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

    1,

    两个互相厮杀的灾兽死了一个,剩下一个在另一个灾兽的尸体边,很安静,如同一个不会呼吸的磐岩。

    他对时间没有概念,只是从出生就开始的厮杀,让他领会了死,知道冰冷是死亡的体现,凝固的血液也是。

    也许需要救治。

    但会救治的灾兽躺在地上,比任何时候都沉默,她死了。

    岩枪*刺穿心脏后又钉碎了她的咽喉,她的再生力量已经彻底耗尽了。

    他似乎可以好好休息了。

    但休息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他度过了一个没有火没有另一道呼吸声的夜晚,现在是第二个,充沛的睡眠时间让他躯壳上的伤势开始愈合。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伤口不是睡一觉就会消失,也许是没有靠得太近。

    靠近了,仍然没有消失。

    没有消失,就会死在下一场厮杀里。

    伤口消失了,只是多了东西。

    杀死另一个灾兽的代价便是他身上的贯穿伤在没有足够有效的治疗手段后,在他的躯壳上留下了一道裂纹。

    消不掉。

    这不能叫做伤口消失,可已经过去了许多个日夜,他总算明白了,她不会死而复生。

    他不用担心夜晚突如其来的攻击,不会一身血污的看着太阳升起又睡去。

    他也没有埋葬尸体的概念,刚诞生的时候或许会有,但无止无休的厮杀已然将恒久不变的磐岩变作了只有厮杀概念的魔神。

    于是这么多个日夜,另一个灾兽的躯壳变作了骸骨,边上的磐岩仍旧待在骸骨旁。

    他需要做什么?

    会替他做出选择的灾兽没有回应,她已然成为了骸骨,遗忘了自己名字的磐岩依然等着她的回应,也许是一道攻击,也许是……

    他试图找出一点其他,但另一个人在磐岩的记忆里,也没有半点回音。

    他在厮杀之后,第一个学会的被人类归纳出来的情绪叫做怀念。

    2,

    这片土地上持续到人类生老病死一代代轮回都没停止,被文字记叙为“岩动”的灾祸,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停止,然后便是“惊蛰”。

    “岩动”之时人们需要避让的并不多,这片土地上所有能够威胁到人类生存的危险,在日复一日的“岩动”里,成了两个灾兽的食粮或者是随手拍碎的阻碍。

    直至“岩动”停止。

    一开始人们享受着久违的安宁,没有“岩动”,没有突如其来的山石崩裂声,没有两个灾兽掀起的尘土,人类在尘土飞扬里看不清晰的天空,突然明澈。

    人们开始在一片土地上扎根,扩散,他们绕开了记载里“岩动”最后发生的方位。

    那里是一片千峰万仞,生了绿叶,还开着一些远远闻起来气味清淡的白花,除了偶然发现那些白花有药用价值可以驱障的医师,没有人会去哪里。

    医师们为了避免惊动远古的自然灾害,每次采摘前都会走一趟祈神的仪式。他们祈祷的对象依旧来自远古的传说。

    他们的先祖说,“岩动”的灾祸来源于两个灾……神明的争斗,又说,他们的形象是一男一女,似人。

    神明未必爱人。

    他们的先祖在惊骇中如此说,但他们也不在乎人。

    无论他们是死是活,他们不关心不在乎,自然也不会特意给人类带来灾祸。

    远离“岩动”的人有之。

    接近“岩动”的人有之。

    医师们的先祖大多来自于接近“岩动”的人,他们靠近灾祸,试图用灾祸的力量抵御外界的灾祸,因而习惯了与尘□□*生,又从灾祸上研究出了他们的规律。

    夜晚是“岩动”的休憩期。

    先祖中有人在夜晚看见了引发“岩动”的女性神明,月下生光,水流盘旋其身,捻下了一株草药——

    “袪灾,可活血生肌。外用,内服者,七窍流血,一日方止,生机炽烈,虚不受补。”

    一朵花——

    “镇恙,血流不止者,服之,止血,不宜多用,易血凝而死。无药可救者,整株连根土同服之,或可挽天倾。”

    ……

    他们研究“岩动”,利用“岩动”,直至“岩动”停止,“镇恙”、“袪灾”之药断绝,他们便停在了“岩动”停止的地方,留下的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形成的科仪。

    以及后代里依旧没有断绝的对自然力量“岩动”的崇拜,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岩动”了。

    那一男一女两位神明的塑像成了最初的医师,似人非人。

    “岩动”毕竟已经停止了很久。

    现在的医师没有体会过“岩动”时“山石皆崩,天地俱喑”的景象,孩童们在没有“岩动”的时日里长成长大,接手这一套科仪,接手对这两位神明的祭祀,各自的理解便在时间的加持下出现了些许偏差。

    两位神明的关系跟着演变。

    原初的古籍因为破损或者模糊,进行了一次次修补,注释,整理,“岩动”扩展成了神明之间的争斗。

    后来者又问,他们为什么而争斗。

    终于,采摘着那些白花,与白花共存的医师们最年长的一批都记不太清楚了,他们年岁虽然增加,但长期用白花治病炮制它们,眼神依旧清明,头脑也很少有糊涂的时候。

    这些人瑞们注视着被花簇拥在一起的两位神明,神明的塑像一直在更改,但他们始终只注视着对方。人瑞们的目光终究无法看破远古前的迷障,便给了一个让人听起来就会充满希望的解释。

    “爱”。

    “为什么会因爱而争斗?”

    孩童问。

    “也许神明的爱,就是争斗。人怎么能理解他们呢。”

    3,

    “惊蛰”。

    既指代“岩动”过后这片区域万物生发,人类迁移范围变小,渐渐在一片区域长久停留,有了故乡的概念。又指代肃杀一切的“岩动”过后,被清理得干净的土地上出现了从蛰伏中苏醒的的魔神害种。

    “一年有四季,‘岩动’也许指代的是冬天,严冬。”

    医师们的后代厌恶戮害他人性命的魔神,互相厮杀不止的魔神,为了躲避这场“惊蛰”,他们靠近了已经止息的“岩动”,不过这次他们叫它“严冬”。

    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有着千峰万仞,生长着颜色洁白无瑕气味清淡可以祛除魔神障气的花,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千峰万仞中,看到了代表“严冬”的男性神明。

    似人非人。

    眼瞳颜色如石珀,代表“严冬”的花从他身上长了出来,如同磐岩被花扎根进血肉。

    双手和被花扎根的胸膛都是岩石的纹路。

    他不在意这些过来的人,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千峰万仞之间的确是安静又安全的,不用担心魔神的侵扰,严冬的魔神一般都会在同一个地方看着日升日落。

    直到他们举行了科仪。

    魔神注视着两个神明的塑像,第一次问:“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是最初的医师,是典籍里记载的“严冬”的魔神。

    但祭祀他们的人不知道两位神明的名字。

    “名字?”

    等了很久回答的魔神沉默着,从自己磐岩的身躯上找不到他最初的名字,那可能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这些对着他和那个人塑像跳的奇奇怪怪,既不是在躲避攻击,也不是在攻击的人答道:“这是被人称呼的必要之物,由字组成。”

    严冬的魔神于是说:“钟离。”

    “她称呼我,钟离。”

    4,

    一开始是拔掉了咽喉上的岩枪,骸骨坚硬,他废了些力气,又用她身躯里长出来的花堵住岩枪造成的破损。

    没有回应。

    再是抽出她肋骨间的岩枪,花朵冒出来的速度加快,也许就是回应,但没有她的声音。

    直到待的太久,他留下的伤口愈合处长出了一朵花,也许这也是一种厮杀。

    磐岩会在花的生长下破碎,还是花朵的再次枯萎,他等着这场无声厮杀的结局。

    最后是身上有着花的气味的人过来了,气味清淡,所以他看了他们一眼。

    这群人拿出他们的塑像,跳的奇奇怪怪的时候,他看见了她,在冷淡的抬眼看他。

    胸口的花根须又往他的血肉里进了一分。

    “这是什么?”

    得到了她的回应,声音冷淡:「我们的被扭曲的塑像,你可以闭嘴再问我吗,■■■■?」

    「我的名字?」

    「■■■■。」

    她看起来更不耐烦了,「钟离。」

    「你的名字。」

    「清心。」

    “最初的医师”,“严冬的魔神”,两个从远古就开始就纠缠在一起的不知名魔神,在这一天被魔神亲自告知了名字,钟离和清心。

    之后便是严冬肃杀。

    严冬的魔神从千峰万仞里走了出去,带着走进去的人,带着被赋予名字的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塑像钟离与清心,一如远古时期,他们两个魔神的争斗,让这片区域上只余“严冬”。

    5,

    钟离闲暇时会喝茶听书,赏花赏月,喜欢登高望远,慢条斯理的做着所有事。

    那个肃杀的严冬在时间的安抚下终于变得沉稳可靠,被人的信任和他自己一点点塑造成一个理想中的帝君形象。

    与清心记忆中的钟离一样。

    魔神死后会有怨念残留,钟离杀了那么多魔神,知道这点,也知道让魔神死而复生的代价。

    他学会了很多。

    自然也算是知道,这些年他所见到的清心是什么。

    地脉产生的记忆体。

    残留的魔神的记忆碎片。

    但如此过了这么多年,钟离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自己的名字,习惯了这副模样,磐岩终于被那朵贯穿心口的花雕琢成了钟离。

    “如此也好。”

    钟离看着山巅间生长的清心,“正如清心只生在璃月。”

    心口那朵花又刺了一下他。

    “有感而发罢了,你倒是小气。夫妻都做了这么些年,还是不能接受与我放在一起被提及。”

    代表严冬肃杀的两位魔神,在历史的演变中,已经成了夫妻神。当时争斗的原因提起来,璃月人都说帝君和夫人当时是在磨炼各自的武艺。

    他们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一同出现在他们面前过。

    无论开端是多么不死不休,他们现在已经纠缠得足够深。

    也好。

    也好。

    以不知缘由的厮杀作为生命的开始,那么,也应当持续到他生命的结束。

    6,

    无从回返,便称歧途。

    第52章

    “不要分神。”

    他说。

    清心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抬头给予一点回应,但他们都应当知道,她听不懂。

    这算是魔神生命里短暂的浮隙,于此浮隙里,他们签订了一份再也寻常不过的契约。

    那份契约上写的无非是些长辈对她的叮嘱,清心扫了一眼便记下了。

    一不可背叛。

    二不可自寻死路。

    三不可多生争斗之心。

    ……

    林林总总数十条,除开最初的几条语气稍显冷硬,后面写的字里行间笔触都带着宽容。

    战斗时候不要分神东想西想,容易受伤。

    下了战场后尽快回家。

    尽量不要乱跑,周围不安定。

    要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也不要害怕,直接找到最强的一个,上手揍,动静闹大一点,听到动静会有人去接应。时间或早或晚,所以不要跑远。

    你很强,从始至终,周围魔神的实力不如你,不用担心这边会因为你的行为造成不好的后果。真要担心,那就……

    除开写“清心”二字时,契约上杀气最重的便也是这段话了。

    “那就将其杀之、食之。”

    摩拉克斯是怎么能在这样写的平常直白又关切的一封信里,写下这样容易教坏别人的话的,仗着她看不懂听不懂,目前还是个艰难识字的新生魔神吗?

    可是看他写字时用的句式,分明又是照顾到了清心可能无法理解太过文雅的行文。

    索性清心只是单纯的记下了这份契约,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态,也许之后可能会用到,也许契约之神会旧事重提,将这段浮隙里的一份契约当做闲谈。

    她可以装不懂,但她不能真的不懂。

    契约最后是被摩拉克斯收起来了,她这边没有备份,重视契约的魔神知道她听不懂看不懂。

    “等之后,你我再签订一份契约。”

    忽视掉他身上依旧骇人的杀意外,摩拉克斯的表情称的上平静,“那份契约,你需得亲手写上名字。”

    “也需得看懂听懂。”

    魔神的岁月漫长,清心在战场上的表现又证明了她的强大,何况山辉砦里强大的魔神并不止她一个。

    而按照常理推断,她学习所用的时间,理应不会占据她漫长寿命的百年。

    她如此年轻,她不会活不过百年。

    倘若真的活不过,岩之魔神目光第一次从她的致命处移到她的眼睛,那眼下原本生有一些岩龙鳞。

    生着他的龙鳞。

    倘若活不过,想必是诞生时受的波折太多,先天不足,择一吉日与他共生便可。

    磐岩的岁月悠长,足以让她自己解决自己的先天不足。

    清心的确是个擅长治愈自己和治愈他人的医生,如他所想的一般。只是治疗的手段与他所想的略有不同,一个是靠近元素生物若陀龙王,汲取岩的力量补充不足,另一个是掠夺其他魔神的权柄。

    山辉砦附近魔神众多,有盟友,有敌人。

    清心被摩拉克斯引导着记住了所有盟友的脸后,不负众望的离家出走了。

    应该算是离家出走吧。

    毕竟若陀跟往常一样睡醒,等着自己尾巴上另一个魔神醒来的动静时,到了马克修斯开饭的时间点,也没等到她醒来的动静。

    若坨:?

