愿意给他支助的人肯定少不了。但他没有, 他不肯弯了一丝脊梁, 选择了自己撑起这个家!”

    每年找皇阿玛哭穷, 说什么娶不起媳妇养不活孩子的旗人都那么多呢。呵,娶了一个又一个, 生了一窝又一窝,还要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当然没钱了。

    这个鄂尔泰要说家里没钱读书,皇阿玛定然高高兴兴的给银子!

    他这么一说,四爷也觉得鄂尔泰定然是品格高尚之人。

    最后,就差李卫了。

    “你们在找一个叫李卫的捐官?”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找人,连在兵部核查兵器的怡亲王胤祥都惊动了,“没找着?我倒是认识一个叫李卫的,也是打算捐官,跟我手底下师爷打听兵部员外郎这个位置呢。”

    十六胤禄眼前一亮,忙问道:“十三哥可知道这个李卫是什么样的人?年纪多大?为人如何?”

    胤祥笑笑:“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个机灵的。”

    手里拿着银子捐官也不急,一个衙门一个衙门使银子打听呢。

    “日常都做哪些差事?”“上官品性如何?”“在这当差可有忌讳?”

    那师爷喝了他的酒,回来玩笑着探听他的态度,“他大字不识一个,办事倒是老练。还说寻了一圈,就瞅准兵部了。说什么兵部豁达豪爽,不像那些酸儒会歧视他这个捐官的。”

    他一听,就知道是个心里有章程的。

    十三弟都说机灵了,定是差不了。

    “就是他了!”四爷定棺盖论,“明儿我就带他们三进宫给皇阿玛瞅瞅。”

    那心声说到这三人,一个“配享太庙”,一个是“当官的榜样”,皇阿玛定是也有几分好奇的。

    李卫被带到户部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他,他往日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近日捐官的银子也没花出去,太子爷居然要见他!

    他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太监进了户部衙门,进了太子爷办公的屋子。

    左右都坐着人,缎面天青色朝靴绣龙纹,他知道那是皇子皇孙才能穿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没敢抬头看人,眼底瞅见那杏黄色的衣角,扑通跪下就是三个响头,“草民李卫,叩见太子爷。”

    “抬起头来,快抬起头来爷瞅瞅!”

    “你是叫李卫,打算捐官的吧?”

    “快说说你都擅长做什么?”

    正前方太子爷还没发话,边上的皇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卫摸不清要不要抬头,前上方传来威严稳重的声音,“抬起头来。”

    他咽了咽口水,刚抬起头,就对上了几双好奇的眼睛。他心里一惊,连忙垂下眼皮,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长得还成,是皇阿玛喜欢的样子。”

    “瞅着有些青涩啊,能行么?”

    “总比那个田文镜强,那个头发白的,都可以告老还乡了!”

    四龙五爪蟒袍,果然全是皇子!

    “给各位爷请安!”

    李卫呆愣一瞬,忙四下叩头。

    这,这是要带他去见皇上啊!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跪在地上的膝盖忍不住发抖,强撑着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娘啊!明年的今日记得给儿子多烧些纸钱。

    他大字不识一个,才进京连宫门都没见过,就要被带去见皇上了?

    他文不成武不就,三教九流都混过,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才能,值得皇上看中的?

    此去定然凶多吉少哇!

    但他还记得回话,手心使劲一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眉顺眼:“草民李卫,江苏丰县人,今年二十六岁,来京想捐个从五品兵部员外郎。草民不识字,没,没什么擅长的。”

    “还行,第一次见到我们兄弟几个,能说清楚话也算不错了。”

    “十三哥说得没错,是有几分机灵在身上的。”

    “走走走,跟着爷出去学学规矩,明天见皇阿玛表现好点。”

    老十二胤祹拍拍李卫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太子爷忙着呢,没空教你,你日后跟在他身边做事,眼睛放亮点,多学着些。”

    就算是日后的大能人,这会也还是个没入官场的小鸡崽。老十二心情愉悦,这小子看着就招人喜欢。

    李卫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团团作揖,“草民告退。”

    后退几步出了屋子,转身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大步跟上老十二,侧身落后半步,谄笑:“这位爷……”

    “叫我十二爷就成。”老十二笑道,“你也不必拘束,日后咱们一起办差的时候多着呢。爷今儿给你和田文镜说说进宫的规矩,明儿领了官职出来,别忘了请爷喝顿酒就成。”

    李卫受宠若惊,喜笑颜开:“奴才多谢十二爷提携!十二爷想喝什么酒尽管提,奴才别的本事没有,家中倒是有些余财。”

    天呐!原来不是叫他去送死!

    祖坟冒青烟啦,他李卫出息了!要去皇上跟前领差事了!

    “你倒是挺上道,比田文镜那个木头脑袋强多了。”老十二乐了,回头上下打量他,“你不用跟爷套近乎,你往后是太子爷的人。”

    “直,直接跟着太子爷做事?”李卫眼眸睁大,磕磕巴巴,“奴,奴才没啥本事……”

    天老爷,您这馅饼掉得也太香了!

    “有没有本事,试了才知道。”老十二意味深长,“不要让爷们失望才好。”

    手头有人了,四爷也没有闲下来。

    京城的欠款过了一遍,还有各省的。追缴了欠款,再来一波清查挪用和贪污。

    田文镜对各种财货价钱和做账方式了如指掌,鄂尔泰细致用心,年羹尧深谙欺上瞒下的各种手段,再加上老三胤祉带着蒙养斋算学馆的人一起帮着盘账,京中隔三差五就有人被抄家。

    四爷也荣获“抄家太子”称号。

    弘昼这会才知道,四爷已经集齐了他手下四大能臣之三。张廷玉是康熙帝的心腹重臣,这个墙角四爷这会还挖不了。

    几日后,康熙帝在乾清宫怒骂内务府官员,“几个贱奴才居然就敢冒支钱粮百万余两!好大的狗胆,统统拉出去斩了!”

    内务府相当于皇帝的私库,这是贪了皇帝的银子哇!

    弘昼心里啧啧,康熙帝还挺公私分明的。

    国库的银子没必要看得那么紧,反正是用之于民,他要用的时候有就行了。谁敢动内务府的银子,那就是捋虎须,活得不耐烦了!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老十二胤祹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

    紧接着,四爷向康熙帝请了旨,带着“查账抄家一条龙服务”队伍,从直隶开始,清查地方账目。

    康熙帝犹豫了两日,赐了“如朕亲临”的金牌和尚方宝剑,拨一队禁军护卫,让他走了。

    四爷倒没用尚方宝剑砍一人的脑袋,就是:

    山西巡抚苏克济、河道总督赵世显、苏州织造李煦、江宁织造曹頫、登州知府李元龙……

    抄家,抄家,统统抄家!

    银子源源不断运回京城,康熙帝无奈叹气,吩咐赵昌,“曹頫是个没成算的,曹颙那个遗腹子还小。着人每年送二百两银子给曹家女眷,到那孩子能进内务府办差为止,也算是全了朕和曹寅的一番情谊。”

    弘昼暗自琢磨,二百两银子对从前的曹家来讲,够一天的花用么?这样看来,《红楼梦》应该会照样问世了。

    参太子“刻薄残酷”“严苛无情”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飘来,康熙帝让魏公公全放在一个大竹篓里。

    古往今来就没有这样当太子的,老四这是将满朝文武得罪个够后,又要把地方官员筛一遍那!

    这谁要是想参他个“结党营私”,都寻不出几个人名来!

    “你们阿玛是属貔貅的,你们两可不要跟他学。”康熙帝看着两孩子,语重心长,“水至清则无鱼,他在前头抄家,皇玛法这边补官都来不及。”

    吏部名单上丁忧等待位置的,考上举人进士候着补官的,翰林院熬了几年的,全都被分派下去了。四爷不光各省二品的总督巡抚敢撸,四品的知府抄家,七品的知县县丞更是送入大牢一大片。

    京中大员们都沉默了,太子爷对他们还算手下留情了!

    老二胤礽拉着老十三喝了半日的闷酒。他没赶上好时候啊,四十年小心谨慎不敢一次违了皇阿玛的心意,官员任命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仍遭了皇阿玛猜忌。

    没想到短短几年,皇阿玛居然能容忍太子如此“目无尊上”了!

    他能感受到,皇阿玛现在也是爱他胜过所有兄弟们,对老四反而是有些嫌弃的。

    这莫非就是弘昼心声中的“相爱相杀”,皇阿玛因为太爱他了,所以不能容忍他权势煊赫?

    想不明白!

    他喜爱弘皙,自然是希望将最好的都留给弘皙,爵位家业都会给他。

    胤礽捏着酒杯,眼眸微垂,随口道:“十三弟,若你将来有个极其喜爱的儿子,你会怎么对他?”

    “当然是严加管教,文治武功都不能落下。在外能为朝廷中流砥柱,在内爱护兄弟姊妹。”老十三诧异一瞬,真心实意道,“二哥,皇阿玛迟早会给你封爵,弘皙也是个上进能干的,你不用忧心。”

    “二哥懂了。”胤礽端起酒杯和兄弟碰下,心中苦笑,原来是他一直被达到皇阿玛的要求么?

    是了,老四这样不计名声猜忌,只一心为朝廷斩除恶瘤的行事,他就做不来.

    在乾清宫听了这么久的政事,弘历小小年纪也出言不凡:“是因为有皇玛法在京中坐镇,阿玛才敢这样放手去做吧。”

    他倒是觉得阿玛做得好呢!身为官员,不用心为朝廷办差,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就该换了。

    弘昼满心疑惑,四大爷这拼命三郎的劲头怎么比历史上还猛!仔细想想,那个四大爷手里没人用,都能把追国库亏空,抓贪官,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纳粮给办了。这次装备升级,他开荒打怪一路畅通无阻,岂不是越打越兴奋?

    “皇玛法,我想写信给阿玛。跟他说有皇玛法在呢,叫他不要着急,保重身体要紧。”弘历抬头看向康熙帝,期盼的问道:“阿玛还有多久回来啊?”

    记忆陡然清晰,弘历现在知道了,灵口中的四大爷就是阿玛。灵之前说过,阿玛和十三叔都累死了,他不想他们死。

    康熙帝目露慈祥,弘历这孩子比他阿玛和皇叔们小时候招人喜欢多了。

    “你阿玛在为咱们大清奔波做事,一年半载的都回不来。”他笑看着两孩子,安慰道:“你们三皇伯、十六皇叔他们都在一起呢,还有御医跟着,你们阿玛不会有事的。”

    “弘历是想阿玛了吧?”康熙帝从一堆折子里找出几本来,“这是你阿玛的折子,你和弘昼拿去看看。”

    啊?康熙帝你可真是会养孩子啊!孩子想父亲了,你让他看父亲的工作报告,以慰思念之情?

    四大爷这爹当得可真不合格,出去几个月,折子上了一箩筐,就不能顺便给孩子写几句话吗?

