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这是太子在外头抄家换人太频繁, 终于引起皇上不满,抬了各皇子来削弱太子的权力?

    可太子在外如此嚣张拨扈,皇上一没训斥, 二没召他回来啊。跟那要喷发的火山似的,小火苗一直忍着,等到爆发的时候就是天崩地裂?

    天坛祭祀, 宴请宗室大臣, 批折子这些本该太子享有的尊荣, 被分给了三个兄弟。等太子回京,还不知是怎样一番争夺呢。

    这局势比当初二立太子之前还扑朔迷离!

    那会皇上意属废太子, 八爷党是大势所趋, 三爷身边聚拢的文人也不容小觑,四爷办事靠谱。

    他们信了皇上的“肺腑之言”,勇敢投票,得了一场摘去顶帽和破口大骂的结局。

    接着, 太子党没了, 八爷党倒了,三爷沉迷于修书,四爷一心养花种地……

    这会太子势如中天,十三爷权倾朝野,十二爷是新宠,二爷这个旧爱仍深得圣心。

    皇上的心, 海底针!

    朝臣暗下决心, 在新皇登基前, 谁也不站了!

    哪位爷的差事, 他们都认真干。皇子们就算是打出了狗脑子,也休想让他们惦记从龙之功!

    康熙帝都疑惑了, 朝堂上怎么突然就人人自爱,不抱团不拉踩,风气为之一新了?

    弘历、弘昼不管这些,他们照样穿着新衣裳,看烟花,踩芝麻杆,各宫串着领压岁钱。

    新年一过,康熙帝就召了老九胤禟来出卷子——来年春闱的数学卷子。

    胤禟继承了郭络罗氏家做生意的头脑,自小数学就好。

    “谢皇阿玛。”胤禟眼眸骤亮,难得真情实意的磕头。

    “从今儿起,你就住在乾清宫里,到春闱开始再回去吧。”康熙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语气冷厉,“若是有一题半题的泄露,朕也不费心去查了,全算在你头上。”

    这个老九,是真做得出卖题换银子的事来。原题不敢,类似的题绝对能出好几本!

    康熙帝自认为对儿子们都有八分了解,就眼前这个,还真叫人难以琢磨。

    说他笨吧,他满文、汉文、俄文、拉丁文皆通,数学上的造诣也仅次于老三胤祉,还能自己设计战车。说他聪明吧,身为皇子不务正业一心沉迷于做生意赚银子,十万八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的就能给老八花。

    胤禟心里一抖,忙叩首:“皇阿玛放心,儿臣岂是不知轻重之人,绝不会做这种营私舞弊的事。”

    哎哟,皇阿玛给他拘在乾清宫,还怎么出题集挣银子哦!

    皇阿玛极少给他指派差事,这会应该喜之若狂才是,这心里怎么疼得滴血哟!

    弘历、弘昼下午散学回来,得知九皇叔要在乾清宫东殿住一阵子,脸上立马扬起了笑。

    九皇叔,从第一次见开始,次次遇到他们都会送金银珠宝的大方阔气长辈!

    只看那一身肉肉,就知道是好相处的豪气人。

    老九胤禟也十分喜爱这两侄儿。

    老四是个小心眼子,且记仇。他思来想去,怎么都不觉得自己能做出多大的事来,以至于将来会被“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

    定是老四捕风捉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现在收敛了不少,嘴巴上了锁,也尽量少和兄弟们往来,自认安全无害得很。

    但是,万一老四记恨自己有钱给老八花,给老十花,给十四花,就是不给他花呢!

    或者,他背地里嘲笑老四被皇阿玛骂“喜怒不定,刻薄寡恩”,被老四知道了?

    呵,鬼知道老四那个小心眼子记着他什么仇怨呢!

    若是叫他去讨好老四,一笑泯恩仇?这种没骨气的事,他可拉不下脸来。

    老九胤禟对最可能成为未来皇帝的兄弟,向来是全力支持。老二胤礽是太子的时候,他对老二十分尊敬。老二被圈禁,老八得了满朝文武赞“八贤王”,他全力支持老八。如今老四当了太子,他决定和两侄儿搞好关系。

    对将来可能会革除他黄带子,削宗籍,圈禁他的老四,老九暗自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法让自己笑对老四那张冷脸。

    他日思夜想,终于灵光一现,寻到了自救的方法!

    若是他对老四的两孩子尤其好,老四将来报复他时,多少也能轻一点吧?退一万步讲,老四岁数不小了,真被削了宗籍圈禁,两侄儿不论谁上位,记起了他这个当叔叔的好,说不定还能给他放出来复爵呢。

    他又不会造反,都是老四小心眼!

    两侄儿就不一样,每次见到他都笑得眯了眼,对他这个九皇叔喜欢得不得了!

    “九皇叔喝茶,九皇叔也住乾清宫,往后乾清宫就更热闹啦。”弘昼亲自端了奶茶来,奉给九皇叔。老九这人,和老十三一样,是真有几分侠义在身上的!

    胤禟十分高兴,摘下腰间的金镶玉麒麟禁步送给弘昼侄儿。

    弘历拿了一盘抹茶鸡蛋糕来,眨巴下眼,“九皇叔尝尝这个鸡蛋糕,茶膳坊新出的,说是少油少糖,吃了对身子好。”

    胤禟感动,忙拈起一块放嘴里,难得的不怎么甜,味儿却大,他连连点头,“弘历有心了,太医也说九叔这身肉就是吃肉吃糖吃点心太多了。”

    老九最忌别人说他胖,自己却也知道这身肥肉是真不讨喜,奈何就是瘦不下来。他不能饿,一饿就心慌,偏偏又打小吃惯了点心,不喜饭菜。

    撸下一串紫檀佛珠放弘历手里,“潭拓寺高僧开过光,保平安的,弘历拿去玩。”

    俩孩子都毫不犹豫开心的接了,推辞会让九皇叔不喜,说是“瞧不起他”!

    “九皇叔,您眉毛眼睛脸型都随了宜玛嬷,若是瘦了下来,一定是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几次相交下来,弘昼真的对这位实心眼子皇叔很有好感。

    他好几次都是蹲下来,平视着和他们说话,眼睛里满是真诚。

    真的,让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五,体重目测超过一百八十斤的圆乎乎长辈蹲下,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而且,这位九皇叔真的太喜欢送他们礼物了,无以回报,不如帮着减肥。

    他九皇叔这个身高体重,真的会影响寿命!

    “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这个称号对胤禟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他又有了自己这次一定能瘦下来的错觉!

    他扶着弘昼的小肩膀,目光炯炯,言辞恳切,“九皇叔这次一定要瘦下来!等九皇叔出乾清宫,就要让人刮目相看!”

    弘历两眼亮晶晶点头:“嗯嗯,让人惊掉下巴!”

    “九皇叔,你若是相信我们,就照我们说的来。”弘昼神情认真,“我和四哥去找太医学法子。”

    胤禟撑着椅子扶手坐下来,摆摆手,“太医就会说少吃多动。九皇叔是打小胖上来的,饿一顿,少吃一点就心慌,这身肉走多了都喘。”

    “不过你们放心,九叔这次下了决心,饿晕过去了也要坚持。”他眼睛盯着面前的奶茶和糕点,十分艰难的移开,咽了咽口水,“九叔这顿先吃点,下一顿再开始饿,可以吧?”

    他有一丢丢后悔刚才的豪言壮语了,前几次饿了也没用,好不容易瘦下来点,吃了两顿酒又回去了……

    “怎么能饿呢!”弘昼言辞确凿,“九叔你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吃饭了才有力气减肥呢,胖人更是饿不得。

    弘历虽然不太懂,但是看弟弟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立刻来了自信,“九叔你听我们的。”

    等康熙帝出来吃晚点的时候,就发现今儿的膳食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各色糕点都切成了拇指大小的一块块,盛菜蔬的盘子换了大尺寸的,里头的菜量是往日的三倍。

    胤禟正要行礼,就见弘昼扬着笑脸招呼,“皇玛法快来,咱们一起助力九皇叔成为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

    胤禟讪笑,“叫皇阿玛笑话了。”

    “在乾清宫少讲虚礼。”康熙帝瞥他一眼,神色平淡,“你这身肉是多了点,再这样下去怕是有损寿数。”

    然后康熙帝就发现,往日各种夸好吃的俩孩子,今儿个尽为老九忙活了。

    “九皇叔,吃饭之前先喝一碗汤,这碗玉米蔬菜汤里头的玉米和青菜,九皇叔都能吃掉。”

    胤禟低头,这样油花都不见一滴的青菜玉米汤,他还是头一次喝。这不是外头最穷的人家,没了粮食,用来骗骗肚子的么?

    “看着还不错,给朕也盛一碗。”康熙帝倪一眼老九,“弘历、弘昼胃口小,朕陪你喝这碗汤。”

    胤禟讪笑,“儿子哪敢让皇阿玛陪,皇阿玛日理万机,可别让汤占了胃口。”

    他说着,将碗端到嘴边抿一口,有一丢丢甜,也不是不能喝。

    嗯,喝完嘴里还留有玉米的清香,嫩玉米吃起来汁液清谈,也还行。

    他才喝完汤,弘昼又夹了满满一大盘各色青菜来,“膳房一颗颗挑出来的,都是刚长出来的小青菜,各有各的风味。”

    这次他不敢迟疑,虽然不爱吃,瞅着康熙帝的脸色,还是一口口慢慢吃了。

    “接下来咱们再尝尝各种肉,鸡鸭鱼都来一点,不要皮挑瘦肉吃。”

    这个可以有!

    皇阿玛这的菜就是太清淡了,不够味儿。鸡鸭鱼这种肉菜都要加了多多的辣椒,从红油中夹出来,才油润爽口呢。

    “来来来,八宝粥营养均衡,咱喝一小碗没事儿。”

    “糕点咱也不能馋,每样细细的品个味,今儿吃了明天还有,顿顿都有。”

    康熙帝:……

    这是在劝吃吧?老九这样能瘦下来?

    弘昼还真不是无的放矢,他问过老九身边的贴身太监了。老九成天在外推杯换盏吃宴席,回家就躺着听曲看话本吃点心,晚上睡前必定要吃得饱饱的。喜甜嗜辣不吃青菜爱油炸,这种饮食习惯遇到胖基因,不肥才怪呢。

    要改的是饮食习惯,不是少吃。

    胤禟喝完小半碗的八宝粥,看着面前的一小碟绿豆糕、芸豆卷、红豆饼、驴打滚、芝麻桃酥、豌豆黄拼盘,迟疑道,“真能吃点心么?”

    虽然每样只有指甲大一小块,他怕自己一尝了就停不下来。

    从前额娘说他太胖了,有一阵也不让他吃点心,他馋得慌就偷吃,一吃就停不下来。

    “九皇叔你这顿才吃这么点东西呢,吃太少了一会就饿。”弘昼自己巴拉着八宝粥,万分自信,“一口吃不成胖子,一顿饿不成瘦子,我还给九皇叔准备了宵夜呢。”

    胤禟第一次觉着,自己真不应该吃这些点心了,毕竟都在俩孩子面前夸下海口了,第一顿总得做做样子……

    但,看着俩孩子期待的目光,他还是一口一口吃掉了。

    咦,居然有些饱了!

    他看看桌面,这一顿比他往日里吃的还多点,种类也丰富。

    这正经餐饭和点心混在一起的四不像晚点,吃起来还挺舒坦的。

    吃完饭,康熙帝继续批折子,老九翻着《数学启蒙》出题,弘历、弘昼温习功课。

    许是这顿饭菜的油水不够,一个时辰后,胤禟嘴里想吃东西了。

    他知道不能吃了,就想过过眼瘾。

    呃,桌上一盘点心和果子都没有,弘历、弘昼面前的是水果奶茶,他和皇阿玛是清茶。

    吃完饭喝喝清茶也还成,就是越喝嘴里越没味儿。

    还不等他开口,门口小太监送来一碟牛肉干。

    “九皇叔,你想吃就啃两根。”

    康熙帝留了两根,俩孩子各两,还剩下两根的碟子放他面前了。

    这牛肉应该是先卤熟再烘烤干的,味儿足,有嚼劲。

    胤禟很珍惜的咬下一小块,牙齿慢慢磨。

    晚间睡时,肚子有些饿,嘴巴却不是那么想吃了,一夜好眠。

    胤禟没想到俩孩子还真的操持起了他的每日饭食。早点是水炒鸡蛋,青菜,卤牛肉和玉米红薯饼子。一个时辰后,他刚想吃点什么,小太监送上来一小碟盐炒青豆。

    午时,俩孩子在宁寿宫用饭,乾清宫只有他和皇阿玛。魏公公笑呵呵的一样样将他的饭食放上来,“昨晚上,弘昼阿哥和弘历阿哥特意给茶膳坊送去了七日菜单,九贝子的三餐两点都安排妥当了。”

    康熙帝坐在上首,慢条斯理的吃着饭,面上看不出喜怒,“俩孩子对你这个九皇叔还真是上心,旁人没一个有单独的七日菜单。还说要每七日都要再排一次,尽量不重样儿。”

    胤禟听出了几分皇阿玛话里的酸味儿,微微低头,心中得意的小人不停干杯,决定日后再多送俩孩子几样好东西。

    不能出乾清宫,不能叫人进来唱曲儿,话本子也没人敢送进来。歪着,靠着更别想了,康熙帝会骂。胤禟闲得无聊,在乾清宫东殿团团转,一天走千八百个来回。

    不行,他一定不能被圈禁!

    在皇阿玛这里,好吃好喝有差事做,还有两可爱侄儿陪着,他都觉得自己想出去想疯了。

    若是被圈禁?他指定活不到两侄儿长大登基的那天!

    得想法子,必须得想个逃离老四魔爪的法子!

    被圈禁这种可能性,一丝丝也不能有!

    胤禟在乾清宫“封闭拟题”一个月,宜妃实在忍不住思念儿子,借着给康熙帝送甜汤,远远瞅了老九一眼。

    只一眼,她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忍不住惊道,“才一个月。九儿怎地瘦了这么多!”

    康熙帝疑惑的起身,上下打量在院中抖空竹的九儿子,“哪里瘦了,不还是圆圆胖胖?”

    宜妃一噎,眼泪都憋回去了,见康熙帝面上的疑惑不假,很快反应过来,“皇上日日见着便不觉得,妾一个月不见,九儿是真瘦了一圈,脸上的四层下巴都只剩三层了。”

    二月中的天气还凉着,胤禟怕冷,一直穿得厚厚的,也不觉着自己瘦了。

    实在是这一个月,他一顿没饿着,吃的花样还不少。

    等康熙帝叫内务府来人量了尺寸,腰围跟上次比少了三寸,他才惊觉自己居然瘦了!

    天呐!他居然没病没灾没饿着,就瘦了!

    弘历、弘昼这天下午回来,老远就看见他们九皇叔笑眯眯的在门口等着,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九皇叔真的瘦了。”胤禟迫不及待告诉俩孩子这个好消息,“你两真是九皇叔的小福星!”

    一个月腰围少了四寸,再多来几个月,说不定他还真能玉树临风,英英玉立,瘦成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

    他现在对弘昼的话深信不疑!

    “九皇叔继续保持这种吃法,还得瘦!”弘昼张口就送出一张饼,“平日里再多走走路,瘦得更快。日后没事跑跑马,多练练弓箭,成为大清巴图鲁指日可待。”

    胤禟连连点头,他从前不这么胖的时候,年年随皇阿玛临幸塞外,也是能跑马射箭的。

    就是那马辛苦一点。

    春闱来临,老九胤禟的数学题也出了满满一大箱子。康熙帝从中抽出一套来给弘历、弘昼做。

    俩孩子都聪慧,又是嵇曾筠教了大半年的,弘昼在数学上还格外有天份。这里头一些简单的题,他俩应该也会做。

    弘昼一边做题,一边心里暗自称赞。

    【从易到难,知识点不重复还都是重要的,老九这卷子出得有水平!】

    【老九擅做生意,数学好,语言也是强项,若是能再学学英语法语,多好的欧洲外交官人选啊!】

    弘历埋头做题,这里头有好些他要仔细思索的,耳朵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压根不进脑袋。

    胤禟眼眸噌的一下亮了,里头像是有两团火焰在燃烧。西洋国家多远啊!来回一次不得两年?

    老四最是务实,若他有出使西洋国家的本事,还能带好东西回来,那必须不舍得圈禁他!

    不就是英语法语吗?学!

    他看着弘昼光溜溜的脑门满是喜爱,侄儿的心声,可真是给他值了条明路啊!

    一瞬间,他的眼神仿佛穿过了重重宫墙,穿过了万水千山,飞跃大海,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国度!

    他身着大清皇子石青色五爪金龙蟒袍,受异邦皇帝热情接待,很快就赚了满船的金银珠宝衣锦回京!

    欧洲外交官,应该就是出使欧罗巴的使臣吧?康熙帝嫌弃的看了不知道想到哪里,嘴角都翘起的胤禟一眼。这肉还得再少,这胖乎乎的使臣,影响欧罗巴各国对大清的第一印象!

    还有骑射得捡起来,火铳也得练好了准头。

    对上老九期待的视线,康熙帝微微颔首。

    老九顿时高兴得嘴巴咧到耳根子,脸上的肉挤得眼睛都小了。

    康熙帝嫌弃的撇开脸,暗自决定要将老九搁老四那练练。冷着一张脸,也比傻笑强!

    魏珠除了照看弘历、弘昼外,又有了新差事——盯着九爷每日走路一个时辰,拉弓五百下。

    梁九功回来后,身为徒弟的魏珠就慢慢远离康熙帝身边,代替赵昌照顾弘历、弘昼。

    就是再信任梁九功,康熙帝也不允许自己身边都是一派的人。

    春闱开始,万众瞩目的数学卷子发到了各举子手中。出题人:爱新觉罗.胤禟,梅瑴成。

    梅瑴成是老三胤祉推荐的,蒙养斋算学馆第一人。康熙帝御前考察几个问题后,亲赐进士,给翰林院进士们讲数学的先生,第一位四品皇家算学侍讲。

    要知道众学子寒窗苦读二十年上,一路过独木桥,考了举人中了进士入翰林院,也就是个七品而已。这位梅先生,时年三十五岁 。这一飞冲天的官运,就是八旗勋贵子弟也羡慕不已。

    原本这份殊荣,康熙帝是要给正白旗明安图的。明安图自幼聪颖好学,精通数学天文历法,十八岁就选入了钦天监,眼下正跟着白晋、杜德美几个传教士在外测绘,制作皇舆全览图。

    但,那句“八旗啥都不干也能给大清拖死!”时不时就在心头浮现,他细细思量了几日,还是将这个“第一人”给了梅瑴成。

    八旗勋贵极力反对,这个口子就不能开!一个寸功未立的汉人怎么能仅凭圣意一跃而起?

    太子爷毫不留情不分满汉的清算,恒亲王绿营和八旗官兵的比赛,都让他们有了不详的预感。

    数字军团立刻群起而攻之,汉臣积极响应,八旗勋贵垂头惨败。

    康熙帝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目露欣慰,原来儿子太多了,养得太好了,也不是没有好处。

    老九就是在这场吵架中,显示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才让康熙帝记起来,老九在数学上也极有天赋,这才起了让他也出一套卷子的心思。

    他整合了两人的题目,自己还修改了几题,第一张大清科举数学科卷子就这样完成了。

    第42章 第 42 章

    老九胤禟得知自己能出乾清宫了, 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

    可,可以出去了?

    这两个月在乾清宫看书琢磨卷子,吃侄儿安排的饭菜点心, 走步拉弓早睡早起,他明显觉着自己精神了!

    腰带多出来一大节,衣裳似乎也宽大了不少。

    “要不先叫内务府的人来给爷量量尺寸?”胤禟想了想, 笑道, “皇阿玛没赶爷走吧?等弘历、弘昼回来, 吃了今儿的晚点,爷再回府去。”

    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么久, 他还怪舍不得两侄儿的。

    这天下午, 弘历、弘昼才进乾清宫的大门,就被九皇叔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拥住了。

    “九皇叔又瘦了,跟上次比照,腰围又少了五寸!”胤禟眉开眼笑, 语带得意, “两个月少了八寸!去年的衣裳都穿不得了。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九皇叔还真能得个‘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

    下午宜妃得知老九可以离开乾清宫了,立刻就坐不住亲自来接他。才刚出翊坤宫,就有小太监来报喜,听说春闱数学试卷上印了九爷的名字,宜妃那叫一个高兴啊。肩辇都不坐了, 扶着大宫女的手, 踩着高高的花盆底, 满面笑容健步如飞。

    这笑脸在踏进乾清宫时, 突然就凝固了。

    “九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额娘就一个月没来看你,咋就瘦成这样了!”宜妃摸着儿子的脸,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是不是出那劳什子数学题,给我九儿累着了?”

    她一共生了三个儿子,自从最小的十一生病去世,她对老五和老九就只剩下了一个期许——平安喜乐的活着就好。

    老五养在皇太后膝下,性情敦厚从不惹是生非,她向来放心。老九打小就不让人省心,成天上串下跳没个消停的时候,还贪食。九岁一场大病,急得她几天不敢阖眼,打那之后,她就不再狠管着他。

    他喜欢吃点心,那就吃;他想学做生意,她这个当额娘的,给他银子在外头开铺子。

    就是这几年为了给老八拉拢人,成日在外头吃酒,她也舍不得说他。

    这身肉就是这么长起来的,太医也说了要节食瘦身,可每次他饿得偷吃,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瘦了是好,可骤然瘦这许多,她的九儿是吃了多大的苦头啊!

    “额娘你想错了。”胤禟哭笑不得,拿下老母亲的手,笑道,“是跟着弘历、弘昼一起多吃菜,少吃点心瘦下来的。他俩还孝敬了我这个九皇叔两个月不带重样的食谱,儿子这次可真没饿过一顿。这食谱我都收好了,往后还这么吃。”

    听了这话,宜妃顿时就收起了眼泪。她捏捏儿子胳膊,肥肉少了,还结实了。再抬头看看,九儿面色红润,眼眸含笑,看着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那额娘可得好好谢谢弘历、弘昼。”她眼里浸了笑,欣慰道,“九儿,他们说春闱数学卷子还有你的名,是不是啊?”

    这等得意的事,她还想听儿子亲口说一遍。她的九儿,真真出息了!

    胤禟抬头挺胸,自个夸自个:“这不是皇阿玛知道儿子数学好么?特意让儿子来乾清宫出题。额娘你别怪皇阿玛不让儿子出去,旁的出题人都是关在一起不让见外人的。儿子就想着,顺便瘦瘦身……”

    好一通插科打诨,哄走了宜妃,胤禟久违的揽镜自照,发觉自己还真挺好看的!

    面皮白皙,一字眉,大杏眼,高鼻梁,这脸上的轮廓再清晰些,那绝对配得上"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龙姿凤采顾盼风流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气宇轩然清新俊逸"这些词儿。

    他因为相貌被兄弟们嘲笑这么多年,屋子里都不敢放镜子,眼下预见未来的自己竟然有如此姿容,心里真真是感动得泪如雨下。

    “九皇叔,那你出去了可要管住自己啊。”弘昼小大人似的叮嘱,“可能中间有一两个月或是半年都不再瘦了,也要坚持住。过了这个时候,就能瘦成美男子了!”