    他甚至变成了人身,也没发现睡前趴在他背上睡觉的魔神。

    她提前去找马克修斯吃饭了?

    若陀去找了马克修斯,灶之魔神说她确实先用过饭了,不过吃完饭就走了。若陀心情复杂,清心昨晚上是没吃饱吗,还是这么多年下去,她的胃口突然增大了,以后吃饭不能用碗,得用盆了?

    归终那里也没有。

    她平常爱盯着归终看,专注的看一整天。归终有时候会做些机关玩具送给她,现在他的洞窟里还整整齐齐的摆了一堆,睡觉都得离那块地远远的。

    山辉砦里生活的人倒是说她早上吃饭就出去了,出了山辉砦,还指了个方位,若陀看了,心情更是复杂了。

    倒不是担心她出去会被人欺负,山辉砦里能欺负到她的只有他自己和摩拉克斯,但也不能说稳赢。

    放眼周围望去,山辉砦附近里能欺负她的他还没发现,她不打到别人的地盘上,把人窝掀了都算她脾气养好了。

    若陀只是担心,她在外面要是错过了吃饭时间,身体会不会更难养好。

    山辉砦和归离原上的魔神,只出了这么一个争斗之心强到需要几个魔神联手压制的,她又不会说话,好不容易写的出来几个字,不是“杀”就是“杀之”。

    问她意见,不知道人听没听懂,反正就是“杀”和“杀之”轮流写。

    唯一一次例外,是归终来结盟的时候,她没有写“杀”和“杀之”,磕磕绊绊的写了个“好”。

    还是对着若陀的字硬描的。

    不会说话,又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到吃饭的时间也不知道认不认得能吃的东西。若陀决定这次回来要让她知道外面什么东西能当饭吃,现在只能期望她到饭点会被肚子催着回来。

    为什么不出去找?

    因为找不到。

    岩龙蜥地下地下都找了,没找到,他用自己的力量也探了一遍,不是刮地三尺了,是刮地三尺后又搜刮了一遍地上,也没有找到。

    摩拉克斯也被拉过来找了,还是没有找到。动静不适宜再大下去了,若陀只能等她那边闹出点动静来。

    清心早上吃完饭出门去做的事并不是有多稀奇,只是趁着这个时间去治个先天不足,顺便剥离掉一个魔神的权柄。

    能谈的拢就谈,谈不拢就打。

    清心很想看看除了摩拉克斯外,命运还会不会给她一个惊喜。

    她找到了梦之魔神。

    这个魔神似乎没有正常的时刻,清心作为夜叉时见到的他是个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的魔神。

    现在她作为岩魔神,见到的梦之魔神,甚至更加颓靡,精神状态可以称得上奇特。

    “你来找我了。”

    他说的轻巧自然。

    清心从这位魔神得到了梦之权柄,现在先天不足缺权柄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他。

    看样子他也在等她。

    这如何算不上一场双向奔赴。

    清心指了指自己的咽喉,露出一个微笑,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倘若魔神之间里以权柄论双生的话,她跟这位梦之魔神算得上是双生魔神,或者互为半身。

    具体如何形容他们的关系,这点需要交给梦之魔神本人,她在这方面向来是听别人话的。

    一段亲密关系里,受害者会得到一些补偿。但清心不会提醒他们,他们可以提出补偿。也不会让他们有真正的自主选择权。

    梦之魔神看着她的微笑,将人拖入了自己更加熟悉的梦境里。

    梦境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做的美梦时。

    清心没有在晚饭前赶回来,也没有在第二天早饭前赶回来,她陷入美梦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但她没有什么不耐烦。

    完整的同化对方的权柄,还可以剥离下来,梦之魔神给的足够多了。清心付出的只是一场美梦。

    甚至这个美梦里,梦之魔神还抽出时间来帮她认字。

    梦里的环境只局限在一个小村庄里,除非必要,他没有拖人入梦,让这个小村庄充满人气。一般只有他们两个人,身上所有魔神的特征都被抹去,清心久违的看见了没有魔神特征的自己。

    她跟着梦之魔神学习了如何与人做一对寻常夫妻,他是一个好老师,也是一个好病人。

    如何感知他人情绪,如何让她的情绪看着不那么容易逼疯自己敏锐的丈夫,如何让自己神经质的丈夫在她怀里重新变得安静。

    梦之权柄附带的情绪感知能力真的很好用,她的前夫们没有精神崩溃到这种程度敏锐到这种程度的,又有时间的滤镜,只要行为上做出了表率,那么情绪上他们便会补足绝大部分。

    一个微笑都能看出来千百种的温和。

    梦之魔神,情绪感知太过敏锐,又实在是直白,时间带来的滤镜在他身上并不存在。

    无怪乎他的精神状态是这个样子。

    “你想要杀死我。”

    “嗯。”清心没有否认,“我已然利用了你多次,但没关系,我会给予你一场美梦。”

    梦境里,她可以说话,可以自如的表达自己的情感。

    她抱着的与其说是她梦里的丈夫,不如说是实验室昂贵的化学药剂,小心翼翼不足以形容,多滴了一滴都会觉得心痛。

    他在她眼中不是个活生生的知性生命。

    但清心对他的情感比对人更加真挚,她诚恳的说,“我实在是不知道您为何如此帮助我,从我身上挤不出来半点诚挚的爱意,但此刻,我对你的情感比对我的丈夫更加真挚热切。”

    一个学者能说出来的,最像表白的句式是,“这段时间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写满你的存在。”

    清心看着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如此真挚,犹如永不熄灭的爱火。

    犹如。

    这已然的确是个美梦了。

    他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为什么如此帮助她,谁知道呢?梦之魔神只是在诞生的时候感觉到了另一个相同的权柄存在,又在无数个梦境里勾勒出她的形象,虚构出了无数种他们相处的记忆。

    谁能知道他坏掉的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呢?

    也许,是虚构的梦境里,她从来没有注视过他?一如领地上的子民从来不想沉溺于梦境,即使梦境外面是永无休止的死亡。

    谁都会死。

    死在美梦里不好吗?

    死在美梦里不好吗??!!!

    清心熟练的将他安抚了下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如此,时不时就会歇斯底里,陷入难以言明的恐惧里。

    清心原本不擅长安抚这种病人的,但他一次次崩溃了自己的精神,让清心掌握了这一技能。

    “你不会死!”

    “是的,我一直活着。”她用着最真切的情绪,说着最真切的话,“我会永远的活着。”

    她捧起他的脸,“我会带着你的权柄你的馈赠,作为一个人类,永远的活下去,不死于美梦,不死于危险。”

    “你永远都是最了解我情绪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人再超越你了。你会在我的记忆里,永恒的存续。”

    “我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存在。”

    清心离家出走后,一个星期后才从美梦中醒来,梦之魔神消散得干干净净,但梦之权柄在她的身体里,完整的存在。

    她看见了摩拉克斯。

    对着他极浅淡的笑了一下。

    她醒来的时候人不在梦之魔神的领地,已经回到了山辉砦。山辉砦里还多了一些生面孔,以及几个夜叉。

    听若陀说,他们第二天就能查到了梦之魔神的领地,是夜叉的报信,去的时候梦之魔神看样子想要占据她的躯壳,整个人全部投注到了她的梦境里。

    她一直昏睡到现在。

    若陀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昏睡时的高热,“饿了吗?”

    清心摇了摇头。

    她一直盯着若陀,指了指了咽喉,嘴巴微张,有气流从声门里被挤了出来,发出了一个短促的气音。

    她吃掉了梦之魔神的权柄、死亡后的遗恨,终于是补全了一部分先天不足,也在梦境里补全了一部分知性。

    若陀摸着她额头的手移到了她的头发了,轻轻的放着,他说,“要是多注意一下就好了,你也不必昏睡这么多日。”

    “先吃饭吧,马克修斯已经准备好了食物,那群夜叉……”他顿了一下,“此前被梦之魔神控制,你吞噬了梦之权柄,现在他们的控制权转移到了你身上。你一直没醒,我和摩拉克斯只得先安置了他们。”

    “梦之魔神就是你在梦境里杀死的那个。”

    清心知道。

    第53章

    长梦过后的第一顿饭,清心体会到了什么是你长辈觉得你饿。

    她本来是不饿的,她吃了梦之魔神的权柄,还做了个美梦,梦里有一个只要哄得好就无有不给的丈夫,清心能单独给他写七八份报告的那种。

    但吃饭是种仪式感,马克修斯作为灶之魔神做的饭也确实好吃,清心便来吃饭了。结果就是饭都被塞到嗓子眼了,马克修斯还很担忧的看着她,觉得她食量大不如前。

    看着像小熊的灶之魔神很严肃的,“你今天才吃了两碗。”

    清心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看着她吃饭的若陀摸了摸她的肚子,下了论断:“撑着了。”

    马克修斯:“就两碗?”

    若陀点了点头。

    不怪马克修斯一副被惊到的样子,山辉砦里的魔神武德充沛,爱吃的东西各不相同,但清心的饭量一直很稳定,无论爱吃不爱吃,吃完四碗才放手。

    吃完肚子还是平坦的,跟没吃一样。

    现在饭量减半,还吃撑了,饭量得继续往下减,若陀沉思了一会,“可能是权柄补完的原因?”

    他想的没有错。

    此后数天,清心的饭量一直稳定在两碗,趴在若陀背上晒太阳时也精神了许多,至少若坨此前是没有见她用草叶编织过什么东西的。

    ——不是山辉砦这边的风格。

    这也是她醒来这么多天,她一次没见过夜叉他们的缘故。

    她被梦之魔神拖入了梦境许多天,虽然最终从梦里醒来的是她,不是梦之魔神,但魔神仍然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从若陀和摩拉克斯这些天的观察来看,清心能够听懂他们说话,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她知性有缺,故而更容易被魔神的记忆影响。

    没有发生最差的情况,让她活成梦之魔神的容器,已经是她的能力确实克制其他魔神了。

    若陀倒是希望清心被梦之魔神影响得尽可能轻一些,但从夜叉们吐露的消息来看,完全不被梦之魔神影响是妄想。

    梦之魔神能够影响他人情绪、操纵梦境。

    若陀对她的力量有自信,但对她的精神防护,没有足够的信心。

    毕竟她听不懂又不能说话,梦境里要是能听懂了也能说话,她很难忘记那一刻的感受。

    为什么此前没能找出来这么一个隐藏的魔神呢,再细致一点,总是能找到的。也不至于让她这么贸贸然的撞上去。

    她在他的背上编织了一个风格与山辉砦迥异的事物,山辉砦里没有这样的动物。

    她从他的背上下来,来到若陀面前,举起了她编织好的东西。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与若陀的本相相比,她显得渺小,手中草叶编织出来的动物更是小。

    他看得到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努力的试图从自己的咽喉里挤出那种生物的名字,最后放弃了,只做了一个“海”的口型。

    她见到了海吗?

    梦之魔神让她看见了海,知道了什么是海吗?

    若陀盯着那有八条腿的动物,这个东西,也是她在海里看到的吗?

    她贴近了他的身躯。

    若陀便在这太阳正好的时分被她拖入了梦境,于梦境里见到了蔚蓝的海域,和海底繁多的生物,她抓到了一个飘着的东西。

    八条腿。

    梦境里她可以说话了,便说:“八爪鱼,能吃,在海里。我想吃。”

    “若陀。”

    岩龙王也是在梦境里体验了一次被海水包裹的感觉,新奇嘛,确实有,但他的注意力基本上在清心说的话上。

    “马克修斯能做,但八爪鱼在海里,山辉砦离海有些遥远。”

    “那就杀过去。”

    若陀:“……”

    虽然不出意料,但听着总是让他想问问摩拉克斯,她这个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还是天性如此?

    没有答案。

    可有一件事会有答案,比如梦之魔神到底让她做了什么梦。

    清心对若陀没有半点戒心,问什么答什么,因为度过了知性缺失的一段时光,有些话说出来便是分外直白,没有半点加工痕迹。

    若陀听之前能保持住宽容心,听完之后,本相看不出来,但换成人身,那就是脸色黑沉,梦之魔神要是活过来了岩龙王能让他再挫骨扬灰一次。

    “前些日子,你除了看见海之外,还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吗?”

    清心想了想,“红色的屋子,红色的蜡烛,红色的衣服,红色的魔神,还有红色的我。”

    若陀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片厮杀导致的惨状,然而见到的却是……婚房。

    若陀:……

    若陀:“那个红色的魔神,清心,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就看见清心猛点头说“好,不用打架,又给权柄。”

    他杀气森森的,“能让我看看吗?”

    “好哦。”

    清心不疑有他,能记得多少就放出来了多少,一股脑的让若陀原本就有些炸裂的情绪更是添了一把猛火。

    梦境在清心对着梦之魔神喊出“夫君”的时候彻底撑不住了,山辉砦都因为岩龙王的愤怒而有了震动感。

    “梦之魔神!!!!”