    哦,他其实是会写信的。

    东宫的年侧福晋生了个女儿,前两天满月了。太子爷不在,东宫也没有大办,只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为这孩子庆祝。

    弘历和弘昼去内室看小妹妹时,年侧福晋就在一旁看信呢。厚厚的一沓,年侧福晋嘴角含笑,面带娇羞。

    弘昼眼尖,进门就瞟见了桌上的信封上写着“关雎宫年氏启”。

    没有落款,也不需要落款。这种暗带肉麻情义的称呼,只有四大爷写得出来。

    “你们妹妹叫窈窈。”年侧福晋说话柔声细气,月子里养得好,这会面色红润,满目柔情的看着襁褓中的小娃儿,不自觉的笑,“你们阿玛取的名。”

    懂!出自关雎嘛。

    哎,他们大姐姐一直到出嫁,都是叫大格格呢。

    窈窈随了年侧福晋,骨架小脸也小,大眼琼鼻,长大了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年额娘,让奶娘勤喂着窈窈妹妹,天儿好的时候多抱她出来晒晒太阳。”弘昼小大人似的关心妹妹。

    年氏好笑的看他一眼:“年额娘听五阿哥的。”

    这孩子自己还没四岁呢,关怀起妹妹来还一套一套的。

    弘昼深叹一口气,没有各种阴谋诡计,这时候的孩子夭折率也极高。一场风寒,高烧不退就能要了人的命。

    他记得这小姑娘两岁夭折了,年氏生了四个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

    年氏这种官宦家的小姐,自小就被关在后院养,出嫁了就是换个院子宅。日常围绕喝茶看书写字做针线,到花园散散步就是大运动量了,自己都是亚健康,孩子生来底子就弱不好养活。

    倒是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小时候在家都是要干活的。现在也整日不闲着,除了干绣活,两人还在院子里亲手种上了菜。

    在雍王府的时候,俩孩子在身边,没事也能忙活上一整天,在宫里是真闲。

    绣活费眼睛,一天只能做一会。宫里的娘娘们不用处理宫务的,靠养孩子、抄经、捡佛豆、逛御花园、练字弹琴画画打发时间。

    她俩不识字,抄不了经弹不了琴也作不了画,孩子被万岁爷养着,捡佛豆不如打络子,辈分低位份低不想去御花园见人就请安。

    陪太子妃去宁寿宫闲聊时,钮钴禄格格听说康熙帝每年都亲自种一块稻田,就把这事儿记心里了。她自个儿寻思了几天,忍不住小声问起了俩孩子:“皇上重农事,在畅春园还亲自种稻,额娘在院子里种菜也可以的吧?”

    耿格格也是满眼期待。

    反正这青棠院除了太子爷也没别人来,太子爷也是两月都来不了一回,来了也从不关注院子里的变化。外头种一丛丛枝叶繁茂的月季挡着,只要院子里伺候的人不说,外人哪知道她们种菜了?

    院子里有小厨房,这菜多了也给宫人们吃。吃人最短,她们再叮嘱几句,保管没人知道。

    在她俩眼里,俩孩子自从进了上书房读书,就一日胜一日的懂事。且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见世面,在外头的事上懂得比她们多。

    “那当然!”弘昼笃定,“皇玛法向来提倡节俭,注重农耕。等额娘们种出了菜,咱们拿到乾清宫,说不定皇玛法还会高兴得给赏赐呢。”

    弘历拍拍胸脯,得意道:“我跟弟弟都跟在皇玛法身边,又得皇太玛嬷喜欢,额娘们在宫里想做什么都不用顾忌,有我和弟弟撑腰呢!”

    弘昼瞄他一眼,嚯,这天生的优越感!乾小四真的自带皇族王霸之气,一言一行矜贵自信。这种高人一等的气场,他用起来自如极了。

    听俩孩子这么一说,耿格格喜笑颜开,“那是不是还能种上果树啊?”

    “能,额娘想做什么都成。”弘昼眼眸认真,“踢毽子、跳大绳、抖空竹,干什么都成!皇玛法说了,多动动不生病。”

    嗐,其实这些都不用他提,两位额娘一个活了八十六岁,一个九十五岁,身体都好得很!

    弘昼身子向前倾,小手一招,两大一小三个脑袋凑了过来。

    只见他扭头瞄一眼屋外,鬼鬼祟祟:“日后出宫分了府,我们将额娘们迎到府里住,咱们天天出门玩去!”

    “以后可不许胡说!”钮钴禄格格压低声音,佯装怒道,“这话被人听见了,可是犯了大忌!”

    她们能出宫,那得是太子爷不在世了!哪有这样咒自己阿玛的?

    不过,她和耿格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渴盼。

    深宫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俩孩子就是那唯一甜甜的果子,偶尔看一眼,心里都满足。

    “你们放心好了,我跟你们钮钴禄额娘,肯定长命百岁。”耿格格怜爱的看着俩孩子,“倒是你们俩还小,皇上身边的人看护得再仔细,自己也得会照顾好自己。这天儿早晚凉,中午又热了。早上得多穿点,热了也别着急脱。再过一阵子,该用冰了,再热也不能贪凉……”

    弘昼猛猛点头,态度好极了。

    “额娘,我们回乾清宫写功课去了。”弘历放下碗筷,拉了弟弟的手就跑。

    两位额娘说起日常来,能一个时辰不停的,这些话他已经听了十八遍啦。

    乾清宫今儿陪康熙帝用点心的是老大胤禔、老二胤礽和怡亲王胤祥,还有跟班十六胤禄。

    四爷带人离京之前,怡亲王已经要去各驻军要塞暗查了。太子爷想都没想,就将兄弟里头武艺骑射好的老大、老二、十六留给十三弟了。

    “你既要亲自考察将领们,就将他们都带上。”四爷关切道,“你腿还没好,多叫他们几个办差,回来也是他们的功劳。”

    兄弟四个带了一队黄马褂,康熙帝又派了禁军在后头护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无规律的将各省八旗兵士们考校了一遍。

    这会刚回京,就进宫来汇报情况了。

    “瘦了,瘦了。”康熙帝看见几个黑了好些的儿子,心疼道:“都留下来用饭,再跟朕好好说说这几个月的事。”

    他眼眸中满是关切,语气里带着埋怨:“你们这跑得也太快了,递回来的折子也是三言两语,这几天回家好好歇息。”

    可苦了他的保成了!

    圈在咸安宫里几年心中惴惴,出来了就忙着帮老四查账追账,一日不得闲。这一去几个月,怕是天天都在马背上!折子上还说亲自下场和兵将们对战了。

    保成这都瘦了几圈了,下巴尖了,眼窝也深了,一看就是几天没睡一个好觉。

    第37章 第 37 章

    “魏珠, 叫膳房送羊肉牛肉锅子来,上头的油要撇干净了,各色菜蔬都上一盘。阿哥们奔波劳累, 先吃点清淡好克化的养养胃。”康熙帝像个寻常老父亲一样,见办差回来的儿子们黑黑瘦瘦,一心想给他们尽快补回来, “酥酪放桂花蜜, 八宝粥的豆子要熬烂, 再给阿哥们一人一盅灵芝鸡汤,也是要撇油的。不用人参, 咱们满人火气大, 不宜用大补之物。”

    “谢皇阿玛!”阿哥们齐齐跪下谢恩。他们都好久好久没得到老父亲这样毫不掩饰的关怀了。

    “儿子们看着是黑了瘦了,其实是结实了。”老二胤礽笑道,“跟着十三弟出去一趟,刚开始是累, 后头习惯了到觉察出好来。儿子只觉得积年沉疴都去了, 晚间睡得也香,劲也回来了,饭都能多用一碗呢。”

    康熙帝心下难过,是他对不住保成。

    幸好有弘昼的心声,解了他和保成父子之间的隔阂。如今保成看着他满眼都是孺慕,再没有从前的小心试探和惧怕。

    说来可笑, 保成跟他解释那么多, 他一句不敢信。那心声随意几句, 他再也没有一丝怀疑。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他自诩眼厉,换到自个儿身上, 仍逃不过蒙昧不悟。

    老大胤禔习惯了当背景板,自己找位置坐。怡亲王和十六感动的站在一旁,看皇帝和前太子父子情深。

    “给爷叫一杯奶茶来,不加糖,放果子酒。”胤禔十分自在的吩咐小太监,“让膳房做好了什么菜就先进上来,余下的一边吃一边上,爷几个急着赶回来,都饿了。”

    他如今看皇阿玛眼里只有老二也不嫉妒了,只要老二跟他一样也当不成太子,皇阿玛再偏心又怎么样?

    兄弟们谁坐上那个位置都行,就老二不行!老二再也不能压他一头,他浑身上下都舒坦!

    阿哥们一进宫,魏公公就去膳房吩咐过一次了。茶膳坊将早备好的锅子点心先端上来,补汤慢慢熬着。

    “保成,你说说这趟结果怎么样?”康熙帝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笑道,“阿玛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你们边吃边说,不着急。”

    老十三自顾自的吃肉,还不忘招呼老十六,“皇阿玛这的锅子味道好,你多吃点。”

    他虽然是领头的,亲王的爵位,有二哥在皇阿玛面前,就没他说话的份。

    胤礽看一眼老十三,歉意的笑笑,转头看向康熙帝,认真道:“情况不怎么好。”

    他从前一直以最得皇阿玛心意自傲,从不在乎弟弟们的想法。进了咸安宫日思夜想,多少也算明白了,他对弟弟们漠不关心,也是让皇阿玛失望的一点。

    只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今弟弟们都成家立业了,也无需他的关心示好,就当寻常亲戚处着,大家都自在。

    他不可能再当太子,皇阿玛可以不用顾忌的对他好,但他已经学会了顾及兄弟们的感受。

    何况这一趟出去,他也见到了弟弟们的好。十三弟仗义,十六弟热忱,和他们一起办差,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开心。

    就是老大,只要不在意他时不时的“蠢言蠢语”,也是个爽快人。

    康熙帝挑眉,“怎么个不好法?”

    “十之七八的八旗驻地操练懈怠、聚众赌博、斗蟋蟀养小妾成风。”胤礽如今也不怕康熙帝生气,实话实说,“火铳瞄不准,火炮不保养。这样的兵将上了战场,必败无疑。”

    十三弟每到一处,都要先查看火器的情况,说是太子爷特意强调过的。

    这些利器花了无数银子制造,威慑力强大,确实应该重视。虽然他觉着最重要的还是人,但也单独将火器拿出来说了。

    康熙帝沉默不语,他还没下决心动八旗,八旗倒是自己先腐烂了。

    腐肉不去,这身体就好不了。

    只是,这腐肉长在心脏处,一个不好,人就要先死。

    “你们说说,可有应对的法子?”皇帝抬眸问道。

    老大低下了头,他一路跟着,亲眼所见,也没什么好法子。总不能把这些个不学好的都砍了,那宗室权贵能让?汉民不得乘机造反?他们爱新觉罗的皇位怕是保不住。

    老二胤礽坦然道,“儿臣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老十三默了默,“儿臣只想到了一个傻办法,咱们兄弟几个一个驻地一个驻地的练过去。”

    康熙帝睨他一眼,反问道:“你们兄弟往后都不回京了?朕这么多儿子也不够分呢。”

    老十三头垂得更低了。

    他不明白,怎么短短十多年,英勇善战的八旗子弟就荒废成了这个样子。

    老十六期期艾艾:“让将领们轮流回京,练好了再回去?”

    他觉得就是将领们贪图享乐,才叫底下兵士懈怠了。

    康熙帝抬眼:“回去之后旧态萌发?”

    老十六一噎,抿抿嘴,不说话了。他当时就忍不住要砍人,被十三哥拦住了。

    “这位杭州将军是一等公阿灵阿的侄儿,江宁那位都统是八哥福晋的堂弟,荆州将军出自佟佳氏嫡脉……八旗所有驻兵重要将领,不是跟咱家沾亲带故,就是家里头有铁帽子。”

    十三哥意味深长,“大清的江山,就是靠这些人的父辈祖辈打下来的。”

    然后,他就跟几位哥哥一样,爱莫能助心事重重了……

    “你们吃好了就都回去休息吧,朕好好想想。”康熙帝摆摆手,“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许外传。”

    这江山是八旗打下来的,爱新觉罗氏当了皇帝,满洲八大姓占尽了好处,旗人也共享这盛世。

    铁杆庄稼年年有出息,拿着高高的军饷,孩子生下来就有口粮,再有各种婚嫁丧娶银子拿。

    生来就可以享受安逸日子,谁还想去拼命,劳累自个呢?