    “九皇叔不会再胖了。”胤禟抬头,看向悠闲飘动的云朵,语气坚定,“九皇叔要开启新的人生了!”

    老九出题有功,康熙帝让他管理藩院,兼礼部侍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使臣,他都可以随时往来,想学哪国的语言都便利。

    对弘历来说,一半会做,一部分可以想想,另一部分直接放弃的数学卷子,对此次贡院的绝大多数举子而言,感觉也是一样的。

    陈珺上科未取中,干脆就在京里赁了房子。他家是福建的,回去一趟得一个多月。马车上和船上看书都眼晕,上次来时还淋了雨得了一场风寒。病都没好全乎,就进了贡院,自然是没考好落榜了。

    京中文风兴盛,各种消息传得也快。皇上的旨意还未贴出来,各茶楼已经疯传春闱加了数学科,以诚亲王主持编撰的《数学启蒙》为依据。

    他忙遣了小厮连夜去最大的书铺排队,是最早拿到《数学启蒙》的一批举子。

    这书中有许多他未见过的题型,常聚在一起切磋的举子们也摸不着头绪。幸好有福建的大人请了钦天监的官员,休沐的时候给他们指点一二,余下的他们凑在一起细细琢磨,也能将这本书啃个囫囵。

    此刻拿到试卷,大致扫一眼上面的题,他心里顿时生出庆幸来。若是三年前回了福建,这次的春闱怕是又白来一趟。

    后面有两道题一看就不会,但他一点都不慌,各地赶来的倒霉举子不会的题肯定更多!

    孟成和就是其中一个外地赶来的倒霉举子。

    春闱要加数学科,让湖南的许多举子放弃了这场科考。他们拿到《数学启蒙》略一翻看,就知道短短一年时间又要温习四书五经,又要将这本书吃透,怕是不可能。

    孟成和则想着,自己经义和策论在同窗中都位于中下,倒是平日里研习过《九章算数》,趁着这次许多人弃考,说不定还能搏一搏!

    自己没吃透,别的举子也一样啊,参考的人还少了许多,大好的机会啊!

    跟他有一样想法的举子也不少,故而这次春闱的竞争仍然很激烈。

    贡院外,还有如陆合轩一般,四书五经死活进不去脑子,举人都考不中,算数却一点就通的人。

    他们早早就从各地赶到京城,心情激荡的等待蒙养斋算学馆的招生考试。

    梅瑴成一举晋四品,让他们看到了脚下的一条通天大道。

    弘昼在乾清宫写数学题的时候,听康熙帝念叨过具体数据,上一科会试一共七千四百九十人参考,这次是五千六百人,少了将近两千人。

    但取中人数只在一百名左右,五十六取一。

    “这次没来的举子想必要后悔了。”康熙帝大笔一挥,传旨下去,“此次会试取前三百名。”

    积年等着补缺的都安排下去了,这批进士怕是很快就要被老四要去填缺。

    他又拿起了四爷新送来的折子,喃喃:“火耗归公,养廉银子?”

    倒是不用朝廷另外筹钱。

    “你们说说,这当官都是为了什么啊?”康熙帝状似无意的和俩孩子闲聊,“光宗耀祖,为民做主?”

    弘历毫不犹豫回答:“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小的时候是爹娘想要孩子能光宗耀祖吧?”弘昼认真思考,情景带入:“这孩子发现自己学得还挺好,得了周围人的称赞,为了更多的称赞和长辈口中的远大前程努力读书。这读好了书,之后就是当官了。当就当了,很多人不会想自己当官是为了什么吧?当了官,有了权势,提携族里,人人奉承称赞,这都是当官的好处,应该也是当官的目的之一。”

    他没提钱财,在康熙朝正经当官不收孝敬银子,那真是穷得养活一家人都难。

    当然是比寻常百姓强了好几倍去,但官员的花销也大啊。日常的笔墨银子,几身穿得出去的衣裳,同僚之间的宴请人情都是得花的。若是外任,还得加上师爷幕僚们的工资。

    俩孩子一个志存高远,一个务实,康熙帝自然是更喜欢弘历的回答。

    “弘昼说得很好,弘历有此等志气,皇玛法为你高兴。”康熙帝笑道:“只看眼前的,就只能当个微末小官。眼睛能看到百年千年之后,必能成朝中肱骨。”

    他觉得弘昼的格局还是小了点,身为皇孙,就该壮志凌云,豪情慷慨,敢和千古风流人物一较高下!

    【肱骨也得先体面的活下去啊,康熙朝的官员难做啊!不贪,被亲人埋怨同僚嗤笑排挤;贪了,顶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摘了。康师傅就很搞笑,知道官员不贪日子不好过,就对能做事的贪腐份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岂不是贪了就是赚了,不贪反而被人嘲笑?同样都是有本事的官员,道德低底线低的,贪得盆满钵满春风得意,孝敬上司体恤下属,人人称赞;节操还在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一边鄙夷一边羡慕;真正为官清廉的,一家子穷困潦倒。】

    弘历小心翼翼的瞄康熙帝一眼,这得生气吧?这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啊,谁听了这话都得生气!

    哎,弟弟每次不开口说话都是晴天霹雳动地惊天,他又不能叫他下次别说了。他好想跟灵说说,若是忍不住,就晚上悄悄跟他一个人讲好了。偏偏怎么都说不出口,叫人无端惆怅……

    “弟弟,咱们努力学文习武,长大以后都是肱骨之臣。”他又偷偷瞄了康熙帝一眼,不敢跟面无表情的皇玛法说话,对着答完问题又低头认真解数学题的弘昼,生硬的转移话题,“弟弟,你肚子饿了么?咱们要槐花蜜酥酪来吃吧?”

    弟弟说吃甜甜的点心能让心情变好,皇玛法也会跟着吃的吧?一会儿,他看好了蜜放得最多的那碗,端给皇玛法。

    弘昼头都不抬:“吃,还要豌豆黄和绿豆糕。”

    老九这道关于盖房子打地基、烧瓦、做家具、涂漆雕花的数学题,坑还挺多。

    梅瑴成这个至少要准备多少银子,才能让囤积居奇的粮商赔本也挺有意思的。

    咱这数学题,就离不了实用了!

    他把老九和梅瑴成出的那几箱子题目都要来了。打算自己先做一遍,根据不同知识点,按难易程度出一本练习册。

    绝对畅销!分成怎么算他都想好了!

    康熙帝被俩孩子一个缩着脖子生怕他发火,另一个始作俑者却无知无觉的情形逗笑了。小孩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心里的怒气还未成型,就烟消云散了。

    大清入关,方方面面都沿用前明旧制,官员的俸禄也是一样。

    八旗官员靠战功得了许多的金银珠宝,又在京郊圈了地,家中亲眷自有朝廷奉养,不缺那点俸禄银子过活。

    那会汉臣不归心,太宗和先帝傻了才给他们提高俸禄。等到他掌管这江山,平三藩、征葛尔丹、收台湾,哪样不让国库穷得寅吃卯粮?

    再往后,边疆越广阔驻军越多,常规军饷花费一年比一年高,旗人的支出也翻了倍,年年旱涝灾害都不少,国库还是穷得可怜。

    没银子,何谈给官员增加俸禄?

    朝廷上下大小官员一万五六千余人,每人每月增加五两银子五斛米,一年就要多花费近两百万两俸禄。

    这二百万两可不是一次性的,开了头,年年都得花。这还是在五两银子五斛米不算多的情况下。

    俸银虽少,举国上下仍挤破头来当官,为何?诚如弘昼所言,当官自然有数不清的好处。这其中一项,就是银子会自动送上门来。

    上上下下的官员们,都自有来银子的门路。做得过了,他给撤了便是。有这个把柄在,那些个不知进退的,随时都能光明正大的换掉。

    不过,老四说得也有道理。

    长此以往,是乱了国家法度。

    老四这次下手狠,倒也是个移风易俗的好时机。

    这么想着,他在折子上批了个大大的“准”字,绝不是因为心声中的“康师傅就是搞笑”!

    紧接着,又召了张廷玉、马齐、张鹏翮、穆和伦等重臣觐见,商讨各级官员的“养廉银子”数目。

    四爷没想到写了“火耗归公”“养廉银子”的折子上,只有一个“准”字。

    这折子上的内容他在心里思量好几年了,除了十三弟,谁都没有透露过。

    这是明晃晃在打皇阿玛的脸啊!

    他抄家,撤换官员的数量是有些多,但归根结底还是这些官员自己品行败坏。皇阿玛身在京中,只是被他们欺骗蒙蔽了而已。

    “养廉银子”,不就是在说,连他这个眼里容不下一点贪污的太子都觉得,是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太少了,他们“无奈之下收的孝敬”“被逼亏空”?

    皇阿玛御极五十多年,自诩对下仁爱,竟看不到他们在经济上的难处?

    四爷这会也觉着,自己在被废的边缘反复蹦跶了……

    这折子他写了撕,撕了写,最后还是咬牙递上去了。

    若不是这次一府一县的犁过,他也不知道想要当个清官有多难。那些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脸面上,不少眼里都是被逼无奈的悲凉。

    不打点上级,本县百姓就得忍受徭役赋税上的极尽苛刻。一年四十五两的俸禄银子刚刚够一家人吃穿,笔墨都得省了又省,压根挤不出孝敬上峰的银子来。

    不向上报亏空,就得从百姓头上薅,左右都是为难。

    这官是真难做啊!

    折子才递上去,他已经在心里反复预演,自己会如何“被骂得狗血淋头”了。皇阿玛文学底子厚,向来手不释卷,骂起人来那真是一个时辰不带换词,句句戳人心窝子!

    或许回一本责骂的折子还不够解气,会派了魏公公来口述,让他在众人面前感受滔天怒火!

    他都做好准备了,接旨的时候,将其他人都赶出去,留了老三和十五陪他一块儿跪着挨骂。

    结果,竟然只有一个“准”字!

    笔锋尖锐凌厉,皇阿玛应该是极生气的。

    那为何又忍住了没发火?往日里十次回折,九次都是要骂的。

    一股冰凉从脊椎涌起,四爷心里一颤,这是皇阿玛终于下了决心,要废了他了?

    同坐一屋审查账目的老三胤祉见他呆愣半晌,侧过头来伸直脖子,视线瞄到那个大大的"准"字,真心实意恭贺:“四弟又做成了一项大事!”

    跟着老四一道办差这么久,他心里也升起了几分兄弟情谊。老四这人就是面上冷冰冰的,对身边的人都挺护着,只要不犯了他的忌讳。

    十五也跟着凑热闹,“这下满朝文武都得感谢四哥了!”

    嘿,这下看谁还敢骂四哥是属貔貅的“狠心太子死要钱”!好好干,四哥给你们涨俸禄,敢贪污受贿,四哥给你们抄家。

    四爷神色不变,略微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兄弟们的话,继续埋头文书中。

    心里再是惊涛骇浪,他面上仍是冷冰冰没甚表情。

    身边没一个人觉察到,方才他已经想到了,是会和老二一样,只是没了爵位权势还可以自在做事,还是要先被圈禁几年。

    有了“大清要亡”这个骇人的预言在,他相信自己就算被圈禁,过不了多久也会被放出来干活的。

    这么想着,他决定今晚再多干半个时辰。趁着皇阿玛还没废了他,能多查一府是一府。

    这查亏空,一开始了就停不下来。就跟整理书架和种花一样,整理到一半放着或是空着一片地,都叫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下一个省,四川。

    乾清宫这会也在谈论四川。

    康熙帝翻着这次春闱的数学卷子,目露欣慰:“你们八皇叔还是有些本事的。这次春闱,就属四川的举子分数高。”

    他儿子还是养得不错的,个个拎出来都有可取之处。老八在京里擅结交人心,主政一方,竟也这么快就能干出实绩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四叮嘱过,乾清宫的事情,俩孩子从不往外说。

    一个人批折子这么多年,康熙帝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寂,没想到有俩孩子在一旁听着他时不时念叨,半懂不懂的给几句回应也有意思极了。

    弘历吸着奶茶,像模似样的评价:“八皇叔和十三皇叔一样,都是擅总理事务的能干人。”

    弟弟说八皇叔还有“八贤王”的称号呢!

    【老八忽悠人的本事一绝,以后和老九一起出使,一个赚银子,一个招揽欧洲的贤能来咱这,简直就是完美搭档!嘿,工业革命都能有火箭速度。】

    弘历对这句心声不感兴趣,依旧放在脑后。

    许先生说做事得一心一意才能有所成,他已经有了“出一本流放百世诗集”这样远大的理想,旁的事就少想。

    康熙帝神色不变,翻看试卷的手都没停一下,心声听得多了,已经有些习惯了。

    火箭?箭的速度是很快,火箭还能很快燃烧一大片。这心声的意思是,工业革命会一起一大片?

    看来,这“工业革命”需要欧罗巴的“贤能”来相助,只是不知道心声中的“贤能”是哪方面的“贤”。擅数学应当是一样。这段时日一直在说科举,那心声都没有动静,经史子集肯定排除在外了……

    老九心眼子实,又讲义气,确实不能当出使的总管。老八跟着是个好主意,老九会听他的。兄弟两齐心,在万里之外才不容易吃亏。

    想到儿子们不再争个你死我活,他心里愉悦极了,面上不自觉带了笑。再回一些请安折子都不觉得烦了,还拿出来跟俩孩子吐槽。

    “这闽地总督是不管换了谁,都喜欢给朕进吃食啊!又送榴莲来了,这都是朕第八次回‘往后不必送了’!”听这口气,他似乎很是不待见榴莲。

    “皇玛法,您要是不喜欢榴莲味儿,不如赏了孙儿吧。”弘历眼睛都亮了,不自觉砸吧下嘴,“阿玛从前给孙儿吃过,可香可香了!”

    他阿玛也闻不得那个味儿,每次只有皇玛法赏了,他才能一饱口福。阿玛嘴上不敢说,眼里都是嫌弃,明明白白写着“弘历怎么会喜欢吃这种怪味东西”!

    弘昼也跟着眼巴巴,“直接吃味儿大的话,做成馅儿,烤榴莲饼也好吃,还可以冻上了和酸奶糕一起吃!”

    他从前就是直接吃不行,榴莲披萨炫起来停不下嘴。

    四大爷个偏心眼子,都没叫他去吃过榴莲!

    第43章 第 43 章

    康熙帝看一眼折子, 笑道:“皇太后也不喜欢这味儿,朕给宜妃送去点,你们二皇伯那给一些, 剩下的都留给你们俩。”

    他没想到弘历会这么喜欢吃榴莲,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孩子的馋样儿。他从前还疑惑,也不知他们为何都觉着这是好东西, 巴巴往京里送。现在看来, 跟那长了长毛的霉豆腐一样, 喜欢的人极喜欢,吃不惯的难以下咽。

    “还有这个泡水喝的腌青梅, 你们也尝尝?青梅酒倒是不错, 再过几年,你俩也能喝了。”

    折子上说腌青梅是开胃的,他尝过一次,又咸又酸, 再不想喝第二口。随同来的菜谱里头, 还有用这个腌青梅炖鱼炖肉的。去腥的效果确实不错,细品,鱼肉也会带着一股鲜酸,他吃不惯,倒是王氏她们几个南边来的极喜欢。

    腌青梅泡水,俩孩子尝了一口就摇头。倒是晚点上的一道腌青梅烧鲈鱼, 得了弘昼的大赞, 弘历也一口接一口, 直呼“好吃”。

    “太好了, 真的一点腥味儿都闻不到了。这种酸和醋不一样,是果子特有的清酸, 叫人吃了还想吃!”弘昼第一次发现这等好物,立刻安排上了,“皇太玛嬷不爱吃鱼,总说有腥味儿,明儿就叫御膳房进这道菜试试。”

    基因真是神奇,白水煮的内蒙羊肉味儿大得很,皇太后一点都不觉着擅。御厨的手艺很好了,各种调料做的鱼尽力去了腥,皇太后就总觉得腥味特别大。

    “还特别开胃。”弘历期待的眨巴眼,“皇玛法,若是这腌青梅多,能不能给我嫡额娘也送去一些?嫡额娘胃口总是不大好。”

    乌拉那拉氏膝下没有孩子,平日里对弘历、弘昼多有关心。钮钴禄格格也时常说要孝顺她的话,弘历就记在心里了。

    小孩子没那么多小心思,四爷后院没有嫡出子女,弘历一直是四爷最喜欢的那个。除了钮钴禄氏和耿氏,后院对他第三好的就是乌拉那拉氏,他也时常记得要还这份“人情”。

    “多着呢,这东西一样菜放不了几颗,一罐子够茶膳房用好久了。”康熙帝生母早逝,自己也是个孝顺嫡母的,自然道好,“魏珠,这腌青梅给宁寿宫和东宫各送一罐子去。跟太子妃说,这是俩孩子记挂她胃口不好,特意找朕讨的。”

    “嗻。”

    魏珠领命,倒退几步出门,满面笑容的去茶膳坊领了东西,亲自给两宫送去。

    皇太后跟前,也要说是弘昼阿哥惦记着皇太后不喜鱼腥,自己吃着好,特意让万岁爷送过来试试呢。

    两位小阿哥性子都好,若真要分出个高低来,他还是更喜欢弘昼阿哥。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像在弘昼阿哥眼里,太监不是低贱的下人,和宫外的普通百姓一样,做着一件寻常差事而已。

    刚到四川的“抄家队伍”,也在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

    “三哥,四哥,十五弟,你们尝尝这个辣椒炒肉。我特意吩咐去了辣椒籽的,辣度刚刚好。你们别看着这肉肥,油都炼出来了,香着呢。”老八胤禩笑着招呼兄弟,热诚极了,“还有这个腊肠,这边手艺最好的厨子腌了,拿松枝熏一个月才得。吃不惯这股子烟熏味的,还有这边自然风干的。就得这边的新鲜辣子配着才好吃,跟在京里吃到的味儿不一样。”

    十五不做他想,各样都夹着尝尝,边吃边不住点头,“腊味扑鼻,咸香可口,微微辣,唇齿生香,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老三胤祉跟着附和两句,狐疑的眼神不时扫向老八。对他们这样热情,不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里头吧?

    老八在京里,对他和老四可是只有个面子情的!十五估计都没被老八放在眼里过。

    “嗯,不错。”四爷面上看不出喜怒,不过胤禩知道他向来话少,也不在意。

    他坦坦荡荡,不惧人使绊子。

    “兄弟我早就等着你们来了,这地儿官话说得好的没几个,路也难走,京里有什么信传过来都慢。”胤禩看着兄弟们,情真意切道:“知道你们今儿到,我昨晚上兴奋得半夜都睡不着觉,就要见亲人高兴的。福晋也盼着你们来,让直接住我府上去,她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吃。我跟她说你们是为差事来的,还是住衙门方便。不过,得空了一定得去我府上吃顿饭。”

    “有八哥在这,我们也觉得亲切呢。”十五被感动到了,“三哥四哥忙起来也许走不开,我是一定要去的。”

    也不知道皇阿玛怎么想的,把八哥派到这老远的地来来当巡抚,年节都不能回京吃顿团圆饭。

    “都到了这地儿,那是肯定要去尝尝八弟妹手艺。”老三胤祉举杯,不动声色,“有八弟在,四川的账目应该很快就能查完了。”

    四爷夹菜的手一顿,老八来四川的时间不算长,应当还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吧?也说不好,他在户部待的时间长,各种账目做起来都是熟了的,还真不一定怕查。若是查出老八有什么贪赃违法,还革职遣回京城么?

    老八,这几年还是先不回京的好……

    “还真叫三哥说中了。”胤禩意味深长的看一眼老三、老四,从容不迫道,“各州县的账本我都叫人送来了,还提前给你们捋了一遍,有错漏亏空的地方都标出来注明了原因。三哥你们要从头看起,或是直接核查都便利。”

    四爷端起酒杯,“四哥先谢过八弟,先干为敬。”

    是他想差了,老八向来爱惜名声,应当不会这样眼皮子浅。他既然敢提前动账本,就证明他自己是干干净净的。

    老三垂下眼眸吃一口熏的腊肠,若有所思,老八……似乎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八哥,你可是太能干了!”十五一点没注意到三位哥哥之间的眉眼官司,一心品尝美食。这会咽下一口小炒肉,两眼崇拜,“我也敬八哥一杯。”

    八哥居然一个人就能查了一省的账本,还做了标记!查账这么枯燥无聊还伤脑筋的事,他竟然主动提前帮他们给干了!

    怪不得八哥素有贤名!

    其实八哥就是被那个位置迷了眼吧?

    按心声中九哥的下场推断,八哥绝对好不到哪去。心声说八哥壮年早逝,必定不是什么正常的死法。

    那两只鹰莫名其妙病了,再加上弘昼的心声,让皇阿玛把八哥打发到这老远的地来,其实是冥冥之中救了八哥一命吧!

    哎,要是八哥知道四哥继位后活生生把自己累死了,还带着十三哥一起,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执迷于夺嫡……

    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心声的话了。

    李卫一个大字不识的,是真会当官儿!田文镜、鄂尔泰也是有真本事的人,且心志坚定。

    四哥“登基后可用的人寥寥无几”更是真!他现在就快把满朝文武全得罪光了。

    他现在还是太子,就“立志要改变国库空虚、吏治腐败”的状况了,且,一点没错,就是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这还是有这么多人帮着干的情况下呢。

    年羹尧和鄂尔泰、田文镜坐一桌,默默喝酒。

    虽说人家是“兄弟见面,分外亲热”,但他妹妹是太子侧福晋,他也算是个亲眷吧?

    他抬起眼皮瞄一眼老八胤禩,心中五味杂陈,他还是前四川巡抚呢。

    跟着太子爷办差,前途是光明。

    可他堂堂一个前二品大员,年纪轻轻的封疆大吏,也是前途光明,看得见的未来必定是一品入阁重臣呐!

    眼下东奔西走就不提了,成日和一个前宫内侍卫与一个举人都考不中的七品知县平起平坐,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憋屈!

    他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让皇上不满意了,或者有人暗地里参他了?

    莫不是从前偷偷去怡红院迎春院的事,被人揪出来了?虽然事过境迁,没了证据,但也让皇上心中不喜?

    还是说有人参他在四川“拒收节礼,甘心淡泊”是假,孝敬银子没少拿?因为拿不到他收受财物的证据,所以皇上特意让他跟着太子爷查账,以示鉴戒?

    这么一想,心似浸入寒潭,额头冷汗直冒,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颤抖。

    “年大人,您这是吃不得辣吧?”鄂尔泰以为他是被辣出汗了,忙给他倒了杯茶,“您先喝口水缓缓。”

    田文镜觑他一眼,心中冷笑,小年大人方才在发呆,指不定想起什么亏心事了呢。

    辣椒?这位年大人不吃猪、牛、羊的肉,只吃禽类和水产。这桌子菜可就腊肉和腊肠放了辣椒,年大人筷子都没朝那边伸过。

    仗着有几分才干就瞧不起人,家中有几个钱财就娇生惯养挑三拣四,一看就不是能为民做主的好官。

    他田文镜倒要瞧瞧,小年大人能风光到几时!