    愤怒到这种程度了还记得嘱咐人还懵着的清心撤回自己的能力,乖乖睡个午觉,等她醒来了马克修斯那边就会有好吃的。

    “等我喊你你再醒,多睡一会。”

    若陀变成了人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温和,面上看不出来半点怒气冲天的影子。

    他没让自己的情绪过多的影响山辉砦和岩龙蜥们,但那一瞬间的情绪泄露,已经足以岩龙蜥们感知到这位龙王的极度愤怒。

    清心在他的巢穴里安然睡去,一只岩龙蜥从土里钻了出来,充当她睡觉时的守卫,有什么风吹草动会第一时间让若陀知晓。

    若陀去找了摩拉克斯。

    清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清心只知道摩拉克斯看向她的目光沉凝,声音也发沉:“若陀有些事。”

    梦之魔神死的很干净,若陀能做的不多。不会被他翻出来挫骨扬灰。

    清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我先带你去见夜叉,解除梦之魔神对他们的束缚。”

    这也很正常。

    清心当时对若陀说的是,梦之魔神将夜叉当做自己留下的遗产让她继承。

    说的是“他说我是他的妻子。”

    山辉砦这边,没有一个人认为她知道“妻子”的含义,她的学习进度没有到这里。

    原定是百年后学习。

    但现在……

    摩拉克斯需得等她忘记这段无关紧要的荒谬之梦,才能教导她“婚姻”“丈夫”以及“妻子”的含义。

    她与梦之魔神,荒谬至极。

    她不需要记得这么一个魔神,她不会拥有对“丈夫”的错误认知。

    解除梦之魔神对夜叉的束缚并不复杂,梦之魔神对她全无保留,没有在中途发生事故。

    清心也算是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看夜叉们,她记得梦之魔神手底下的夜叉样貌不错,久远之前还写过他们身上业障的相关论文,便看着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充满了论文将要完成的喜悦。

    魔神战争里她厮杀的次数太多,这次有了摩拉克斯充当盟友,她不用过多厮杀。又经历了梦之魔神一事,想必她此后会常常镇守山辉砦,如无必要,不会出去。

    快要脱缰的杀心,终于被安放了起来。

    至于婚约嫁娶的知识,梦之魔神不足以让她暂时摆脱的话,清心会认真学习,然后通过梦之魔神的例子进行曲解。

    她不太适宜掌握这方面完善的没有任何曲解的知识,毕竟夫妻关系,实在是太好用了,研究异性的研究对象最正当的理由便是夫妻。

    没有任何一个关系可以让她与研究对象长久相处的时间会超过夫妻,至少,现在她没能发现。

    亲情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肢体距离。

    友情之间会介入另一个观察对象。

    爱情会随着爱火燃尽而凭添冷漠。

    用婚契绑住的关系,才最稳定,无论研究对象心情如何,他必须面对被婚契跟他绑在一起的妻子。

    意外也好,脑子发热也好,不忍也好……清心在意的始终是夫妻关系后的研究报告。

    倘若不用缔结学术家庭便能获得研究报告,那当然更好,这说明她跟研究对象之间默契十足,完全不需要一纸排外的契约。

    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清心不得不为研究提前做些准备。

    事情如清心所想的一样,她此后的确常常被留在山辉砦,顺势成了山辉砦里一个沉默的辅助魔神。

    这不意味着安全。

    山辉砦这边上魔神扎堆,偷家的有之,还不少,没有一点实力做不了守家的事,清心不跑去掀别人的窝,但别人会过来掀山辉砦。

    正面打不过,就偷家。

    山辉砦里的病人偶尔会看见沉默可亲的医师突然起身,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随手拎着附近的一把武器就出门了。

    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点血腥气,拎出去的武器基本上需要重锻。

    山辉砦的人们见怪不怪,这是又出门打不长记性的魔神了,医师以前是武德充沛不下岩王帝君的。

    山辉砦里从不缺武德充沛的魔神和仙家,但这附近也是武德充沛,大大小小的魔神一堆。只是山辉砦这里有点太超过了。

    一个摩拉克斯就让人够受得了,这里还有若陀和清心,除开武力上,还有灶之魔神马克修斯、尘之魔神归终,一个管食物,一个机关术,武德充沛的三人里清心还下来跟他们一起兼职辅助。

    清心知性断断续续的补上后,有向全能发展的迹象,医药建筑机关术农业……一身与民生发展息息相关的技能,说不清楚是梦之魔神的馈赠,还是她本身就具有的魔神知识。

    山辉砦这边普遍认为,这是清心知性恢复后自带的魔神知识,魔神的权柄千奇百怪,有百工机巧方面的权柄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清心的权柄,总的来说,只是生的技巧。

    “生之魔神?”

    “好奇怪、的称呼。”

    她可以说话了,但仍旧一副不习惯说话的姿态,有时候会出现相当奇怪生涩的断句,归纳她权柄的归终也知晓这点,耐心的等她说完,才继续说下一句:

    “那清心想要叫什么?”

    “清心。”

    尘之魔神现在不属于归离原,而是山辉砦,归离原上的离民前不久与山辉砦这边完成合流,她们便常常聚在一起。倘若留云借风真君和歌尘浪市真君也在的话,这个屋子里,岩王帝君也挤不进来。

    能挤进来的只有看业障的夜叉们。

    不过战事愈烈,山辉砦这边不说是能打的全出去了,大部分能打的都奔赴前线,留下守家的人不算很多。

    只留了一个清心常驻,有时候归终和马克修斯都得跑一趟前线。

    他们都不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留一个岩王帝姬在山辉砦,这已经是极其奢侈的行为了,只有山辉砦能有这样的奢侈。

    前线山辉砦和归离原魔神仙家看的让人绝望,后面大本营里又坐了一个杀性奇重,还吞了梦之魔神权柄的岩龙。

    要是大本营里只有一个岩龙,那还能有办法,但还有部分夜叉仙家。还有尘之魔神和灶之魔神经常镇守,这两位上前线的时间比守家的时间要少一些。

    前线打不过,偷袭打不过。

    山辉砦里的人类安定感充足,已经练了一副大心脏出来,地动山摇都能情绪稳定的撤离外围。

    甚至撤的飞快。

    生怕晚一步就影响到了镇守山辉砦的岩龙的行动,他们有记性的,撤退慢一点的人,喝的药会苦一倍。

    要想打过这条说是发育不全现不出本相的岩龙,得围殴,还得引开所有魔神让她孤立无援的进行围殴。

    试过,参与围殴的魔神硬生生被这条岩龙拖到了岩之魔神他们赶回来。

    期间岩龙杀得神智癫狂,浑身浴血,精神状态拖着一堆原本还神智清楚的魔神下了地狱。

    梦之魔神的权柄扩散了她当时情绪和精神状态,距离她最近的魔神精神状态当场就崩了,离得远了一点的魔神被扫到,脑子里甚至都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情绪,就觉得思维冻结,下一刻,枪尖都掉了的一杆枪便伸了过来,直接捅穿他的心脏。

    至于什么魔神死后带来的遗祸,她一口吞掉了,当做补充体力和力量的食粮。

    “就这?”

    岩龙甚至还在笑,顺手扔了一个魔神挡住奔向她的攻击,“我还以为我会被你们杀死呢,结果就这?”

    “哈哈哈,就这?”

    她的队友来的时候她笑的让人不安,但这也告诉了他们,她还活着。

    第54章

    那场有针对性的围堵没能达到预想中的结果,可以说,参战的魔神死的十不存一。

    如果不是山辉砦的人急着往回折返,十不存一里的“一”估计也要去掉。

    山辉砦附近的魔神经此一役,彻底是成不了气候了。

    那么,被针对的岩龙呢?

    半疯。

    没成为完全的一条疯龙,没能死在当场,也没有在之后因为知性被极大的磨损带来的敌我不分而被山辉砦的同伴亲手镇压。

    很可惜啊,挑了一堆不用剑的魔神,还特意在最开始就想方设法折断了她的剑,依旧没能将她杀死,倒是逼得她学会了用枪。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魔神卷进去给山辉砦设局?

    这就要问那位发育不良的岩龙为什么会在山辉砦、又为什么拥有生之权柄能够净化魔神死后留给地脉的创伤了。

    原本半疯其实也行的,她说不定会因为发疯的时候敌我不分被自己的同伴镇压,又在时光里彻底磨损,成了一个会给山辉砦带来痛苦的疯龙。

    然而——

    那场围堵里活下来的魔神看着那条半疯的龙发疯的时候,依旧没给山辉砦带来死亡的阴影。

    龙类的瞳孔是竖瞳,被知性充满的时候给人带来的非人感不会太明显,但一旦知性被磨去,只余兽性,那就是残忍无情。

    一般情况下,一条破坏力巨大的岩龙没有知性只余兽性,对周边环境和人的破坏会更加残忍无情。

    可这条疯龙知性从来没有齐全过,要不是梦之魔神在争斗中被她完整的剥去了权柄,她的知性也压根没发展到能说话能掌握自己完整的权柄的地步。

    她是被山辉砦的岩龙王和岩之魔神驯服过的兽。

    她诞生在岩龙王的身上,便将那地方视作自己的家。

    这条疯龙,恋家。

    在此之前,从没见过一个知性被磨损的魔神,不会发疯的,连发疯方式都要别人教的。

    她以前的兽性本能莫不是全剩个活着?

    被镇压的魔神恨不得毫无风度的破口大骂了,山辉砦你们就是这么教龙的,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梦之魔神??

    妈的梦之魔神又教了个什么东西?

    你是龙,龙,龙!

    掏别人权柄想吃饱饭是用爪子和武力,不是让人做梦!!!

    妈的梦之魔神丢人玩意儿,要不是他让人做个梦就把自己权柄丢了,现在这个丢人玩意儿也不会以为只要让自己做梦,就能得到权柄!!!

    清心现在有一种让魔神实名辱骂的清澈的愚蠢。

    她知性最不齐全的时候身体虚弱,被困在石卵里,没若陀基本上就得死在卵中,无法诞生。残余的最大本能便是求生,而不是破坏,似乎说的过去。

    魔神们的围殴微妙的达成了目的,至少她现在不觉得自己武德充沛了。无论是生之魔神最大的本能便是为自己求存,还是她保留的知性让她在自救,短期内,她不会成为山辉砦的有效战力,这个战力单位算是被他们打退场了。

    倘若他们付出的代价不那么惨重的话,也许的确能趁此机会给山辉砦来波重创。

    只是也许。

    毕竟清心只是暂时退场,又不是死了。

    何况清心经此一遭后,精神状态其实说得上稳定,跟知不知性的没关系,兽不兽性的也没关系。

    她只是看起来精神在稳定的发疯,实则……为了论文在发疯而已。

    能够击垮一个学者的不是论文的开题报告,和论文找不到开始,而是快结尾的时候,有人过来,轻轻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的论文,要重写了。”

    “不是写的不好,是研究目标刚刚自*爆了。”

    《古璃月魔神生态相关研究报告》

    撕拉,没了。

    写完了在发生这样的事,那无所谓,加个限定日期就行,论文写到中间也没事,可以更换目标更换结论。

    差个结尾的时候一堆魔神死的死被镇压的镇压,山辉砦附近的魔神生态圈几乎一夜之间成了真空,连个生硬转弯的余地都不留……

    清心的心情便陷入了另一种稳定。

    上至若陀和摩拉克斯,下至仙众夜叉,经常睡着了做梦就看见梦里有一个清心蹲着床头眼冒绿光。

    不要害怕,那只是清心在思考如何从他们身上得到一篇新的论文而已,就是思考的方式有些出乎意料。

    山辉砦这边倒是全都知道她知性快磨没了,梦里见到她有让她睡觉的,有拉着她睡觉的,有习惯性的哄着她睡觉的,还有坐立不安的。

    坐立不安的一般是夜叉。

    不是害怕她,只是她身上那种神经质的感觉让他们这群与梦之魔神相处多年的夜叉,看到了梦之魔神的影子。

    疯得如出一辙。

    但清心这种神经质出现的时间太过短暂,梦境没多久便消散了。不再频繁的让人入梦。

    她看上去与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又要开启漫长的知性寻回之旅。

    若陀:“……”

    若陀龙王有口难言。

    只能每天都去梦之魔神死的地方踹几脚。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泄愤。

    拉着清心普及知识吗?

    她现在只想要从他身上掏岩元素力补充自己的缺失,沟通不能。

    找到罪魁祸首?

    人已经死的干干净净,权柄都被剥离了,没有重活一次的机会。

    去找摩拉克斯?

    他要怎么说,说清心看上了他的岩元素力,要掠夺他的权柄,因为只有一次成功的经验,所以模仿了梦之魔神吗?

    甚至还模仿出了问题。

    天知道若陀在梦境里看到自己成了新娘后被哽住的心情有多强烈,他很想再杀一次梦之魔神,但梦之魔神真的不能死而复生。

    梦之魔神都教了些什么东西?!