    可没了旗人拥戴,他们爱新觉罗氏又该如何坐稳皇位?

    弘历和弘昼回来的时候,就见康熙帝满腹心思的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折子,视线却似乎对着面前一片虚无。

    康熙帝日日处理朝政,需要细细考量的时候不少。俩孩子都没在意,两人对视一眼,摄手摄脚的退出去,逗廊檐下的海东青玩。

    康熙帝说了自己亲手训海东青,实际上是处理政事出来走动的间隙就喂鸟。两只海东青幼鸟一天好几顿的吃,胖成了肥鸽子。

    当然,弘历和弘昼也没少喂。

    “我的墨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飞?”弘历一边给它喂肉条,一边畅想,“秋天再去木兰围场的时候,它就能抓兔子了吧?”

    弘昼有些担心,“它们要是能飞了,不会飞走不回来了吧?”

    倒不是舍不得,是担心它们飞出去被射死了,或者抓不到猎物挨饿,“没有爹娘教它们抓兔子,它们还会抓兔子么?”

    跟在父母身边长大的猛兽,小时候的任务就是学各种独立的本领吧?

    “不会就不会,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墨翠和白羽。”弘历理直气壮道:“我听说鹰户会熬鹰,使劲饿它们。就算墨翠和白羽不会打猎,我也不忍心叫他们挨饿。”

    这是弘历第一次养宠物,他当亲儿子养了。

    两只幼鸟还分不清公母来,康熙帝说要等它们长大,根据展翼的长短才好分。

    “两位小阿哥容禀,墨翠和白羽其实已经能飞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也会抓兔子了。”

    “啊?我们怎么不知道?”弘历惊喜,“快去拿只兔子来,让它们抓抓试试。”

    “皇上让一天练两回就成了。”小太监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就是墨翠和白羽太胖了,飞不太高。不太饿的时候,也不怎么喜欢飞和抓兔子。”

    弘昼疑惑,所以康师父这是觉得自己没训好,先不告诉他们?

    “但是它们会飞了还愿意留下!”他高兴道,“这是跟咱们有感情了呢!”

    弘历欣喜不已:“这是认了咱俩当阿玛了!”

    俩孩子齐齐看向两只小胖鸟,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若是你们想叫墨翠和白羽像它们的阿玛额娘一样,成为草原上的雄鹰,会怎么办呢?”康熙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俩孩子身后,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咱们也不能狠熬它们,熬鹰也是要熬死不少的。”

    弘历摸摸脑袋,“要不咱们再养几只别的鹰,墨翠和白羽不听话,就让它们看别的鹰吃肉,自己饿着!”

    可别熬墨翠和白羽了,死了他要哭的!

    康熙帝眸光一闪,哈哈大笑,“那咱们来试一试,朕明儿就叫人再送两只小鹰来。”

    他狠不下心动八旗,若是能叫他们自己升起了斗志就好了!

    如今汉人已经不像早先那样仇恨满人,满人汉人都是大清的子民,该是一视同仁的时候了。

    不过,不能急,得慢慢来。

    第二日一早,康熙帝就召了老二胤礽,十三胤祥进宫议事。

    “八旗和绿营相互比试?”老十三满脸惊讶,“输了的和赢了的当月军饷互换?”

    老二胤礽若有所思,“是他们自己输了,怪不得咱们不念旧情。”

    普通八旗兵平均每年能领四十两军饷,二十五石米;绿营军饷减半,米只有三石。米换成银子相当于,八旗兵一年得七十两银子,绿营兵只有二十五两。八旗银米都是足额发放,绿营兵饷还时有拖欠。

    八旗用的是最好的武器、饭食比绿营好几倍,若是这样还输了,也没脸拿那么高的俸禄。

    “这法子好!”老十三眼睛都亮了,“若是他们有心气,苦练一个月,未尝不能赢回来。”

    “若是赢不回来?”老二胤礽接口,冷笑道,“如此坠我们满人脸面,也是该罚!”

    “一牛录一牛录的比,牛录比完了,一甲喇一甲喇的比,最后乃至整个固山比。具体怎么安排你们俩商量着办,花费的银子嘛,老四不是才抄了几百万两?够用几年的了。”康熙帝语重心长,“往后满人汉人不要分得太清,旗人也不要觉着高人一等。”

    两人应“是”,皆心有所思。

    老十三暗自愧疚,四哥好不容易抄来的银子,他这边要全给花了……

    胤礽心中满是震惊,皇阿玛最是在乎满汉之分的。后宫的王贵人生了十五、十六、十八三个阿哥,皇阿玛宠了这么多年,都没给个嫔的封号,只提了嫔位的份例。

    “满汉不要分得太清,旗人不要高人一等”?这是要提高汉人的地位,还是削减旗人和满人的优待?

    八旗兵士腐化堕落他们昨日才提出来,应该还不至于让皇阿玛一夜之间就下这个决心,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原因在里头!

    弘历和弘昼这天晚上回来,得了一个任务,棋盘上放旗子的任务,为此还特意准了他俩半天假。

    俩孩子一头雾水,第二天起床才知道康熙帝要大宴宗室权贵。

    满清八大姓里说得上话的,朝中二品以上满人,爵位高的宗亲,京中的一等公皇子世子全都请来了。

    还特意叫了张廷玉和李光地来,坐在弘历、弘昼的棋盘边。

    李光地都七十三岁了,两鬓花白,穿着仙鹤补服,戴红宝石顶冠,看着还挺精神。弘昼听到过几次康熙帝念叨他上折子请求休致。

    唔,康师傅自己打算干到闭眼的那一天,便也不想这位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老臣致仕,让人陪他一起工作到死。

    注意,这里是好意!

    他是真心觉得挽留李光地一起工作到最后,是对李光地极大的看重。

    卷王的想法就是如此朴素!

    酒过三巡,叙旧拉家常也差不多了,康熙帝让弘历和弘昼下旗子。

    “咱们大清入关时旗人丁壮三十四万零七千,男女老幼一百五十万,人不多啊,先帝让圈了地,旗人都有了铁杆庄稼。”康熙帝笑道:“都是大清的勇士,朝廷给兵丁平均一年四十两的军饷,家中老小人人都有口粮。”

    底下欢笑声一片,皆是盛赞。

    “咱们旗人才真叫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呐!”

    “何止啊,婚嫁丧娶都有不少银子领呢。”

    “铁杆庄稼是真好,世世代代吃用不尽。”

    康熙帝伸手压了压,场面安静下来,他又道,“不算铁杆庄稼和原本应有的军饷,朝廷要拿600万两银子供旗人生活。”

    “是,一家子老小都有朝廷供着吃饱穿暖,家里头再出几个当兵的,过得就挺阔气了。”

    “多生几个孩子也养得起,咱们朝廷给口粮呢。”

    “哈哈哈,还可以多纳几个哩!”

    除了上头左手边两小阿哥身边的张廷玉和李光地,在坐的无一不是旗人,人人都打心里生出了极其愉悦的优越感。

    他们的俸禄可不止几十两那么点,少则一百两,多则上万两,还有各种赏赐、田产、铺子,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奉承的爷!

    康熙帝看向左手边:“弘历、弘昼,你们来算算,一个壮年男丁生三个男孩儿,二十年后,成丁的多少了?减去年老死掉的。”

    一个小阿哥站了起来,带着几分小奶音的小嗓子格外敞亮,整个大殿各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回皇玛法,若是这三个孩子的阿玛和玛法都死了,是增加了一半男丁,若只玛法死了,阿玛还活着,是增加一倍的男丁。”

    底下的人还没搞清楚这一半和一倍是怎么算的,上首万岁爷又问了:“若当初的三十四万零七千壮丁里头,有二十万正当能生,二十年后是多少男丁,四十年后呢?按一个男丁带四个妇孺,男女老少一共是多少人呢?”

    下头坐着的一大半,光是听到“三十四万零七千”,就傻眼了。另一小半认真听题的,听到后头“四十年”“男女老少一共”也晕乎了。

    这有生有死的,要咋个算咯!还男女老少?谁要能算清楚,那是长生天赐福,脑子开了光了!

    还没来得及议论呢,那小阿哥又开口了:“二十年后是三十万到四十万,四十年后是四十万到八十万,取中是六十万,男女老少一共三百万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两小阿哥身边坐着的张廷玉和李光地,那两人似乎正在掐算。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康熙帝不疾不徐的喝口茶,也笑看着他们。

    好半晌,在一双双“虎视眈眈”的视线下,张廷玉和李光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弘昼小阿哥算的是对的。”

    他俩面上没有惊讶,内心都认定是万岁爷提前和这俩孩子对好了的。

    底下坐着的可没想那么多。

    嚯!是太子爷的四阿哥和五阿哥吧?真真是顶顶聪明,难怪万岁爷放在心尖尖上疼。

    你要说是提前对好了的?

    嗐,你瞅瞅两孩子才多大?那么丁点个,也就三岁吧?就算是对好了的,能这么大方自信,口齿清晰,一个数不错的说出来,也不容易呢!

    康熙帝目露赞赏,语气平静:“嗯,算得不错,现如今的旗人就是三百万,朝廷花出去的银两是一千三百万。”

    嗳?还真是这小阿哥算出来的?万岁爷没必要在这种事上作秀。

    等等,花了多少?

    一千三百万两!

    这,这也太多了点吧?

    瞄了一眼众人百般纠结的脸孔,康熙帝又开口了,“弘历、弘昼下棋盘。”

    俩孩子麻溜的站在椅子上,爬上桌子,举起了棋盘。

    顶上放着一枚黑子,棋盘竖着也没有掉下来。张廷玉余光扫了眼,心里明白是棋盘后头镶了一层铁皮,棋子中间有磁石。

    “一个男丁,生三个男孩儿,这三个又生三个,九个又各生三个。前头的一个和三个都死了。”

    随着万岁爷的说法,俩孩子迅速放上三个白子,三个白子下各放三个黑子,九个黑子下又各放三个白子,最后拿掉了上面两层的一个黑子,三个白子。

    还剩好多子!

    这么一摆,大伙都明白了,照这生法,一个男丁很快就能繁衍出多少?不数了,反正就是一大片!

    “头些年朝廷每年花六百万两,去年是一千三百万两,再过几十年,就得三千万两,六千万两,朝廷所有的税赋全花了也不够。”

    所有人都明白万岁爷说的是什么,但一家三个男丁不算多啊。他们旗人丁壮都要入伍的,可不敢只生一两个,若是有个万一,传宗接代的都没了!

    可按这生法,众人抬头,神色复杂的看向棋盘。这只算了普通旗民,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花销有多大,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朝廷还真养不起!

    唯有上首几人面色如常。

    小弘历是昨儿就听弘昼讲过了。他现在可喜欢问弘昼问题。

    嗯,弟弟可能也不清楚,但长生天的灵一定知道!他有种暗暗兴奋的直觉,有时候跟弟弟说话,就是长生天的灵在回答他呢!

    张廷玉和李光地两人,对国库的收入和支出了如指掌,早知旗人会成为朝廷最大的负担,只不过谁都不敢开口提及而已。

    这会他们心中惊讶的是弘昼的算学天赋。如此年纪将“一半”“一倍”这样的概念弄得明明白白,心算极快,不怵几十万几百万的大数,真是个算学天才!

    两人都是在宦海浮沉几十年的人精,眼皮微垂,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已经琢磨开了。

    万岁爷突然抬举数学,身边得意的皇孙算学天赋极强,诚亲王带着蒙养斋算学馆全力协助太子爷清缴亏空,这三者之间是否有何关联?