    年羹尧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忙双手接过杯子,目露感激:“多谢鄂尔泰关心,许是昨晚上吹了风受了寒,一会找厨上要一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等等,他心头一凛,鄂尔泰可是在宫里当过多年侍卫的,又是满人,会不会是皇上特意派来充当眼线的?

    鄂尔泰关切道:“年大人面色瞧着不大好看,还是请御医瞧瞧吧?咱们这一路走来,最怕的就是水土不服。”

    皇上隆恩,提拔他跟着太子爷办差。毫无疑问,年大人也是皇上亲点的“太子党”。他希望大家都能同心共济,和睦融洽的共事。

    田文镜嗤笑一声,“鄂尔泰你多虑了,年大人可是任过多年四川巡抚的,怎么会水土不服?”

    鄂尔泰面上一僵,讪笑着说不出话来。年大人和田大人私下里互相看不惯,他在中间打了好几次圆场也撮合不过来。

    “田大人说得是,年某休息一晚就没事了。”年羹尧这会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无心和田文镜计较。

    喝了半杯热水,他脑子清明了些,思绪也拉回来了。

    他拿得不多,只是个人小节不修而已。皇上向来宽仁,看在他有大才的份上,应当不会计较。

    皇上定是觉得,太子爷手下都是田文镜、李卫、鄂尔泰这种不入流的小官有失脸面,故而特意安排他跟着太子爷办差。

    瞅瞅上头那桌就知道了,太子爷在皇子们面前也不好摆上峰的架子,他就是太子爷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这么想着,他身上慢慢有了热气,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抬眸瞥见鄂尔泰脸上的惊讶之色,年羹尧忙笑道:“我心脏不大好,偶尔也会突然冒冷汗面色苍白。刘太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说没有大碍。”

    他横看竖看,都觉着鄂尔泰是个实诚人。但是,这憨憨有可能是皇上派来的,甭管是盯着太子,还是考察他们的能力忠心,他日后都不能随意敷衍了。

    他心里再次叹一口气,比起他,太子爷似乎更看重这个憨憨。

    只能说,太子爷是个眼瘸的!

    那个李卫,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惯会花言巧语,脸皮比城墙都厚,奉承起几位皇子来情真意切,很快就得了太子爷喜爱,放在浙江盐政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了!

    这个固执老叟田文镜,自己活得穷困潦倒,就跟全天下有钱人都有仇似的,整日里对他阴阳怪气。呵,皇上富有四海,有本事你先参皇上奢侈靡费去。

    就连跟着他们出京的刘太医,也是个没眼色的!皇上让他跟着,是防路上有人生病或是水土不服。他倒好,不早晚请平安脉也就罢了,每到一地都寻个医馆,披星戴月去坐诊,寻他把个脉还得等到大晚上。

    跟前这桌饭菜也是,定席面都不先叫人来问问有没有忌口的么?

    “两位先吃,年某先回去躺躺。”年羹尧站了起来,朝上首行个揖礼,面带歉色,无奈道:“请太子爷、三爷、十五爷恕罪,年羹尧昨晚没睡好身有不适,先回去歇歇。”

    四爷颔首:“去吧,等刘太医坐诊回来,让他瞧瞧。”

    “年羹尧谢太子爷关心。”话说完,他转身离席。

    等他出了院子,老八胤禩挑眉,明知故问:“这人谁啊?连四哥你都不放在眼里。”

    哈哈哈,老四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也就李卫、田文镜、鄂尔泰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微末之流会奉他为主!

    啧,前任四川巡抚,自个侧福晋的哥哥,皇阿玛眼里的栋梁之才,老四都不叫人同桌而食的!这样的青年豪杰自有傲气,不折节下交,还想让人心悦诚服?

    四爷眉头都未抬下,神色自若的夹一筷子浸润了红油的腊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肥而不腻,香辣醇厚,有多的吗?你四嫂向来胃口不好,肉食吃的少,我给她送些回去尝尝。”

    说完,他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擦嘴角,这才像是想起了老八的话似的,随口答道:“一个不愿自称奴才的自负轻浮之人罢了。”

    若不是看在年氏的份上,他早训斥敲打一番了。

    自诩贤才?比得上张廷玉半分么?无非就是会卖弄辞藻,面容俊秀,投了皇阿玛的心而已。

    他若真是个好的,那心声能不提一句?

    二十岁的举人,皇阿玛喜欢的后起之辈,又是年氏的哥哥,若不是有大欠缺,他不可能弃之不用。

    这一路看过来,才能倒是有,不过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又喜好享乐,不睦同僚不敬上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种人若是自己不改了性子,用着也忒闹心了。他时间紧迫得很,也没心思调教。泱泱大清,数万举子,还怕缺人用不成?

    看李卫、田文镜、鄂尔泰几个就知道,也不是非得是进士才能做得好官。

    老八胤禩面上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了,老四不像他从小就是个小可怜。他养母孝懿仁皇后性情温和,对他关怀备至。他是德妃亲子,皇阿玛不太喜欢他也封了亲王、太子,他自然可以冷着脸高高在上。

    惠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和额娘在延禧宫没少受委屈,他才自小就会察言观色,知道如何说话让人心中舒畅。

    可以无所顾忌的说话行事,谁又一直会“温和谦逊,体贴细致,不拘泥于规制与名分”呢。他在京中结交朝臣,处处折节下交,到了四川,不也威严赫赫一言九鼎?

    十五胤禑见老八吃瘪,忍不住哈哈大笑,“四哥就是这样的汉子!”

    累死自己也绝不妥协的汉子!

    所以,八哥你就别争了!

    他想了想,觉着八哥应该也是觉察到自己没有胜算了吧?

    皇阿玛的心头宝二哥放下架子,主动为四哥做事;三哥看情形也认可了四哥;十哥、十二哥和十六弟、十七弟早达成默契,要替四哥分忧;十三哥更是能为四哥累死的人……

    八哥有再多朝臣支持也没用。

    四哥的态度很清楚,如年羹尧这样不听话的臣子,换一批就是了。

    所以,八哥才特意来为他们接风洗尘,句句不离兄弟二字和他们拉进关系,甚至都能调侃四哥了!

    这是不会再争了吧?

    “八弟,谁不识得年羹尧这个年纪轻轻的前四川巡抚啊?”老三胤祉打圆场,“你这玩笑跟四弟开,那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四弟眼里除了公务,就没见有什么在乎的,何曾在意过什么繁文缛节,尊卑敬畏?”

    胤禩忙就坡下驴,倒满酒一饮而尽,“方才八弟一时失言,给四哥赔罪。”

    他能毫不犹豫来四川,就是决定了不再争了,只不过这心里的别扭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

    “八弟言重了。”四爷忙道,“八弟短短一年就将四川整治得这样好,四哥敬佩不已,兄弟间说几句无心之言又何妨。”

    一进四川,四爷就感觉到了明显不同。

    春耕井井有条,农户都在地里劳作,面上不见愁苦之色。他们路过村庄讨水喝,虽然言语不通,但垂髫老叟都极为热情。街面上处处都是烟火气,衙役小吏巡视,不见路人商户有畏惧之色。

    年羹尧这个前任,不像是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的,那就是老八用心整治了。

    老八,才具操守皆是首屈一指,不怪他从前一直有问鼎天下之心。

    以往是他偏颇了,能得朝中几乎所有重臣的认可,老八怎么可能只是汲汲取巧之辈。

    推杯换盏几个来回,兄弟四个都亲近了不少。

    第二日天刚亮,四爷就拉着满脸幽怨的诚亲王起床干活。

    “八弟不是说都整理好了?四弟你急什么?”老三胤祉一边洗漱,一边抱怨,“咱如今不是在宫里要天天早起摸黑,去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了,偶尔睡个懒觉养精蓄锐,才好精神抖擞的干活啊!”

    四爷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文书上移开眼睛,目露疑惑,“已经让你睡懒觉了啊,天都亮了。”

    昨晚他一夜没阖眼,翻来覆去的思索,老八是怎么在短短一年时间就做成了这么多事的!

    自己若是去向他讨教一二,他会说实话么?

    十五睡眼惺忪的端着盘包子进来,闻言好笑道:“四哥,你不会是没睡过懒觉吧?这觉就得天亮了才睡得舒坦。”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仔细挑了个品相最差的那个,“啊呜”一大口,认真咀嚼咽下去,目露惊喜,“这包子是八哥一早叫人送来的,可好吃了!你们快尝尝,趁热吃。”

    四爷放下文书,走到铜盆前净手,细细擦拭干净了,随意拿起一个包子吃。

    老八,竟然连这种小事也能如此体贴!

    十五这个吃货不用考虑,这包子是他和老三都喜欢的三鲜素馅的,味道好极了。

    三月的四川,早上的凉意已不算明显,迎春花热烈,桃李杏温柔浪漫,小雏菊四处开放。

    老三胤祉在门前伸个懒腰,哀叹:“春光懒困倚微风,正是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我却要辜负了这可爱的灼灼其华,要去查劳什子的账本……”

    话未说完,嘴里被四爷塞了一个包子,冷冷道:“再不快点,明年的深红浅红你也赏不了。”

    老十五正要笑,四爷转过头来,紧跟着一句,“十五你也是,这阵子看账本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如你中午别出去闲逛了,加紧看完。”

    老十五:……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四哥没人用是因为他把人都累跑了!这真是将堂堂皇子当牲口用啊!

    不对,四哥对牲口可爱惜了,交代了苏培盛每日都要用精料喂马,生怕它们累死了要额外花钱买。

    第44章 第 44 章

    等他们用完了早点, 老八胤禩已经在州府衙门等着了,面上带着微笑,“我今儿的公干已经做完了。若不嫌弃的话, 兄弟我陪你们一起看账本。各种财物的价格是否属实,变动是什么原因,我都找人细细询问过。兄弟们有什么疑问, 可以直接问我。”

    四爷:……

    老八处理公务这么快的么?这是几更天就起来干活了?

    有了胤禩这样事先准备, 全力配合, 查账小分队的速度直接翻倍。胤禩不光查出了不少弄虚作假的地方,凡有亏空, 皆注明了原因, 以及处理建议。

    四爷暗自点头,该抄家的都记上了,逼不得已情理之中可以缓几年慢慢补齐亏空的,也都写上了细节, 补亏空的银钱来源和时间节点都有理有据。就是自己亲自来决断, 也是大差不差的。

    老八,干起实务来,也是个和他旗鼓相当的人才!

    若是这样的盖世之才他弃之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四爷垂下眼睑,暗下决心,再等两年吧。

    若是两年之后, 他坐稳了太子之位, 就建议皇阿玛将八弟调回京中, 予以重任。

    临近中午, 十五胤禑从账本堆里抬起头来,偷瞄一眼上头的四哥, 视线频频扫向门外。

    八哥整理得这样详尽,四川的账目用不了预计一半的时间就能审完,他趁中午用饭的时间出去逛逛,理所应该吧?

    他收回视线,目光幽怨,四哥真的太太太抠门了!说什么“早晨精神好,随便吃点抓紧时间看账本”,“中午吃太好了容易犯困,随便吃点抓紧时间看账本”,“点心吃多了坐着肚涨”,给他三餐两点都变成一日三顿了,就为了节约时间看账本!

    早起多半是包子鸡蛋和粥,加点小青菜和咸菜,就算一顿饭;中午一荤两素一汤一碗大米饭都是按人头盛好了的,吃起来可快。只有晚上,天都要黑了,兄弟几个才能坐一桌,正儿八经的吃顿好的!

    省钱又省时,四哥可满意。

    可怜他想尝尝当地美食,都得着急忙慌,快去快回。

    想到在四川待不了多久,他猫着腰,轻手轻脚朝门口飘去。

    “八爷,八爷,大喜事!”

    门外老八胤禩的贴身大太监吴福,喜笑颜开的边跑边喊:“喜事,大喜事!”

    看账本看得两眼昏花的众人抬起头来,一眼瞄见还弯着腰一只脚踏出门槛,神情僵住的十五胤禑。

    这是要偷溜?敢在抠门严苛的太子爷眼皮子底下偷溜?

    胤禑咳嗽一声,挺直腰杆,迈出另一只脚,整了整神色,若无其事道:“我这正要去更衣呢,看大伙查得认真,怕吵到你们,脚下轻了些。”

    说话间,吴福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门口。他是知道太子爷带人在里头查账的,也不进屋,一边对着十五打千儿,一边道:“奴才给各位爷请安了。八爷,大喜事啊!”

    四爷皱眉,这都喊了四个“大喜”了,愣是没说出喜从何来。

    “什么喜事是只有你们八爷能听的?”他不悦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吴福一愣,继而大声喊道:“八爷,福晋有喜啦!”

    只听里头“哗”的一声,是书本掉落的声音。

    紧接着,老八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抬手将满脸懵的十五推开,边喊着,“三哥、四哥,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叫人去我府上寻”,边跑远了。

    他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之色,迎面来的风吹落了头上的石青色寿字纹绸帽,都来不及去捡,一心想尽快见到郭络罗氏。

    在京里努力了那么多年,福晋都没怀上。来这儿也没同房多少次,居然就有了!

    那还回什么京啊!往后就扎在四川了!巡抚之上还有总督,十年八年都不挪窝了!

    吴福一溜烟爬起来跟上。

    老三胤祉面上一乐,推开手中的账本,笑道:“四弟,今儿半天已经顶一天了。八弟这样的大喜事,咱不去祝贺祝贺?”

    见惯了八弟不温不火,不急不缓的样子,这样不顾礼仪,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还真叫人想笑呢。

    “送些礼便是了。”四爷头都不抬,眼睛盯在账本上,又翻开一页,淡定回他:“女人怀孕有什么好庆祝的,谁家没几个孩子?”

    呃,若是乌拉那拉氏有身孕了,他也会放下手头的差事赶回去看她。

    八福晋有孕的消息传到京中,康熙帝大喜。各种补品流水似的赏,又让老十二胤祹从内务府选了有经验的接生婆送往四川。

    在他看来,是打发老八去四川这部棋走对了,郭络罗氏才在成亲十五年后,第一次有了身孕。

    这是祖宗保佑,是长生天的奖赏!

    到了他这个年纪,给太子的诸多兄弟们都予以重任,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可他不得不这样做。

    老四是个孤臣,“孤皇帝”,仅凭他和十三两人,日后累死了 ,大清也还是“被轰成渣渣”的结局。

    他也不愿意看到用心培养的儿子们,为了不被猜忌,个个无所事事或沉迷于礼乐诗词。

    他狠下心来,让儿子们起早摸黑读书十几年,日日不辍的学本事,是想要他们都能为大清的长久基业出一份力。

    现在,他们都要为那什么“工业革命”努力,为“登上几十年后世界飞速前进的火车”努力,来避免“百年屈辱,大清亡了”的结局。

    朝代更迭是历史规律,大清注定会亡。

    但,不能在爱新觉罗的大清史上,出现被异族欺凌的“百年屈辱”!

    若是如此,祖宗们的威名将蒙上尘土,他进不了千古皇帝前五,老四活活累死自己也得不到好名声,后世子孙受尽凌辱,整个爱新觉罗氏都要背上千古骂名!

    这才是他要将弘昼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护着的真正原因。他要在那心声的警示下,带着爱新觉罗氏和大清,甩掉耻辱。

    那心声叫他“康师傅”,称老四为”四大爷”,想来也不是他们父子皇帝当得不好,是整个爱新觉罗氏都不被人尊敬吧!

    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老四也不会差。但出了这样的结果,他夜里每每想到,都闭不上眼。

    他已经改了固有的想法,做了许多还不能预知结果的事,更多的事情等着开始,同样是前路未明。

    但,郭络罗氏这个堪称“神奇”的怀孕,是否预示着他们爱新觉罗氏,已经走上了另一条更闪耀的大道呢?

    他觉着,就是如此!

    爱新觉罗氏,定能有一个全新的结局!

    弘历、弘昼不明白康熙帝为何对老八的嫡出子女如此看重,两人躲在被子里嘀嘀咕咕。

    “大皇伯、二皇伯、阿玛、五皇叔、七皇叔、八皇叔、九皇叔、十二皇叔、十五皇叔、十六皇叔、十七皇叔没有嫡子!”弘历板着手指头数了数,给自己都惊呆了,咽了咽口水,“十二皇嫂、十五皇嫂、十六皇嫂、十七皇嫂年纪都不太大,以后还能生的吧?”

    弘昼面无表情泼冷水,“她们现在都没生,以后多半也难了。”

    尤其是老十七,日后的果亲王,一个长大的孩子都没有。过继了四大爷最小的儿子弘瞻,承了果郡王的爵位。

    “皇嫂们好可怜。“弘历有感而发,捏了捏拳头,语气坚定,”我以后要先跟嫡福晋生了孩子,才跟侧福晋、庶福晋和格格们生孩子。我才不让我的嫡福晋难受呢!”

    “咳咳咳!”弘昼惊得被口水呛到,拿被子堵住嘴,不让声音外传。

    呵,你长子还真不是富察皇后生的,虽然传言她是你真爱。

    你活了八十八岁,在位六十年。算上死后追封的,一共三位皇后,五位皇贵妃,五位贵妃,六妃六嫔十二贵人四常在两答应!当然,受了临幸,未被册封的绝对少不了。

    那位三十七早逝的富察皇后,想必活着的时候,还是会难受的。

    弘历继续仰着脑袋回忆,“三皇伯家只有一个弘晟;十皇叔有个弘暄;十三皇叔有弘暾、弘晈,十三皇嫂又要生了;十四皇叔有弘明和弘暟。这样算起来,皇玛法的嫡出孙子确实不多,一共才六个。”

    “没错!”弘昼笑眯眼,与有荣焉,“还是十三皇叔最好!”

    皇子们都和康师傅一样,宠爱年轻漂亮新进府里的娇花。四大爷面上处处尊重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实际上呢,年氏进府后,整整十年,只和年氏生孩子。

    唯有老十三与众不同,他和嫡福晋兆佳氏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活下来的四个嫡子中,一个亲王,一个郡王。

    “若是八皇嫂生个小堂弟,八皇叔就更记不得弘旺了吧?”弘历心有戚戚,为自己小伙伴发愁。

    他已经明白嫡庶之间的差别了,二皇伯就是皇玛法的嫡子。皇玛法看他的眼神,和所有皇叔们都不一样。

    二皇伯来乾清宫请安,皇玛法会留他用饭,会细细的询问他的饮食起居,处处关切。经常一同来的十三皇叔在一旁微笑的坐着,偶尔才能得皇玛法问一两句“八旗和绿营的输赢比率多少了”“可有突出的将领”“水师也要比起来”之类,全是差事上的话。

    被子里有些闷,弘历探出脑袋左右瞄瞄,又像只对外界充满警戒的小乌龟一样,轻轻的缩回去。

    弘昼不喜欢有人在塌下守夜,小丸子和小圆子都是在隔间打地铺——乾清宫东殿的床,他们是不敢睡的。

    打地铺也是违了宫规,守夜哪能舒舒服服的躺着呢?夜里主子招呼时慢了一步都该打,睡着了脑子不清醒怎么伺候好主子?

    但,最开始,弘昼就顶着两黑眼圈跟康熙帝抱怨,“屋里有人我睡不着,让他们去隔间。”

    去了隔间也不成,“小圆子和小丸子都不睡,我也不睡。”

    弘昼满身的反骨要有拿出来透透气的时候,不想睡觉都有人看着。也是实在不忍心让小圆子小丸子两个小学生大小的孩子,白天跟着小心伺候一整天,晚上还得在椅子上眯大半夜。

    弘历见弟弟都不怕皇玛法,胆子瞬间变大,跟着起哄,“我们去看星星!”

    那会弘昼是真不习惯晚上六七点就睡觉,弘历则本来就觉少,生下来就是个睡渣。两人在雍王府,就是一到晚上就让额娘头疼的主。

    康熙帝养过胤礽,知道白日里很是听话的小孩儿,到了晚上也会不讲道理发脾气。

    看着两个睡觉困难户闪亮亮,没一点睡意的眼睛,他灵机一动,让小丸子和小圆子先睡着作为示范。

    记忆里,胤礽小时候不睡觉,他就躺一边闭着眼假寐,顺便思索朝中大事。那孩子为了验证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总是先喊几声“皇阿玛”。

    他不应,还故意打几声呼噜,他就爬起来伸出小手掀他眼皮。如此这般,确定阿玛是真睡着了,小小的胤礽才躺下去,挨在他身边,慢慢进入梦乡。

    于是,小丸子和小圆子就和两位小阿哥调了个,要被他们守着“睡着了”,俩小主子才心满意足的爬上床睡觉。半夜还不能“醒”,小阿哥们会突击检查他们有没有“偷偷起来玩”……

    几次起来被“抓住”之后,康熙帝揉揉额头,命小丸子和小圆子在隔间躺着守夜。

    白日里多数时候都是站着,腰也时时躬着,全身的酸涩难忍,到了晚间能早早躺着,简直能叫人满足的喟叹一声。

    小丸子和小圆子只觉得,能伺候两位小阿哥,真的是前世积了大德!

    所以,弘历、弘昼的寝殿,在他们躺下后,是真的没有第三人。但俩孩子要说“秘密”的时候,一定会鬼鬼祟祟的躲在被子里。

    “寝宫有密道“”隔间有耳“”康熙帝身边肯定有特务组织”,这些似是而非的野史传言,弘昼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弘历直觉他和弟弟的“秘密”不能叫任何人知道。躲在被子里“密谋”的时候,他会心跳加速,格外亢奋,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十三皇嫂都要生了,皇玛法问都没问一句。”弘历在黑暗中瞄一眼弟弟模糊的面容,语气低沉,“皇玛法是不是不喜欢十三皇叔?十三皇叔那么好,皇玛法只知道给他安排许多差事,都不关心他。二皇伯的差事少,皇玛法每次都跟他说‘别累着了自个儿’,对十三皇叔就没说过这种话。”

    他想起了弘昼心声中,他阿玛累死了自个儿,还连累十三皇叔也累死了的话。

    “咱俩快点长大,长大后我把阿玛的事接过来做,你把十三皇叔的事接过来做。”弘历期待的看着弟弟,喜悦又兴奋,“让他俩整日种花钓鱼,养小鸟儿。”

    那阿玛和十三皇叔就一定不会累死了!

    弘昼瞪大了眼,乾小四小小年纪就想着“谋权篡位”啦!

    这种劲爆“史实”,他要偷偷记下来,流传后世,又是“清宫一大谜团”,引无数专家学者网友各种蛛丝马迹的分析,打口水仗!

    思索收回,他反问道:“为什么是你接阿玛的差事,我接十三皇叔的?咱俩不能反过来么?”

    嘿,你当皇帝了还能容兄弟任总理事务王大臣?四大爷的小心眼里住了一个十三弟“常务副皇帝”,你是被“和三多”迷晕了头。亲弟弟为避猜忌,早早当了大清“摆烂王”。

    弘历理直气壮,“阿玛喜欢我,十三皇叔喜欢你啊,你不是也最喜欢十三皇叔?”

    弘昼:……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睡了,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读书。”弘昼拱出被子,躺平思索。

    摆烂?不可能的!