    完整的只有清心知道,可惜清心眼中现在只有论文,思考多日,才挑了一个还没写的课题,准备用它写一篇新的论文。

    关于岩龙王的磨损的。

    归终、马克修斯和摩拉克斯能够撑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她从奥罗巴斯那次经历里看到的,具有一定的可参考性。

    只有若陀,磨损到来的时间在他们之前,她有机会治疗的时候,没有近距离长时间研究的机会。

    现在,时间正好。

    至于若陀龙王会不会产生极大的愤怒,他对于知性不全的龙类,容忍度很高。

    参考对象只有清心自己。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的进行安全论证,只要清心确认自己不会死于研究过程,这个研究目标对于她而言就是安全的。

    故而,若陀龙王的有口难言,以及愤怒,清心是无视状态。

    为什么他在梦境里是新娘,很简单,这只是一点容忍度小测试而已,清心不太清楚若陀对她的容忍度底线在哪。

    容忍度不高的话,他见了自己一身装束便会让梦境碎裂,真等到她出现,还能忍着怒气配合,这就表明,他对她的容忍度没到极限。

    清心有时可以做的更过分一点,在梦境外。

    希望下一个研究目标,能够对她有这么高的容忍度,不然会非常麻烦的。

    若陀这边已经忍了几个晚上了,没人性的清心还是一切照常。

    那若陀什么时候能不忍呢?

    他自己知道是什么时候,应当是清心知性恢复正常的时候。

    岩龙王不会看着清心因为知性缺乏而死,便连挣脱梦境这种可能会损害她的举动都没做,愤怒全冲着死了的梦之魔神。

    就当是清心恋家,又需要他的岩元素力重新孕育一遍,总归是,魔神的时日漫长。

    至于她为什么不找摩拉克斯。

    若陀也找好了理由,恋家。

    若陀每天都踹一遍梦之魔神死亡之地的举动确实称得上反常,归终看了一眼挂他身上根本不下来的清心,尘之魔神知道这种反常应当与清心的知性缺失有关。

    上次补全她的知性用的是梦之魔神完整的权柄,这次,又会是什么?

    若陀龙王对归终说的是:“岩元素力的再次孕育,清心现在的状态跟她在石卵时的状态相差无几。”

    “我和摩拉克斯的可以吗?”

    若坨龙王停顿了片刻,才说:“试试吧。”

    可以的。

    清心对岩元素力来者不拒,吃不下还要硬撑。

    摩拉克斯这段时日去采的一堆清心,也尽数被她吃了进去,甚至他找到了一些水史莱姆,也被囫囵吞了进去。

    ……比他和归终的岩元素力还要有用一点。

    但她仍旧挂在若陀的身上,注视着归终和摩拉克斯的眼神纯粹的像是注视着喂食者。

    对她的身体很有用,对她的知性,无用。

    只能慢慢养。

    她清明的时刻自然是有的,不过仅限于摩拉克斯的感觉。那种产生了食欲的眼神,与他被刻印下的记忆里,她厮杀时的眼神很相似。

    偶尔出现。

    山辉砦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一个当着医师的魔神,久到人都换了一遍,久到山辉砦都改名成了璃月,久到被清空的区域全都并入了璃月。

    久到一群魔神仙家夜叉见面都习惯抱着一堆清心带给清心吃,久到若陀对自己在梦境里扮演新娘角色心平气和。

    梦境里的清心对着习以为常的若陀喊了一声“若陀”。

    一张映在红烛火光下的脸庞他见了千百次,只有这次,他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也一并遮住了在看着他的眼睛。

    她看起来并不在意这点,只是问,“那些魔神死了干净吗?”

    “家里没事吧?”

    “死了一大堆,我和摩拉克斯他们杀了一堆拦路的,又镇压了一批侥幸没死的。”

    若陀声音温和,一个一个回答,“家里没事,你拦住了他们一群。现在家里变大了,名字也换了一个,叫璃月。”

    清心说璃月这名字听起来不错,她试图将若陀的手拿下来,听到了他一声闷哼,便停了动作。

    “怎么了?”她问。

    “就这样睡吧,晚上了,你需要休息。”

    “哦。”

    第55章

    龙王的正常身体数据已经记录完毕,可以与磨损后的状态进行对比。

    若要清心来总结这段经历,她的回答便是如此。龙王本人的情感和挣扎,一并被简略概括为“在若陀龙王的配合下”。

    她在外界目光中失去知性的时间长达百年,被龙王的岩元素力日夜孕养百年,终于从兽的意识里再度挣脱,成了拥有知性的魔神。

    但人,是不会记住她成为兽的时候发生的事的。

    若陀龙王没有再做重复了百年的梦。

    清心也没有记住百年间不该记住的事,她只是看着龙王巢穴里的机关造物,说,“好像旧了点。”

    她下意识准备躺在若陀身上晒太阳的时候,碰到的却是龙王的人身,若陀将她扶住了,若无其事的,“是旧了点。”

    百年的概念对于清心来说可能并不明晰,她看上去就是很像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发现的状态。

    山辉砦变成了璃月,璃月又有了孤云阁,有了一片海,她心心念念的就变成了八爪鱼。

    归终跟留云捧了一堆机关造物过来,她反手抽出一张设计图,说是她昨天画好的,可以下水。

    “正好璃月这里有海了。”

    百年前的旧物,纸张还浸了点血,被时间变得发脆,归终小心翼翼的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目前璃月材料不缺,可以试做一个。”

    “不过清心,你……想做这个,是还惦记着八爪鱼吗?”

    归终的话语里时间流逝的词句被特意模糊,她看了一眼近些年已经快发展成很会聊天真君的留云,希望留云不会张嘴就是“我跟你说甘雨小时候”。

    留云很正经的,“本仙跟归终的意见一样,璃月现在材料不缺,附近魔神那一波清了七七八八,就是海里的八爪鱼,不知道帝君能不能抓上来。”

    “帝君不行的话,不是有阿萍吗?”

    清心比划了一下,“阿萍的琴声不是可以用来炸鱼吗?”

    “阿萍的琴声在你的耳朵里就是用来炸鱼的?”

    “是啊,好听,好用。”

    歌尘浪市真君脾气是真的挺好,说拿着她的琴声去孤云阁炸鱼,她也真去了。

    孤云阁如今地貌可以说是岩枪林立,清心这种长在高处的花长势不错,夹在一堆灌木中权当点缀。

    清心这个带着一堆人过来炸八爪鱼的,薅了几朵清心当小零嘴吃了,歌尘浪市真君阿萍和尘之魔神归终已经摆好了架势,一个用机关术一个用自己珍爱的琴。

    清心和留云做什么,当气氛组。

    孤云阁这边有星螺和石珀,清心跟留云捡了一堆,堆满了石桌。

    归终和阿萍回来的时候,八爪鱼倒是没炸出来,海鱼炸了不少,她们挑了几条看上去最好的带了回来。

    “现在是不是,该你们了?”

    阿萍收好自己的琴,笑吟吟的,“我和归终可是用琴声炸了鱼。”

    “留云,你说是不是。”

    留云说那当然,“本仙早有准备。”

    机关术也许能做到很多,但马克修斯的厨艺仍然无法完美复刻。

    清心吃了一口留云请教马克修斯厨艺后做出来的自动烹饪机器烹饪出来的烤鱼,虽然不能完美复刻,但仍旧相当神奇。

    “好吃。”

    她跃跃欲试,“我能试试吗?”

    海鲜有很多种做法,她记得,有一道菜是嘟嘟莲海鲜羹。

    嘟嘟莲要去蒙德,她便找了莲子代替,为了这道菜,她们从孤云阁折返回到了璃月港,借着马克修斯升起的灶火做了一锅莲子海鲜羹。

    没用留云的烹饪机器,清心的厨艺只能说普通,她对自己吃的东西要求不高,做出来的菜也是能吃熟了偶尔好吃就行。

    这道莲子海鲜羹也是如此,说不上有多美味,但是刚出来,口味虽然普通家常,胜在新奇。

    马克修斯喝了一碗,想必很快就会有改良版出来。

    最后这一锅海鲜羹,听到消息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喝了一点,只是摩拉克斯过来也喝了一口后,看到的人表情都有些奇怪。

    怎么说呢。

    就好像看到一个排斥海鲜的人,过来吃了一口海鲜,还神色如常的:“确实新奇。”

    口味不做评价,但他能过来吃,就已经是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在场的人互相看了看,又很隐晦的看了一眼不喜海鲜却过来凑了个热闹的岩王帝君。

    他的确不喜海鲜,只吃了一口。

    这一口看样子也让他表情有些失控,手下意识的抬了抬。

    清心可能不知道,但在场过来凑热闹的,都蛮清楚摩拉克斯近些年对海鲜称得上是避之不及。

    他知道海鲜可以当做食物充饥,味道也能算的上鲜美,但马克修斯第一次做的时候,他的排斥也很明显。

    都不用第二次,见了他的排斥,马克修斯和其他人都清楚他不喜海鲜。

    现在他过来吃了一口。

    若陀有些后悔自己是人身了,自己的表情想必有些无法自控,如果是本相……

    应该不会被人注意到。

    若陀闷了一口海鲜羹。

    留云原本在看着帝君和清心,正想着要不要跟人合计着给帝君跟清心牵个线,这看样子帝君对清心有几分意思。

    她跟归终和阿萍扯个线,几位仙人助个攻,说不定璃月能多一件喜事。瞥见若陀龙王的表情,话就说不出来了。

    若陀龙王对清心一向优待,又是花了百年时光将清心知性养回来的人。留云初初加入山辉砦时,他对清心就没什么底线,一副溺爱的态度。现在山辉砦改名成了璃月,留云看着若陀龙王的表情,想起来这百年来若陀龙王示人时常用人身……

    归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让她噤声。

    留云真切的感觉到了百年的份量,这是对仙人和魔神而言都不可承受之重。

    更难以承受的是,留云刚发现的事,别人发现的更早,无论是移霄导天还是鸣海栖霞,甚至理水叠山和削月筑阳,他们都比她知道得早。

    留云:……

    “大概是留云你藏不住事。”

    “我怎么会藏不住事?”

    但确实有些……不吐不快。

    璃月这边早年间便有人看出来帝君对清心态度有些不对,但最初的发现者并非魔神仙家,而是璃月子民。

    他们采摘石珀的时候,发现能生长清心的地方,不远处便会有石珀,有人看着方位说了一句“这看着就像帝君在注视着帝姬一样。”

    本是一句笑谈。

    他们以为这是个偶然。

    但这样的情况见得太多,不免的,他们将目光放在了两位庇护他们的魔神身上。

    石珀是很像岩王帝君的眼睛。

    但石珀无法表露出岩王帝君看帝姬的眼神,不自觉的,如同注视着自己爱恋的妻子。

    璃月的石头特产有很多,石珀是,还有一款帝姬石头。

    老一辈人闭上眼睛前没看见他们终成眷属,没等到璃月的大喜事,下一代下几代没等到也就算了,他们还觉得帝姬可能只把岩王帝君当做父亲,她看着跟若陀龙王已经喜结连理了。

    帝君看着她的眼神如同寻常夫妻,而若陀龙王跟她的日常相处,已经算的上寻常夫妻了。

    帝姬一人死守以前还叫山辉砦的璃月时,祭了自己知性不说,还落得一身伤,便是如此,也没放任自己的杀心将其对准璃月,而是夜以继日的折磨自己。

    浑浑噩噩,不知春秋。

    这一代人算是看着若陀龙王跟帝姬相处的场景长大的,老一辈人总说他们像是亲人,然而没有什么亲人会这样放任帝姬。

    不止模糊了相处间的距离,在帝姬折磨自己的时候,若陀龙王便化作人身,分担一部分她的痛苦。

    龙身太过坚硬,容易损伤她的牙齿,她也不适宜无知无觉的挂在他的龙身上。她饿了不会说,渴了也不知道喝,人身方便龙王及时注意到帝姬的状态。

    那种相处方式,太像寻常夫妻了。

    没人能让他们分离。

    若陀龙王本身也没有让他们分离的意愿。

    这一代人常常看见的便是若陀龙王抱着她,注意力时时刻刻在她的身上,她皱个眉,龙王就知道她因为什么而皱眉。

    通常会把她抱的更紧一点,紧贴自己的人身,没有一丝空隙。

    这是他们看到的。

    看不到的说话本子的先生都犯了难,不是不知道怎么写,而是不知道该不该写。这算的上璃月历史上最古老的一次党/争,从说话本子的开始。

    璃月这桩喜事,到底是帝姬跟帝君呢,还是帝姬跟若陀龙王呢?