    “都是跟着咱们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和功臣之后,朕明知此举不可长久,仍不忍心少了旗人一两银子一斗米。所以,今儿召大伙来,也是想问问有什么法子没有?”康熙帝无奈的看向大家,意味深长道,“咱不能伤了旗人兵将的心那……”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不伤旗人兵将的心,那是要让他们放血了?

    那怎么行!

    一个肚子发福,补服绣狮纹,应是宗室辅国将军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大大咧咧道:“皇上,咱大清的赋税向来不重,加赋税呗,那么多汉人还养不活咱们这点旗人?”

    康熙帝眸光一顿,他是不想宗室太聪明,可也没想养废啊!

    “鄂那海,朕一直叫你多读书,看来你是当耳旁风了。”康熙帝不喜不怒,语气平静,“回去问问你叔父,这大清的赋税还能不能加。”

    鄂那海面上一僵,满脸懊恼的坐下了。

    坐他身边的正好是向来和他不对付的色勒,见他吃了瓜落,幸灾乐祸道:“你还是少往后院抬几个女人吧,越来越蠢了!”

    “你!”

    鄂那海面色涨红,又不敢在乾清宫造次,余光瞄一眼上首的康熙帝,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色勒,咱们走着瞧!”

    “加赋税不行。”一名着蟒袍的一等公皱着眉头道,“普通汉人本就生活艰难,加了赋税日子过不下去。就算不造反,也养不活儿女。汉民少了,几十年后更养不起咱们旗人。”

    第38章 第 38 章

    从前他们满人生活在草原上, 对奴仆苛刻没关系,死了南下抢就是了。现如今可不成,满人太少, 大清还指着汉人守疆土打仗种地织布呢。

    又有人站了出来,看服饰是个奉国将军,他志得意满道:“那给汉人出旗, 旗人里头汉人比满人还多。少了这部分, 咱们满人还能多分不少银子。”

    康熙帝点点头, 面带微笑:“萨什库说得不错,旗人里头汉人是比满人多。眼下六十万旗人丁壮里头, 满人八万, 蒙古四万,汉人四十八万。”

    萨什库面上一喜,更是得意。

    “蠢货!”色勒忍不住站起来驳斥,“你是要八万满人, 四万蒙古丁壮全都去当兵?咱们满人还要不要生孩子了?家家都只剩妇孺老小, 没个得力的男丁这日子怎么过?还是指望绿营的六十万汉人保护咱们满人?”

    萨什库被人骂了蠢货也没生气,沮丧的坐下。旗人兵少了,绿营能乖乖听话?那他们满人不得被赶出中原?

    男丁都去当兵了,家里的女人生不出娃来,更是不成。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萨什库小声嘀咕, “那你说怎么办?”

    色勒正色道:“皇上, 咱们满族旗人勋贵宗室除了铁帽子亲王, 继承爵位多数都是逐辈递减。普通旗人为何不能也逐辈递减呢?祖辈立了功, 享受赏赐是应当的。儿孙辈若是毫无建树,凭啥还要同等的待遇?”

    他这话一出口, 不等康熙帝回应,底下瞬时议论纷纷。

    “普通旗人的日子也不是太好,再减怎么活?”

    “怎么不能活了?三四十亩地养不活一家人?当兵不还有兵饷?”

    “旗人谁会种地啊?”

    “那还想啥都不干,让朝廷养到死?哦,还得养着一帮子子孙孙。刚才那棋盘你也看到了,到时候朝廷养不过来,大家一起饿死?”

    “我倒是觉得色勒这法子好,银子少了少花点,不会种田就去学。普通汉人都能活下去,旗人有朝廷帮衬着至少饿不着。”

    “也算是没法子的法子了……”

    讨论得差不多了,众人抬头看向了康熙帝。

    最后的定论,还得皇上来下。

    “咱们旗人都是对大清有功的人,谁要是日子过得不好,朕这心里都难安。大伙也都琢磨琢磨,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算是逐辈递减,怎么个减法,也得思量细致了。”康熙帝面色和蔼,亲切道:“色勒有勇有谋,为国献策有功,即日起,由三等镇国将军晋为辅国公。”

    这是连升三级呀,色勒大喜,忙叩头领旨谢恩。

    张廷玉和李光地跟着康熙帝先行离开。

    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压不下去的激动。

    皇上特意让他们俩来参加这场宗室勋贵宴会,不仅仅是要动旗人的利益,还是在告诉他们,他要重用汉人了!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会突然有此大变,但,帝王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几百年之后。

    张廷玉觉着,他似乎看到了大清的未来。犹如面前高挂的艳阳一样,光辉夺目,万物朝拜。

    这一刻,他心里满汉之间的怨怼鄙薄,突然就淡漠了。若是皇室能主动一视同仁,中原神州雄霸天下,他为这样的朝廷竭忠尽智舍生忘死又何妨!

    宗室们没心思再喝酒吃肉,神色各异,纷纷离场。

    回乾清宫东殿的路上,弘昼心里的赞叹就没停过。

    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的康师傅,甩锅甩得真溜哇!

    各位勋贵宗室们,你们看看,再过几十年,大清就养不起这么多旗人了呢。当然了,你们的花费有多大自个心里也清楚,到时候朝廷没银子了,你们也甭想像现在这样顺着心意花银子。

    他什么都没说,只赏了“为国献策”的人。

    旗人的待遇逐辈递减也是你们提出来的,怎么个减法你们仔细琢磨好,朕还是不忍心看旗人过苦日子呐。

    啧啧,换了四大爷不得是先使劲夸旗人各种好,全是朕的心肝宝贝,转头再砸出一筐违法犯纪的证据,总结九九八十一条罪状。没罪?你游手好闲辜负皇恩不是罪?

    抄家,统统抄家!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乐了。

    “弟弟,你也觉得那两人蠢么?”弘历撇撇嘴,嗤笑一声,“还汉人出旗?咱们耿额娘就是汉人,日后咱俩长大立了功,还要给额娘们请封呢!”

    “四哥你真好!”弘昼握住了小弘历的手,“我额娘就是你额娘,你额娘也是我额娘。”

    乾小四啊,旗人汉军出籍这事儿就是你干的呢!

    接下来,弘昼就睁大眼瞧着康熙帝压下了一大摞折子,全是要求削减旗人待遇的。有宗室勋贵上的,还有在朝为官的满人,蒙古人,汉人上的,无一例外全都是旗人。

    一个月后,折子还在增多,眼看着“压不住”了,康熙帝召了张廷玉来,无奈下旨:“……旗人深明大义,一片忠心昭日月,无奈国库空虚……朕感激涕零,忍痛下旨……”

    紧接着,宫里又开了专邀旗人的千叟宴,席间康熙帝老泪纵横,旗人老叟痛哭流涕,整个现场情深千尺感人肺腑。最后康熙帝表示,若生活有困难,还找他。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有旗人衣不暖食不饱……

    散宴前,康熙帝又赏给每人五十两银子,感谢他们对朝廷的奉献和理解。

    有关旗人待遇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全京城的视线都转向了八旗和绿营的对抗赛。

    弘昼觉着,他十三皇叔肯定是认为地方上的八旗对上绿营胜算太小,才从京里开始。

    毕竟,京里有康熙帝看着,且每年都带精锐去木兰行围,八旗兵将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堕落。

    为了显示这次八旗和绿营比赛的重要性,第一天的比试,康熙帝亲自到场观看,还带上了弘历、弘昼两个小尾巴。

    当然,落下的功课是要补上地。

    比赛简单粗暴,第一场骑射,马匹飞奔时开工射向一路的固定靶子,记所有人的平均分。第二场团体互殴,未开刃的兵器上沾了染料,被刺到几个关键部位就下场。

    四面都是兵将,分八旗和绿营两兵对峙。为了显示公平,怡亲王站绿营这一边,老二胤礽领着八旗。

    弘历、弘昼跟着康熙帝走上高高的看台,三呼万岁后,演武开始。

    战鼓擂擂,两军将士依次骑马跑过,计分的牌子飞快的变换。

    离远了看不清,弘昼拿起望远镜瞧。

    康熙帝手里的是传教士进献的,弘昼弘历用的是内务府造的铜镀金嵌珐琅望远镜。

    【这么好的东西,不多多造了给军队用,装饰得花里胡哨当玩物,真是暴殄天物!科技就是这么落下的!】

    康熙帝手上一顿,“科技”这个词,终于又出现了!

    望远镜他确实只赐给了几个喜欢的大将军,余下的都在宫中,也是留着赏人的……

    这东西珍贵,主要是透明琉璃难得,内务府都是拿水晶磨的。既然要多多的造,那还得是琉璃。

    嗯,回头就吩咐内务府多造琉璃,务必要将透明琉璃大规模烧制出来。

    弘历想了想,觉得没他什么事,继续欢快的用望远镜看分数。

    三百人跑完,八旗平均分7.5,绿营7.2,第一场八旗赢。

    康熙帝暗自点头,这两个分数都不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擅骑射。

    第二场很快开始,弘昼揉了揉眼睛,默默放下了望远镜。

    这种大规模“械斗”,看得人眼花缭乱,若不是两边衣裳不同,他都怀疑会砍错人。

    出局者很自觉的举起白旗,退出场外,没人敢在康熙帝面前耍赖。

    怡亲王和前太子也不会允许这种丢脸的事,发生在正式比赛上。

    比赛很激烈,两边观赛的兵士呐喊加油声震天。

    第一场比赛,万岁爷在高台上看着,八旗不能输,绿营也想赢。

    弘历小脸通红,手舞足蹈,扯着嗓子为八旗助威。

    弘昼觉着自己好像身处奥运会现场,但他不想为八旗呐喊,他对这个团体没甚好印象。

    觉察到康熙帝的视线扫过来好几次,他灵光一闪,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开嗓子嚎:“十三皇叔加油!十三皇叔必胜!”

    康熙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弘昼还真是喜欢老十三啊!

    弘历顿了顿,也跟着喊:“十三皇叔加油!二皇伯必胜!”

    第二场,八旗全部出局,赛场上还站着三个胳膊上系绿带子的绿营兵士。

    怡亲王带着最后的胜利者来给康熙帝叩头,弘昼定睛一看,三人鼻青脸肿,嘴咧到耳边不知道疼似的。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带着激动得哭腔。

    “好!你们都是大清的好儿郎!”康熙帝朗声道,“赐黄马褂一件,银百两。”

    三人呆住,都没想到给皇上磕个头还有这种好事儿!百两银子就极好了,居然还有黄马褂!有这一件御赐黄马褂,往后全族都不会人被欺负了。

    惊喜来得太大,他们一时失去了言语,身体僵住无法动弹,还是被怡亲王踢了一脚才领旨叩头谢恩。

    刘宝柱就是挨了这一脚的人。

    他家原本是京郊的农户,八旗进京,地都被圈走了,全家靠租地过活。

    他生来就腿长块头大,家里养到八岁上就出来跑腿挣口饭吃。十四岁凭着身高谎报年纪入了伍,才勉强吃上几顿饱饭。

    自从得到通知,他们这一营要和八旗兵比赛,上头就调配了不少马匹来,供他们练习骑射。

    把总自嘲:“咱们肯定得输,但不能输得难看。”

    论骑射他们肯定是比不上马匹充足的八旗兵,把总就让他们拼了命的练。

    反正都要输的,傻子才累死累活的练!这骑射不比刀枪,到时候马没了,这一个月的苦练白费。

    他被抽了鞭子时,把总在身后怒骂,“一个个都是他爷的蠢驴!练好了骑射,将来有战事你们还有机会充当骑兵。大好的机会不知道珍惜,日后当了那前头敢死的排头兵,你们这些蠢猪都不知道后悔的!只要腿还没摔断,都给老子爬起来练!”