    这辈子富得流油也不可能摆烂!

    一晃又到了夏日,康熙帝照样是畅春园走起。

    “抄家小分队”已经走到了河南,四大爷要把田文镜留在河南。

    起因在于,四大爷抄了一年半亏空,闹了个大笑话。

    这亏空一州一县的查,也不是没有清正廉明意志坚定的官儿。那真是另可自己住破屋吃咸菜,也不能挪用衙门一分一毫。

    四大爷上了折子,请康熙帝颁圣旨,全国表彰。宫里的旨意还未发出去呢,听到风声的各地被抄家罚款官员坐不住了,举报信一封封的给满朝文武寄。

    凭啥大家都是一样亏空,你使了法子遮掩就能升官发财名利双收。我老老实实被查,不光抄家罚款,努力几十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官儿也保不住。

    “福建省泉州府安溪县县令周致和,贪赃枉法,胆大包天,县衙中的官银只有上层是真金白银,下层是砂石粘合镀银!”

    康熙帝合上折子,往边上一扔,面无表情念下一封。

    “江苏省徐州知府瓜尔佳.法保,借了各大商户共计五十万两银子,充当库银。”

    呵,这个瓜尔佳.法保,他还亲手写了名字在表彰名单上,当做八旗子弟兢兢业业为官的典范!这要是晚两天,圣旨都发下去了,他这张老脸都没处搁!

    仍这封折子的力度有点大,将上一封都挤地上去了。梁九功屏声凝气,躬身候在一边,没敢上前去捡。

    “河南省长乐县和毗邻的乐阳县,相互倒换库银。”康熙帝冷哼一声,“这是查到哪里搬哪去?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弘历不敢出声,在纸上写了“阿玛要遭”几个字,推给弟弟看。

    弘昼小幅度点头,在这几个字上划了个大大的钩。

    “抄家小分队”怕是都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种骚操作吧!这些官儿胆子也是真大。

    康熙帝已经在奋笔疾书了,弘昼心里同情了四大爷一秒,狗血淋头不过如此!

    梁九功眼里异色一闪而过,他还以为皇上会派魏珠走一趟呢。许久没见到皇上气得银牙暗咬,气息都重了!

    余光扫到这会格外乖巧的俩孩子,心中了然,皇上这是不想在俩孩子面前骂他们阿玛呢。

    咦,皇上的容忍度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也不见皇上对四爷有多满意,四爷这太子之位坐得居然比二爷稳多了!

    他心里叹口气,皇上的脾气真的好了许多,二爷若是能再忍耐几年……

    不过,如今这样也好。

    二爷也算是苦尽甘来,他许久没见二爷笑得这么轻松了呢。

    康熙帝接连写了三封折子,从四大爷开始,“抄家小分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挨了骂。

    吩咐梁九功将折子加急送出去,康熙帝心里的那股怒气总算是消下去点。

    老四,还得好好历练几年才成!

    老二就没犯过这么蠢的错。

    不过,也是底下这帮奴才藐视王法,胆大妄为,才能干出这种欺上瞒下的事!

    “来人,拟旨将泉州府安溪县县令周致和,徐州知府瓜尔佳.法保,还有河南长乐县和乐阳县县令即刻拿下,交由刑部审理。倒换库银,欺瞒亏空一经查实,从严办理!”康熙帝重重道:“此等藐视太子爷,蔑视朝廷之人,罪大恶极,主犯处死,协从和其家人通通流放宁古塔开荒。”

    见识了康熙帝发怒的样子,弘历、弘昼接下来几天都安静了不少。

    或许是意识到那天发火吓到了俩孩子,康熙帝吩咐魏珠接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来畅春园,让俩孩子跟着自己额娘住几天。

    礼法上应当是让太子妃带着两位格格来,但康熙帝想到老八福晋都有孕了,乌拉那拉氏自从弘晖夭折后,就沉溺于悲痛,再没为老四添上一男半女。太子府子嗣也不丰,这福晋当得不称职,就只召了两位格格。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第一次叩见康熙帝,都得了称赞。

    嗯,两人合一起一句话:“都是有福之人。”

    康熙帝对儿子府上的格格没什么话说,要不是好奇生下弘历、弘昼这样聪慧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压根不会让人来磕头。

    长相一般,仪态一般,气度也一般。

    俩孩子这样出色,都是他们爱新觉罗氏的功劳。

    “皇上好威严!”出了清溪书屋,钮钴禄格格长长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额娘方才都不敢说话,还好皇上也没问什么。”

    耿格格悄悄捏紧帕子,擦手心的汗,小声问儿子,“额娘刚才没出错吧?”

    她一直恭敬的低着头了,但皇上叫起的时候,眼睛不自觉的瞄了皇上一眼!

    “皇玛法很和气的。”弘昼抬头看向耿格格,满脸认真,“皇玛法喜欢我和弘历,两位额娘就算有什么差错,皇玛法也不会怪罪。”

    他在乾清宫和康熙帝待久了,还真没了一开始的畏惧之心。若不是这次他亲口说了“处死,流放”的话,弘昼觉着自己都要当他是寻常人家的慈祥爷爷了。

    康熙帝对儿子们情绪不稳,变脸飞快,待孙儿们还都挺不错的。

    第45章 第 45 章

    “额娘就担心会连累了你们俩。”钮钴禄格格笑着戳一下他额头, “不过,额娘现在不怕了,皇上都夸额娘有福气呢!”

    这会缓过来, 看一眼四周,她立刻就高兴了,“这园子可真大!”

    她们这几日被安排在西路的凝春堂住, 一路走过来, 处处都是好景致。

    湖边好似随意栽种的树, 棵棵都透着意蕴,花草点缀其间, 彩蝶翩翩飞舞。林间能见到麋鹿悠闲吃草的身影, 孔雀、白鹤也不怕人,见他们经过,抬起头瞥一眼又兀自淡然的散着步。

    “哎,快看那边, 荷花开得真好!”钮钴禄格格眼睛都亮了, “那里头的莲子莲藕能吃吧?”

    耿格格闻言,低头看俩孩子,“那船咱们能坐么?”

    若是能亲自坐了船去摘莲蓬,那得多高兴啊!

    “额娘若是不怕晒,只管在园子里玩,保管谁都遇不上。”弘昼眨眨眼, “或者等我和四哥散学回来, 我们带额娘们玩。”

    皇子们都在忙差事, 今年来畅春园住的只有康熙帝, 皇太后和胤祎他们三加一个弘旺。

    康熙帝闲暇的时候少,皇太后只在早晚太阳不烈的时候出来逛逛。胤祎他们知道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要来, 还说要来请安呢。

    他们身为皇子,见到皇兄府上的格格,压根不用行礼,倒是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要向他们问好。说请安,是看在弘历、弘昼生母的关系上。

    等弘历说完康熙帝和皇太后日常出院子的时间,两位额娘眼睛又亮了几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意。

    皇太后很是和蔼,遇上了也没事。这还真是偌大的园子,随她们怎么逛呢。

    见两位额娘这么欢喜,弘昼眼珠一转,“畅春园离圆明园很近,这边逛够了,还能去圆明园逛呢,咱自家的院子。”

    就四大爷那个工作狂,现在成了太子,肯定没空去圆明园住了。那么大个园子,放着多浪费!

    记忆里,他和弘历也没过去圆明园呢,得去见识见识!

    “不好吧。”钮钴禄格格迟疑道,“太子爷不在,咱们还是别到处跑了。”

    耿格格不知想到什么,看看左右,小声道:“太子爷只带过太子妃和年侧福晋去过圆明园。”

    弘昼再次佩服四大爷的区别对待!

    自家的园子,还得是有体面的福晋和心爱的侧福晋才能去游玩?

    是少了两间屋子咋地?额娘们又不跟你一个桌子吃饭!顺便带着出去散散心,都没考虑过么?

    弘历抿了抿唇,认真又诚挚:“等我和弟弟长大了,一定会多带额娘们出来玩。”

    “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钮钴禄格格竟然懂了几人的表情,忙笑道,“园子建好那会你们还小呢,额娘要照顾你们,自然不好出门啦。”

    嗐,又不是出京,孩子们身边那么多人看着,她这个当额娘的出去玩两天还是可以的。

    况且,弘历、弘昼打小身体好,带着他俩去也行啊,四爷嫌麻烦罢了。

    “对哦!”耿格格瞬间又高兴了,“弘历、弘昼都大了,日后太子爷再去圆明园,肯定会带着我们的!”

    弘昼给弘历一个眼神,弘历秒懂。

    靠阿玛是没指望的,等咱俩长大了,带额娘们玩去!

    “畅春园还有水稻呢。”弘昼后悔自己提了圆明园,忙岔开话题,“那块水稻田种的都是各地的良种,等收获了,选出又多又饱满的穗子留着做种子。一年又一年,就能种出比御稻米更高产的稻子!”

    两双精亮的眼睛齐齐看了过来,钮钴禄格格咽了咽口水,语气飘忽,“弘昼,额娘想做这个,额娘喜欢种东西。看着种子发芽,一日日长大,一颗颗亲自收获,额娘觉得开心极了。”

    种菜她就很喜欢,就是宫里那块地太小了,还得偷偷摸摸。若是能到畅春园来光明正大的种多好!

    “额娘和你们钮钴禄额娘一起种。”耿格格笑笑,“进了宫,绣活都有内务府的绣娘们做了。额娘针线上的手艺不好,只能缝些自己和弘昼的里衣。里衣不绣花的穿着舒适,做得也快。除了这个,实在是没有别的活计消磨时间了。”

    小时候在娘家要帮着操持家务,整天不得闲。累得狠了,还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啥都不用干该多舒坦!真到了没事干的时候,才发现这日子可真难捱。

    弘昼小手一挥,语气坚定,“额娘们的愿望以后一定能实现!”

    呃,去年说要种水稻的胤禧他们,早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他们现在正对工部的模型船感兴趣。

    额娘们还真合适干这个,两位额娘的寿命都长,她们都不用亲自动手,只需顾念几十年,肯定能有巨大的收获!

    而且,宫里的日子太枯燥了,有个长久坚持的目标,能让人精神都好些。

    他戳了戳弘历的胳膊肘,挤眉弄眼,“四哥,你说对不对?”

    弘历猛点头。

    等他和弟弟长大了,就接过阿玛肩上的重担。

    阿玛钓鱼养花养小鸟,额娘种水稻种菜种什么都行!

    最让人欣喜的是,凝春堂里居然种了好几架葡萄。

    皇帝每年夏天都要来畅春园,宫人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是近几年少有人住的凝春堂,也日日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专门的小太监顶着烈日赶鸟。

    康熙帝似乎格外喜欢在畅春园试验不同品种的作物,这几架葡萄有的果实还是绿油油的,有两架已经是黑紫色正是采摘的时候。

    弘历、弘昼尝了味儿,选了品相最好的两串,踩着凳子小心翼翼的剪下来,拿垫了厚实绸布的木盒装好,让小圆子小丸子给康熙帝和皇太后送去。

    “到清溪书屋和寿萱春永殿门口,记得先打开看看,都好好的才给送啊。”弘昼殷殷叮嘱,“若是有磕了破了的,拿回来换新的。”

    但凡老八胤禩派去送鹰的人,在交给康熙帝身边的太监时,提前看一眼呢,毕鹰事件就不一定会发生啦。

    小圆子和小丸子身负重任神色凝重,提着木盒的胳膊不敢有一丝上下浮动,迈着相同高度的步伐,速度均匀的移着木盒去了。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直笑,“弘历、弘昼可真是懂事了,孝敬长辈都考虑得这样周全!”

    弘历认真脸:“给皇玛法的东西,都得用心。”

    弘昼一言难尽,换了普通人家的孙儿,给祖父送一根草,当长辈的都会高兴的想“孙儿这是一根草都想着祖父呢!”

    康熙帝那是满脑子神经触角的人,且记性好极了,这葡萄现在破了一颗,他不会说什么。指不定什么时候看他和弘历不顺眼了,这颗破葡萄就是“对玛法敷衍无心”“不敬长辈”“心意不诚”的证明。

    就算有年纪小为掩护,在康熙帝身边快两年的时间,哪怕他对小孩子格外宽容,但所有人都对帝王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在这种潜移默化的环境影响下,弘昼弘历也不自觉的学会了对帝王要谨慎。

    这会和全心全意疼爱自己的额娘们在一起,弘昼这个“后来的”,心情都分外轻松。

    额娘们什么都不用干,只是在一边站着,笑看着他们,爱意便如和风细雨丝丝缠绕,让人觉得温和惬意。

    弘昼鼻头一酸,忙装作被阳光刺到了,将眼眶里的水意揉到眼角,抹干。

    他想从前那个家了。

    现代的父母虽然严厉,对他的爱意丝毫不少。为他不计花费报各种班,日日接送上下学,烧可口的饭菜,唠叨他寒暑添衣多喝水……

    真正离开了,才惊觉这从前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烦的日常,是多么的幸福。

    接下来两天,弘历、弘昼带着两位额娘摘了莲子,抓了鱼,都不忘叫人给康熙帝和皇太后送一份。

    两位长辈也赏了各种点心,和自己吃得好的菜叫人送来凝春堂。

    宫里的点心饭菜,弘历、弘昼就没有没尝过的,这些吃食实际上是赏给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的。

    嗯,奖励她们生下了这样孝顺懂事的孩子。

    又过了两日,康熙帝就召弘历、弘昼回清溪书屋了。

    这也意味着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该回去了。

    “额娘,我们求了皇玛法,今年秋就叫人把这两颗葡萄树移到东宫的青棠院去。”弘历仰着小脸,得意的笑,“以后额娘们每年都能自己摘葡萄了。”

    两位额娘的依依不舍顿时就去了不少,惊喜的搂过俩孩子揉脸,“你们怎么知道额娘喜欢这两颗葡萄树的?”

    弘昼红着脸退开一步,叉腰大笑:“因为额娘们每日摘葡萄都选了又选,吃葡萄的时候,也看了这两颗树一眼一眼又一眼,哈哈哈……”

    钮钴禄格格伸手摇指着弘昼,又好气又好笑,倒是知道体贴额娘。只是这话说得,好似额娘们多馋似的。

    目送两位额娘的车驾出了畅春园,弘历、弘昼又回到康熙帝眼皮子底下学习。

    顺带听故事。

    “你们阿玛派福建水师去巡逻,误打误撞,还真抓住了不少伪装成海贼的倭寇。”康熙帝沉着脸,哼声,“倭子国反复无常,甚卑贱,不知恩谊,只有狠狠的打,给他们打怕了才知道收敛爪子。”

    “皇玛法,咱们台湾都收了,又有强大的福建水师,怎么不给这倭子国也打了?”弘历说出了弘昼心中的疑惑。

    这会的福建水师整合了郑家军,骁勇善战,船上装备了火炮,在近海作战少有能敌者。若非如此,荷兰、英吉利也不会放着这么一大块富饶的肥肉不啃。

    为何康熙帝一再容忍倭寇侵扰?

    “打下来容易,谁愿意去那种荒芜的海岛驻守?百姓们也不会愿意迁过去。”康熙帝认真回道,“治理不了的国土,占下来反而是负担。”

    弘昼恍然,在康熙帝眼里,倭子国连鸡肋都称不上。

    确实,这是个对强者谄媚屈膝,低头哈腰摇尾乞怜的民族。只要中原自己足够强大,自然可以蔑视它。

    有这么一个外敌在,让海疆水师能时刻提防,不时练练手也好。

    弘历若有所思,想了想,语气坚定:“留着练兵用!”

    八旗没了对手都日渐腐化堕落,水师也是一样的。弟弟身上那个长生天的灵,说了好几次会有海船来攻打的话。他们大清的水师要练得战无不胜,等那海上的强盗来了,给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火耗归公的旨意在秋季的赋税收上来之前,各州府县全都知道了。

    没人反对。

    原本就心疼百姓的州县父母官,巴不得朝廷能定下比率,这样上峰和继任者就没了往上加的理由。

    之前从这上头捞了不少银子的官儿,这会被太子爷查亏空贪腐的狠厉吓得瑟瑟发抖,很是庆幸这事儿可以就此勾销了。

    那旨意上说了,“先前各地火耗银子多少不一,不成规矩法度……日后,皆按此数来定,收归国库。”

    不就是说,从前朝廷没规定,各地拿得有多有少,以后都不许拿了?既然全都有拿,还如何定罪?是朝廷之前没说不行啊!

    秋税收上来之后,户部就紧锣密鼓的忙起了养廉银子发放。历史上10-100倍俸禄的养廉银子,在康熙帝这里经过精打细算,没有超过20倍的。

    比如,原本总督为13,000至20,000两,将近100倍,这会变成了3500两至5000两。

    原知县400到2000两,现在根据各地穷富,定在了400两至1000两。

    均是按政绩来定,相当于年终奖了。

    “这会朝上倒是没人说数学不好了。”康熙帝看着吏部户部请求调新科进士协助核算的折子,决定拿到早朝上,让人大声念几遍。

    白给人银子,哪怕是从火耗中来的,康熙帝也觉着别扭。

    那就干得好的多得,干得不好的少拿,心里好歹舒服点。

    文官原本是三年一考核,且考核标准十分主观。

    首要第一条就是对君王要忠诚。弘昼觉着年羹尧升迁神速,就跟他表起忠心来情深意切有关系。什么“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定要“竭力图报”,谁看了不高兴呢。

    其次,出身高,是旗人,科举进士排名靠前,年轻英俊,朝中有人也是非常重要的衡量因素。

    嗯,年羹尧条条都占了。在康熙帝心里头,就是“有大才”,可以“推心置腹,无可比伦”,极其喜爱的年轻一代。

    然后是品行,主要就是有没有贪污受贿(全看有没有人揭发,或是被查出来)。

    最后才是政绩。“无滥刑、无盗案……无仓库亏空银米,境内民生得所”等。这些具体的细则,实际上很难得到真实反馈,作为衡量官员是否有才干的标准也不大好计量。

    比方说,某某县官虽有大才,奈何天公不作美,桑稼无收获。某某县官在任期间,人口增长快,实际上是受了前前前任的惠泽,适婚人口的数量增加了。

    当然了,有评价细则肯定比没有强,哪怕是运气好得来的政绩,百姓也受了惠。

    再有密折奏报,吏部各种条条款款一合计,评出个卓异和一二三等来。

    显然,眼下要发的“年终奖”,按这个来评定级别不现实。

    康熙帝自然也提前思考过了,他给出了个打分制度。让官员自述这一年的功绩,一条条的由吏部评判分数,再同品级合计排名来定等级。

    一人打分有失公允,每个官员的自述还需多人来评。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取平均值。最后还有专人核查有没有算错。

    吏部忙得团团转,户部也好不到哪去。冬日是国库收支汇总、盘点、来年预计支出核算的时候,原本就忙得晕头转向,眼下又多了一个养廉银子发放。

    且全都是不容马虎,不能往后拖的活计。前者皇上要细细查看,后者百官都眼巴巴盼着。

    实在是忙不过来,便都将主意打到了新科进士们身上。对数字敏感,能一秒算出答案最好。事实上,能打下手也成,能中进士的还不至于这点算数都不行。

    特意在奏折中提要数学好的,是为了让皇上高兴,大手一挥多给人。

    【数学是基础学科啦,得用到科技发展中去。进士们学了有些子用,啥时候才能用在改良工具炼钢造船造火炮这些技术上哦。】

    改良工具炼钢造船造火炮,都是工匠们做的事。康熙帝不清楚具体过程,但他直觉这事儿难了。

    因为,工匠们里头识字的极少。

    之前心声说传教士们来大清学习先进的技术,又时常说大清在科技上落后了。

    技术他知道,就是一些秘方或顶级工艺之类的,如景德镇造的瓷器,江南织造厂的缂丝,出自顶级绣娘之手的双面绣等等。

    他一直在琢磨这“科技”是什么,总是摸不着头绪。传教士带来的各种小玩意是兴奇,但内务府仿照着也能造出来,他不觉得这些东西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这会儿突然灵光一闪,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在眼前。

    传教士们坚韧有毅力,身负才华,头脑眼界都不俗,就算是在自己国家,也定是能在君主跟前占据一席之地,当个大官的。

    但他们却千里迢迢,不远万里来大清,研习的都是天文、地理之术,喜好翻译书册。

    大清的进士们,是不屑钻研这些小道的!

    他又想起了比大清先进的西洋战船和火炮,莫不是只靠工匠们是达不到这种程度,要进士们去探究才成?

    是了,聪明有毅力的人都在读书,进士更是其中佼佼者。若西洋国家的“进士”们在制造更先进的战船和火炮,大清仅仅只是不识字的工匠们代代相传?

    冷汗瞬间濡湿了后背,原本就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不住的颤抖,康熙帝面沉如水。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难看,用尽全身的力气转了个方向,不让俩孩子看到他的面容。

    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

    当整个国家最聪慧的人在研制海船火炮,迟早有一天,又快又稳的大船会载着炮程极远的火炮来轰开大清的海疆边防。

    当这些最聪慧的人在研制可以连发、瞄得更准、射程更远的火铳,八旗的骑兵再骁勇也要成片的倒下。

    而且,他们还不缺造这些利器的银子和矿产。心声已经说过了“荷兰和英吉利的海船都满世界跑了!外头遍地是黄金”,他们是“举国之力从海外捞金”!

    而大清的聪明人,包括之前的他,一直都认为这些技艺之术是小道,四书五经才是牧民的法宝。

    一时间,他有些心灰意冷。汉人士大夫现在都不能完全接受满人,更何况让他们去做这些奇技淫巧?

    他阻止不了西洋国家的强大,也改变不了大清士人们几千年的想法。

    视线扫向张伯行刚递上来的折子,上头说民间商船多有运米粮到南洋,建议朝廷禁止商船前往南洋。

    若是没有弘昼的心声,他想,他会批了这本折子。大清地大物博,向来只有南洋西洋想要大清的瓷器、丝绸,大清没什么所需是一定要贸易的。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大清是天朝上国,西洋南洋之物再好,也不过是些夷人所制的轻巧之物罢了。

    他想大笑,抖了抖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真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啊!

    平三藩、征葛尔丹、收台湾,满汉渐渐融合,人户增长,天下英才尽收朝中,他以为自己开创了一个盛世,日渐安适。

    谁知道,竟是落后的开始!

    他安静的坐着,坐了很久。

    梁九功换了三次茶水,几年来极其注重养生的康熙帝一口都未动。

    “皇玛法,我们去叫他们上晚点。天儿太热了,咱们吃口水鸡、凉面、酸奶,多用些瓜果吧。”弘历见康熙帝端坐着,许久都未动,以为他也是晕乎乎发困了呢,“葡萄和西瓜我中午就叫他们吊在井里了,不用冰也凉爽。”

    康熙帝动了动肩膀,略微有些哑的道了声:“好。”

    两小孩儿闻言,噔噔噔的就跑出去了。

    夏天真的太容易犯困了,尤其是安安静静的时候!