    有聪明的,一会写她跟若陀龙王的话本子,一会写她跟帝君的,两头的钱都赚了,也弄出来一个觉得选不出来就不选干脆就这样好了的团体。

    他们发愁,魔神仙家们也在发愁。

    清心知性回来了,心思有一部分迁移到了烹饪上,她似乎对莲子海鲜羹吃得两个人脸色难看的事耿耿于怀,跟着马克修斯钻研了几年厨艺,厨艺可以说是突飞猛进,马克修斯都可以说清心是他带过最出色的徒弟了。

    他们的食谱跟着也是大大改善了,但帝君和若陀龙王……

    一个点了莲子海鲜羹,在清心略带忐忑的目光下面不改色,看着没有半分勉强的夸了一句“味道很好”。

    然后连着几道重口辣菜,想要盖住自己口中滑腻的腥气。

    摩拉克斯不太能忍受这种口感和气味。

    这总是会让他产生一些不妙的联想。

    毕竟,受伤的清心,一身的血,触感是让他觉得心慌的滑腻,血腥气也跟海鲜的腥气相似。

    舌尖触及此类食物,让他走不出当日的困境。

    而若陀龙王,对海鲜算不上讨厌,只是习惯性的点了个莲子海鲜羹,这是清心做的第一道菜,龙王未免有些爱屋及乌。吃了倒也不会像帝君那样夸,而是送一些老石和首饰。

    一个夸人一个送礼。

    剩下的观众吃饭要么吃的特别快要么吃的慢,表情总得失控几次。

    直到有一日,若陀龙王陷入磨损而发狂。

    第56章

    最大的受害者是睡在他巢穴里的清心。

    若陀龙王并没有对清心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他只是在失去理智前将睡得昏昏沉沉的清心叫醒了。

    清心只有睡眠时间受到了伤害。

    若陀龙王的磨损早有征兆,在璃月人开采层岩巨渊的时候,这位龙王感觉就不太好了,与摩拉克斯开始出现了分歧。

    至于清心,得益于她被岩元素力重新孕育了一遍知性,现在还算比较安全,没在一开始就成为负面情绪的投射对象。

    所以,她现在人只要清醒着,磨损日渐严重的若陀龙王还是能勉强跟她相安无事,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算是用失去睡眠这个轻微的代价,约束住了若陀龙王的行动。

    若陀龙王:“没事了,睡吧。”

    清心盯着他人身时的眼睛颜色,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下半夜基本上不用睡觉了。至于找摩拉克斯,想要让现在这个若陀龙王暴走可以一试。

    失去病人的信任,被病人理解为背叛者,会对接下来的观察与治疗造成阻碍。

    清心很惆怅的,“睡不着。想听故事,好累啊,不太想活了。”

    情绪跨度很大,内容跨度也是,加上一个“同生共死”的水链子,只要她不睡觉,若陀就走不了。她表情看着太过真切,仿佛只要若陀走,她就能那么随随便便的死在这里。

    就算不随随便便的死,“同生共死”这个水链子不解开,若陀想要出去也得小心注意,她说过这条链子可以承受致命伤害。

    “你最好……”

    未尽的话语被她扑过来的动作撞散了。

    若陀的磨损最先开始的是记忆,他对同一件事的记忆开始出现了缺失、颠倒,失去了冷静和客观,记忆里产生过的负面情绪开始接管这段记忆。

    形态和力量上没有出现什么磨损,他既没有在形体上有什么大的变化,也没有力量上的损耗,唯一有影响的可能是理智缺失让他有时候会无法冷静判断局势。

    力量还在那里。

    他仍旧是可以与摩拉克斯硬碰硬的岩龙王。

    因为磨损,他们搬离原本的住所,在若陀清醒时日还算长的时候。现下的居所被特意布置过,与其说是居所,倒不如说是一个温馨的囚笼。

    尚未彻底上锁的囚笼。

    原本居住此地的璃月人在仙家的帮助下搬离,附近空旷,没有采矿声,罕有人烟,只有岩龙蜥和清心,以及若陀。

    一个适合研究的清幽场所。

    当然,清心在璃月的魔神仙众心中,是作为医师跟过来的,也是在岩龙王发狂时负责压制他的人。

    说这么多的意思是,现在此地发生什么,若陀龙王都没有求救对象,他现在的状态也不会让他向摩拉克斯求救。

    落单的不是清心,而是若陀龙王磨损后诞生的恶念。

    “好累啊,不太想活了,要不现在就带着你一块死了得了。”

    清心撞了若陀一个满怀,手搭在他后心的位置,脸埋在他胸口。一个可以让她第一时间重伤若陀,一个可以让若陀恶念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只是声音充满了倦怠。

    “我不想替你收尸。”

    “我又不会输给摩拉克斯。”

    “是啊,不会输,但你们真的打起来,我肯定会死,同生共死你解不开,我又算是背叛了摩拉克斯,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理背叛他的人呢?”

    清心双手收拢,让自己能听的更清楚一点,若陀的心跳声一分钟跳动频率与正常状态时相比,波动值在正常范围内。

    “别说你忘记了,同生共死是将你所受的伤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来。”

    事情往往会变成这样。

    若陀龙王被这双手臂困住了很多次,也许终有一天会失效,但现在,他走不掉。

    没办法走掉。

    清心是若陀龙王被磨损到失控的第一位受害者、最大的受害者,也将会变成最后一位受害者。

    若陀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双困住他恶念的手臂保持同一个姿势的时间太长,埋在他胸前的脸抬了起来,松了一口气:“这次时间又长了一些,那些药喝了,没什么效用吗?”

    若陀轻手轻脚的挣开她双臂的束缚,接住有些脱力的清心,将人带到自己怀里,“效用是有的,喝了记忆会清明一些,但磨损与天理相关,并不是如此轻易能解脱的事。”

    “你的药能够缓解,已经在我意料之外了。”

    “有用的话说明方向对了。”

    清心挣了两下没挣脱。

    “先休息一会吧,你晚上没有睡好。”

    若陀以前还会问为什么清心会选择这种方法来困住他的恶念,不会累吗。困住也不需要站着,抱着睡觉当他的恶念是块石头都成。

    但经历的次数多了,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了。他的恶念,不太适合被清心当成石头抱着休息。

    那毕竟不是一块石头。

    清心的双臂可以困住岩龙王的恶念,同样的,她会被清醒过来的若陀困住,用龙王生着枝叶的尾巴,被困在他的怀里。

    “龙都是这样吗?”

    “我是这样。”

    他余下的时光并不多,尚未上锁的囚笼,有朝一日会变成他的封印之地,于是清醒的时间里,有些本性,控制得不是很好。

    或许也没想过控制。

    毕竟是“人生苦短”。

    论文的内容写到了中后期,若陀龙王因为磨损过重,自愿被封印,清心透过封印看了他一眼。

    后期有部分论文内容,尝试代价暂且没有准确的评估结果,清心论文进度暂缓,但为了下一次不被若陀龙王排斥,她在封印里留了一些东西。

    希望能起到作用。

    倘若不能,清心兴致不高的,她不太喜欢用武力解决研究目标的抵抗性。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枪术生疏了一些,单手剑自从折断后没有其他的替代品。

    她这里倒是有材料,从若陀身上得来的,倒是可以锻造一把好的兵器。

    从若陀的封印之地回来后,清心的状态在别人看来是伤心过度,跟人出去听书,听到的也尽是些她和若陀的爱情悲剧。

    说书人写台本的时候大概是没想到,清心在婚姻方面的知识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学习的机会,说什么伉俪情深、神仙眷侣,她统统都没意识到过。

    她的伤心过度,理由都是,家没了,不知道该睡哪。人生第一次彻底与家隔绝的岩龙,回去的第一天就失眠了。

    清心是个恋家的岩龙,没有自己的家,整个人睡眠时间就直线下降几乎是不睡了。

    到了晚上翻来覆去的折腾过,找了一堆替代方式,归终他们用机关术都做了一个新家出来,清心将自己挂着,还是没睡着。

    说书人的台本里写着她夫君新丧,摧心断肠,彻夜不眠。

    璃月仙家们眼中的清心,恋家,为离开家而彻夜不眠,到处找替代品。

    归终看着那条想睡觉睡不着,因为失去家而痛苦的龙,觉得这样也好,情爱一窍不通,便不为情爱所困。

    只是她这样睡不着觉也不是一件好事。

    魔神可能少眠,但轻易不会将休息时间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那太累了。何况清心是一个正常休息的魔神。

    “要不让帝君试试,反正都有龙相,都有岩元素力?”

    留云看着精神恹恹,被帝君常常带去散心也不见好转的清心,如此提议道。

    “机关造物不行,归终你也只能让她在要岩元素力下勉强小憩,帝君龙相说不定可以。”

    璃月这边有关于岩龙的有关的就三个,清心的上一个家是其中一条岩龙的背,她自己又是一条岩龙,璃月唯一一个与岩龙有关的便是帝君了。

    帝君的岩元素力与归终一样,只能让她勉强睡上一会,睡不安稳,如同婴孩离开母亲的怀抱便想要啼哭。

    或许是他没有现出龙相的原因。

    但她们都清楚这样做会带来的后果。

    璃月的三条岩龙,情窍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就只有一个,现在正在为离开家而失眠,为家没了而伤心。连这种情绪都是后知后觉,离开若陀龙王封印后的晚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家没了。

    帝君要是真被她当成了第二个家……

    这种担心似乎没有必要。

    摩拉克斯比她们意识到这点的时间要略早些,也化作半龙半人的姿态做了片刻尝试,一直困着又睡不着的人看着龙鳞,未等摩拉克斯出声询问“如何”,便睡着了。

    她对家的认知,的确是岩龙。

    甚至可能只是出生时看到的龙鳞。

    那便签一份新的契约吧。

    清心也没有睡多长时间,她似乎已经在适应睡不着觉的事情,真正能睡着了,便睡得浅又时间短。

    摩拉克斯等着她睡醒,将早拟好的新的契约递给了她,她没多想就接了过去下意识的就在契约后面签名。

    他伸出手挡了一下,“不看一遍吗?”

    她听话,又只听话,扫了一遍就签了。

    “清心”二字,他看着,与当年自己一笔一划替她写的“清心”,未差分毫。

    “签了契约,便不能反悔。”

    他说的很直白,也没有用惯常的说法,他怕她听不懂,将“食岩之罚”理解成吃一块石头,一字一句恨不得揉碎了说给她听。

    “你知道什么是不能反悔吗?”

    清心点了点头,“就是签了名字,契约上面的内容一定要履行,不能以任何理由拒绝履行。”

    “所以,我能要礼物了吗?”

    摩拉克斯记得契约上面的所有内容,知晓她口中的礼物是契约中的“聘礼”。

    “应有之义。”

    “那我要一把合用的武器,上次我的单手剑折断了,现在一直在用的枪也不合手,你要给我带一把单手剑。”

    “枪呢?”

    “不是只能要一件?”

    “不是,你可以要很多礼物。”

    “但我只想要这两个。”

    第57章

    清心扫了一眼就签了的契约是婚契。

    璃月这边因为岩王帝君注重契约,对待婚姻嫁娶此等关于人生的契约算是极为重视,正经流程从相看就开始了。

    清心和摩拉克斯同为魔神,天生地养,是天地作高堂,前期流程上无需如此复杂,加上婚契已定——

    便是如此,成婚的事情依旧很繁琐。

    岩王帝君同岩王帝姬的婚礼,婚契只能算作一个开始,先是通知,从璃月的魔神仙家到璃月七星,上面的一圈人得到了婚契确定的消息,开始着手准备。

    然后是普通民众。

    这要在确定婚礼日期后通知。

    清心签的不是一纸婚契,这是涉及璃月两位执政神,事关神明称谓变动之大事。

    归终这位尘神说的更直白一点:“签的是天地见证、六礼即成的夫妻名分。”

    摩拉克斯在她们尚且犹疑的时候已然做出了决断,归终担心的只是,这一段璃月上下见证的良缘,会在之后清心带来痛苦。

    不是有爱意就能撑下来一段婚姻的。

    何况,归终并不知晓,清心本人签下这纸婚契时,对婚姻的认知是否足以支撑她接下来的时光。

    归终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机会教导清心有关于婚姻的事。

    一开始是知性不够,后来知性足够,清心又被梦之魔神哄骗,不适宜教导这方面的知识。再然后便是知性全无,若陀龙王又将她的知性养了回来,等她知性回来,归终已然没办法教导这方面的知识了。

    那并不是用感情和婚姻可以介入的事了。

    什么都不清楚,跟平常一样的过才比较好。

    但清心如今即将成为摩拉克斯的妻子,归终想要说些有关婚姻的知识,想了想,那些时间错过的太多,到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时间会是正确的时间,于是说什么都是错的。

    摩拉克斯对契约很是看重,不用担心他会主动违背契约。

    感情和睦的时候自然是相濡以沫,感情不睦时,那便是两看生厌又不得不日日相对的岩笼。

    不过现在,归终看着心心念念只有摩拉克斯答应给她的两把武器的清心,觉得要想真到那种地步,清心的情窍至少要开一点。

    事实上,整个璃月上下最在状况外的人是清心,她看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仿佛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通知了所有人,唯独漏了新娘本人。

    新娘本人:……

    好在没人来问她是不是不知道她要跟摩拉克斯结婚了,也就归终她们神色复杂的问她对摩拉克斯的看法。

    然后得到清心“好人”的回答。

    她们看起来神情更复杂了,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摩拉克斯确实是个好人。

    倘若“人”不能准确描述他的种族的话,她可以将“好人”变成“好魔神”。

    若陀的研究报告进度暂且停滞,她正在想着怎么接近摩拉克斯时,摩拉克斯本人直接掏出来婚契让她签。

    清心:无以言表,感激涕零。

    她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目标,如此反反复复的将摩拉克斯当成BOSS刷,刷到命运都忍无可忍,又成为他的盟友是因为什么。

    一个主要课题下可以蔓延出许多子课题,甚至无关课题。然而,清心自始至终都知道,她写下来的主课题一是成为摩拉克斯的敌人,借由他的武力值磨炼自己的力量;二是成为他的盟友,同化他的力量。

    前者已经完成。

    后者……在那纸婚契拿出来后,就离完成不远了。

    她只是没想到,因为诞生与若陀龙王有关,也有了同化若陀龙王的机会,故而,她先解决了被放到手里的课题。

    感谢梦之魔神。

    当然,也许还要感谢一下,那群撕了她研究报告的魔神。

    现在还要在论文致谢里加上摩拉克斯的姓名。

    这种情况下,清心会好像状况外是摩拉克斯和周围人没有告知她需要准备些什么,她现在毕竟没被教导过璃月的婚姻方面的知识。

    他们没有忘记通知她,她要和摩拉克斯结婚。只是忘了通知她,她该做些什么。

    她能做的,就是看着这些婚礼前的布置,预计着写一份关于璃月婚姻嫁娶方面的研究报告。然后为摩拉克斯准备一份回礼。

    两把武器,璃月的岩王爷亲手锻造。

    清心这边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准备。

    但她能准备些什么?