    他管不了日后,但不想挨鞭子,只能咬牙跟着练。大腿结了一层血痂,身上摔得没一块好肉,倒是把这骑射练出来了。

    前几次演习,把总提着鞭子挨个嘱咐他们,“看着情形不对,赶紧想法子让自己下场。赢了那帮八旗老爷,日后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他想要八旗兵的军饷,一个月能领三两银子,三石米呢!够他吃一年的了!可惜不能赢。

    把总说得对,有命领,没命花。

    不知是哪个缺心烂肺的,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赢了八旗,叫那帮老爷兵没脸,他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不能赢,就只能将自己的脸贴地上,供那帮轻裘肥马的纨绔膏粱嗤笑贱骂。

    三次演习他们都输了,被打的生疼,还得舔着笑脸让那帮老爷们嘲笑是“跟个娘们似的”“弱了吧唧没种”。

    没想到正式比赛前,怡亲王来了。

    他也没个正行,一条腿踏在桌上,手里敲着马鞭,黑黝黝的眼珠子瞅着他们,“爷是皇上亲封的怡亲王,太子爷是爷亲哥。今儿演武,爷是你们绿营的头儿。若是输了,丢了爷的脸面……”

    他也不说输了会如何,只那双眸子扫过来,黑漆漆的瘆人。

    等他出去,把总吐了口唾沫,咬着牙,双眼通红:“他爷的!都给老子拼了!赢了是日后不好过,输了眼下就没了活路!”

    这狗屁皇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方才那阴恻恻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老子有一百种法子整死你们”!

    自己一条烂命,死了就死了,就是怕他还不解恨,连累家人族里遭殃。

    演武开始了,没想到平时次次赢他们的八旗老爷们,居然也藏着力!

    若不是真的拼了命,最后留在场上的是谁还真说不好。

    他被踢了一脚,学着把总的样,双手捧着黄马褂领了旨谢了恩。

    嘿,有了这黄马褂,八旗老爷们也不敢欺负他们了吧?

    皇上走了,怡亲王那个煞星居然带他们回了营!

    他扔了马鞭儿,眼里含着笑,拍拍他们的肩膀:“干得不错!你们整个营都不错!这个月的三两银子,三石米放心领。爷不光今天是你们绿营的头儿,爷往后都是你们绿营的头儿,所有绿营的头儿!”

    刘宝柱还在疑惑,这狗皇子怎么跟之前变了个人似的,看起来和蔼可亲,还要给他们撑腰?不,不对!只是他们赢了八旗,狗皇子有了脸面,高兴之余,说几句好听的而已。

    把总“噗通”一声跪下,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却被怡亲王双手扶了起来。

    他继续道:“下个月,下下个月,往后每个月都要赢。给爷传出去,三百人得赢,一千五百人也得赢,七千五百人还得赢!若是丢了爷的脸面……”

    他哼笑两声,拍拍把总的肩膀,冷冷道,“那就给爷往死了练!”

    说完大踏步出了营地。

    “嚯,这煞星可算是走了。”刘宝柱一个不注意,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个蠢货!”把总一脚踢过去,“以后记着,命都可以给怡亲王!”

    当初怡亲王就是激他们一把呢!

    方才怡亲王最后那句也冷,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关切之意。就像是他对自己手下的人一样,训练的时候给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也没少上手揍。但都是为了让他们练出本事来,在战场上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若不是怡亲王带着他们去给皇上磕头,这黄马褂和一百两从哪来?

    怡亲王当他们绿营的头儿,往后他们绿营就不再受八旗兵欺负了!

    “走了。”把总捧着黄马褂,挺直腰杆昂着头,迈着八字步喊:“没听怡亲王说要传出去么?咱们绿营要赢,赢那帮八旗老爷兵!”

    胤礽在营门口等着老十三,见他出来,老远笑道:“二哥跟你一起去见皇阿玛。”

    今儿第一场,还是在京里,绿营骑射不比八旗差多少,对战还赢了八旗,这不是下了皇阿玛的脸面么?

    “你怎么临时又改主意了?”胤礽笑道,“不过也好,那帮八旗兵都在愤愤,说下一场一定要赢绿营呢。”

    老十三笑笑:“既然比,就拿出真本事好好比。”

    他没说的是,他觉得四哥这几个月行事太激进了。撸总督巡抚都不先给皇阿玛通个气,还有曹家也是说抄就抄了。曹寅的生母是皇阿玛的保母,曹寅又自小和皇阿玛亲近,如今他唯一的亲儿子刚死,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四哥毫不留情给人家抄了……

    他这般让绿营赢了,也是想让皇阿玛先拿他出出气,别一股脑的发作在四哥身上。

    两人一起回乾清宫。

    出乎意料,康熙帝不但没有斥责他们,还留饭了。

    "今儿这比试不错,都使出了真本事。"康熙帝一边吃,一边叮嘱,“还要多比,更多的兵将参与比。也不要拘泥于形式,山地,林地都可以比一比。就是这比试中的伤亡得定好了,不可比出仇恨来了。”

    胤礽和胤祥心里松了一口气,忙点头,笑道,“谢皇阿玛教诲。”

    魏公公端上来一个垫红绸托盘,径直走到胤祥身边。

    康熙帝道:“这三个望远镜是给十三的,你赏人也好,自己用也罢,只要是用在兵事上就成。”

    他又看向胤礽,“从前阿玛给过你几个,你回去叫人从库房找出来,这东西用在正途上比收藏起来强。”

    胤祥要跪地谢恩,康熙帝抬手拦住了,“咱们父子吃饭,不是在朝堂上议事,不用讲那些虚礼。”

    父子三人又说了些家常,见弘历、弘昼一边儿认真补功课去了,康熙帝挥手让两儿子回去休息。

    进了七月,天气越发炎热,康熙帝奉皇太后到畅春园居住。

    整个上书房也跟着一起到畅春园。

    胤祎、胤禧和胤祜都是第一次来,新奇得很。散学了就拉着弟弟们和三侄儿满园子探险。

    上书房又多了一个学生,老八胤禩的儿子弘旺。

    老八胤禩去四川做巡抚,福晋郭络罗氏也跟去了。为此康熙帝发了顿脾气,斥责郭络罗氏泼辣强悍,骂胤禩“任其嫉妒行恶”。

    他原本还存了让老八远离郭络罗氏之后,多生几个的心思。没想到四川那么远的地方,郭络罗氏尽然不畏辛苦,要继续看着老八去!

    这位郭络罗氏未有生育,老八胤禩膝下只有妾室生的一子一女。

    照弘昼说,这是老八要借助郭络罗氏娘家的势力,且郭络罗氏自己是个爽朗能干的满族女人,是老八的贤内助,两人好着呢。

    老八胤禩和福晋都走了,康熙帝怜惜弘旺没了阿玛额娘照看,接到宫中养育,正好和胤祎一起住在阿哥所。

    至于那位同样没了阿玛额娘照看的格格,康熙帝没过问一句话,她亲娘不是在?

    弘旺是个内向的阿哥,一来就处处跟着胤祎,对弘昼几个小的也友好极了。可能嫡母确实性子强悍,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谨言慎行。

    弘时一边忿忿,一边埋头苦读。

    他没想到宫里读书竟然是这样累的!

    天没亮就起,散学了还有功课,不分寒暑节日,天天都要习武读书!

    就因为他大了几岁,学的就得比小皇叔和弟弟们多。偏小四小五学得还快,先生们动不动就夸他们“聪明好学”,到了自己这边就是“勤能补拙”!

    当他傻,不知道这是说他笨么?

    额娘也日日在耳边念叨,让他争气,让他用功,让他也跟着小四小五去乾清宫用饭……

    哼!打死他都不会在小四小五面前低头!

    啊啊啊!可恶!前天背的书又又又忘了!

    畅春园是江南园林那边的造法,河堤垂柳碧玉湖小荷塘,处处都让几个初来乍到的孩子们感到别致。

    弘历、弘昼“偷”了墨翠和白羽出来“训练”,胤祎几个看的眼都直了。

    “它俩长得可真壮,跟我一样!”胤祜赞道,“飞得肯定高!”

    胤祜是个胖胖的小孩儿,圆胳膊圆腿,肉鼓鼓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每次见了,都要笑眯眯夸他长得壮实。再看着自己儿子就要叹气,都是一样的年纪,怎么你俩就光吃不长肉呢?

    弘昼怜爱的摸摸小皇叔的脑袋,肥和壮真不一样儿!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训鹰。弘昼只是觉得小动物都有灵性,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会“心意相通”。

    事实上,他们只是想在满园子疯跑的时候,带上拉风的海东青而已。

    傍晚在湖面上划船,摘莲蓬,钓鱼都是几个孩子喜欢的活动。园子里水多蚊子多,太医院出品的防蚊香囊最好时刻都挂上。

    等发现畅春园里那块水稻田时,弘昼突然记起了康熙帝还培育出了早熟、高产的水稻新品种。

    不看康熙帝皇帝做得怎么样,单看他个人在文学、历史、书法、天文、数学、音乐、刑律、农政、地理上的造诣,就是个妥妥的博学多才文理兼修大学霸!

    后世学者评价康熙帝只将西方科学用于个人学习欣赏,未推广学习是他的重大失策,弘昼觉得这多少是有些偏颇的。

    康熙帝觉得一株水稻上结的穗多,颗粒大,能花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培育,是他觉得这件事有用。

    在这动不动就旱涝蝗灾雪灾,时不时要打个仗的当下,许多人吃饱穿暖都困难,识字的人少之又少,就别提推广什么科学原理了。

    想象不到成果的事,谁会花大力气去做呢?

    第39章 第 39 章

    数学在唐朝时还有国子监算学馆, 有明算科考试,考的内容是什么?生活中的算术题。

    最常见的就是“今有迟行者五十步,疾行者七十步……”这种简单你追我赶的现代小学题和“今有田广十五步, 从十六步”小学算面积题。

    最难的是关于筑堤,挖土,运输, 算堤坝上下高宽的。

    总之, 不管难易, 都是用于解决生活问题的。

    有用就学,不用不学, 几千年来都如此。

    到了清朝, 这些日常生活中的数学知识都掌握在师爷、幕僚、小吏手中,世代相传,读书人都认为是小道。

    弘昼觉得,康熙帝身在其中, 在未见识过“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的情况下, 是不可能做出推广天文、地理、数学这些“无用技艺”的。

    他让老三胤祉推广数学,在科举中增加数学科目时,弘昼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做梦说了什么,被康熙帝听见了。

    所以,康熙帝偶尔会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瞧?

    但,康熙帝对他和弘历一直没什么两样, 弘昼也就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许多事儿都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 就当是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翅膀, 引发了一场龙卷风吧!

    反正, 康熙帝不知因了什么缘由突然想通了,不再钻牛角尖。放了废太子出来, 早早立了四大爷,敏感视线从儿子们身上移开,晚年最大的魔障一下子清散了。

    可不就老当益壮,又有心力整事了?推广下自己感兴趣的学科,也没甚奇怪的。

    况且,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偶尔有什么行径让康熙帝觉着奇怪,盯着他瞧也是正常的嘛。

    弘昼看着水稻田思索的时间长了,弘历瞅了弟弟好几眼也没得到回应,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奇怪的问道:“弟弟你看什么呢?”