    康熙帝扭过头来,看着他们欢快的背影,突然又释然了。他已到暮年,伏案旧了脚会肿,手也开始抖了,晚上还睡不好,离大限没几年了。

    他是做不到了,但,这不是还有弘历、弘昼么?弘历是所有的心声都听到了的,这孩子的眼神日渐沉静。

    弘昼听没听到不重要,他比弘历更沉着冷静,洞察秋毫,且心思纯净。

    第46章 第 46 章

    如十三一心辅助老四一样, 若是弘历能继承大位,弘昼定是下一个十三。

    老四他们听到的也不少,连小十七都一改懒散的性子, 积极办差呢。

    他爱新觉罗的子孙正在同心协力,二百年的未来,并非毫无胜算!

    “梁九功, 叫魏珠进来给朕捏捏肩膀。”康熙帝坦然的笑道, “朕老了, 你也老咯。”

    上天对他已是足够优待,小二十四可是才出生呢!

    这孩子出生后, 他突然就不畏老了。桑榆未晚霞满天, 老不是单单指年纪,而是雄心壮志是否还在。

    “还是奴才来吧,奴才是老了,伺候万岁爷这些小事还是成的。”梁九功笑着上前, 认真道, “奴才心里,万岁爷永远都不会老。万岁爷操着全天下百姓的心,受万民敬仰,是和菩萨一样岁月不侵的圣人。”

    他是真这样想的。

    他这一生都跟在康熙帝身边,除了被圈禁的那几年,日夜不离, 伺候康熙帝就是他活着的全部。

    他跟着康熙帝打过仗, 陪着康熙帝熬过夜, 看过康熙帝受委屈……皇帝的喜怒心酸, 抱负和付出他全都知道。

    从稚童到垂垂老矣,皇帝和他一起相处的时间, 比任何人都长。

    私下里,他时常会大逆不道的想,皇上和他,也算是没有血缘的亲人了吧!

    “你呀,还是那么会说话。”肩上按摩的力度刚刚好,康熙帝眉目舒展,闭目自嘲,“哪有人不老不死的。始皇帝一面叫人去寻长生不老丹,一面大肆修建陵墓,可见他也是知道,是人就都会老,都会死。”

    灵童转世会老会死,他是真龙天子照样得天花,弘昼身负异象依旧要吃饭睡觉,年复一年才能长大。

    “只不过,朕还是想多活几年,看着大清的江山更坚实,大清的未来更安稳,才敢闭眼去见先帝祖先啊!”

    弘历、弘昼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长溜的传膳太监,很快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皇玛法,您先用几口酸酸的凉面开开胃,还有番柿鸡蛋汤和炒黄瓜片也都爽口。”康熙帝这几日胃口不好,弘昼又开始扮演劝饭人了。

    四大爷在外嘎嘎狂杀,康熙帝坐镇京中,朝野风气为之一清。也没人敢明着来夺嫡使绊子,弘昼觉得这种微妙的平衡,所有人都劲往一处使的状态好极了。

    尤其是弘历,需要多在康熙帝身边多学几年。

    免得学了个皮毛,就爱南巡花银子,对贪腐宽容。还有祖传的小心眼和敏感,也不知道能不能改了!

    原本的康熙帝再过六年就要死了。

    这会老大和心爱的老二都放出来了,且一副看淡权势,认真办差的好儿子形象。看不惯的事有老四去横冲猛打,儿子们个个都得用,朝上的烦心事一下子少了大半。

    不用再殚精竭虑,有空闲养生,心情应该也是好不少的,理论上来讲,能多活几年的吧?

    至于四大爷?少当两年皇帝,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不过,也说不好!他这么早就开始当工作狂了,说不定在位的时间会更短!

    若是康熙帝支持,四大爷的摊丁入亩应当能实施得更好!还有士绅一体当差,不愿意干活的就出银子嘛,正好给出徭役的百姓当工钱。

    “皇玛法,一会用完饭咱们出去走走吧。”弘昼笑眯眯的对康熙帝提出邀请,“咱们去给皇太玛嬷请安。”

    皇太后已经七十五岁了,在这个时候绝对算是高龄,她还有两年的寿命。

    弘历、弘昼中午仍然去陪她吃饭,她吃得不多,总是乐呵呵的看着俩孩子,一叠声让他们多吃点。

    她已经忘记了许多的事,却牢牢记得小孩子能吃就好养活。

    康熙帝点点头,目露笑意:“皇太后没白疼你们。”

    他突然觉得,眼下的日子惬意起来了。

    守护他一生的长辈还在,儿子们眼瞅着走上了正途 ,孙子聪慧孝顺。四世同堂,含孙弄怡的福分他也有!

    畅春园的蝉实在是太多了,小太监们粘了鸣叫的,又钻出来了新的。

    这会正“知了”“知了”的叫的欢腾,比起午后的尖锐亢奋,暮色中的鸣声多了一分厚重,叫人听起来不那么烦闷,反而多了几丝沉静。

    畅春园的水多草木多,自然的萤火虫也多。这会还不显得昏亮,一闪一闪的尾部是个不那么黄亮的小点。

    这小点太多了,总有些调皮的围着人上下飞腾,像是要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一般。

    湖边垂柳长长的枝条轻摇,祖孙三个都慢慢走着,享受夏日难得的微风。

    到了皇太后住的寿萱春永殿门口,梁九功才点了灯笼,抢先半步侧着身子为康熙帝照亮。

    皇太后也正在院子里消食呢,见了他们过来,脸上立刻露出笑来,嗔怪道,“晚上蚊子多,实不必过来的。”

    康熙帝上去搀住皇太后,笑道:“叫额娘挂心了,太医院新出的防蚊荷包还算中用,路边也种了许多防蚊草,儿子这一路过来,蚊子’嗡嗡嗡’的声都没听到呢。”

    “皇玛法骗人。”弘历凑到弘昼耳边小声揭发,“我听到好多蚊子嗡嗡,只是没被咬而已。”

    弘昼:“那是善意的谎言,为了不叫皇太玛嬷担心才这么说的。”

    弘历眨巴眨巴眼,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听到了弟弟的心声,但长生天的灵不让说出口,这也是善意的谎言吧?

    那些可怕的心声,弟弟不知道也好!

    等他日后早早接了阿玛的差事,不让阿玛和十三皇叔累死。再派许多的使臣去西洋各国,把他们的科技都学过来,不让大清被轰成渣渣!

    叫弟弟和弟弟的儿女们都没有烦恼,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嗯,他是哥哥,要承担起为弟弟遮风挡雨的责任!

    四大爷终于赶在年前回来了,在暮色四合,宫灯还没点上之时,出现在乾清宫。

    当时,弘历、弘昼正陪着康熙帝用晚点,魏公公进来禀告:“皇上,太子爷求见。”

    祖孙三人皆是面上一喜,齐齐放下筷子。弘历呆愣一瞬,飞快的跳下椅子,一溜烟跑出去了,弘昼赶紧跟在后头。

    康熙帝正要起身的姿势缓了缓,又慢慢拿起了筷子,吩咐梁九功:“给太子爷摆幅碗筷。”

    弘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面色黝黑,瘦了一大圈,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男人,是那个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的四大爷!

    弘历已经跑过去拉着四爷的手又蹦又跳了,“阿玛吃晚点了么?我叫梁公公加一双筷子!今儿的老母鸡山药汤特别鲜……”

    光听这说法就知道俩孩子在乾清宫过得多自在了,且,十分得皇阿玛的心。

    四爷心里的石头落下来一半,看来太子之位还是稳的。垂眸对上弘昼震惊的视线,他唇角微弯,“怎么了,弘昼这是不认识阿玛了?”

    “阿玛,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哇!”弘昼回过神来,咏叹调拖得长长的,试图掩饰自己方才的怔愣。他做不出来弘历那样,两眼都在发光的惊喜。

    四爷进乾清宫给康熙帝磕头,康熙帝笑着叫起。

    “不是说明儿才进京么?”康熙帝仔细端详儿子的面色,笑容真诚了几分:“怎么都不梳洗一番就来了?瞧你这样,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坐下一起用饭吧。梁九功,叫膳房加几道太子爷喜欢的菜。酸辣土豆丝得有,肉沫烧萝卜一定要用小红萝卜。”

    四爷忙又跪下谢恩:“谢皇阿玛赏。儿臣快两年没见皇阿玛,眼见快到京城了,实在按捺不住想念皇阿玛的心,是一刻都等不得了,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又补了一句:“三哥和十五弟也一起的,兄弟们都甚是思念皇阿玛。见宫门就要下钥,约好先回府洗漱一番,明儿一早再来觐见皇阿玛,也好有多一点的时间和皇阿玛说说话。”

    弘昼往自己嘴里塞一大口瓜,借着鼓鼓的腮帮子,打乱面上的惊讶。

    知道四大爷“花言巧语”起来能肉麻死人,亲耳听着他言辞恳切说着想念的话,配上那张冷脸,还真是只想叫人咔咔嚼瓜。

    康熙帝微微颔首,伸手扶起了四爷,面色慈祥,关切道:“瘦了黑了,回来了就好,叫御膳房多烧几个好菜补补。“

    说完,他话音一转,笑道:”这趟在外头历练收获不小吧?”

    看样子,老三和十五是已经被老四收了心。

    四爷目露惭愧,低头讪讪道:“儿臣鲁莽,深觉汗颜,幸好有皇阿玛从中周旋,才侥幸未酿成大祸。”

    他这样态度良好的认错,一副“日后全仰仗皇阿玛教诲”的模样,叫康熙帝原本想训斥的话都咽了回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初掌政事犯些错在所难免。”他笑着赞道:“你此番为国库追回七百万两银子,火耗归公的收入除开养廉银子还有结余,差事办得不错。”

    四爷激动涕零,爷孙三代其乐融融的用完了饭。

    眼见天色不早,康熙帝打发四爷回去,玩笑道:“老阿玛瞧一眼就够了,别粘在乾清宫了。离宫这么久,妻儿定是也盼着你呢。弘历、弘昼今晚也回东宫住一宿,一家子团聚,明儿再过来吧。”

    四爷牵着俩孩子离开,橘黄的宫灯点亮长长的宫巷。

    一路都是你问我答,考校学问的声音。

    得知四爷回宫的消息,太子妃就带着东宫妾室和子嗣在门口迎着。

    等的时间有些久,寒风吹得脸冰凉。年侧福晋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脸,扭头看一眼女儿。毛茸茸的披风帽子盖住了小姑娘大半张脸,她躺在乳母怀里,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她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转过身去,微微挪了挪,将女儿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不叫一丝寒风吹到她脸上。

    “太子爷!”远远看见宫灯下的身影,乌拉那拉氏忍不住叫出了声,又往前几步迎上去。

    弘昼只觉得四爷突然加快了脚步,他和弘历的小短腿都要跟不上了。四爷放开俩孩子的手,几乎是快跑着到了东宫众人面前。

    “太子妃辛苦了。”四爷执起乌拉那拉氏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眉头微皱,“下次可别出来等了,这么冷的天,当心染了风寒。”

    李侧福晋带着弘时,从太子妃身后出来见礼。

    弘时孺慕欣喜的看向四爷,激动的打千儿,那声“儿子给阿玛请安,阿玛万福金安”刚说出口,身后响起一声奶糯糯的声音,“阿玛?”

    是窈窈被吵醒了,她睡眼惺忪的从乳母怀里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四爷。

    是阿玛么?额娘说,她们等在门口是要接阿玛回家。

    四爷伸向弘时的手顿时换了方向,快步向前,从乳母怀里抱起了小姑娘,转头惊喜的看向年侧福晋:“窈窈都会叫阿玛了?”

    李侧福晋银牙暗咬,手上使了使劲,才拉了满脸不高兴的弘时起来。见这孩子面上不忿,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示意他将面上的神色收一收。

    一个不到两岁,还不知道能不能立住的小孩儿,还是个小姑娘,有什么值得嫉妒的。

    她嘴角朝后努了努,后面那两个才是劲敌。

    弘时懂了额娘的意思,心里更气了。

    阿玛是先去见了他们两个,才回来的!

    母子俩的眉眼官司没人注意,大家的目光都在四爷身上。哪怕是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明知四爷的心里没她们,眼里都满是他回来了的喜悦。

    四爷是这东宫的顶梁柱,她们的主心骨。

    年侧福晋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眼里浮现几分心疼,笑着点点头,“窈窈说话早,日常的话都会说了,妾正教她背诗经呢。”

    这话听得四爷浑身都暖和起来,低头便见小女儿一点都不怯生,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瞧。这孩子随了年氏,骨架小,还没巴掌大的小脸上眉如青黛,乌溜溜的眼珠子又大又圆。四爷看着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天儿冷,都回去吧。”四爷扭头对太子妃道,“明儿叫一桌席面,咱们一家子好好吃顿饭。”

    余光扫到后头的三个儿子,他叮嘱了一句:“时间安排在孩子们散学后。”

    顿了顿,又道:“弘历、弘昼先陪着皇上用了饭,再过来沾沾席。”

    太子妃笑着颔首,“那是自然。”

    四爷便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牵着年侧福晋,心满意足的朝关雎宫的方向去了。

    乌拉那拉氏神色不变,转头来牵了弘历、弘昼的手,笑问道:“你两今儿是要宿在东宫了?”

    不等弘历、弘昼回答,她将俩孩子放到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手里,“小孩子火气大,叫他们地龙别烧太热,屋里多放几盆热水。”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连连点头,“太子妃娘娘放心,妾身知道的。”

    弘历、弘昼跟着额娘们回到青棠院,面面相觑。所以,皇玛法说的一家团聚,就是在路上被考校功课,然后,阿玛去关雎院,他们各找各额娘?

    弘历强忍心中的失落,开导弟弟,“妹妹小,这还是打生下来第一次见到阿玛呢?”

    弘昼眨眨眼,立刻附和,“阿玛是应该多陪陪妹妹。”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可没这个烦恼,她们这会看着儿子高兴着呢。

    虽说都是住宫里,孩子们又不是日日都回来,更别说,今晚还留在青棠院呢。

    “饿不饿,咱们吃顿宵夜吧!”耿格格高兴道,“你们俩难得回来住,咱们就破例一次。晚上不能多吃,就喝奶茶,吃几口点心!”

    钮钴禄格格忙着吩咐宫人,“给阿哥们床上的被褥都烘一烘,要烘得热热的才好睡。”

    青棠院的宫人们应了声,欢天喜地的忙碌起来。

    阿哥们一回来,这院子都活泛起来了。

    第二日的早朝,太子爷呈上了此次巡查的亏空名单。

    “名单中一半用家产补齐,另一半补不齐的暂时收候在当地衙门。该如何处置,还请皇阿玛定夺。”

    照他说,就该全家流放,有利益往来的亲属也一同论罪。被老三拦住了,“这些人家中老幼不少,若是流放,多半要折在半路上。皇阿玛念旧且宽仁,怕是觉着此举有违天和。”

    哼,花天酒地,锦衣玉食抛费了银子,本就该付出代价!

    康熙帝灵光一闪,笑道:“都调回京来入匠籍,家属在京中谋生,识字的和官员一起进内务府匠作。若有功绩,则按大小减去亏空。”

    满朝哗然。

    这,这可比抄家流放更折辱人啊!流放者三代以后还能科举,指不定什么时候家族出个能人,又起来了。

    这其中三四品大员也有吧?入匠籍?这可是世世代代的贱籍。

    “皇上圣明!”老二胤礽第一个赞同,“此举定能叫大小官员心中警醒,再不做贪赃违法之事。”

    老大胤禔立马站出来表态:“没错!犯了这么大的错,皇上留着他们性命,还给他们立功的机会,仁至义尽。”

    满朝文武:……

    你们倒是不内斗了,比着拍龙屁是吧?

    有御史出列,“皇上,此前没有先例,罪不至此,还望皇上三思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之前补足亏空还能官复原职呢,这未免也太随意了些。”

    “有些亏空实非本意,一概而论有失偏颇。”

    “都入匠籍了还如何有功绩?不若叫他一家子慢慢挣钱还。”

    康熙帝抬抬手,等底下安静下来,他云淡风轻道:“朕说有功,就是有功。非但是这些犯了错的官员,日后其他的匠人有大功劳者,均可脱籍得赏。诸位方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无论他们是否做出了功绩,什么时候补足亏空,什么时候放为良民。”

    皇帝后退了一步,官员们便不再反对。本来这事儿也和自己没多大干系,无非就是这批被查出的亏空者倒霉罢了。

    有那心思灵活的,则暗自思索皇上此举背后的深意。

    听皇上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匠人将有大用?

    十六胤禄若有所思。能抵挡得住海船火炮的,得是更坚固的海船,威力更大的火炮。

    匠人确实有大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厚禄之下不怕匠人们不尽心。

    他眸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康熙帝的意思。这是嫌匠人不够聪慧,让这些“脑子好使能专研”的去匠作发挥专长!

    这一招,没有任何花费,说不定还有奇效!

    皇阿玛不愧是“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的康师傅啊!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能力卓越!”

    不是,被心声带偏了。是“康熙帝!”“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的康熙帝!”

    康熙五十六年,是个多事之秋。

    开春一场倒春寒,皇太后第二日就卧病在床。康熙帝每日亲去侍奉汤药,好不容易才让皇太后有了几分精神。

    德妃、荣妃也都宣了太医,告病的宫人迅速增加。

    康熙帝命太医在各宫烧艾,主子宫人每日早晚都喝一碗熬得浓浓的姜汤,仍挡不住咳嗽鼻塞发烧的人越来越多。

    弘昼知道这是流感,有潜伏期,在没有疫苗的时候,很难预防。

    前世得了就得了,喝点中药治咳嗽鼻涕,发烧了就吃退烧药,等着自愈。若是高烧不退,顶多再去挂两瓶点滴,谁还将感冒当回事?

    这会,除了勤洗手,多吃青菜瓜果补充维C,他压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戴口罩?除非他当了皇帝!

    这可是在康熙帝妃嫔死后一百天内,偷偷剪短头发都能被薅了爵位的时候。面对尊者遮遮掩掩,是大不敬。

    这般严阵以待,仍没有太大的效果。

    上书房的胤禧胤祜也中招了,康熙帝面色沉沉,发落了太医院好几回。

    康熙帝拘着弘历、弘昼不让他们到处跑。魏公公亲自护送他俩去上书房,寸步不离的守着,听完课直接回乾清宫,哪都不让去。

    四爷面容憔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求见康熙帝时,弘历、弘昼才知道,年侧福晋的女儿,他们那个大眼睛爱笑的小妹妹,大前天夜里起了急病高烧不退,太医使尽浑身解数仍未能奏效,已经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

    同样没逃过这场疾病肆虐的,还有四爷已经嫁给纳喇·星德的怀恪郡主。

    怀恪郡主是四爷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小格格是他宠爱的小女儿。突然失去两个女儿的打击,让四爷这个铮铮男儿伏在康熙帝膝前痛哭不已。

    怀恪郡主嫁了人,她死后要入纳喇氏的坟茔。四爷是为小格格而来。

    第47章 第 47 章

    康熙帝看向一旁抹眼泪的弘历、弘昼, 给梁九功使个眼色,示意他把俩孩子带出去。

    “阿玛,窈窈她还那么小, 她前天还对儿臣笑……”四爷呜呜悲切,痛不欲生,“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小……”

    康熙帝年纪大了, 心也软了下来, 早已不是能命夭折的皇子皇女用小式朱棺葬在黄花山, 不做任何标记时候了。

    “葬在景陵吧,和她十八皇叔做个伴。”康熙帝悲叹:“你若是不放心, 将来自己建了陵墓, 再将她迁走。”

    四爷叩头谢恩,泣不成声:“儿臣,儿臣代窈窈给皇阿玛磕头,能, 能长眠于她皇玛嬷们身边, 窈窈定能安睡。”

    “去吧,再多看她几眼。”康熙帝挥挥手,意有所指,“明日一早,朕让魏珠带弘历、弘昼先去东宫,给妹妹上柱香再去上书房。”

    四爷错愕的抬头, 康熙帝不等他说什么, 便道:“你也知道小孩子易夭折, 弘历早慧, 弘昼身负异象,本就是需万分精心养着的孩子。”

    顿了顿, 他又道:“你膝下只剩下三个孩子了,弘历、弘昼年幼,莫要让他们太过悲伤,伤了身子追悔莫及。”

    四爷心头一震,叩头谢恩:“儿臣谢皇阿玛提点。”

    俩孩子坐在乾清宫大门的台阶上,见四爷出来,忙抬头看他。

    对上两双红彤彤的眸子,四爷心里软了一角,柔声道:“妹妹去天上了,明儿一早魏公公带你们去看她。”

    他摸摸俩孩子的头顶,轻声道:“听你们皇玛法的话,这些日子在上书房听完课就回乾清宫呆着,哪都不要去。”

    弘历抓住四爷的手,关心道:“阿玛你别太伤心,妹妹还会再回来的。”

    小孩儿的眼眸清澈透亮,刚刚哭过,上头还蒙着一层水润,像是能看透世间一切。

    “阿玛知道。”四爷扯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你们俩也要照顾好自己。”

    弘历、弘昼目送他离开,心里都十分难过。

    窈窈他们见的次数不多,但血脉牵连的可爱小妹妹突然就走了,就是常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的弘昼,心里也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天气渐暖,病了的主子和宫人陆陆续续痊愈。笼罩在紫禁城上方的阴霾,暂时散去。

    四爷很快就收敛了面上的悲伤,年侧福晋更伤心,他要打起精神来安慰她。

    太子妃在静华院小佛堂里待的时间更长了,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无奈的示意俩孩子,这段时间少回东宫。

    弘时住在前院还好,有什么动静都传不到后院来。俩孩子回来吃饭,总得热热闹闹的吧?

    传到关雎院,太子爷和年侧福晋怎么想?李侧福晋也没了大格格,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同样失了孩子的福晋、宋格格在这时候会不会感同身受,触目伤情?

    弘时都守了小格格几日呢,弘历、弘昼只上了柱香就走了。虽说是皇上的意思,年侧福晋也是心中不快。

    “小格格和郡主走了,你们阿玛和年侧福晋、李侧福晋都哀痛欲绝。”钮钴禄格格沉声道,“整个东宫都在伤心,大家在吃素、抄佛经为小格格祈福。你们三个月后再像从前一样回来就好。”

    耿格格看向俩孩子,直接道:“你俩这身装扮,眼下在东宫就不合时宜。但,违了皇上的意思更是不妥。”

    弘历、弘昼见两位额娘都穿着素色的衣裳,只用一根银钗挽住头发,手腕上的金银珠翠也都卸下了,知道她们也是在为两位格格守孝。

    长辈为晚辈守孝是极少的情况,小格格是夭折,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只需要过了守灵那几天,就不必有太多忌讳了。

    眼下守三个月,定是四爷的意思。

    俩孩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杏黄色绣金线缂丝蟒袍,鎏金累丝珐琅嵌东珠领约,和人人或暗色或素白的东宫格格不入,沉默着点头。

    今年的热河行围,康熙帝还是派了老二胤礽和十三胤祥去。老大胤禔请求跟着一起去的折子被驳回了,康熙帝骂他:“老二和老三不在,兵部一堆的事你不去做,是等着你老子来干?”

    胤禔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兵部那些日常琐事,合该老二那样八面不动的人来做。他这样神勇的,才要去木兰围场一展身手,震慑蒙古各部!