    目前能拿得出手可以当做回礼的便是机关造物,清心便去采了些石珀,预计做一个龙形的机关造物。

    石珀可以片成龙形机关造物上的一片片龙鳞,至于机关造物上的其他零件,她有现成的材料。

    先是图纸,然后是零件,再是按照图纸组装,清心心无旁骛的制作这个机关造物,至于这个机关造物能做些什么?

    它看起来小巧,腹腔处只有一颗玉石雕出来的龙珠,成型的那一天能做的是在她的魔神力量下游动,时不时吐出腹中的龙珠。

    龙珠在光下还能看见其中清心的纹路。

    倒是栩栩如生。

    岩王帝君不缺武力值,清心这个机关造物大部分作用也确实是观赏,考虑实用性的话,最常见的是龙珠里可以放点熏香,当个香包。

    毕竟小巧,盘起来还没巴掌大,可以随身携带。

    最不常见的,是龙珠里的清心纹路模糊,成了他们之间“同生共死”的媒介。

    它不常见是因为,能让岩王帝君伤到触发“同生共死”的人,目前为止,太少了。

    毕竟是回礼,清心想了想,给了这个机关造物一个“同心”的称呼,听起来是比同生共死要吉利一些。

    至于合不合适,机关造物并不会说话,收到回礼的人没有发表意见,那就是合适。

    而摩拉克斯为她锻造的一枪一剑上也存在着龙和清心的纹路。清心的名字是清心,在璃月这片,供奉之物也少不了清心,他锻造出来的武器上会有清心的花纹也很是正常。

    “只是些许装饰,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

    清心摸了摸它们,材质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合不合手之后试一试就知道了,摩拉克斯说它们没有单独的名字,合在一起称为“奠雁”,作“奠雁之礼”。

    “就是你迎亲的时候要带上的礼物?”

    “这说法,倒是通俗易懂。”

    他将枪递给她,“试试看。”

    摩拉克斯锻造出来的枪和剑都被拿出来试了试,结果还不错,那的确是两把合手的武器。

    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的这场婚姻一样,婚礼场面盛大,见者无不惊叹。璃月人也将他们婚礼举行的日子当成了一个盛大的节日。

    总之是,见者无不称之为良缘。

    在婚姻里成为夫妻的两个人看来,也确实可以称得上良缘。

    各自都得到了想要的。

    如同“奠雁”一般,清心用起来顺手,不用担心折断。如同“同心”一样,摩拉克斯看着便知,他的妻子确实爱重他。

    他倒是觉得“奠雁”作为礼物实在是太轻,抵不上“同心”里同生共死之志。

    “换个思路想一想,你活着,我受伤了也能活着。”

    这个破题角度摩拉克斯不喜欢。

    但清心,他的妻子,喜欢的确实太少,没有失眠烦恼,又得到了称心如意的武器后,摩拉克斯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询问多次,得到的回答仍旧是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转而询问她有什么现在想要做的事,得到的回答大都是现在是不是该吃饭了?

    看着太过无欲无求了点。

    清心这边感觉倒不是这样,摩拉克斯跟她不怎么亲近的时候,看着是个可靠的长辈,真跟他做夫妻了,在平日里他看上去也是个长辈,可靠,时不时询问她喜欢什么。

    ——如果,能够忽略他询问的场所,以及缠在她身上的那条祥云尾巴的话。

    若陀说的保守了一点,他说只有他是,但摩拉克斯告诉清心,龙类、或者跟龙类相关的、沾上龙的,都喜欢用自己的尾巴困住人。

    人被困着,他还一本正经的问她喜欢什么,清心总不能说喜欢他放她下去,她要起床了。

    再不济,他能不能收起他的祥云尾巴,她真的不是恋家,也没有缺失什么奇怪的记忆,比如见不到岩龙相关的事物会睡不着整个人崩溃的哭出来。

    没有这种不存在的记忆。

    清心从跟他完婚后,眼角下的岩龙鳞又出现了,之后就没有消失的机会。摩拉克斯很喜欢她身上出现他的鳞片,见到它消失了一点,便会补上。

    一次一次,如此反复。

    眼下那点鳞片便成了清心脸上恒久不褪的装饰,明晃晃的彰显着她和摩拉克斯的关系,算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标记之一。

    这算什么?

    龙类,还是摩拉克斯的占有欲?

    可能都有,龙类的共性也许就自带有这种有些出格的占有欲。

    尚可忍耐。

    只是日常生活里,她身上与摩拉克斯相关的东西出现得越发频繁。

    与摩拉克斯在一起时,手和尾巴,她也总是要选择一个的。

    第58章

    那么这种情况的解决方法是?

    清心在自己身上做了一些尝试。

    她在摩拉克斯这里的形象是个实心的石头,摩拉克斯本人也没想着有朝一日能将她的情窍打开。

    ——事实上,在璃月这里,了解她的人大部分都默认她是块石头。

    这是清心在一些关键选择上的行为导致的,是清心自己造成的结果,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基于这个普遍认知,在情感上突然开窍,跟他你侬我侬效果大概会很惊悚,清心暂且不做考虑。

    但摩拉克斯跟她强行绑在一起的行为持续下去会影响若陀论文的收尾。

    一般情况下,这时候可以在跟他接触时使用权柄的力量进行情绪感知,但“情绪感知”这一能力在他认知中源于梦之魔神。

    清心就用过寥寥数次,每一次,摩拉克斯的情绪都会突变,沉默无言的看着她。

    他可以容忍她什么都不懂,甚至可以容忍她学习不到位的时候,将丈夫的定义同其他定义弄混,失去其特殊性。

    但他不能容忍她使用梦之魔神的权柄来探知他的情绪。

    清心就不用了,这个方法是个失败方案。

    之后采取的方法是尝试着回应,在她是块石头的情况下用处并不明显。

    虽然她跟摩拉克斯的关系在她这边出现了积极回应后,看着是更进一步,但摩拉克斯依然没有停止这种行为,反而——

    清心已经在他的注视下学习了怎么模仿他的笔迹处理璃月事务,看样子还是上下皆知的那种,不然也不会模仿笔迹到最后,署名还是清心。

    原本摩拉克斯在处理事务的时候她还有点空闲,现在他的工作时间她也得在他面前进修管理学。

    没有达成原本目的,但得到了执政经验,还是岩王帝君手把手带出来的。

    奥罗巴斯那次算两个新手上路刷经验,璃月这边就是执政千年的大佬一直看着给人查漏补缺,个中关窍一一说明。

    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清心在处理璃月七星递上来的事务,摩拉克斯在一边看着的情况了。

    他说清心在处理事务上有天生的敏锐度,没有一个新手在接手时会比她做的更好了。

    是的,没有一个新手会有执政千年的经历,虽然千年执政的方向并不过于偏向行政,而是商业农业医学。

    算是无法掩藏的所谓“天分”。

    清心听到摩拉克斯的夸奖,表现的是一种困惑,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本来也是困惑,千年执政练出来的,怎么会值得夸奖。

    “做到这样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情绪真切,只是理由不相同而已。她见过让人生气的天才,也知道什么是不会说话。

    说出的是被修改过的某位天才的名言。

    摩拉克斯听了也不会生气,他脾气近些年被和平安定的时光磨去了一点,面对的又是没真的对她生过几次气的妻子。

    他便只是温厚的笑笑,目光触及到妻子眼尾下岩龙鳞,才生了几分讶然,“这是?”

    岩龙鳞上的色泽细看之下,已经偏离了自己身上鳞片的色泽,出现了细微的差距。

    清心头也没抬:“知性恢复了,我也该长身体了。”

    这是清心最后确定并实施的方法。

    与摩拉克斯的同化进度足以支撑她出来一个与他相似的岩龙形态,倘若这种相似的半鳞半龙仍旧不能让他收敛一下他的占有欲,那么清心也许该反其道而行之,让摩拉克斯本人也体会一下什么龙类的标记行为。

    反其道而行之……

    清心停下了处理了事务的动作。

    岩龙相依旧是她最后想到的办法,不过可以往里面掺点东西了。

    她这次停顿不出意料的被尾巴还搭在她腰间的摩拉克斯发现了,他接手了她正在处理的事务,看了一眼。

    七星递上来的事务一般只需要他们发表一下意见,需要直接驳回的非常少,手上的这份也并不需要驳回。不是她无法下决断的事,那应该是不想处理了。

    摩拉克斯简单判断了一下清心突然停顿的原因,先是接手了剩下的事务,处理完毕后,才轻声问看上去已经在发呆,将他的尾巴当做玩具在把玩的清心:“有些无聊吗?”

    “啊,就是刚刚想到,长身体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清心回过神,手里还捏着摩拉克斯尾巴上的毛茸茸。

    会是什么样子?

    清心的岩龙相彻底孕育完成会是什么样子?

    的确难以想象。

    摩拉克斯没多久就知道了,清心的岩龙相与他看着相差无几,但鳞片颜色要略微亮一点。

    这也是第一次,摩拉克斯体验到了清心平日里的感受,他被龙尾巴困在床上。

    因为是自己的妻子,摩拉克斯睡梦中行动受限都没醒来,等到了平常苏醒的时间,他的妻子已经成了一条盘起来的岩龙。

    看样子她还没醒,又缠得人乱七八糟的。摩拉克斯看了看胸口上搭着的一只龙爪,一时之间没想清楚,清心入睡前是个什么姿势。

    也许与入睡姿势并无关系。

    摩拉克斯思维有些迟滞,毕竟龙身与人身,差距实在是有些大。

    他龙身时,也会睡得如此……缠人吗?

    岩龙没等他理清万千思绪,不知道又折腾了什么,摩拉克斯要是没及时伸手拉住她,她整条龙有一部分会搭到地上去。

    她本人也被这个突发状况惊醒了,缠得乱七八糟的一条龙成了人身,摩拉克斯现在终于她现在是个什么姿势了。

    整个人全压在他身上,四肢没反应过来已经是人身了,又复刻了一次什么是缠得乱七八糟。

    摩拉克斯:“……”

    事情在她冷不丁咬了他一口后,变得更加不对劲了。

    璃月七星这些日子见到岩王帝君时总觉得与平日里有些许不同。

    这大概就是敏锐吧。

    让他们能从一条岩龙上看出来不同。

    毕竟清心同化出来的状态也就摩拉克斯本尊才能看出来一些鳞片上的差异。

    最后这个方法确实成功了。

    摩拉克斯现在现出人身,倘若不想太过失礼,扣子需得扣到最上面,说不定还要打个死结防止意外情况出现。

    而清心呢,就算满地打滚被人看见了,现在败坏的也是摩拉克斯的名声。

    倒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在七星询问帝后之事,清心可以平稳的说出:“他在休息。”

    发出询问的天衡星:??

    清心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

    “这几日……”

    清心点头:“他在休息。”

    她身上来自摩拉克斯的印记实在太多,一些生活习惯显露出来的都带着摩拉克斯的影子。因而璃月七星见了她,张嘴便是“帝君”。

    如此几日,便得了一句清心的:“我与摩拉克斯本相如此相似吗?”