    “看水稻花。”他转身就跑,“咱们去拿放大镜来看水稻花。”

    康熙帝自己喜欢西洋知识,有时候还亲自动手做实验,各种器具齐全,畅春园也有一个这样的“实验室”。

    来畅春园之前,他还带着弘历和弘昼去自己实验室参观,介绍各种器材,也许可了俩孩子随时过去“玩耍”。

    弘昼当即就拿了几个放大镜,带到上书房,和小皇叔们看蚂蚁玩,顺便不小心做了个“聚光燃纸”的游戏。

    虽然放大了的蚂蚁又丑又吓人,但“聚光燃纸”这个游戏太新了,上书房的孩子们立刻就爱上了。

    就是弘时,也冷着脸背着手,远远地看着。当那纸张真的燃起来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哇”声一片。

    这会一听到放大镜三个字,个个都拔腿跟着飞奔。墨翠和白羽倒腾着爪子跑了几步,拍拍翅膀低低的飞在弘昼弘历头顶上方——他俩的荷包里装着喂鹰的肉干。

    喂鹰的只有一大两小三个人,墨翠和白羽很小就懂了,除了这三只,其他人喂的都不能吃。

    知道弘昼拿了放大镜去水稻田,康熙帝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站了起来,“朕也去看看,别叫几个孩子霍霍了庄稼。”

    梁九功忙跟上,笑道,“小阿哥们都是懂事的,这是随了万岁爷重视农事呢。”

    老二胤礽跟着老十三出去一趟回来,黑了瘦了,康熙帝慈父之心大发,顺道想起了梁九功。

    老二小时候在乾清宫,就是梁九功背着抱着长大。如今还能一腔真心对老二的人不多了,康熙帝就给梁九功放了出来,再次放在身边,照顾自己的起居。自小陪伴在他身边的老人,也没几个了。

    “还是你说话朕听了舒坦。”康熙帝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绚丽夕阳,神情悠闲,“魏珠就是木了些,那么多年愣是没学到你几分说话的本事。”

    也是笃定梁九功不会对自己不利,当初他盛怒之下杀了托合齐几个,对梁九功却下不去狠心。

    “几十年风风雨雨,朕老了也累了,如今看见你们这些老家伙,心里都亲切几分。”皇帝不疾不徐的迈着步伐,淡淡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

    老四雷厉风行,十三上来就敢下重手,冒进急躁,却也是年轻人该有的冲劲。

    自己年轻那会,不也是力排众议,坚持要撤三藩么?

    “皇上雄心壮志尚在,怎么能说老呢?”梁九功跟在身后,闻言俯首抬起袖子快速抹泪,抬起头来陪笑道:“二阿哥,太子爷还有小阿哥们都还得皇上照看着呢。”

    知道皇上不杀他,他就后悔了,他为了二阿哥伤了皇上的心。从被放出来,又能到皇上身边伺候那刻起,他就决定了,往后余生绝不在皇上面前再藏着掖着。

    皇上对他情深义重,他当牛做马掏心掏肺都还不了十之一二。

    “哼,哪是照看,是尽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了。”康熙帝说着斥责的话,嘴角却翘起,“再过几年,等老四、老二、十三他们几个行事稳妥了,朕也就可以卸了肩上这副重担子,跟弘昼他们似的,划划船钓钓鱼溜溜海东青。”

    说着话,就到了稻田边。

    康熙帝抬手止了小太监们请安,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几个孩子一人一个放大镜,正撅着屁/股看花呢,还咋咋呼呼的。

    “哇,快来快来,我这里有朵超大的花,比别的水稻花都大!”

    康熙帝扶额,胤祜进了上书房,说话用词也没一点长进。那水稻花都要拿放大镜看了,还超大朵?

    “有虫子有虫子!”弘旺跳着脚嗷嗷的,“它爬我鞋上来了。”

    边上的弘历从容不迫,驾轻就熟的伸手,在堂兄脚面上随意拍了拍,见那虫子爬走了,视线又迅速转到自己面前的水稻花上。

    “我这个稻穗花好多,肯定能结许多的稻谷。”胤禧招手,“你们快过来看。”

    没人理他。

    弘昼随口道:“你数数有多少?过阵子咱们还可以来数一穗上有多少颗稻谷。”

    弘历骄傲的道:“谷粒饱满的,一穗上颗粒多的,熟得早的,都可以单独留下来当来年的种子。这样一年一年的种,就能养出高产的稻种了,皇玛法就是这么干的。”

    去年春耕的时候,阿玛给他讲农时,就是这么说的。他们现在吃的御稻米,就是皇玛法种出来的。御稻米早熟不怕冻,产量高,可以种到长城以北。若是在南方,还可以一年两熟。

    弘昼眼珠一转,循循善诱,“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各地的优良稻种种在一起,说不定它们还能取长补短,跟嫁接一样,结出更高产的稻谷来呢!”

    这事儿他是准备长大后做的,培育优良的种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以后史书上还能给他记上一笔!

    若是他不幸早死,这些皇子皇孙们,谁要是对此有兴趣,都是大好事。

    尤其是弘历,这小子可是当了皇帝的,活得还长。最好多培养几个于国于民有利的兴趣,少下江南劳民伤财。

    【若是找到了海南的野生不育雄株稻,那就牛掰了,杂交水稻,千古流传。】

    弘历两眼亮晶晶:“我也要种出新的稻种来!”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几个孩子还不能真正理解千古流传的分量,但是肯定是人人都想要的大好事就对了!而且看水稻花,数稻谷,把各地的稻谷种在一起能种出高产稻谷,都是多好玩的事呀!

    弘昼的话和心声一前一后紧挨着,几个孩子都没觉察。至于什么“野生不育雄株”“杂交”,不明白是什么不重要,反正是新稻种就对了。

    康熙帝脚步一顿,弘昼心声里头的千古流传似乎有点多啊!

    “哎呀,也不要光想着稻谷嘛,还有麦子呀,瓜果呀,都可以培育的嘛!”弘昼喜笑颜开,大言不惭,“咱们种他个五六十年,以后一起出一本农书,大名都署上。印个十万八万本,不要钱,整个大清各县发,扬名天下!”

    弘旺眼睛睁得大大的,弘昼弟弟说咱们,这是也包括他了吧?这种听起来就很了不起的事情,他也可以参加呢!

    胤禧和胤祜猛猛点头,虽然不知道侄儿要名扬天下做什么,但是十万八万本,好多,好厉害!

    胤祎迟疑:“还是要点钱吧?一本至少也要十两银子!发往各县花销好大的,还得赏跑腿的银子。”

    “十两太贵了,百姓买不起,十文正好。让驿使给咱们顺带送走,只花赏钱就行了。”弘历很有经验,“十两银子够普通百姓家花用一年了。”

    上次举棋盘之前,魏公公跟他和弘历讲过八旗子弟每月可以领到的口粮和银钱,以及外头普通百姓家的花销。

    各地上来的折子也要经常报米价,有的地方八文一斤,有的十文一斤,皇玛法不许米价上涨。

    魏公公小声说,“皇上除了赈灾,还用平粜、米储来平抑米价,保证百姓生活。咱们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顶顶好的皇上。”

    弘昼听出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康熙帝的想法是好的,一层层执行下去怎么样就难说了……

    丰年还好。遇到灾年,米价是不许涨,朝廷的粮铺最多能卖到十六文一斤,可百姓买不着啊。粮铺每日只卖一点米,还都是被豪强之家买走。

    接下来就是官商勾结,朝廷的米面转移到豪强士绅之家高价卖出。没人强迫百姓买,只不过不买就要饿死。

    “十文不够,百姓不认字,还得有人给他们念。”胤祎觉着弘历说得比他好,立刻找了别的花钱法子,“念一次记不住,还得念好多次,给好多人念。”

    弘昼无语,“印十万八万本”是他随口一说,你们还讨论起推广成本来了。数学没学好哇,印书不要银子么?

    “我可以画!”胤禧举着手蹦跶,“画的就不用人念了。”

    弘历立刻道:“那我还要题诗盖章署名!”

    “好啊好啊!让老百姓也都读弘历的诗!”

    “还是出诗集配画吧,百姓不读书不懂诗词。”

    “用彩画吧,我会涂色。”

    “……”

    话题瞬间偏了十万八千里。

    康熙帝转身往回走,吩咐梁九功:“让各地选谷物瓜果的良种送到京里来,还有海南野生稻。”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不育雄株”,但多找些来总有用得上的。

    各地气候不一样,种出来的果实不一定好,但,可以试试。

    进了八月,天更热了。

    畅春园树多,蝉鸣高亢刺耳,康熙帝和皇太后被吵得不能午歇,小太监们整日在外粘蝉。

    弘昼弘历热得都没精神去外头跑了,散了学就到康熙帝办公的澹宁居蹭凉气。

    康熙帝年纪大了,太医说不好多用冰,但这冰前有人扇风啊!

    立时就觉得凉快多了。

    弘昼和弘历在畅春园也跟康熙帝一起住清溪书屋,身边只有贴身太监小圆子和小丸子照顾,要做什么都是直接吩咐康熙帝身边的人。

    小圆子和小丸子那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他们,除了生病没有一天假。到了晚上,他俩还要轮流守夜,就算弘历、弘昼晚间一直睡得好好的,不需要任何伺候,他俩也警醒着。

    虽然他俩都一副“能跟在两小阿哥身边是天大的福气”“为小阿哥做什么都高兴”的模样,弘昼也尽量让他们多点时间休息。

    弘历、弘昼在澹宁居写功课的时候,有康熙帝身边的魏珠、梁九功和赵昌这几个大太监在,小圆子和小丸子就不需要在一旁候着,可以抽空睡会。

    “李卫管浙江盐政?他大字不识几个,一日为官经验都没有,盐政这种关乎重大的事怎么能交给他!”康熙帝看着折子又开始念叨了,“老四真是胡来!”

    【李卫盐政管得老好啦,他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各种手段把士绅豪强治得服服帖帖。他当官的故事可有趣了!】

    弘历眨巴眼,他想听!

    康熙帝顿了顿,在折子上批:叫胤禑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来。

    他也想知道,这个李卫是怎么个当官法,让弘昼的心声这样推崇。

    “海贼侵扰浙江沿海,调福建水师三千人,战船五十艘巡逻。”康熙帝皱着眉头,“区区海贼,也用得着五十艘战船?”

    【确定是海贼,不是倭寇,不是别国的假冒海盗船?荷兰和英吉利的海船都满世界跑了!外头遍地是黄金呐,郑家老早就把海贸生意做到东南亚和英吉利去了!啧啧,人家是举国之力从海外捞金,大清只有民间商船可怜兮兮,在外被抢,回来被勒索!】

    弘历瞄一眼弟弟,面色沉重,听起来我们好悲催的样子。

    康熙帝忍不住瞄弘昼一眼,遍地是黄金?

    是了,他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当初施琅手里一百艘荷兰人造的海船,在海上如入无人之境,所以他多次招降台湾都被拒了。

    后来打了葛尔丹,建了水师□□,剿了沿海寇贼,海疆没了威胁,他就没多注意海船。

    老三进《律历渊源》那会,心声说大清“科技落后”“被火炮哄成渣渣”,这火炮就是从海上来的吧?

    几千年了,浩瀚无边的大海挡住了他国觊觎中原的野心。但,若是有了更安全、更强大、更快捷的海船呢?

    康熙帝目光一沉。

    造船,出海,势在必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传教士们历经千辛也要来大清,为啥啊?学习咱们先进的技术呐!还真当他们是上帝派来的小天使呀,没有国家在背后支持,几个传教士能跨越茫茫大海来这里?咱们也去人呀!朝廷的军队护卫着商船去呀!把他们先进的东西都学回来,搬回来,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站在科技的顶端!】

    弘历眼睛眨呀眨,去西洋?乘海船去西洋?哇塞,想去!他还只见过海船模型,不知道真正能在水里航行的大船是什么样子呢。

    康熙帝心头一凛,传教士们博学多才,但他们都是来自比利时、德意志、法兰西、葡萄牙,也带来了比大清先进的东西和书籍,但,谁能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他们玩儿剩下的呢?