    他如今倒是不怎么针对老二了,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那个,第一去掉也行。

    呃,主要是几年圈禁给他养胖了,武艺不比从前。但他又拿不出什么比兄弟们强的本事来,偏又不想被老二比了下去……

    康熙帝只扫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啥,气得往他额头仍折子,“去科尔沁草原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嬷嬷来,陪皇太后说说话。”

    胤禔喜滋滋的领旨出去了。

    只要是出京的差事,他都喜欢!

    委实是那几年关怕了。

    康熙帝揉揉额角,不敢相信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棒槌。

    老四为女儿的身后事特意来求他,整个东宫都在偷偷给那俩孩子守孝。老大前头那么多孩子都陆陆续续不在了,没见他为哪个伤过心。

    皇太后挺过了春天的那场风寒,身子就大不如前,总有这里那里的不适,日日都没断了汤药。

    她的牙齿掉落得厉害,如今最常用的就是粥羹,康熙帝来宁寿宫用饭的时候也多了。

    皇太后的听力在慢慢下降,康熙帝中气不足,大声说话容易累,弘历、弘昼便轮流在皇太后耳边吼。

    皇太后听完就会笑眯眯的看过来,满眼慈祥,一个劲的让弘历、弘昼多吃东西。

    她的记忆从去年就开始减退,有时唤弘历、弘昼“保清保成”,有时是“小五小九”。

    康熙帝听了就会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泪。

    如此小心侍奉着,到了十二月,皇太后突然卧床不起。康熙帝知道她时日不多,不顾自己身上也难受,脚面浮肿也要日日去侍疾。

    皇太后弥留之际,康熙帝一直跪在床边,捧着太后的手,一遍遍呢喃:“母后,儿臣在。”

    从老大胤禔到才四岁的小二十三胤祁,包括急急赶回来的老八胤禩,齐齐神情悲切的跪在康熙帝身后。

    屋外,弘历、弘昼在内的六岁以上孙儿们跪了满殿。

    仁宪皇太后一生无宠,死前孙儿,重孙,满殿玄孙都在她身边。

    葬礼的一应物品是早就准备好的,皇太后盖上五层金色梵文陀罗经被和八层各色织金彩缎,被放入漆饰四十九次的金丝楠木棺椁中。

    皇太后的随身衣物一大半要在“殷奠”中烧掉,梓宫前放着火盆,在她膝下长大的老五胤祺守着烧纸锭、纸钱和纸衣。

    老十二胤祹主持她的葬礼,萨满手持法器,日夜围着梓宫祈福。

    成年皇子们轮班日夜守灵,后宫嫔妃,宗室王亲,福晋侧福晋轮番哭灵,玄孙辈身穿白色孝服,按固定的时辰跪灵。

    皇太后的丧礼属“国丧”,文武官员要摘冠缨、穿素服,举哀行礼。百姓男去冠缨、女去首饰,穿素服,百日内不许嫁娶。

    苍震门外设了芦棚,康熙帝免了春节庆典,整整一个月都住在苍震门内,守着皇太后的梓宫。

    仁宪皇太后葬在孝东陵,太子亲自护送梓宫前往。浩浩荡荡的仪仗和护卫队,一路上洒下如白雪般厚厚的纸钱。

    四爷送葬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乾清宫,向康熙帝汇报皇太后梓宫入地宫的各项事宜。

    “可去景陵祭奠孝诚仁皇后、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了?”康熙帝淡淡的问道。

    景陵是康熙帝为自己建造的坟墓,他的三位皇后死后,梓宫都安放其内。仁宪皇太后去世后,他觉得自己的大限之日也不远了。

    “去了。”四爷恭声答道,“皇阿玛放心,儿臣仔细查看过了,清东陵祭祀香火不断,柏木葱茏。陵墓威仪赫赫,先人宁静长眠,灵魂永远安息。”

    【永远个鬼!皇家陵墓哪有不被盗的?修建得那样显眼,陪葬金银珍宝无数,后人一旦守不住,不就是宝藏存于野外闪闪发光,任人挖掘?】

    【康师傅的景陵出了名的惨,遇到一伙没节操的盗墓贼,陪葬品收罗得干干净净,徒留六具尸骨泡在黄水中。哎,应该说,整个陪葬规格高的清东陵,都惨不忍睹!】

    四爷膝盖一软,咚的跪下,脑子一片空白。他似乎连呼吸都不会了,面色青紫,嘴唇颤抖,惊骇尤胜第一次听到“大清要亡了”。

    康熙帝喉间涌起一股腥甜,眼前蓦地一黑,端坐在龙椅上的身体往后仰着,才能勉强支撑。几息之后,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慢慢散去,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回想方才听到了什么。

    弘昼先是被四爷“咚”的一声吓了一跳,抬头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认真写功课。

    四大爷在康熙帝面前下跪,多正常的事儿,他时不时的就要在被废的边缘蹦跶。

    弘历也被吓住了,他双手捂着耳朵 ,小心翼翼的看向弟弟,欲哭无泪。我们爱新觉罗氏好惨!

    弘昼觉察到视线,抬头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安啦,安啦,四大爷就算是被废了,咱俩也没多大事,皇玛法不迁怒孙子。

    “老四,你先回去好生想想。”康熙帝咽下嘴里的腥甜,两只手颤抖着端起茶盏,好不容易才抿上了一口,心跳慢慢回复,用彷佛历尽了世间沧桑的语气,艰难道:“朕,也好生想想。”

    四爷一步一顿的走出乾清宫。

    他决定了,若是自己能坐上皇位,一定不会建陵墓了!

    按满人的习俗,火化,骨灰就放在奉先殿。

    后世子孙若能守住这飞檐斗拱的雕梁画栋,自然少不了他一份祭祀。什么时候不能了,烟消云散于这世间也好!

    说什么也不能叫盗墓贼折辱尸骨!

    乾清宫的康熙帝仍然怒火中烧,笔锋凌厉的写下一道道圣旨。

    “盗墓者,无畏苍天鬼神,实乃十恶不赦之徒,不堪为人。凡发现者,必处以极刑,株连九族并索其师徒友朋,以同罪论处!”

    “训谕:爱新觉罗后世子孙切记切记,凡有盗墓者,杀无赦!”

    他喘着粗气,等心中的火气散去一些,急招七皇子入宫。

    “重修陵墓地宫,采千斤巨石,修八米厚的四周围墙和顶盖!”康熙帝恶狠狠的说道。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盗墓贼,能进得了爱新觉罗氏的地宫。

    憨厚低调的老七胤祐瞳孔微缩,皇阿玛这是怎么了?景陵不是早就修好了么?千斤巨石,八米厚?他咽了咽口水,这得耗费多少人力啊?

    他小心翼翼的问:“皇阿玛,重修哪座陵墓地宫?”

    康熙帝顿了顿,“先修景陵。”

    太祖高祖和世祖他们早已入土多年,不好贸然打扰,先试试景陵。

    弘昼闻言抬起头来,目露疑惑,嗳?景陵不是早就修好了?八米厚的巨石围墙?这是怕盗墓贼光顾?

    【多少米厚都没用哒,火药都能炸开。关键是里头值不值得盗!那些出了名的节俭、倒霉、抠门皇帝们的地宫就没人盗。不值得!】

    老七胤祐:……

    这时候,该不该问一句“皇阿玛,还修吗”?

    弘历抚了抚胸口,大松一口气,原来也不是所有大清皇帝的墓都会被盗!我若是当了皇帝,一定当节俭的,抠门的,倒霉的就算了。

    呃,想多了,想多了!

    三哥年长,弟弟聪慧,阿玛喜欢的是年额娘。就算不是年额娘的孩子当皇帝,也轮不到我的。

    我当节俭的、抠门的王爷!

    见康熙帝好半晌不说话,眉目间似乎在后悔方才的旨意,胤祐灵机一动,义正言辞道:“皇阿玛,如此规制重修景陵,恐怕得征调几千名民夫才够用。其中所费不资,又恐扰三位额娘安眠……”

    “算了,算了。”康熙帝抬眸看他一眼,摆摆手,火气散了大半,“日后再说吧。”

    老七胤祐恭敬的退出乾清宫,从衣袖中抽出锦帕擦擦额头的冷汗。心中直泛嘀咕,弘昼的心声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哦?

    皇阿玛气得眼都红了,要重修景陵!千斤巨石,八米厚?这般劳民伤财,皇阿玛都顾不上名声了!

    殿内的康熙帝瞄一眼弘昼,无端气恼,强压住了让俩孩子回东宫住一阵的念头。

    这心声时不时的就要气死人!气得半死不活了,还得感谢它提前告诉了自己悲催的未来!

    还是放在身边吧。

    气得半死,也比将来“尸骨泡在黄水中”好!

    嗯?六具?啊呸!六位!

    后头乌雅氏应该能进,还有谁的梓宫也进了景陵?康熙帝略一思索就有了答案:章佳氏!

    老四和老十三……还真是兄弟情深呐!

    听到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消息,康熙帝气得饭都不想吃了。

    “你们晚点回东宫用吧。”

    谁生的烦人孩子,到谁跟前晃悠去!

    俩孩子回了青棠院,没见到四爷。

    四爷在关雎院闭目深思。

    若是他直接烧了,年氏怎么办?汉人可是不兴烧的。

    若他找个隐秘的,谁都找不到的地,就他和年氏一起长眠?

    也不成,总得有后人祭祀吧?陵墓还是得修,松柏也要种上,不能委屈了年氏。

    他烦闷的抓抓脑袋,都怪弘昼这烦人的孩子!

    这心声怎么什么都敢往外冒呢!皇阿玛……

    他霍然起身,皇阿玛心中肯定不好受,他不应该离开的……

    但他也听到了心声,皇阿玛这会肯定不想见到他!

    他拧着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怎么想都找不到两全之法。

    “苏培盛,四阿哥五阿哥这两天若是回来了,马上叫人告诉孤。”

    得问问俩孩子,皇阿玛可不能被气出个好歹来。

    “四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年侧福晋亲手泡了壶茶来,是静气凝神的茉莉铁观音。

    茶汤青绿,清香冉冉,四爷执起一杯,脑袋都清明了不少。他踌躇着说道:“有一股丧尽天良的盗墓贼,专挑富贵人家下手,偏偏朝廷还抓不到他们。”

    年氏走到他背后,柔夷轻轻在额角按压,柔声道:“那些富贵人家定是陪葬了许多财物吧?妾身愚见,这人清清白白的来到世间,死了就该清清白白的去。身边放那许多黄白俗物,如何安眠?”

    “这厚葬的习俗不可取。”年氏握着四爷的手坐到一边,认真道:“世间金银就那么些,人人死后都要带到地下,后世子孙哪还有银钱用?”

    她知道四爷不喜奢靡,她自小也没缺过银子用,对银钱的渴望不大。

    犹豫一瞬,她又道:“就像江南兴起的厚稼风,嫁一个女儿要陪上大半家财,百姓都不愿意养女儿了。这样一来,女孩儿少了,先是有许多男人聘不到妻子。慢慢的又变成娶一个妻子,要花掉大半家财的聘礼。都不是长久之道。”

    四爷眼眸一亮,将年氏搂在怀里,满腹柔情:“日后孤和你的坟茔就寻个清净的地方,简简单单的建几间守墓人住的屋子,后代子孙祭祀的大殿坚固结实即可。地宫摆几样寻常用惯了的物件,咱俩的棺椁里什么都不放,清清静静的长眠。”

    年侧福晋心头剧震,唇瓣轻咬定了定神,仰起脸,紧紧盯着四爷的眼眸,蹙眉轻声道:“妾身不惧简朴,只是福晋出自满人大族,不知她愿意不愿意?”

    是,是她想的哪样么?

    四爷日后若是……历来只有帝后合葬的规制,世祖皇帝的董鄂妃,也是死后被追封为孝献皇后,才能合葬于孝陵。

    她垂下了眼睫,四爷和福晋是少年夫妻,两人早已是最亲近的家人。四爷专宠于她,就一定会在位份上给他敬重的乌拉那拉氏独一无二的尊荣。

    她了解面前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她绝对会止步于皇贵妃之前。

    四爷心中一叹,他都说得这么明显了,她还需小心试探,是他的过错。

    “福晋信佛,也是简朴之人。”他轻笑一声,眼眸中是睥睨天下的自信,淡淡道:“至于礼法规矩,那都是人定的。”

    年氏瞬间就懂了,和她心中所想的一样,她绝不会成为皇后。

    但,会和四爷合葬。

    她又将脑袋轻轻的靠在他胸前,执起男人的手,十指相扣,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怅然:“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生同衾死同穴,愿妾身和四爷,生生世世相知相许。”

    四爷眉目舒展,嘴角翘起。

    两个女人都对他倾心相待,上天待他不薄。不过,这话他只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四爷心中的石头放下了,康熙帝翻来覆去一夜,在“节俭,倒霉,抠门”三种死后能不被侵扰的皇帝中,选了“节俭”。

    “一件龙袍穿一年,破了补一补”“车辇用之前要先修一修”“没有鸡鸭鱼肉,四样青菜就是一顿饭”的抠门,他无法想象。

    大臣们怕不是要以为他性情大变,或者老糊涂了?

    第二日一早,康熙帝在朝上长吁短叹一番,感叹国库不丰,以至于他想建一支能出使西洋的船队都没银子。

    满朝文武胆战心惊,太子爷才全国上上下下撸了一层皮,国库进账七百万两银子,皇上这是觉着还不够?

    能出海的船队?福建水师的战船不行,还得另造船队,这得花多少银子哦!

    康熙帝话音刚落,就有人出来反对了。

    “皇上,西洋国家远在万里之遥,且海上风云诡谲稍有不慎便船毁人亡,出使之事还请三思啊!”

    这是后悔发养廉银子了,想从他们身上又收回去,或者是取消往后的养廉银子吧?

    呵,皇上为了好名声,不朝民间百姓加税,可着他们这些穷官薅!

    “是啊皇上,大清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合该那些西洋国家谴使来朝拜,咱们先派使节过去岂不是丢了脸面?”

    哎哟,出使定少不了使臣,谁要在海上漂几个月,去不知道哪块旮旯地?还得学洋人的叽里咕噜语!这差事,谁摊上谁就先安排后事吧!

    “皇上,西洋国家每年都有海船来贸易,咱们想要什么直接叫他们下回带来就行了,何必费钱费力去一趟?”

    皇上您自己喜欢那些西洋玩意儿,也不能叫国库出银子造船去买啊!

    “李大人言之有理,我大清地大物博,欣欣向荣。和这些远在天边的国家建立邦交,一不能守望相助共同御敌,二没必要互通有无。造船队出使,实乃劳民伤财之举,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这一听就知道是个不怕死的,不过,康熙帝这几年性情平和,听些逆耳忠言,也不会拿大臣怎么样。

    第48章 第 48 章

    康熙帝静静的听着, 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等底下的声音渐渐小了,淡淡道:“诸位爱卿说这么多, 无非就是贪生怕死又惜财。朕还未说完呢,这造船的银子从内务府出,从朕的饮食日用上减。朕宫中的金银器物, 古玩字画都会拿出去变卖了, 凑这造船的费用。届时会由八阿哥和九阿哥带队出海, 朝上的诸位就不必忧心了。”

    全天下都知道他为了造船出海把自己的银子都花光了,那些该死的蟊虫, 就不会来打扰他安眠了吧!

    奇珍异宝散了出去, 要盗也是盗别人的墓!

    为了“尸骨不泡在黄水里”,这些死物舍了就舍了!

    心痛!

    皇帝话说得这么难听,文武百官心里反而舒坦了。这是真不用他们出银子呐!

    他们是不知道,康熙帝自从得知景陵会被盗的噩耗, 这脸就黑青黑青的, 跟谁说话都没好气儿。怕将火气发到两孩子身上,才叫他们暂时回东宫住几日。

    咦,怎么直接就定了八阿哥,九阿哥?没听说这两最近又犯了什么忌讳啊?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嗐,皇子要折腾自己儿子,他们当臣子的少掺和。

    有家中银钱富裕的, 心里还起了几分雀跃。皇上把玩过的金银器物, 古玩字画绝对值得买呀!件件都能当传家宝!

    西洋国家有什么好东西, 值得皇上下这么大本钱?这是老了, 偏执了吧?

    啧啧,皇上肯定也是舍不得的, 瞅瞅那脸青的!

    等等,皇上表示要“省吃俭用”“变卖家业”了,他们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这,谁来当第一个“舍己为皇上”的人啊?皇上会不会欣慰不已日后重用不确定,百官定会背后各种唾弃使绊子!

    朝臣们还在那百般纠结,反应过来自己出海有望的老九胤禟兴高采烈的站出来了。

    方才满朝文武都反对,可把他急坏了!可惜,八哥回了四川,从前的那些墙头草都装作看不见他的示意。

    哈哈,皇阿玛这是砸锅卖铁也要助他远航呀!

    “儿臣定不辱使命!”胤禟眉开眼笑,毛遂自荐:“皇阿玛,金银器物,古玩字画的价值谁都没儿臣懂得多!不如就让儿臣来卖吧,儿臣保证,一定不让皇阿玛亏了!”

    那些商贾巨富最不差的就是银子,正大光明买这些皇帝的心爱之物,不敢!

    偷偷的,定是争先恐后,买了还买!

    四爷惊奇的上下打量老九,都说他“胆大妄为”,老九这个棒槌还是铁制的!

    卖皇阿玛的心爱之物!啧啧!

    老二胤礽眸光一闪,老九,似乎是真的很想出海。也对,他虽然自己花银子不多,对赚银子可是打小就十分执着。这去西洋,正是老鼠钻进了米缸里,求之不得,定会赚个盆满钵满回来。皇阿玛英明远见,此举必有深意!

    老十三胤祥若有所思,西洋国家一定有对大清极其重要的东西!就算一时寻不到这东西,他们的火器和海船也得买些回来研制。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了他们的武器装备,找到克制之法,若是有谁起了坏心,定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满朝文武屏息凝气,九阿哥这是被气急了,故意说这种话来以示不满吧?

    嘶,说起来,皇上的儿子多,头铁的也真不少!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那是同胞兄弟 ,两个都倔许是随了德妃娘娘。听说宜妃娘娘性子好,怎么九阿哥也是个属石头的!

    康熙帝面色不虞,默了默,忍住了当场臭骂老九一顿的冲动。怎么,变卖你老子的心爱之物,你这么开心?你阿玛还活着呢,你就迫不及待当败家子了!

    沉默半晌,康熙帝尽量让自己面色自然一点,语气平静一点:“准!”

    他这会要是大发雷霆,百官定以为他方才的肺腑之言都是说笑,说不定还会认为他们父子唱双簧,劝他收回成命。

    然后,一部分人假惺惺的表示“臣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典卖心爱之物?还是臣等抛家舍业为皇上分忧吧。”

    另一部分,则会如丧考妣,痛哭流涕表示自己“饿死老小”也要帮皇上完成心愿。

    最后,他还得反过来费口舌安慰这些人,表示“朕绝不拿你们一分一毫”!

    忒累!

    “退朝吧,老九你过来。”康熙帝不想再坐下去了,瞅着这些心思各异的就心烦。今日实在是没有心力跟他们掰持啰嗦。

    臭骂老九的话一句句往上涌,他是真需要好好骂两个时辰,出出心里不能言说的怨气!

    胤禟喜气洋洋的跟上,金银器物,古玩字画卖得越早,他就能越早出海!

    和心爱的八哥一起,去西洋国家赚无数的银子,为大清建功立业!

    只要他们兄弟俩功绩够大,老四气得牙痒痒也动不了他们!

    四爷,老二,十三皆目露怜悯,决定只要不是天大的事,今儿绝对不路过乾清宫。

    已经明白康熙帝为何这么做的四爷微微一笑,皇阿玛都要“倾家荡产”了,他这个当太子的当然要紧随其后。

    满朝文武看向老九的眼神充满了鼓励的力量。

    九爷,您可要挺住啊!最好是挨了骂就把这事儿做实了!

    这样,卖自己心爱之物的决定,想来万岁爷也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说一次了。他们既保住了荷包,又不用里外不是人,自己坑自己了!

    老九会怕挨骂么?

    他最是爱面子,若是当着满朝文武和兄弟们的面骂他,他哭着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自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眼下,乾清宫连两个小侄儿都不在,骂就骂呗!他挨的骂还少了?

    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

    他还怕皇阿玛骂少了呢!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皇阿玛骂得爽快过瘾,他就在这恭恭敬敬的跪着听。

    实在是跪不住了,就爬起来给皇阿玛倒杯水,好让皇阿玛润润喉,接着骂!最好是骂到最后,觉着自己骂得太狠了,对他生出一分愧疚之心,多拿点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出来!

    老九这一顿骂挨的,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找到了解决方法,东西许了出去也不心痛了,康熙帝又招了两孩子回来。

    皇玛法要卖了自己的珍宝建船队,八皇叔和九皇叔出海当使臣?

    弘历挠挠头,怎么一日不见,感觉自己就不是“时事小灵通了?”

    弘昼瞪大了眼,康熙帝这是被穿了?

    他立刻激动起来,脸都红了,心怦怦跳,不知是哪里的老乡呢!

    也不对,气场没变。还是他初见时那个看着和颜悦色,抬眸皱眉间都自带气场,眼神锐利的帝王。

    他既然能早早立了四爷为太子,想要主动去看看世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许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平行空间本来也和他记忆中的历史不一样。

    “怎么不吃了?”康熙帝抬眸看看两孩子,故意道,“放心,东西卖得再多,朕也养得起你们俩。还是舍不得你们九皇叔?”

    老九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能和俩孩子玩在一起,也着实是令人刮目相看。

    “孙儿是在想自己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叫九皇叔一起卖了,给皇阿玛造船。”弘历眼神躲闪,不好意思,“想了半天,才发现孙儿其实是个穷光蛋,值钱的东西都是皇玛法赏的。”

    康熙帝面色一暖,给他夹一筷子菜,“弘历的银子自己留着,以后成家立业要花用的地方大着呢。你和弘昼再过几年就要选福晋了,手头没银子,在福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弘历认真想了想,“我听皇玛法的。”

    弘昼回过神来,见两人的视线又都在自己身上,忙道,“我是在想,有哪些菜是能在船上种的,或者像豆芽一样,带上豆子想吃随时都能发。九皇叔不喜欢吃鱼,若是船很长时间都不靠岸,不能叫九皇叔天天吃腌肉。”

    “对哦!”弘历跟着皱眉,“九皇叔好不容易能多吃蔬菜了,这要是改了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本来想说“岂不是又要胖了”,余光瞟到弟弟手腕上的翠玉珠串,他临时改口了。

    九皇叔瘦了后,送了他们那么多珠宝,“胖”这个词不能再和他放在一起说了!

    康熙帝慢条斯理的喝口汤,神情有了一丢丢变化,是嫌弃。

    将脑子里老九胖乎乎的身影甩掉,这形象的使臣真是有损大清形象,弘昼的担忧很有道理。

    “朕这就叫内务府寻各种法子,一定要让你们九皇叔在船上也能多多吃菜。”

    “除了九皇叔,船上的所有人每日都要吃上菜。”弘昼眼睛眨呀眨,摇头晃脑,“徐先生讲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船上的人远离大清,日日不见家人,若是能天天吃到皇玛法特意关照种成的青菜,一定会对皇玛法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大清这场开眼看世界,以两位皇子领队的高规格出使,若是因败血症中道崩殂,只怕许多年后,人们都会“谈出使西洋而色变”。

    康熙帝抬头,颇有些吃惊,随即笑开了,“徐元梦讲得不错,弘昼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更不错!”