    能让璃月七星都察觉不了,心中有几分不对劲都能在观察中直接打消的,只能说岩王帝君摩拉克斯在这些年里确实有意无意的让他们趋于一体。

    无论是生活习惯上,还是一些下意识时出现的表情,乃至回复时的语气、措辞。

    但这确实是璃月七星的一种失职。

    此前知晓帝后乃是岩龙,但真见了她的岩龙相,却又将其错认成帝君。

    璃月七星将要处理的事务里又压上了一份紧急事项,如何区分帝君与帝后的岩龙相。

    这堪称是对人类眼力的一次极限挑战。

    元素视野里清心和摩拉克斯都是岩元素聚合体,肉眼观察下不是岩元素生物不是岩元素魔神,都看不出来的色泽差异,又因长久相处,两个人各个方面都开始趋同……

    声音是最直接的辨别方法。

    各种意义上,这次他们都在对方身上强调了一次“我的”。

    如果还不能让摩拉克斯有所改变,清心只能将“因伴侣没有特殊情感且无过多回应,产生的安全感缺失”这个因素,从摩拉克斯占有欲直线上升的影响因素里划去。

    即使她明知道,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影响因素。

    毕竟她现在做的,已经一块石头能做到的极限。

    我对你可能没有你对我一样的情感,但“我的”。

    “我的”。

    是家,是丈夫,是我的。

    清心在回应着他解释过的每一个词语,她知道摩拉克斯是她的。

    就算让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情绪不明,混杂了太多,龙类的本能总是最直观的一种回应,不管是出于什么情绪,她对摩拉克斯产生了占有欲,本能的将他当成自己的。

    尾巴总是诚实的。

    这算的上是一种对等的回应,摩拉克斯的妻子与清心的丈夫,“我的妻子”和“我的丈夫”。

    摩拉克斯的占有欲从直线上升变成了稳定上升。

    看起来便是,他们个人时间的增多。

    很奇怪对吧,明明占有欲还在稳定的上升,相处的时间反而减少了,不再一刻不离。

    但这不过是从小范围和两个人间的“我的”变成范围扩大化的宣称。

    一刻不离时他们是靠相处时间绑出来的恩爱夫妻,现在就算是单独出门,别人也会自然而然的提到他们未出现的伴侣,而不是诧异的“今天你怎么一个人出门了,闹矛盾了吗”?

    不再是手牵手和手被尾巴卷着这样具体的绑定,是不在具体却又无处不在的绑定。

    是摩拉克斯一个人去绝云间赴宴,连归终都不会觉得奇怪,只是想着清心这段时间确实忙碌,马克修斯都会将准备好的菜肴留一份让摩拉克斯带走弥补一下清心没来赴宴的遗憾。

    是旁人见着清心或摩拉克斯,第一反应大都是这姑娘/青年是给自己丈夫/夫人相看东西的吧。

    是摩拉克斯的普通人化身第一次出门时被人问“先生,要买些霓裳花给夫人吗?”

    是作为普通人的摩拉克斯,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囊中羞涩,什么又是周围人了然的目光。

    “摩拉应当交由妻子管理吗?”

    清心:“你出门没带摩拉?”

    摩拉克斯坦然的应下了,“因为你没有给我摩拉。”

    “我没有摩拉。”

    两个璃月执政神互相盯着对方,有什么是执政多年,突然发现对方作为摩拉的缔造者/璃月的管理者竟然没有一个摩拉更让人想要发笑的?

    大概是摩拉克斯眼中的色彩不再像石珀一样坚硬,成了融融辉光,“这确实是我身为丈夫的失职。”

    摩拉的缔造者说,“我会努力赚摩拉的。”

    大概是清心眨了眨眼说“归终和阿萍那里有摩拉,我吃饭都是她们付钱,按照这个理论,她们是不是我的妻子?”

    大概是归终和阿萍听到的时候没忍住笑,“所以他现在在赚摩拉了?”

    清心点了点头,说:“是的。”又说,“我说这就不必了,有你们在,我大概可以当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结果就是帝君现在……”

    阿萍想了想,“努力让你不吃我们的软饭?”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做一道菜,价格能比琉璃亭和新月轩还贵。”

    “一道菜能卖出二十万摩拉。”

    第59章

    在聚会上跟归终她们笑谈摩拉克斯的事,之后就没发生过了。

    倒不是常常聚会的人里有几个寿终正寝了,也不是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像是摩拉克斯和清心恩断义绝、清心和归终她们决裂这样的变故。

    而是随着璃月的发展,璃月的魔神和仙家们开始有意识让的璃月这个国家的制度完成神治到人治间的过渡,不再过分干涉人间事。

    换而言之,就是归终她们基本上都在绝云间,或者如同阿萍一样变幻自身样貌,跟普通人一样看看璃月的繁华。

    他们都是寿命长久之人,有计划了就能在时间的遮掩下退休得悄无声息,就是苦了七星和负责送仙典仪的往生堂。

    人可能不是一代的,但隔几代就能碰上一位或者几位仙家仙逝的事。

    璃月这边是执政之位出来最快和平也是最早的,可以说是一战直接把敌对魔神势力崩了的,武德充沛到没有什么魔神会想逃到璃月准备东山再起。

    有仙家在那一战里伤了元气,没补过来,和平了一段时间后就仙逝,是常事。

    璃月人也习惯了某一天清晨醒来,听到小时候说书人说过的仙家仙逝的消息。

    但这种习惯也分人。

    有人一生中见证三位仙家仙逝;有人一生中所见之璃月不过熟悉又平常,直至溘然长逝璃月依旧是与神同行之璃月;还有的人,在平常的一日,见证了帝后清心为免磨损过重重创璃月而自封孤云阁,如见山崩。

    若让璃月人自己来说这段历史,大概是磐岩的国度亦非永恒不变,唯一不变的,只有岩王帝君仍在璃月。

    然而他们又都清楚,磐岩终有磨损之日。

    帝后是,帝君亦然。

    但这是璃月人所看见的。

    在仙家角度,便只是神权向人权过渡的时产生的阵痛。

    一群仙家当年为了谁先退休而大打出手,绝云间那段日子的震动被不知内情的璃月人称为“仙陨之恸”,实则不过是能退休的仙家太多,不得已采用了非常璃月的方式。

    既然武德充沛,那么就安排一场比赛,赢了的人退休。

    基本上,退的越早的武德越是充沛。

    至于举不举办仪式,看他们各人的想法。

    也有真的寿终正寝的仙家,但是真真假假的,璃月这边的知情者都会弄混,不知道璃月这里到底藏起来了多少仙人。

    明面上全是仙逝,到聚会的时候一堆仙逝的见面打招呼,“你也去世了啊?”

    往生堂的堂主要是闯进来聚会现场都得说一声“嚯,这是亡魂聚会吗?”

    等到清心这个帝后因为磨损过度选择自封孤云阁的时候,璃月明面上的战力就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

    一个岩王帝君,一个护法夜叉,四五个仙人,加个麒麟甘雨。

    归终这个尘之魔神退的比清心还早,用的理由是去了一个秘境,踪迹全无。马克修斯现在混迹市井,阿萍成了萍姥姥,两个人专心致志带徒弟。

    当时聚会的三个人,在说书人口中乃至璃月历史上,状态都是两个失踪,一个自封。

    所以聚会是开不起来的,自然也不会再有笑着谈论摩拉克斯的时刻,说书人说起来便是“可惜物是人非”。

    确实是物是人非。

    现在只有被谈论的对象摩拉克斯需要打两份工了。

    一份物是人非岩王帝君。

    另一份往生堂祖传客卿。

    目前离退休还是遥遥无期。

    而原本谈论摩拉克斯的三人,现在聚在一起也不叫聚会了,那叫做问诊。

    清心说是自封孤云阁,实则是退休后就在璃月做个学艺不精到处跑的游医,平日里最常做的就是给有心病的人话疗。

    “有心病”的归终和阿萍:“……”

    留云:“在本仙看来,仙家们可真是脆弱。”

    仙逝、失踪、自封、患心病……

    确实脆弱。

    这些年退休的动静让璃月这片土地上死了的魔神见了都有些死不瞑目了。何其脆弱动不动就死给璃月人看的一群人啊,当年他们被锤得死后灰都扬了时,怎么就那么武德充沛呢?

    只能说,脆弱这件事是双标的,至少那些魔神要是敢死不瞑目,几个亡故的夜叉就会借尸还魂的出来再把他们捶死。

    何况只是有点心病的阿萍,和失踪到有心病的归终。

    归终正在微笑的让留云多吃点桌上的菜,多吃菜少说话,实在不行,让清心这个医士给她开个降火方子。

    “本仙没有生气。”

    “不是给你的,是给听你说话的人的。”归终说。

    留云:“……”

    留云:“那个,帝君这些日子过于操劳,不如……”

    “他忙着筹备鸣海栖霞真君的送仙典仪,而我不久前刚自封孤云阁,想来应是心情沉痛,无需降火方子,需要的是平心静气。”

    清心写了个方子交给留云,“这个倒是可以给他带过去。”

    接过去的是阿萍,“留云待会要回绝云间,我送吧。”

    “都可以。”

    学艺不精的游医结束一天的问诊后,已经是傍晚。璃月港里见证帝后自封、仙人逝世的琉璃百合在黄昏里被与千百年前不同的风吹拂着,它看起来仍旧是千百年前的样子,似乎没有被尘神归终的失踪而影响片刻。

    天衡山上的清心亦是如此。

    因而这个黄昏,看起来也与千百年前没有太多的差别。

    游医归家是黄昏。

    往生堂客卿归家是夜晚。

    璃月人在适应失去仙家执政神之一的生活,游医和往生堂的客卿也在适应寻常夫妻的生活。应该说,所有退休后的仙家,都与璃月人一样在适应,适应着被他们放在背后保护着的璃月,正在从他们的保护中独立。

    魔神会有磨损之日。

    仙家终有寿尽之时。

    璃月最后还是要适应没有他们的生活,也许会有新诞生的魔神,也许会有新的仙家,但与其将问题放在下一代,不如在他们这群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解决。

    何况他们只是退休时办了个送仙典仪,又不是真的仙逝,而且,现在明面上还有岩王帝君。

    就算只有岩王帝君,也足够让璃月在走错路时可以纠正重来一次。

    游医点起了灯,夜晚才回家的人看见这盏灯,一整天都显得过分肃然的表情也在灯下松动了。

    “今天还好吗?”

    “不是很好。”

    灯光下是两张看起来有些陌生的脸,没有一张是对得上璃月两个执政夫妻神的。

    毕竟是寻常夫妻。

    自然会有不同。

    “那看起来,我们适合做一对寻常夫妻。”

    不过所需的时间大概会有些漫长,璃月人暂时不能在接二连三的失去里,再失去一位岩王帝君。

    摩拉克斯打两份工的日子很长。

    往生堂客卿眼中的漫长。

    清心不觉得有多漫长,她做游医的生涯只是持续了几代人,也许不止,但在外面行医的人,记不太清楚这些也是常事。她的住所也一直是跟着行医地点一变再变,不变的只是每晚必然会归家的往生堂客卿。

    如果不是璃月港里开起了一个医庐,清心的游医生涯会继续下去。

    那个医庐的主人叫做白术,是个药名,清心求职时便也给自己准备了个药名茯苓。

    她带着钟离为她准备的推荐信,可以说是让游医的疲倦和满面风霜扑进了名叫不卜庐的医庐。

    在见到白术的第一眼时,眉头便紧锁,移到白术脖子上的白蛇时,眉头才稍微松了松。

    没有礼貌,又一股执拗劲,张嘴便是,“你看起来活不长久。”

    能顺利入职,全靠医术。

    游医时没被人打死,可能也是因为医术。

    茯苓人设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游医,没有委婉,不存在善意的谎言,切脉切出来什么就直说。

    清心在顶着茯苓人设时可以说是彻底放弃了人际关系,但没有放弃看病的人。

    缠在白术脖子上的白蛇长生见过茯苓一样的游医,很久以前。

    它的契约者们因为医者仁心大抵是短寿的,无论它怎么为他们调理,总会因为用契约治病而迎来同样的结局。

    而很久以前,有个女性游医见到了它的一任契约者,见面就是一句“你快死了”。

    “然后呢?”白术问。

    “然后那个说话特别冲的游医,给他切了个脉,将他身体里的病症渡了一半进自己身体。”

    长生语气有些怅然的,“茯苓啊,看起来像是她的后人。”

    眉目间有些相似,脾气一脉相承。

    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女性游医比它的契约者看起来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脾气有些许暴躁。

    她应该是有个丈夫,长生没怎么见过,只是从她身上偶尔出现的一些不像她品味的饰品、新换的发簪和突然变化的香膏气味上意识到这点的。在当时都是时兴的好东西。

    她又有点像是蛇类,到了冬天总是会犯困,叫着它名字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长生”,比对她的病人们要耐心很多。

    长生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话,只是在她逐渐老去,又死去后,有时候会想起来她曾经叫过它的名字,它没有回应。

    但也只是有一些怅然而已。

    茯苓不止是脾气和眉目与那位游医相似,她的治疗手段也像。

    将他人病症渡进自己的身体。

    她治白术时便是如此。

    长生一双人瞳看着她,“会死哦茯苓。”

    与若陀的磨损相比无关痛痒。

    茯苓人设下不需要考虑人际关系的清心回答是,“这不是还没死吗,等要死了再说。”

    大概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摩拉,在不卜庐上班,清心的工资很高。

    第60章

    不卜庐刚建立没多久,名声还没打出去,先打出名声的是不卜庐茯苓医师的脾气。

    璃月人未必都是含蓄的,但在看病时候,病人总是希望医师能够稍微含蓄一点。然而不卜庐的茯苓医师,一张嘴就差点让往生堂多一笔生意。

    为什么是差点?