    大热天的,他后背出了一层涔涔冷汗。他还安排传教士们去测绘地图了,谁能保证他们没有私藏一份呢?

    从前他只想着传教士们孤身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看来,倒是他疏忽了!

    去!大清的使臣要杨帆去各西洋国家!水师护送着去,沿途交易货物赚银子!

    大清的龙旗不光要在中原飘扬,还要在无边大海上航行。

    这么想着,他整个人都激动了,目光熠熠,两颊都热了起来。身体因为知天命的年岁,和长久伏案生出的那些滞碍沉疴,似乎在一瞬间都消散了。

    他像是也站在高大雄伟龙船的甲板上,远眺海上的红日升起,背后是大清战无不胜的强大船队。

    若是,若是他能雄霸一片汪洋,千古帝王前五稳了!

    畅想了一番未来,面颊发烫口干舌燥,康熙帝端起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脾胃凉下来了。

    小太监正好扇过来一阵凉风,汗湿的后背猛的一激灵,他脑子慢慢冷静下来。

    大清的造船技术和火炮比不上西洋国家,大清没有航海图。

    眼下甚至连测绘地图,没有传教士都干不成。

    最关键的,国库没有银子!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这一步一步怎么走,他要好好琢磨清楚了。

    吐槽了一大串,弘昼心里舒坦了。

    咦,康熙帝怎么不继续念叨四大爷了?还有年羹尧、田文镜、鄂尔泰呢?

    既然李卫都安排上了,这些人总不会又带回京来吧?

    “叫膳房给弘历、弘昼送些酸奶来,不要冰的,井水凉过就好。”康熙帝起身,招呼魏珠,“太热了,朕先去沐浴梳洗醒醒神。”

    目送康熙帝出了澹宁居,弘昼小跑几步,扒着门框,伸长脖子,确认人进了清溪书屋,才扭头对同样跑过来扒门框的弘历小声嘀咕:“皇玛法这是被阿玛气着了吧?”

    弘历点头:“肯定是,皇玛法脸都气红了!”

    “咱得想想办法。”弘昼拧着眉头,“阿玛可别还没回来,太子之位就被撸了。就阿玛得罪人的本事,没了太子之位肯定得被人报复,连累额娘们。”

    四大爷真是勇!你一个太子,又是废巡抚,又是明目张胆安插自己人,还敢调兵?

    那令牌跟蘑菇弹一样,它是起震慑作用,不是让你哐哐投的呀!

    弘历抿着嘴,冥思苦想。

    阿玛肯定是做了什么让皇玛法生气了,可他也阻止不了啊,大事上阿玛怎么会听他的?再说,他也不懂。

    “咱们给阿玛写信,让他写些有趣的故事哄哄皇玛法?”弘历眼眸晶亮,“就写李卫当官的故事!”

    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皇玛法不是觉得这个李卫不够格么?写写他的功绩,皇玛法就能少生一样气。”

    而且,他也好想听李卫当官的故事!

    弘昼竖起大拇指:“四哥,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弘历不好意思的笑,“也没有太聪明啦!咱俩都是大聪明。”

    康熙帝见俩孩子写了信,也不看内容,特意拿火漆封好,跟着批完的奏折一起发回。

    四爷在福建收到信时,正和老三胤祉一起用午饭。桌上一大半的位置摆着海货,半臂长的大虾,两个巴掌大的海蟹,各式各样的海鱼。

    价钱不高还新鲜,让京里来的几人觉着,不吃得够够的都亏得慌。

    老三胤祉吃得一脸满足,这会正啃一个大螃蟹。京中的精巧蟹八件用着觉得不配套,胤祉直接上手,“咱们满人就得这样大口吃肉才舒坦!”

    四爷嫌弃的瞥一眼,你在京里摇着扇子装斯文,吟诗作画前还得先沐浴焚香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惜四爷吃不惯海货,尝了几口海葵,就只挑面前的几样小菜下饭。

    听说给皇上的折子发回来了,他忙放下碗筷,等不及回书房,就先打开匣子。

    最上头是一封火漆封好的信,封面上署着弘历、弘昼的名,下面才是康熙帝批完的折子。

    四爷犹豫一瞬,先拿起了信。

    皇阿玛发回来的折子都是骂他“莽撞胡为、头脑简单、操之过急、草率粗莽、竭泽焚薮 、目光短浅、冥顽不灵、胆大包天……”

    迟一会再找骂罢。

    老三胤祉一个螃蟹还没啃完,懒得先插手,直接伸直脖子凑过来瞧。

    他现在还挺佩服老四的,真是勇啊!能干的必须干,不能干的眼都不眨也要干!

    皇阿玛骂得越来越狠,老四一张冷脸无动于衷,他都怀疑这一圈还能不能走完。指不定哪天皇阿玛气急了,老四这太子之位就没了。

    第40章 第 40 章

    老三神色轻松, 这太子之位给他,他也不要了。

    处处都不尽人意,样样都难, 哪里都缺银子,老四眼瞅着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他还是修书好了,修一辈子书, 总有一两本能传下去。到时候他诚亲王胤祉的名字代代流传, 又有几人还记得累死累活的老四哦。

    他仔细想过了, 一般一朝只有一两个皇帝能流芳百世。不是开国太祖就是中兴之帝,其余的不是特意看史的人, 谁知道?

    皇阿玛御极五十多年, 文治武功样样顶尖,他们这些儿子没一个比得上。谁当了这个继任者,都要在皇阿玛的烈阳熠熠下成了那不起眼的萤火。

    老四,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 才这样迫不及待,一日不敢放松的要做出功绩来吧?

    啧啧,有些可怜。

    再同情也忍不住看笑话的心思,胤祉探过头来,是想看看皇阿玛这次又用了什么新词骂老四。

    皇阿玛文学底子深,骂了这么久, 词都不带重样的。

    咦, 上头是弘历、弘昼写来的信?这更要瞧瞧了。

    四爷也不避着他。这一路走得急, 事务繁杂, 老三累瘦了也没喊一声苦,看看他的笑话乐呵一下也无妨。

    他这个当皇伯的, 也看得俩孩子的信。

    “亲爱的阿玛万福金安:

    您一路辛苦了。但皇玛法生气了,气得脸都红了,问题很严重。

    您要不写点李卫当官的故事,来哄哄皇玛法吧。

    出门在外,您要保重身体,多喝热水。

    您可爱的儿子弘历、弘昼敬上。”

    “哈哈哈,四弟,弘历、弘昼也太贴心了。”胤祉笑得直拍腿,毫不顾忌他“文人骚客”的形象,眼泪都笑出来了,目露揶揄:“小小年纪见势头不对,还知道给你通风报信的。还别说,他俩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他俩不是都在上书房学了大半年么?”四爷目露纠结,“字写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毫无章法不说,言辞全是大白话。”

    “四弟,你该不会忘了弘历、弘昼还不到四岁吧?”胤祉不可置信,“咱们这么大都还没进学呢。他俩小胳膊都没劲,怎么能写好字?这些字一笔错的都没有,已经是极难得了。给阿玛写信又不是做文章,还要辞藻华丽啊?

    要我说,这封信就写得极好!就几句话,事儿说得清清楚楚了,还给想了法子。前头道一声辛苦,后头让你保重身子多喝热水,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关心。”他朝四爷伸出手,“你不要给我,我留着收藏,比什么名帖看了都高兴。”

    四爷倪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折好,放进胸口贴身的兜里。

    打开折子,两人都惊了,不约而同的揉揉眼睛,定睛一看,还是那句“叫胤禑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来。”

    再次确认,是皇阿玛亲笔没错。

    李卫怎么了?李卫这是干了什么事,皇阿玛都好奇了?

    俩孩子的信上也让他写李卫当官的故事。

    莫非这是俩孩子好奇,皇阿玛让写回去给他们看?不可能,皇阿玛不是会哄孩子玩的人。

    也不一定,皇阿玛没哄过他们,肯定哄过老二,现在把弘历、弘昼养在身边不也是百般宠溺?

    思绪沉浮许久,老三胤祉神情复杂,喃喃道:“怎么叫十五弟写?论文采,我才是最好的。”

    四爷迟疑道,“莫非皇阿玛知道十五弟话本子看得多?”

    “还真是哄孩子用的啊。”胤祉拍拍四爷肩膀,感叹:“四弟,你真养了两个好儿子。”

    定是皇阿玛爱屋及乌,才容你这般肆意妄为!

    四爷语气沉重:“我也得写。”

    俩孩子特意写了信,皇阿玛还让跟折子一起发来了,他怎么也得写点。

    可李卫写给他的信都是汇报公务,没甚好写的呀。

    “苏培盛,你现在快马加鞭去找李卫,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四爷吩咐道,“跟他说,四阿哥和五阿哥想听故事。””等等,找到你们十五爷一起去。”胤祉补充道,“跟他说,皇上让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呈上去。”

    此番出京,四爷就带了老三胤祉和十五胤禑,其余兄弟,老八去了四川,十二胤祹管着内务府,老五和老七、老十留在户部,剩下几个跟着老十三。

    头一个月还好,十五胤禑跟着两哥哥一起干活,一起吃饭。

    过了黄河,他就忍不住了,“咱们出来一趟,怎么着也得领略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吧?我也知道咱们差事重,这样吧,我就饭点去外头溜溜,不耽误干活。”

    外头那些街头小铺子各种小食香得人流口水,书铺子好多新出的话本子。不去光顾一番,心里有根羽毛挠似的。

    去就去呗,只要不耽误干活,四爷都不反对。

    苏培盛不用想就知道要去哪里找十五爷,一边安排小太监收拾几人的行囊,一边就打马出门了。

    十五爷对吃穿住行都不讲究,脾气也好,只要闲暇时有话本子看就行。

    苏培盛找到他时,他正带着身边两护卫一起吃面线糊呢。听说康熙帝让他“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立时眼睛都亮了,面线糊也不吃了,翻身上马飞奔回客栈。

    跟两哥哥打了声招呼,老十五就带着人马欢快的朝杭州去了。

    八月末,早晚的天气刚开始有要凉爽的迹象,中午在外时间长了,脸仍能晒得火辣辣的。

    膳房一整个夏天都是荷叶粥,绿豆莲子粥,醋溜藕丁,西湖醋鱼这些清淡开胃的膳食轮流上。弘昼十分想念麻辣香锅、水煮鱼、水煮牛肉、羊蝎子,红油火锅。吹着空调,吃这些热辣辣的美味才叫过夏天呐!

    哎,皇家的夏天也不好过,每日早上起床,身上都是一层薄汗。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康熙帝一早一晚带着几个孩子去收稻子。

    他亲自拿了镰刀下地去割稻子,弘时、弘旺和胤祎都分了一小块地方,四个小的负责拾落在地里的稻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告诫儿子孙子,“你们身在皇家,自小锦衣玉食。但也要知道农人的辛劳,粮食来之不易,莫要做了稻麦不分的纨绔。”

    弘旺、胤祎这些日子对稻谷的兴趣极大,他们可是隔三差五来观察稻花,看着稻子一日日饱满的。

    虽然没有动过一次手,眼下也生出了一种丰收的喜悦。

    捡稻穗只要注意别踩在稻桩上,被刚割掉还有些硬的稻杆扎了腿脚,就是很欢乐的活。

    唯有弘时,他今年十一岁,在康熙帝看来都是快要在房里放人的年纪,得能担得起事了,分的稻田面积就大了点。

    弘时长这么大,衣裳都不用自己穿的,何时做个这种粗活啊?可面上还得高高兴兴的谢恩,“谨遵皇玛法教诲。”

    刚开始还挺轻松,一茬一茬的稻谷割下来,还挺有满足感的。一会儿腰就累了,余光瞟见康熙帝已经割了一大片,只能咬牙坚持。

    娘啊!累也就算了,这地里居然还有许多跳来跳去的大飞虫,撞到人脸上时生疼。

    再过一会,握着镰刀的手心起了血泡,抓稻杆的手指头和手心都多了几条红迹,火辣辣的疼。

    耳边是弘历几个兴高采烈的嚷嚷,“我捡到一个大的!”“我还抓了好几个蝗虫呢!害虫,踩死!”“我这一整穗!”