    是了,来回至少一年的时间,中间不知道有多少危险。那么多人远离故土,军心士气都是极其重要的。每日两顿青菜能叫他们心里时刻念着故土,太划算不过了!

    至于老八,老九带着战船辎重和武器,会不会一去不复返,占岛为王?这个念头只一瞬就过了。

    这两人再执着,再呆憨,也不会舍下父母妻儿。

    都是在上书房学了多年儒家经典的儿子,这一点,康熙帝还是能保证的。

    弘昼这话也提醒了他,使臣出海非同小可,要找传教士们和广东那边的外国商人、船员好好打听打听各种出海注意事项。

    吃完饭,他就召了老九胤禟来。

    “朕会让胤禩去一趟广州,找英吉利在广州的东印度公司商馆和广州十三行,细细打听各种出海细则。尤其是航海图,能寻多少是多少,对比之后,画出更精准,错漏更少的航海图。你也给胤禩去一封信,跟他仔细说明缘由。”

    老九以为康熙帝是上午还没骂够,下午要接着骂呢。垂头丧气的进来,一听是这差事,他当即喜笑颜开的拍胸脯保证,“皇阿玛放心,儿臣一定写厚厚的一沓信,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规划展望都写得清清楚楚。八哥最是聪慧不过,他不光会办好差事,还会感激涕零,回来在皇阿玛膝前高兴得大哭,感谢皇阿玛如此为儿子们着想!”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康熙帝仔细打量老九胤禟的面容,确定这个呆瓜儿子是真这么想,而不是反讽后,强扯出个笑容,“就是如此,你去吧。”

    看着老九几乎要蹦跶起来的背影,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怀疑自己让老九出使是不是个错误?

    就这木鱼脑子,真不会给老八添乱么?

    只是解释下前因后果规划展望,翰林院的进士随便一个都能写得花团锦簇,为何还特意让老九你来写信?

    这不是怕老八那个心眼子比蜂巢还多的想差了么!

    满朝文武都觉着,朕叫你们兄弟两出使西洋,比流放岭南还狠呢!

    海上遇到了大风暴,那是真九死一生,上天入地无门!若不是和西洋国家的联系关乎大清的未来,爱新觉罗氏的名誉,他又何尝舍得让两儿子亲自去。

    也不知道老九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将这出使当成了天大的好事!

    罢了,傻人少思少想也是福气,回头补偿些就是了。

    领命回去的老九,当即就准备好了笔墨,挥散下人,吩咐了所有人都不许进来。

    “就是皇上亲自来了,你们也得大声拦着,听到了没有?”老九阴恻恻一笑,指着门口抖成鹌鹑的小太监们,“皇上要杀你们,我自会替你们求情。我要你们死,你们早晚都是一个死。”

    “是,奴才听明白了,一只蚊子都不让飞进来。”小太监哭丧着脸答道。

    亲爷啊!九爷这是又要犯什么事了?

    上回他和十四阿哥密谋,带毒药去宫里,威胁皇上要毒死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

    小太监们齐齐摸摸臀部,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次被宜妃娘娘打板子的场景,不知这次是三分烂,还是五分烂……

    老九笔走游龙,洋洋洒洒写了一章又一章。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八哥,你照皇阿玛的吩咐做,这是咱两改换命运的绝好时机!各种缘由不能细说,兄弟只跟你保证,这事儿是上天特意拯救你我兄弟的机缘!

    最后,他填上了一句:想看老四气得跳脚,却又拿咱们无可奈何的样子么?那就好好干,咱们兄弟必将衣锦还乡,此后余生高枕无忧!

    不得不说,老九这样少思少想的人,往往一思考就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他虽然没听到过几句心声,从康熙帝这般急迫的“割肉”也要造船出使西洋,且让他和老八一起去来看,这必定是件极其重大的事。

    老九不是不知道出海的危险,但就是这样危险,康熙帝还舍得让两个儿子一起去,他就知道了出使西洋一定和大清的未来有关。

    他对弘昼心声中的“康师傅真是为他每个儿子都打算过了”“他其实真的是位好父亲”深信不疑。

    他知道自己有多混账,但皇阿玛从未真正怪罪于他。

    他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再犯混,只知道老四绝不会跟皇阿玛一样包容他的过错。

    “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的结局太过于惨烈,与之相比,出海的危险都可以放在一边。

    所以,在皇阿玛还活着的时候,他一定要建功立业,还要带着八哥!

    军功他俩是不用想了,论武艺谋略,老大、老二、十三、十四、十六都比他俩强。

    皇阿玛年纪大了,出使西洋这个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第一次了!

    想到这里,他又抽出一张纸,字体加大:八哥,兄弟们都在办差了,这差事他们都在眼红!

    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他就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不算骗八哥,他是为八哥好。

    将厚厚一沓信拿火漆封好,胤禟叫来五个心腹侍卫,面色凝重的叮嘱:“这封信,你们一定要日夜不错眼的盯着,快马加鞭送到四川,亲手交给八哥。”

    侍卫们领命而去,小太监们心中的绝望又添了几分。

    呃,严格来说,胤禟的信里一句不该写的都没有。但他担心其他兄弟们看见了里头光明灿烂的未来,来抢这差事。

    老大、老二都等着功劳封爵,小十五几个年轻不怕死有冲劲,指不定谁就动了心思呢!

    虽然皇阿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了他和八哥当使臣,但老二、老四、老十三现在都能叫他改了主意。

    自己有弘昼的心声推荐不慌,八哥的名额可没这么稳妥。最关键的,这时间又长又孤单的差事,除了八哥,他也不想和别的兄弟们搭伙干。

    不得不说,平时不动脑子的呆憨,思考起来总能另创一条道理。

    他真的是多虑了。

    老大只喜欢能跑马的远行,他晕船;老二知道康熙帝不会让他冒这么大风险得这份功劳;老三:爷要编书,勿扰;老四太子不可能出使这么远的地;后头的兄弟们也各有各不合适的缘由。

    总之,数字军团中的一大半都觉着,出使西洋国家是必须要做的事。狠得下心花银子的老九和行事周全,温文儒雅,和风细雨处处坑人的老八,是极好的出使搭档。

    老九能买来大清想要的东西,老八能哄来大清需要的人才。

    原本觉着出使西洋也是个青史留名好差事的老八,收到老九的信后,迟疑了。

    老九说得天花乱坠,锦绣灿烂,他怎么就觉得这差事也不是这么好了呢……

    在满宫惊奇的眼神中,乾清宫的摆件慢慢少了。老九时不时兴高采烈的来回禀,“御制珐琅牡丹纹彩碗一套卖了三万两”“仿宋官窑冰裂青花转枝桃纹摆件一套四万两”“大大小小的珊瑚树近二百万两”……

    皇帝的私库银子不算多,各种奇珍异宝合在一块儿,绝对是富可敌国。

    关于这种毫无预兆“败家”行为的消息,像秋日草原上的野火一样迅速蔓延。短短一个月,由北向南,自东向西,无论贫穷与富贵,达官显贵或平头百姓,眼神一个对视便三五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往日议论朝廷和皇帝那可是大不敬,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抄家砍头流放免不了要选一样。这次尽然没人管,愈演愈烈,以至于茶楼酒肆各桌都在畅所欲言。

    靠山强大的,如京中百姓都知道背后东家是九贝子的京城第一楼,甚至每日都竖起了擂台,供几方人马面红耳赤的辩驳,争论皇帝此举的深意。

    “听说广州那边和洋人做生意的十三行富得流油,皇上这是先下本钱,等八阿哥和九阿哥去赚回来呢。”

    立刻就有人驳斥:“赚再多的银子,还能再把那些宝贝买回来不成?再下本,也不会拿那些独一无二的珍宝来卖。只听说拿着银子求不到珍宝的,皇上英明神武,会做出拿珍宝换银子的事?”

    “可不嘛,皇上富有四海,还用得着和洋人做生意?”

    “九阿哥喜欢做生意也只是出银子当东家,西洋有什么生意值得八阿哥和九阿哥这样金尊玉贵的皇子自降身份,去行商贾之事?”

    “我隔壁大娘的娘家侄儿的小舅子在茶楼跑堂,亲耳听到的,十三爷说要买西洋的火炮和大船!”

    围观群众纷纷撇嘴:“道听途说不可信,若是要买火炮和大船,该国库出银子。”

    不得不说,京城百姓们热闹看多了,懂的还真不少。内务府养皇族,是皇上的私产。国库才是发军饷,花钱造兵器的地方。

    一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摇着扇子,轻蔑一笑,指点众人,“西洋国家不是也有许多好东西?别的咱不清楚,只知道有一次万岁爷打摆子,就是用洋人的药治好的。”

    这话一说出来,就被人嗤笑了:“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还是那句话,这药既然传教士手里有,拿一两样珍宝换错错有余吧?用得着造船出海么?”

    那文士哼声:“鄙人提药只是打个比方,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么?那西洋国家有皇上想要的东西!皇上性情高洁,不把金银珍宝这些俗物放在心上而已!”

    这话不好反驳,众人只能附和着赞扬“万岁爷矜贵清雅”“皇上超然绝俗”“鸿鹄之志非我等燕雀能理解”……

    第49章 第 49 章

    大庭广众之下的言辞当然都是夸康熙帝的, 说不定哪条说到了皇帝心坎上,还会破格提拔他们呢。之前那些进士都取不中,只能在数学一道上钻研的, 不都青云直上了么?

    为啥?当然是咱们皇上格外喜欢数学呐!

    至于心里头嘀咕的那些“皇帝脑壳撞坏了”“皇帝老糊涂了”“皇上被传教士蛊惑了”“皇帝对太子不满,不想将家当留给他,变相补贴给了八皇子和九皇子”“皇上要出家了”“皇上被得道高僧点化, 不屑于钱财俗物了”“西洋有长生不老方, 皇上得到了秘密宝图, 让自己儿子去寻来”“皇上悟道了,要舍弃荣华才能飞升”……

    百姓们的内心想象之丰富, 像是满满一锅沸腾的开水, 咕噜咕噜的冒泡。眼看着就要溢出来了,忙揭了锅盖。

    满肚子的故事不能说出口怎么睡得着觉,皇帝不能说,换个富家翁哇!

    很快, 大街小巷, 茶楼面馆,村头大树下,都在讲“一个地主老爷是为何要变卖家产,让儿子出远门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都要感叹一句:“攒下家业不容易,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就变卖传家宝,实属不智。”

    虽然跟自己无关, 但这种惊天大闻就没有人不关注的。

    所有人的心路历程都类似:皇上的好东西真多——皇上真的要败家——皇上把自己的传家宝卖了——皇上把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卖了——皇上把留给儿孙们的珍宝卖了——皇上居然还在败家——麻了, 皇上该不会成了史上最穷皇上吧!

    哎哟, 说起来, 那么多的宝贝,也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富贵人家给买走了!

    淦!这世上有钱人居然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东宫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偷偷嘀咕许久, 趁着俩孩子回来吃饭,吞吞吐吐的暗示:“你们八皇叔和九皇叔出海是大事,皇上这几年赏你们的东西不少,额娘们在宫里没甚花费,也攒下了一些体己,要不要给皇上送点去?”

    弘历摆摆手,一副跟你们没关系的模样,“阿玛、二皇伯、三皇伯他们都送了东西来,全叫皇玛法打发回去了。”

    他和弘昼形影不离,心声一条不漏的全听了,早就明白皇玛法这是“散尽万金买死后安宁”呢。

    “皇玛法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君子。”小小年纪的弘历,态度坚决,“日后我也不留这些俗物,就要书本诗集字画。”

    弘昼两眼都写着崇拜,“皇玛法心志之坚定,无人能比!”

    说完这话,他还有些心虚,他觉着康熙帝这是被他一句话触动了。

    那还是去年冬月的事了。

    在外测绘近十年的白晋、明安图他们上折子汇报工作进展,说《皇舆全览图》明年就应该能大致完成了。

    康熙帝一高兴,就带着他和弘历去看舆图。指导他们怎么看,这图在打仗的时候多有用,画起来多不容易,巴拉巴拉。

    最后感叹,大清的国土,已经比刚入关时多了一倍,也是前朝实际掌管区域的两倍。

    他在西藏和新疆那一大块地区划了个圈,淡淡道,“这些地方,迟早有一天,朝廷也能驻兵收税派官员实际治理。”

    之后,他的目光又看向了蒙古各部族生活的那块区域。这里,将来也要归朝廷管辖。

    他将这些都写在了只有皇帝才能看的密折之中。

    言辞之间,颇有几分自得和意气风发。

    弘昼骨子里的中二之魂,立刻被点燃。自从三岁住在乾清宫,几乎日日都能看见康熙帝。祖孙和乐的日子过了三年,康熙帝从未对他和弘历发过火。

    他待他们俩,和寻常人家爱护孙儿的祖父没什么两样,弘昼甚至经常觉察不到帝王的威严。

    于是,他胆子不知不觉就变大了。

    “舆图之外还有无比广阔的地方呢,咱们适合种地的地方也不多,还年年旱涝。”弘昼在标明海岸线的地方,划了个大大的圈,“还有无穷无尽的大海,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成为海上霸主。”

    话刚秃噜出去,弘昼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这为顶嘴而顶嘴的行为,带着些许挑衅和不屑的语气,是七八岁猫嫌狗厌的年纪才会忍不住干的事!

    但康熙帝没有生气,他面色没有一点点变化,只是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样,弘昼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把这事儿忘了。

    等康熙帝亲手扯下了自己帝王的脸面,变卖珍宝让老九去造船队的时候,弘昼脑子里陡然想起了那天的画面。

    康熙帝是个记性极好的人,他那天不说话,原来是记在心里要整个大的!

    所以在确认了老九还是能做事,就下定决心“砸锅卖铁”送儿子们去海上“浪”了?

    这下了决定就要排除万难去做到的行动力之强,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愧是八岁就当皇帝,十六岁擒鳌拜,二十岁平三藩的康师傅!他身上确实有平常人难以企及的果敢和能力。

    弘昼觉着,这是康师傅为了成为“真正的强者”,“海上霸主”搏一把了!

    很快,满朝文武就知道康熙帝不找国库要一分一毫,动用自己私库打造船队的原因了。

    康熙五十七年春,策妄阿拉布坦攻击西藏,老十三胤祥请求带兵出战,老大胤禔、老十四胤禵和老十六胤禄纷纷表示愿一同前往。

    旁的武将见皇子们积极踊跃冲在前头,摸摸鼻子止住了出列自荐的步伐。

    都是等着军功封爵的皇阿哥,他们争不过。

    还危险,万一阿哥们谁有个万一,他们纵然得了天大的功劳,也要被皇上迁怒。

    四爷立马急了,“十三弟的腿还未痊愈,不可长途奔袭劳累。”

    老十三正要反驳,康熙帝挥手让他退下,“十三身子骨不好,留在京里。”

    思忖片刻,他一锤定音:“十四阿哥胤禵为抚远大将军王,十六阿哥胤禄、年羹尧为副将,即刻率军进驻青海。新疆、甘肃和青海三省的八旗和绿营共十万军士,皆听你二人调遣。二阿哥胤礽负责此次征战的粮草后勤辎重。”

    胤禵神情激动,跪地叩谢皇恩,“儿臣定不辱使命!”

    十六阿哥没想到康熙帝居然能给他一个副将,回过神来,忙一起谢恩。

    同样跪着的年羹尧,头埋得低低的,努力调整面上的表情。

    这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没错,可同行的有两位皇子,他能分到的功劳大大的打了折扣。鸡肋一般的差事,可以预见的,吃苦受累少不了!

    满朝文武齐齐看向大殿中的几人,三名主将都是年轻一辈,心中明了,皇上这是要培养新的得力战将了。

    康熙帝视线扫向瞪大了眼忿忿的老大,他道:“大阿哥胤禔替朕巡视漠北蒙古各部的动向。”

    胤禔喜滋滋谢恩,皇阿玛愿意给他差事,就不怕爵位挣不回来!

    朝中好几名老臣心里都酸了。

    平心而论,皇子们的本事都不差,有几个甚至称得上是出类拔萃。若是不去争抢皇位,这老父亲当得还真是挺欣慰的。

    回到乾清宫,康熙帝想想还是不放心。他又给青海蒙古王公都去了旨意,夸老十四是良将。表示你们应该像听朕的话一样,听十四阿哥调遣,齐心协力立大功。

    “皇玛法可真放心十四皇叔!”晚间熄了灯,弘历躲在被子里感叹,“十四皇叔都没怎么打过仗吧,皇玛法就直接封他为大将军王了!”

    他可是听过九皇叔偷偷自豪的讲过,他和十四皇叔是如何“义薄云天”的!

    嗯,就是用“要毒死自己要挟皇玛法放了八皇叔”的奇闻轶事!

    他当即就撇撇嘴,大声反驳,“这不是义薄云天,是不忠不孝,胡搅蛮缠,比撒泼打滚可恶一百倍!”

    他心里还想着,万一真给自己毒死了,岂不是天下第一大蠢蛋!看九皇叔瞪大眼,像是要吃小孩的模样,默默的放在心里没说出口。

    自那以后,九皇叔和十四皇叔在弘历的心里,就成了脑子偶尔会用不了的不靠谱长辈。

    弘昼托着下巴,认真思考,“十四皇叔随皇玛法出巡塞外很多次,他其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况且军中又不是只他一个将军说了算,驻边将领们都不是摆设。”

    见弘历还是有些不明白,他挠挠头,补充道:“皇玛法让他做大将军王,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可以更好的联合各部,让蒙古王公共同出兵护送新的□□喇嘛进藏。而且,十四皇叔这种有些鲁莽义气的性子,其实很容易和各大将军们打成一片。

    还有十六皇叔呢,十六皇叔年纪虽然不大,脾性温和,能文能武,做事周全。十四皇叔这个人吧,除了不听咱阿玛的话,其他人的劝他还是很愿意采纳的。

    皇玛法还选了年羹尧,这人除了爱慕虚名,喜欢自我膨胀,心狠手辣外,也是个有本事的。”

    弘历嘴巴慢慢凹成了0型,眼睛睁得老大。听他说完之后,语气肯定:“弟弟你不喜欢这个年羹尧?”

    这还是弟弟第一个明确表露出来不喜欢的人呢!弟弟虽然提到德玛嬷常常翻白眼,但他能感觉得到,弟弟也没有太不喜欢德玛嬷。

    弘昼眨巴下眼,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道出两个字:“直觉!”

    他又在弘历面前露馅了!

    他天天和弘历在一起,自己知道的人和事,弘历也知道。他打哪儿知道年羹尧“爱慕虚名,喜欢自我膨胀,心狠手辣”去?

    但弘历没有半分迟疑,立刻露出了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两眼亮晶晶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弟弟好厉害”几个大字。

    他没问弟弟是怎么知道的,反而是郑重点点头,“那我也不喜欢他!”

    弘昼也想不明白,自己时不时的就在弘历面前,故意吐露一些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是什么毛病?

    莫名其妙的,他心里似乎笃定弘历就算觉察到了异样,也会为他保守秘密。他们日夜在一起,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但他心里偶尔又会探出一丝隐秘的兴奋,似乎是想知道弘历在听到的越来越多后,会不会在某一天,在某件事的激发下对他兵戎相对?

    他抱着脑袋摇晃,这都是什么诡异的行为!

    大军西征,除了德妃在永和宫的小佛堂日日求神拜佛,祈祷菩萨保佑老十四平安归来外,似乎对宫里没有任何影响。

    康熙帝每日忙着批折子,隔三岔五的把儿子们拎过来骂一顿。不是他年纪大了脾气越发暴躁,这似乎成了他和儿子们表达感情的新方式?

    从前被皇阿玛骂了会如丧考妣的数字军团们,现在个个都没脸没皮的笑着应和,细看眼里都满满流淌着孺慕。

    弘昼的心声点醒了他们,虽然康熙帝的父爱一大部分给了老二,剩下的也分散成许多份,但,他是爱他们每一个的。

    谁家父亲见儿子办事不够妥当,不会骂上几句呢?从前他们将康熙帝先当成皇帝,然后才是父亲。君王的愤怒他们承担不起,父子之情越来越疏远。

    现在只要不是在朝堂之上,康熙帝就是他们的阿玛,被自己阿玛骂几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这是当阿玛的,对儿子的爱之深则之切。

    康熙帝显然也感受到了儿子们的转变,嘴上骂的狠,心里其实没那么生气。偶尔还会跟弘昼弘历吐槽,“你们皇叔个个脸皮厚的很,可千万别跟他们学。”

    他说这话时,眼里含着笑。

    但是这样的好心情,也阻止不了他的身体日益衰败。将近六十年的晨兴夜寐苦心积虑,早就耗尽了他的精力。

    秋日一场雨,康熙帝卧病在床,整日咳嗽不止,手脚关节也肿胀难忍。

    折子批起来费劲,他就让太子先在纸上批阅。念给他听了,没问题了,太子再誊到折子上发回。

    “皇阿玛,朝堂上的事就交给儿子们吧。”老二胤礽握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四弟是个好太子,您放心,儿子们都会齐心辅佐他。”

    直接叫康熙帝放权这话,也就二立二废之后,圈禁几年又被放出来的老二敢说了。他眼眸平淡如水,不再眷恋权势,只希望父亲能平安康健的多活几年。

    康熙帝目露欣慰,但他放心不下,语重心长道,“皇阿玛批了一辈子折子,一日不批就不自在,不到闭眼的那一天是闲不下来了。”

    他在心里叹息,老四一样在拼命。

    听到过“大清要亡了”的皇子们,个个都在往前奔。

    弘昼在他身边,他知道的最多。

    他像是一架马车的车头,在不知能否冲破深渊的路上,尽可能的向着那一点亮光,拼命向前挣。

    他不能,也不敢停下步伐。

    "你放心,皇阿玛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他拍拍老二的手,神情间满是释然,“皇阿玛风里雨里过了一辈子,晚年能看到你们兄弟和睦齐心协力为大清,便心生愉悦,不愧祖宗天地。”

    但他也听了老二的劝,许多的折子都只由太子批复即可。

    至那之后,老二胤礽时常来乾清宫陪康熙帝吃饭。数字军团们也很有默契的,轮流着和他一起过来。

    康熙帝这场病,断断续续的,直到冬至才彻底好起来。

    除了奉天殿的祭祀,其余需要敬告天地祖先的仪式,全由太子来安排。

    天子的权柄,正在缓慢的过度。

    朝堂上对此欢欣不已,哪怕太子真真是个不好相与的。皇权的和平过渡,对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弘昼弘历一早到上书房读书,下午练习骑射,晚上回乾清宫休息。他们身边都是康熙帝给的人,走到哪里都被人小意相待,日子还和从前一样 。

    青棠院里已经感受到了,四爷权柄日重的变化。

    “弘昼弘历快来瞧瞧,内务府进上来一批缂丝锦缎,金线用得实打实,图案栩栩如生,花瓣上的蝴蝶跟活的一样,正好过年给你们两缝几身新衣裳。”耿格格老远看到孩子们进门,就喜滋滋迎上来了,“自从你们十二皇叔掌管内务府,送到青棠院的东西越发的好了。”

    这样的好东西,不像往常只有弘昼弘历的份额,她和钮钴禄格格也有。

    弘昼弘历的衣裳,从跟在皇上身边起,就只用杏黄色、石青色。内务府刚送来的份例里头,一匹淡青色石榴纹,一匹水红色团菊彩蝶,很明显是按她和钮钴禄格格的喜好送的。

    “可不嘛,这下可没人敢偷奸耍滑躲懒了,什么事儿都想在主子前头呢。”钮钴禄格格指向院中的葡萄树,“说是怕冻着了,早早的就来给培土绑了草绳,还打好了树桩防着被风吹断了。”

    弘历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早该如此了。定是十二皇叔好好整治了内务府那帮不称职的,下人们才学会了做事。”

    弘昼朝桌上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送缂丝锦缎来青棠院可能是十二皇叔的手笔,八成还打着他和弘历的旗号。两位额娘没有品级,这种好东西还轮不到她们。

    当然,正常情况下他和弘历也没有。但他们兄弟俩住在乾清宫,日用早超过了定例,真要算起来,甚至是在太子之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四大爷个渣男!