    因为茯苓医师很直白的说完看病的人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后,跟着的往往是“还能治,但不听医嘱的话我这边建议你提前去往生堂订个棺材。”

    一般情况下,不建议病情较轻的人去茯苓医师那边看病,很容易上火。但很建议得了不治之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人去看茯苓医师。

    她不含蓄,脾气也容易炸,但是医术确实没得说,在她跟前看过病的人说起来就是“得了帝后医术的三分精妙”。

    很了不得的一句称赞。

    至于有多了不得,那就得从帝后或者生之魔神清心在璃月人心里的地位说起了。

    璃月这边的本土商人基本上是既信岩王帝君又信岩王帝姬,前者管财后者管命,所以夫妻神像在璃月这边是最吃香的。

    而到璃月这边求医的,那基本上是到了璃月港就直接去玉京台敬帝后三炷香,条件不允许都得去天衡山的一朵清心面前说些“帝后保佑”“清心保佑”之类的话。

    管他平日里信不信璃月的神,敬不敬璃月的神,真到了要死的时候,清心面前必有三炷香。

    毕竟人有生老病死,而帝后掌生。

    所以帝后又是璃月的医药之神,学医的求医的开医馆的都得请她的神像敬她三炷香。

    基本上,涉及医药的,从最开始的种植药材到最后的治病救人,涉及到的医生病人和商人,少说也得敬她三炷香。

    这种情况下,茯苓医师的医术被说是得了帝后医术的三分精妙,那基本上就是在说她能活死人肉白骨。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说“活死人肉白骨”,简单得很,璃月人不相信帝后医术的三分精妙只能做到活死人肉白骨。

    那可是璃月帝后!

    就算现在因为魔神生而有之的磨损而自封孤云阁,在璃月人心里也不过是找了个清净地方给自己治病而已,天衡山的清心可还开的好好的呢。

    三分精妙又岂止是活死人肉白骨。

    得了这个评价的不卜庐茯苓医师可以说是对着璃月的一群医生贴脸开大了,要是没有过硬的医术,同行都得把她的医术评价里的“帝后”二字撕下来。

    病人可以激动之下乱说,但璃月的医生不能不较真,要问为什么,那可是璃月帝后、医药之神!

    哪个医术不过关的敢乱碰瓷,璃月这群医生是真的敢直接上门砸牌子的,你是什么小趴菜也敢败坏帝后名声,连我都比不过,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要是比得过呢?

    我医术不精罢了,你比得过我算什么。

    总之就是,谁敢碰瓷帝后,璃月医生这边就迎来一场盛典。无论是出门在外定居已久的医生,还是功成名就已经退下来的医学大佬、在野的名声不显医术精湛的游医,都会出现在碰瓷者面前进行一次医学交流,属实是璃月医学届大佬来的最齐全的一次交流会。

    清心替摩拉克斯处理事务的时候见过几次这样的盛典,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真轮到自己了……

    当时她觉得这种挨个上门点名的方式有些离谱也对挑战者和被挑战者不是很友好,于是干脆跟摩拉克斯商量了一下,将其变成一个有着完整流程的正规交流会。

    现在嘛……

    正规的医学交流会,还有邀请函,倘若清心不是其中的当事人之一,她是很乐意凑过去吃瓜的。

    “就当是给不卜庐做次免费宣传了。”

    白术作为不卜庐的老板,为清心面临的无妄之灾做了个内部的定性,看样子又是要给她加一笔工资。

    清心:“不是,他们是外地人还是我是外地人,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现在夸人都不当面夸的吗??”

    这可能是璃月开医庐的同行跟不卜庐朴实无华的商业竞争手段。

    璃月人都知道,夸一个医生有帝后手段,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医生觉得这个医生医术高超,就是给医生贴了个嘲讽,还是没有璃月医生能忽视的嘲讽。

    毕竟璃月这群入门就看帝后《百草集》的医生们,可以说是帝后的徒子徒孙。学到的东西可能参差不齐,医术有高有低,但一路学下去,帝后医术高超可称璃月之最的认知就学了个十成十。

    有点医学上的突破就是“帝后庇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年少轻狂的时候可能心里还想着“医药之神不过如此”,到了中青年见多了束手无策生离死别之景,便是岩王帝君亲至,都无可撼动他们在医药一道上对璃月帝后的信仰。

    故而,这群学出来的医生,对医术上碰瓷“帝后”二字的医者,会进行极为严苛的考核。

    拒绝这种严苛的考核,又不愿意摘掉“帝后”二字反而将“帝后手段”当成宣传手段的医者——

    璃月帝后作为医药之神武德充沛不下岩王帝君,因此璃月这群自称“不肖子孙”的医生们,一手五禽戏还是会的。

    不想遵守契约可以,承担不遵守契约的后果就行。不经过考核就想碰瓷璃月帝后,又屡次提醒而不改,璃月的医生们有多武德充沛自然也该让人见识一下的。

    清心当游医的时间太长,与璃月医生的精神状态有些脱节,大半夜房间里还亮着灯在补璃月近些年出的医药之神传说故事和医学著作。

    研究别人太久冷不丁被别人组团研究了的感觉相当奇妙。

    长生游了过来的时候,她看完了最后一本书,眼睛有些酸涩。

    “白术那边天天熬夜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是如此?”

    长生游到了书桌上,借着烛火看见她在翻看近些年的医学著作,桌上还堆着医药之神的传说故事集。

    “是紧张吗?”

    “长生你说白术也在熬夜?”

    “这段时间倒是没有,你给他开的方子上写着让他早睡,他还不想去往生堂订棺材,自然是遵守医嘱早些休息了。”

    “没有紧张。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恰逢其会而已。”

    长生习惯盘人,没在桌子上呆一会,就盘到了清心身上,“你在外游医有些时日,又是钻研医术不问世事,自然是不太清楚,自帝后自封孤云阁后,璃月这群医者,有些就得了心病。”

    年轻的茯苓医师表情扭曲:“帝后自封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这种话可以在白术面前说,别的医者面前就算了,他们听了可能会抄起捣药杵敲碎一张桌子。是过去了很久,但那些医者啊,一代代的将执念传下来,璃月这里与帝后相关的事就多了一件。”

    “是什么?”

    “老前辈们想要跟医术出挑的后辈集体交流一下感情,想考察后将自己的医术传给没有弟子名分的后辈,就会派人说,”长生清了清嗓子,“这位年轻的医师医术得了帝后几分神韵。”

    “我这边是得了帝后医术三分精妙。”

    “反正没什么差别。”

    长生瞧着医师年轻的脸,和故人相似的五官,倘若很久之前碰见的故人医术手段在久远的时光里没有佚失,完整的传到了茯苓这一代,那么那群有了心病的医者说不定还真的有几分希望。

    “早些休息吧,茯苓,那群人,遵守着岩王帝君和璃月帝后共同制定的契约,是不会违背自己学医的第一天对着帝后像说的话的。”

    长生说,“除非他们中有人不是璃月人。”

    清心整理了一下书桌,吹熄了烛火,便睡下了。但长生说早就睡下的白术,长生回到他身边时,他醒着。

    “睡了一觉起来了?”

    他披着一件衣服,应了一声“嗯”。长生游过去,盘在他脖子上,白术作为医者,对药材的气味很是敏感,“清心的气味?”

    “茯苓身上的,她们那一脉,压制自己身上的病症时,会大量取用清心。大概也是这样,才被那群医者认为是得了帝后眷顾。毕竟这种治疗手段,还能寿终正寝,除了帝后的眷顾,璃月的医者也不会想到别的方向。”

    “能想到的大概也会强迫自己忽视。”白术咳嗽了两声,他身体突然卸掉了一半的病症,一些症状便浮了上来,成了身体正在恢复的迹象。

    “毕竟是帝后。你可以为了救更多的人而求长生,那些人,也会为了医神而求一线希望。”

    医者走上的路,不是救人便是救己。

    璃月这边的医者,从久远前就开始了一个仪式,在学医的第一天,在老师的带领下对着帝后的塑像敬上三炷香,一字一句的念出医者的信条。

    又在之后的学医生涯里被老师带着重新认知了一遍帝后,她不是医学上的绝对权威,帝后也会出错,《草药集》这本医者启蒙书,已经删改增减多次,医者们仍旧在对它进行不间断的验证。

    帝后甚至不算是最初的医者,她只是在医者们没有成体系时整理了所有的医者手段,记录下了草药,将其编撰成册。

    “我们现有的医学,只是前人总结下来的经验总录。每一次对前人经验的总结以及证伪,都会促进现有医学体系的进步。”

    “不要迷信权威,也不要惧怕出错,帝后会看着每一位医者。”

    “不要畏惧所见生离死别,实在无法忍受,觉得不适合成为医者,可以对着帝后像说一声,帝后可能不会有什么回应,但发泄一下,总是能睡一个好觉。至于对帝后不敬,你们因为学医而有了心疾才是对帝后最大的不敬。”

    “没有人必须要成为一位医者,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也不是有医学天赋就要被人强迫成为一个医者,医者这条路,有天赋走不下来的会有很多。”

    “帝后当年在山辉砦的时候,最擅长的也不是医药,只是出于责任心才弃武从医,当了个医者。她这样的天赋学的时候尚且会出错,尚且会颓废得挂在若坨龙王的本相上不想下去。你们学的时候也不要背太多思想包袱。”

    “治病救人的手段要有高下之分,有门槛之见,帝后当年怎么会传授医术下来。”

    “医者,救人先修己心,明心见性,才不会误入歧途。”

    ……

    学医的时候帝后可以称得上黑历史的事迹被反复提及,璃月的医者也没有被安个对帝后不敬的罪名。等学业有成走出去准备大显身手的时候碰到了挫折医者们也会掏出随身携带的帝后像絮絮叨叨一遍,也没见帝后听的烦了出来抽他们一巴掌。

    璃月的医者是对帝后最敬重也是最不敬的一群人,谁年少轻狂时没说过他要向帝后证明人类的医术也能超越魔神的。

    帝后依旧没出来给他们一个巴掌,所以璃月的医者在那段时间被同行找上门的时候,也能理直气壮的说为什么不能说,帝后都没说什么,你跳出来干嘛?!

    同行面目狰狞:“当然是继承我们之前感受到的痛苦。”

    然后一个人就被一群同行挑了。

    动静闹大了帝后和帝君还量身定做了交流会。除了那些真的想要蹭帝后名声败坏帝后名声的,其他医者都是欣然赴会,然后在会上被一群同行吊起来抽。

    脸被抽肿了才心满意足的承认自己不该蹭帝后的名头,下次再也不会了。实际上人都笑裂了,只要撑过了前几位试水的同行证明自己的医术确实还不错,让这个交流会开起来,被大佬花式吊打都是资历,比自己闭门造车学医得到的知识可多得多。

    别人问起来就可以说,“我当然比不上帝后啦,当时年纪轻太狂妄,被拉去开交流会才算见识到了什么是人外有人。”

    听的同行要是没有开起来交流会,那就可以尽可能的嘚瑟,他们只能忍气吞声。连开交流会的胆子和医术都没有,当什么璃月医者。

    璃月的医者踏上学医这条路的第一天,就跟帝后一路同行。无论是学医时从老师那里得来的帝后事迹,还是对自己医术有信心用帝后的名义对同行贴脸嘲讽,璃月的医者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得……画风清奇。

    应该是这样。

    纵然医者这条路本心和病人乃至自己的天赋都会成为医者痛苦的来源,但璃月帝后只要在璃月,相比外面的医者们,璃月的医者胆子是最大的。

    “那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

    长生见过经历了帝后自封一事后的医者,人已经垂垂老矣,对自己的契约者说起那段时光,语调仍旧是快活的。

    “路上碰见拦路的魔物,只要想到自己是璃月医者,背后站着帝后,胆子瞬间就大了起来。区区魔物,看我不绕晕它。”

    “就是没想到人老了准备退休含饴弄孙了,临了还要研究帝后给我们这群人丢下来的大课题。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知道能推进多少。”

    璃月的医者们,与其说是信仰帝后,倒不如说是信仰帝后背后代表的医者的初心。

    败类当然也有,每个群体都会有。但那些背弃了初心的家伙,也见不得帝后像,丢也不敢丢。帝后自封了,他们仿佛仍旧不得解脱。

    这么久了,璃月的医者也将“医神”当成与帝后的一场竞赛,一场人与魔神之间的竞赛。人类这边要是成功了,说不定可以让帝后给他们敬上三炷香。

    “医神”便成了璃月医者的痼疾。

    长生想着这些过去的事,觉得医者,璃月的医者,无论是自己的契约者还是茯苓这样的,都跟他们的医药之神学了个十成十的执着。

    医药之神清心执着于治疗魔神的痼疾磨损,一直在稳定着若陀龙王的精神状态,直至自封。

    璃月的医者们也总是在治病救人上死磕,还有的人在死磕着医神。

    “你在想些什么,长生?”

    “想着你跟茯苓的事。”长生懒洋洋的,记忆里自己契约者和那位故人的影子朦朦胧胧的,与现在的白术和茯苓重合。

    “我以前的那位契约者与茯苓的先祖,跟你和茯苓差不多。”

    “医者们都是如此吗,还是只有你和他是这样?”

    白术没有回应这句话。

    只是说,“茯苓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能让茯苓丢掉那句评价的人,要是出现了那些人也不会这么急切。”

    长生叹了口气,“与你我需要签订契约不同,茯苓的能力,是生而有之,就算什么都不学,也是一方名医。”

    “去往生堂订个棺材,这样的话,你大概要听很多遍了,白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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