    旁边弘旺和胤祎那一小块也只剩一半了,弘时心里越发不平。

    偏心,皇玛法太偏心了!平日里有什么赏赐没他的份,干重活倒是记起他来了。

    身为太子的长子,凭什么要受这种罪!咬牙坚持了一个早上和晚上,第二天,弘时就报了病。

    康熙帝听了,只淡淡道:“病了就好生歇着吧。”

    稻谷割完还要打下种子,晒干,杨场,最后才能舂成稻米。

    全程康熙帝都叫胤祎几个在一旁观看了,能动手试的也都试了。

    从那开始,胤禧和胤祜吃饭都不多要了,每顿都把自己碗里的吃得干干净净。

    吃到自己“收”的稻米,不同版本的“李卫当官故事”也千里迢迢送到京里了。

    老四胤禛版,简单的几行字:李卫严查私盐,一个月内补足浙江盐业亏空十一万两。

    老十五胤禑版,厚厚的一沓:在一个春暖花开,晨光和煦的清晨。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的李卫,头戴官帽,身穿官服,面容严肃,带着禁军十人,衙役四十人……

    康熙帝看到这里,直接跳过往下翻,一目十行,找到了几句重点。他原本打算直接将老十五写的“话本子”递给弘历、弘昼看的,这会觉得丢人。话本子是要用白话文不假,可也用不着这么多废话吧?

    还是自己一边看,一边挑重点讲罢。

    “杭州盐业亏空,但查来查去得到的定论都是私盐猖獗。官府捉拿的私盐贩子,都是些无业地痞私下兜售,全都砍了也无济于事。”

    康熙帝见底下一排皇子皇孙都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等着下文,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一口茶,继续讲:“李卫他不查,直接抓了盐业上几个盐运使、提举司。就说这盐业上出了这么大的亏空,不是他们无能渎职,就是贪污受贿和私盐贩子官商勾结。

    总之,都是他们的责任,这亏空就该几人平摊。没银子还,他就带人去抄家。”

    看到这里,康熙帝皱了皱眉,这李卫也跟老四一个德行,爱抄家?

    弘历觉着很对,这官员无能结果让朝廷没了银子,就该自己补足亏空。

    弘昼心道,好家伙,这是“利润责任制”啊!李卫,也是个狠人那。

    “他又说,这盐业上上下下的官儿不少,责任也不全在他们几个身上。这样吧,你们供出谁来,谁就跟着一起平摊。然后他把这三人分开关,挨个问有没有谁也‘无能渎职’了?若没有,三天后他就带人去抄家。”

    胤祎两眼亮亮的,迫不及待问道:“有人交代了吗?”

    康熙帝往下看,“第一日没有。”

    “等到第三日才会招。”胤祎积极出主意,“得审,有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还得打板子才招!”

    弘旺看他一眼,怯怯道,“打板子才招,不是屈打成招吗?”

    屈打成招这个词,徐先生才讲过。而且,官员还没定罪,不能随意就打的吧?

    “李卫官职不高,打不了他们。”弘历认真思索,“阿玛和皇叔他们才有权利打。”

    康熙帝点头,“弘历说得没错,李卫仗着你阿玛的势,能关他们,不能打。他这直接说要抄人家也是违了法规,若是有人参一本,李卫这官也不用当了,你阿玛也要受牵连。”

    胤祎被指责错了,也不往心里去,这会只替李卫着急,“那他还能怎么办?”

    “第二日,一个盐运使就发现他隔壁进来了新的人。李卫笑呵呵的进来告诉他,有人供了一个出来,减了一半的亏空摊派。这供出来的人若是供了新的人出来,这第一人的摊派再跟着往下减;只要是这条线上供出来的,这第一人都能跟着减。”

    弘昼惊呆,传销大法啊这是!拉进来的人越多,这人摊派的亏空越少!

    弘历认真思考,不解:“供出的人越多,自己陪的银子越少,那第一人为什么不多供几个呢?反正他都供出一个了。”

    康熙帝神情愉悦的给他解惑,“这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许多时候是一层对一层。就是说,这人他可能也就只知道他的上家和下家。当然,他也可能还知道其他的人,但他若是全供出来了,将来也得受这些人的集体报复。现在只供出一个,他日后所受的风险就小许多。”

    这官场千丝万缕,相互勾连有多复杂,他这个当皇帝的都理不清。

    见弘历若有所思,他十分欣慰。这孩子天资聪颖,遇到问题能多思多想,长大了必定不凡。

    “那这个盐运使也供出新的人了么?”胤祎压根不想什么“往下减”,什么“一条线”,他只想知道最后一共供出来多少人。

    康熙帝没直接回答他,接着往下讲:“李卫只是问一句,见他沉默不语,扭头就走了。”

    “啊?”胤祎挠挠脑袋,“李卫他都不多问几句么?他一直不供人,这盐运使家够抄的么?十一万两呢,分到他头上的不少吧?”

    “那你猜猜,最后他会不会供人?”康熙帝笑着反问道。

    胤祎摇摇头,“皇阿玛,我不懂,不知道该怎么猜。”

    康熙帝点点头:“胤祎不懂就承认很好,不过也要多思多想。”

    他继续道:“这盐运使也供了新的人。他一想有人只需要承担一半或是更少的银子了,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有些官场的弯弯绕绕,你们还小不知道。这个盐运使担心自己想供出来的人,被别人先供出来了。因此,李卫走得越干脆,面上越是不在意这位盐运使的回答,这人就越心焦。”

    康熙帝最后总结:“就这样你一个,我一个,人越来越多,每人摊派的亏空越来越少。最后,李卫没有抄谁的家,最后这亏空也都补齐了。”

    他年少时隐忍蛰伏,掌权后踔厉奋发,殚精竭虑除外患平朝堂。从前教导儿子们,总是说一半留一半,让儿子们自己琢磨。眼下对几个小的,却耐心了许多,愿意这样一边说故事,一边教导他们体会人心。

    “哇,李卫好厉害!”胤禧星星眼赞道。

    弘历纠结:“可是,这样摊派的话,并不是谁多贪了银子谁就多出银子。那会不会有人就使劲贪呢,反正最后有许多人来一起摊派亏空,贪少了反而不划算。”

    “弘历这问题问得好。”康熙帝赞赏道,“所以,朕一开始也说了,李卫这事办得不合法度,不可取,审问定案都得有真凭实据。”

    “那还为什么说他会做官?”

    康熙帝一下子就明白了,弘历指的是那心声说李卫“是治世能臣,为官的榜样”那句。

    他暗自心惊,原来心声里的事是可以这样,拐着弯问出来的吗?还是说,只有弘历能问?

    “说他会做官,是因为他这法子极其考验局势人心。他能让那几个官员相信他真能去抄他们的家,也是他的本事。而且……”康熙帝笑道,“这第一个被供出来的人,是假的,他安排手下人仿了一个官员的声音。”

    老四在京中一通抄家,让这些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被老四派来的李卫也敢说抄就抄。而他们确实也贪了,这家一抄也得露馅。形式紧急之下,被李卫一诈就慌了手脚。

    “啊?”

    “这也行?”

    “使诈啊!”

    一排小孩子激动得脸颊红扑扑,两眼晶亮。

    【靠个人一时机灵暂时解决了一小块地方的一小件事,没多大用啊!盐业垄断,盐税重,盐商必定要以次充好,提高盐价牟取暴利。私盐便宜质量好,百姓自然会想方设法买私盐。有这么大的市场,无数亡命之徒前仆后继,私盐杜绝不了的。】

    康熙帝陷入沉思,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好像蕴含着极其深奥的道理。难怪私盐屡禁不止,好在,这个问题不是迫在眉睫,日后慢慢思索应对之法。

    他一时有些理解了老四的急迫,还有这许多的事儿要做,每一件都是这样难,不疾风迅雷般大刀阔斧的动起来,到死也成不了几件。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弘昼心声的弘旺,盯着弘昼,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眼里崇拜的小星星不停冒出来,弘昼好神奇,弘昼懂得好多,难怪大家都听他的!

    胤祎眨眨眼,僵硬的扭过脖子。他后知后觉到,弘昼的心声,不仅仅是“不动嘴他就能听到很神奇”了。这,这,这说的也太他阿玛的有道理了!这些东西,弘昼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问,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

    这孩子心头一抖,脑袋里灵异故事一股脑的涌现出来,自己给自己吓得一哆嗦。

    好了好了,不问了不问了,就当没听见!

    他就说年纪小的时候,一定不能去看萨满祈福,容易招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灵。

    胤禧和胤祜习惯性的看一眼弘昼,又盯着康熙帝,希望他能多讲些故事。弘昼偶尔有些奇怪,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还是他们的好侄儿。就跟在上书房听先生讲课一样,不懂的不用管。

    弘历发现自己不知道的知识又增加了,想问,开不了口。哦,晚上睡觉前,再偷偷问弟弟。能问就问,问不了的,那就问不了呗。

    弘昼见小伙伴们集体看向自己,想了想,哦,他刚才没有跟着一起表达惊讶。

    “李卫真聪明!”他道。

    小弘历猛猛点头,“是个大聪明!”

    “弘昼也聪明。”胤祎不服,“弘昼才是个大聪明!”

    是哦,弘昼这么聪明,肯定懂许多高深的学问!嵇先生都夸他是个数学天才呢,天才当然会普通小孩不懂的东西。这么想着,方才的震惊立马被他抛之脑后了。

    弘旺见小伙伴们都和平常一样,立刻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他阿玛就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奇人,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有许多神奇的本事。弘昼不开口就能说出高深的话,就是神奇的本事!

    于是,他也不觉得惊奇了,跟着夸道:“弘昼是个神奇的大聪明!”

    八旗兵将和绿营的比试如火如荼,八旗从一开始的输多赢少,到现在变成输赢参半。他们到底还有骁勇善战的底子在,一旦被激起了斗志,再加上身体条件和武器装备本就比绿营强,慢慢开始扭转颓势。

    康熙帝暗自满意,他认为旗人,尤其是满人,只是受了汉民爱享乐的影响,骨子里还是智勇精悍的草原雄鹰。

    今年秋的木兰行围,极爱行猎的他居然不亲自去了,只派了老二胤礽和十六胤禄代表他与蒙古各部会盟。

    他已经不在乎蒙古各部能不能安分守己了,敢侵扰大清的,直接派兵打残就是。

    他将眼光放在了妄图制霸海洋的西方国家。

    当做出这个决定时,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告诉他,千古帝王前排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前五?

    呵,哪个有志气的皇帝,不想要那个第一呢!

    “抄家队”年节没有回来,康熙帝也没下旨召太子回京。他冬日里染上了风寒,好了后越发觉得身体不如从前。

    老四尚且一日不敢耽搁,他这个年纪更是过一天少一天。

    年节祭祀统统交给了十二胤祹,只在祭祖等必须皇帝参加的仪式上露面。宴请宗室大臣有老二胤礽在一旁帮衬,训话都短了一大半。暂停兵部比试的老十三胤祥,则是帮着批折子。

    朝臣上下都被这一番操作弄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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