    对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还真就只是“孩子他娘”!院子里一放,自有太子妃管着吃用。跟个物件似的,分不了他一丝半点的关注。

    因为在乾清宫能看到他和弘历,一年到头也踏不了两次青棠院的门槛。还好两位额娘也不妄想他的宠爱,相互作伴,日子过得安逸宁静。

    “开春就是大选,你们三哥的福晋估摸着就是从这次秀女中指了。酥酪浇桂花蜜的,天冷了,绿豆糕改成红豆糕,羊肉锅仔和牛肉锅子都要。”耿格格一边指挥着宫女去取饭菜,一边神秘兮兮的问道,“你们阿玛心里有人选了么?有没有跟皇上提过是哪家的女儿?”

    身在后宫,后辈儿女们的亲事,是难得的热闹和可以说上一年的话题,也她们最关心的八卦。

    “好像没有吧。”弘昼仔细想了想,完全没有四大爷在乾清宫提到弘时的记忆。不过,也可能是他和弘历不在的时候,四大爷找康熙帝问过。

    四大爷看起来对弘时不怎么满意,但他身为太子长子,娶妻这么大的事,总会有人提醒四大爷慎重。

    皇孙们的亲事,多半都是嫡福晋提前看好了,皇子们找康熙帝要个恩典。康熙帝觉着这孙媳妇的家世没有问题,便提前圈出来,经过选秀女流程后,指给各家完婚。

    若有姿容出众,出身也合适的,后宫各位妃嫔也会给自家儿孙送去几个。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就是这么进的四大爷后院,因着她们两的颜值,四大爷愈发肯定了德妃不喜他。

    其实这事儿吧,也不能完全怪德妃娘娘对儿子不上心。那会四大爷正在竖不近女色,佛心甚重的人设,德妃娘娘觉着应当助儿子一臂之力。

    当然了,要是换了老十四世俗的欲望减退,她定是要想方设法让儿子“重入红尘”的,孙子越多越好!

    康熙帝是个颜控,他指给儿子们的嫡福晋主要看家世,侧福晋就只看容貌了。四大爷早期满意的李侧福晋,现在专宠的年侧福晋都是康熙帝亲自指的。

    “李额娘想要哪家的女儿当儿媳?”弘历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眼睛忽闪忽闪,“阿玛应该没有空选,我觉着李额娘心里肯定琢磨过人选。”

    阿玛忙得都没空跟他和弟弟多说几句话,肯定顾不上三哥的福晋!

    耿格格想了想,“没听她说过。”

    "弘时娶福晋,咱们操不着这个心。"钮钴禄格格扫一眼两孩子,眼里溢满了喜悦,“弘昼弘历咱们倒是可以帮着参谋参谋,先说说,你们两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噗。”

    弘昼嘴里的奶茶没忍住!

    天哪!他和弘历按虚岁算也不到十岁,这就要寻摸未来媳妇儿了?

    坐对面躲闪不及的弘历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帕子,胡乱擦擦衣襟,低头瞅一眼,几点脏污不算明显,便不管了。

    “儿子喜欢长得好看,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孝顺恭敬,也有手段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弘历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跟两位额娘探讨自己未来妻子的样子,“两位额娘也提几个要求,儿子早早跟皇玛法和阿玛说,免得他们指错了人。”

    第50章 第 50 章

    弘昼惊呆, 话都说不清楚了,“四哥,你, 你,你这么小……”

    他盯着弘历的脸孔猛瞧。日日在一起,他几乎是一眼不错的“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他对弘历的所有微表情了如指掌。

    他发现, 弘历居然是真的在认真思索!

    这未免也太早熟了吧!

    还有你这选妻子的要求, 漂亮聪慧能干孝顺,出生不可能低了, 还得婆婆喜欢?

    难怪乾小四对富察皇后念念不忘, 按这标准,能选出一个就是撞大运了!

    “皇玛法十一岁就大婚了。”听懂了弘昼疑惑在哪里,弘历转过头来,眼眸里都是认真, “就算皇玛法明年给我指了福晋, 一年的时间也来不及准备。”

    弘昼:……

    服了你这个爷爷控!

    “弘历说得对,这定下了姑娘家,还有得准备呢!”耿格格斜一眼弘昼,“这可是嫡福晋!虽说你们的大婚有内务府操持,咱们只管出个人,但姑娘家的性情、喜好、爹娘兄弟姊妹都得打听清楚了。”

    “况且啊, 这好姑娘谁不是早早就被人定下了?慢一步就得等三年, 万一没有合适的?”钮钴禄格格捂着胸口, 似乎承受不住脑中想象的画面, “那岂不是别人家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咱们院子里还冷冷清清的?”

    弘昼弘历不占嫡不占长, 她和耿格格位份低,娘家全是拖后腿的,若只是雍王府的阿哥,能当他们的福晋人选多得去了。

    但俩孩子得了皇上的看重,眼下四爷又是太子,福晋就很有可能只在八大姓中嫡支嫡脉里头选。那能选的姑娘们就不多了,前两天去正殿请安,福晋特意留下她们,说了其中的缘由。

    话说得隐晦,她们两回来一嘀咕,也懂了。

    皇帝的儿子,可不像寻常人家一样认嫡长,聪慧能干,品格好才能挑得起重担。

    眼下嫡子没有,俩孩子论自身聪明伶俐和讨人喜欢,都甩了弘时一条街。

    年侧福晋上个孩子就没养住,得宠是得宠,但她身体娇弱,生的孩子多半也就不那么康健。

    这会才怀上就三天两头请太医,就算是个阿哥,能养得住,谁知道日后身体是否康健,脑子是灵活还是蠢笨呢?

    太子爷年过四十,弘时比俩孩子大七岁并不是多大的优势。但俩孩子比年侧福晋的阿哥大九岁上,可就太重要了……

    “外头对俩孩子寄予厚望的人可不少。”乌拉那拉氏说这话时,看着两位目瞪口呆的格格,眉心一跳,意味深长,“俩孩子无论是谁……都是这样继续兄友弟恭的好。”

    她原以为俩孩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是钮钴禄氏和耿氏心里清楚,她们若不联合起来,压根不是年氏的对手。

    没想到,这两傻的,是一点没朝这上头想啊!

    那么大一个金闪闪的皇位,你们两就没一点期待么?

    弘时那个蠢的,都和老三和老五家的弘晟、弘昇打得火热!

    她一时有些后悔,捅破了这层窗户,两人各自有了心思争夺起来,怕是要连累孩子们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随即,她又释然了,再怎么愚钝,迟早都会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心里起了念头,也不至于立刻就生了间隙。能让俩孩子心里有个缓冲,也是好的。

    乌拉那拉氏抬起头,目光透过院子里飒飒作响的银杏枝叶,看向深蓝的天际。脑子里是俩孩子手拉手,眉开眼笑来给她请安的画面。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能争个你死我活,这两孩子日后还能手足情深么……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心事重重的回了青棠院,屏退了宫人,两人对视一眼,确认了心里的想法。

    耿格格深呼一口气,抚着胸口,跟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盯着门口,用气声问,“福晋说的是弘历日后可能当太子吧?”

    “皇帝”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太子”已经是她“以下犯上”的极限了。弘历自小聪慧,四爷格外看重,且他比弘昼年长,耿格格觉着若是从俩孩子中选,十有八九是弘历。

    “未来……叫我一声额娘呢!”她眼眸睁大,喜滋滋道,“那我可要活得久一点,天大的福气等着享呢!”

    钮钴禄格格深深的看她一眼,面上的笑意越来越重,她学着耿格格的模样语气,同样用气声道,“弘昼比弘历稳重能撑事,换了我就选弘昼。”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的眼底,末了,齐齐一笑,心中暖意升腾,眼里蕴着泪,“都是咱俩的孩子!”

    俩孩子都是心尖尖上的宝,无论是哪一个都一样!

    等心绪平和了,她们又觉着方才想那么多的自己有些可笑。太子爷都还未登上皇位呢,眼下说这么多,实在是太早。

    谈论这些事儿,传出去是大罪。她们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便不再提及。

    倒是两孩子的福晋人选,该好好合计合计了。她们俩在后院没甚能耐,太子妃特意提了,那就是让先问孩子几句。盲婚哑嫁也得先清楚孩子们的喜好,婚后不能琴瑟和鸣,至少也得和睦相处才好早早生下嫡子。

    这才有了方才那几句。

    知道了弘历的想法,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弘昼。

    “看,看我干嘛?”弘昼惊得往后仰,被额娘和四哥眼里闪亮的八卦之魂吓的。

    “弟弟你是不是没想过?”弘历笑吟吟的看着他,摆起哥哥的派头,轻撮一口奶茶,顶着嘴唇上的一圈白胡须,气定神闲的传授经验,“现在想也来得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感情你还提前想过?哦,对,弘历这个爷爷控,估计在看到康熙帝成婚年纪时,就想到自己的大婚了。

    弘昼一言难尽……

    几双眼睛继续盯着他,一眨不眨。

    看这架势,这问题是一定得答了。他想了想,认真道,“选秀的时候我去看看吧,得要长得合我心意才成。”

    “我这样流风回雪丰神绰约琼枝玉树霞姿月韵的皇家阿哥,可不能便宜了庸脂俗粉。”他摇晃着脑袋,洋洋得意。

    耿格格没听明白那一连串自夸的词,意思倒是懂得差不多了。

    她冷哼一声,左顾右盼实在是找不到趁手的工具,抄起桌上的团扇,就要站起来拍打弘昼的脑袋,“额娘倒是不知道你心气这么高哈?还庸脂俗粉?娶妻娶贤,嫡福晋就得像太子妃那样有胸襟明事理的。想要漂亮的,等你长大了,求你阿玛给指几个格格就是了。”

    身为女子,耿格格当然也希望自己长了一副花容月貌,可惜事与愿违,这幅脸孔顶多就是清秀。她知道自己能进四爷后院,纯属侥幸,是以,从来就未奢求过宠爱。

    但知道儿子如此看重容貌,心里身为女子的自尊,让她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她自己也是喜欢貌美的人,但因为长相普通就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失落,也自小到大一直伴着她。

    除此之外,方才心底一瞬突如其来的恐慌,让她忍不住情绪,急切的想要弘昼改了主意。

    “额娘,别打别打!”弘昼抱头乱串,委屈巴巴,“额娘你怎么给儿子往火坑里推!”

    他这么一嚎,耿格格更气了,开始口无遮拦,“你个小兔崽子别跑!给你娶媳妇儿还成害你了?今天不打你,额娘都吃不下饭!”

    弘昼围着葡萄架边的石桌转着圈儿躲,还不忘申辩,“额娘你要把我送给别的女人,还说为我好?”

    弘历揉揉额头,弟弟这气人的功夫又长进了!耿额娘气得脸都红了,一会还得他来哄。

    院子里久违的上演了“你追我跑”的戏码,钮钴禄格格抓一把瓜子,给儿子递过去几颗,乐淘淘道,“好久没见到弘昼这么活泼了,哈哈哈……”

    弘昼这几年领着弘历和小皇叔们也没少淘气,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作为宫里的孩子王,还是懂事稳重的。这会被耿格格拿着团扇,满院子追着拍脑袋,属实是难得一见,让人喜闻乐道的大热闹。

    没有一个热闹在宫里的传播速度是慢的,尤其是这种无关大雅的热闹。

    永和宫里,德妃连连吩咐大宫女摆点心、坚果盘,“叫他们再去打听清楚些,弘昼是怎么哭喊的,耿氏如何打他的,都细细的说来。”

    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说弘昼被耿氏满院子追着打,她就觉着可乐。

    也不是不喜欢这孩子,实在是这孩子太气人了!她这个当玛嬷的,和这孩子“斗”了这么多年,被气的时候太多了,就是喜欢看他挨打挨骂!

    听说弘昼不想娶福晋,她哟了一声,撇撇嘴,“这是跟他阿玛一样,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呢!瞧他阿玛把那个年氏宝贝的?娇滴滴,弱了吧唧的,看着就来气!”

    “哼,要不是本宫当初给他指了钮钴禄氏和耿氏,哪来的弘昼和弘历?”她小声嘀咕着,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早知道钮钴禄氏和耿氏这么会生,就留给十四了!

    没有弘昼和弘历在皇上跟前插科打诨,万岁爷想得起来老四那个冷面冷情冷心冷肺的?

    想了想,她吩咐道,“给东宫的青棠院送两份点心过去,就说本宫见了弘昼弘历心中欢喜,叫钮钴禄氏和耿氏常来说说话。”

    明年就是大选,她看好了钮钴禄氏和耿氏的样貌体格性情,给老十四也指两个会生的过去!

    钮钴禄氏看够了热闹,拍拍手上的瓜子屑末,和弘历一起下场拉架,好说歹说才劝住了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母子俩。

    顶着满宫看笑话的眼神,弘昼气鼓鼓的在青棠院吃了晚了又晚的晚点。

    小圆子和小丸子打着灯笼,兄弟俩走过长长的宫巷回乾清宫。

    “弟弟,你真不想娶妻?”弘历满心疑惑,小声问道,“为什么?男子长大了不都要娶妻生子,为家族开枝散叶么?”

    从弟弟说出那句自夸的话,他就知道了,弟弟不是在逗耿额娘玩儿。他眼里认真且清楚的表示,他不想娶福晋,或者更准确来说,他不想要任何一个女人。

    李额娘给三哥房里放人的时候,弟弟还特意提醒过他,说,“太早阴阳调和不好,对男子女子身体都有损伤,生了孩子多半体弱养不活。”

    他想了想,觉得很是有些道理,还跟弟弟商量了,“什么年纪做这种事比较好。”

    弟弟说二十岁上才好,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也得到十八岁上。他还笑着跟弟弟保证,早娶了福晋也不圆房,不拿自己和孩子的身体冒险。

    那时候的弟弟,就没提一句自己对未来福晋的想象。

    “我不想为生子成亲。”弘昼停下脚步,看向弘历的眼睛,“若是没有一个能叫我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我宁可单着。”

    “是诗词歌赋不能打动人,还是数学题做起来不有趣?”弘昼一本正经的反问道,“这世上好玩的事儿那么多,不娶妻生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头顶星河灿烂,他伸直双臂,向着天空呐喊,“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瞅瞅!”

    “我要一步步去丈量山川大河,到草原上去奔驰,在高高的雪山顶上朝拜长生天,感受江南烟雨落在手心的绵柔,听大海雷鸣汹涌的咆哮。”他放下胳膊,转过头来,眼眸含笑,“我要做的事情那么多那么多,不想因为妻儿被绊住了脚步。”

    以上,这些情真意切的剖析,都是假话。

    听到耿氏让他娶妻的话,他心里就起了惊涛骇浪。

    他可以在这里勤勉用功,甚至会殚精竭虑为这个朝代做许许多多的事情。他想要知道,他能为这片土地做到什么程度。

    前提是,他是一个局外人,就像他曾经为了游戏升到顶级,可以将学习以外的时间全花在上头一样。

    他“额娘,阿玛,玛法”各种称呼都叫得顺口,自然而然的过着真正的弘昼小阿哥的日子,该跪跪,磕起头来也不含糊。

    但,他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灵魂归宿不在这里。他可以是一个沉浸其中的游客,绝对不可能真正融入。

    他不能接受,在这里留下血脉。

    弘历一把抓住了弟弟的衣襟,抓得紧紧的,“不娶就不娶,我多生几个儿子,你从里头挑喜欢的过继。”

    弟弟刚才笑着的面孔,让他记起了几年前,戴着狰狞可怕面具的萨满围着弟弟吟唱起舞的样子。那时候的弟弟也和现在一样,像是长生天调皮的灵来人间游玩,隔着一层透明罩子,疏离得叫人抓不住。

    “啊?那弟弟先谢过四哥了。”弘昼感动得都要心虚了,不敢看弘历的眼睛。

    乾小四对他是真心的好,不分是非黑白的好。面对这样足足十分的诚挚情义,他不能回以同样的情感,自惭形愧。

    等他们回了乾清宫,康熙帝颇有兴致的说,“弘历你放心,皇玛法一定给你寻个满意的福晋。弘昼是为何不想娶妻呢?”

    康熙帝自认为看人很准,对在身边长大的两孩子更是知之甚深。弘昼对小太监和宫人们都有一份不自觉的怜悯,日常说话言辞极有分寸。“庸脂俗粉”这种对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们的评价,不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用这个词,是想在耿氏和钮钴禄氏面前掩盖真正的想法。那就是:他不想娶妻!

    这事是过不去了!不到十岁就面临催婚,放现代能被刷上热搜吧!

    为什么?因为这里没有民政局,没有自由恋爱,因为早婚犯法!

    可惜,这些只能在心里咆哮,弘昼还是得认真回答,“我也说不好为什么,就是觉着我不应该娶妻生子。”

    面对康熙帝的问题,不能答得仔细,他会一条条旁征博引的分析反驳。也不要想着骗他,帝王的眼睛锐利,直觉还准。这样云里雾里的将问题甩出去最好。

    这是和康熙帝相处几年,弘昼总结出来的秘诀。

    想得多的人,会自己补全逻辑。

    康熙帝垂眸思忖,指尖一颗颗盘着佛珠,半晌,他抬起眼皮,语气慈爱,“那就依弘昼的意思。不过,你若什么时候想娶妻了,还是要告诉阿玛额娘。咱们皇家的阿哥,什么岁数都不愁媳妇。”

    他觉着,是那心声影响到弘昼了。

    □□喇嘛、转世灵童、高僧都要戒女色。萨满倒是可以成亲生子,也有一直一心向教,终生不娶的。

    若是因为娶妻生子,日后那心声不再出现了?

    绝对不行!

    迷雾中的光亮还如此微弱,前路两旁是万丈深渊,弘昼的心声不能有任何差池!

    “若是真不想娶妻,日后过继弘历的儿子也成。”康熙帝拿出了和弘历一样的解决方案。

    弘昼:……

    你俩真是一对好爷孙!

    虽然不明白康熙帝为何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在这个时代听起来“离经叛道不孝至极”的言论,弘昼还是孺慕的看着他,感动道:“皇玛法真是天底下第一顶顶开明豁达的爷爷!”

    康熙帝微微颔首,看向弘历,“咱们皇家的子孙,建功立业是第一要务,不可耽于内宅。”

    弘历用力点头,语气坚定,“皇玛法的教诲,孙儿牢记在心。”

    接下来几天,弘昼收到了亲近或不亲近皇叔们的各种礼物。指名道姓是给他的,弘历没有。

    “皇叔们这是在安慰我?”弘昼揉揉眼睛,指着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这是觉着我不娶妻很可怜?我娶不娶妻和皇叔们有什么关系?嘿!皇玛法不是说乾清宫固如铁桶,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的么?”

    一个个的真是少见多怪!盲婚哑嫁,包办婚姻有搞事业香么?

    弘历想了片刻,“弟弟你是咱爱新觉罗家唯一一个不想娶妻的人,皇叔们觉着稀奇吧?”

    可能是康熙帝给了定论,没人再来问弘昼为什么,只看着他的眼神个个都十分复杂。

    除了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她俩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眼中满是不解又难过,还不敢让弘昼看见了。

    弘昼对两位额娘的强颜欢笑,假装看不见。

    四爷几次看着弘昼欲言又止,最后都是长叹一口气,“多陪陪你两位额娘。”

    弘昼自知理亏,拉了弘历一起勤回青棠院,插科打诨,彩衣娱亲,想着法子让额娘们露出笑言。

    好在,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作为后宫长寿佼佼者,很快就想通了。

    孩子还小呢,现在不愿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

    爆竹声中一岁除。

    翻年后,弘历、弘昼多了一个弟弟。

    年侧福晋生了个儿子,四爷待之如珍宝。这个孩子刚生下来,四爷就为他取名为福宜。

    弘昼知道,年氏往后生的孩子,不和兄弟们排行,全都用了福字。这个“福”字,是对年氏体弱的怜惜和祝福。

    东宫其她女眷们已经习惯了四爷对年侧福晋的专宠,顶多是心里不舒坦,少吃几口饭,也就过去了。

    最难过的是弘时,他在书房“咣当”“咔嚓”好一通砸,发泄强压了许久的怒气。

    弘历、弘昼有皇玛法宠爱,年氏的孩子阿玛当成心头宝。只有他身为长子,没有半点优待不说,跟个可怜虫似的,没人放在眼里。

    李侧福晋哭着来劝:“儿啊,咱不争,咱什么都不要了,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你跟他们几个小的置什么气,再过几个月,董鄂氏进门,你有了嫡福晋,生几个嫡子嫡女,你阿玛一定会欢喜。”

    李氏生了四个孩子,前两个儿子夭折了,怀恪郡主也死了,只剩下弘时一个还活着。她日日吃斋念佛,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顺遂的活着就好。

    弘时一顿,将手中的淡黄色素胚花瓶放回桌上,咬牙道,“额娘,停了田氏和钟氏的药。”

    他受够了不占嫡的苦闷,原本计划是让董鄂氏生下两个嫡子后,才让田氏和钟氏生孩子。

    现在等不及了,阿玛已经四十岁了,他急需一个孩子去讨他的欢心。

    “额娘都听你的。”李侧福晋抹着泪给儿子手上细小的伤口上药,责怪道,“你心里不舒坦,也不能拿自个身子出气啊。”

    她原想说“叫几个下人进来,打了就打了”,转念一想,儿子还有一边发火一边碎碎念的习惯,有些话不能叫下人听去了。

    “额娘给你缝几个大大的布老虎来,下回你心里有气,怎么拆打都行。”

    弘时眸光一闪,若有所思,低声应了,“儿子叫额娘担心了”。

    李侧福晋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莫名难受。都是她出身低,叫弘时受委屈了。若是弘时投在太子妃肚子里,年氏生十个儿子又能怎样?

    不过,这口气她松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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