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翻城墙 遇见妖精
“咕, 咕咕——”
一只白鸽落在窗边,面朝三人叫唤。
楚留香觉得这样的鸽子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按照脑中模糊的记忆,楚留香走上前扒开鸽子的羽翅,果然见到翅下挂着一个小葫芦。
楚留香扯下葫芦的瞬间,鸽子便立刻飞走。
楚留香打开葫芦,从里面倒出一个小纸团,只见上面一字也无, 而是画了一个往南的黑点和一个脸上画了叉的小辫子男人,完全不知究竟是何意。
狗一刀凑上前来看见后, 面色沉重,“黑鞑靼的首领扎木合死了,尼伦部分出一支游击军,越过了与大宋的沙漠边境。”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轻松解读出纸张上的内容, 不免惊讶, “一刀看得懂上面的内容?”
狗一刀不解,“这不是画的很清楚吗?”
依照之前的了解, 狗一刀不过是个在小城中过活的苦命孩子, 怎么会看得懂这样的情报图画, 她甚至并不识字……
思及此, 楚留香背后冒出薄汗,若这个情报本就是送给不识字的狗一刀呢?
楚留香扬了扬手中的纸片, “一刀曾见过这样的图画?”
狗一刀挠头, “好像从前有人教过, 但我也记不大清了。我除了不识字,学的东西可多了。”
辽国一支军队在中原腹地穿梭, 黑鞑靼骤然出兵侵扰,再加上天一神水。
楚留香觉得自己该带着狗一刀彻底远离,可他知道,他难以阻止狗一刀。
方鲁无心思考其他,听了消息后胆战心惊,“难道,扎木合也是被天一神水……”
方鲁觉得事情比他想的更加可怕,“辽国对尼伦部向来虎视眈眈,如果是他们用天一神水毒死了扎木合,或是提早知道扎木合将被天一神水毒死,因此提前来要走紫金钵。趁着尼伦部群龙无首之际,趁机进攻……”
楚留香沉声接着说道,“而毒死扎木合的天一神水出自中原。”
事情逐渐明朗,但楚留香还有一事没有想通,背后之人究竟为何会用天一神水杀死杜先生?丐帮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狗一刀见两人也累了,但又瞧着方鲁一身的银针还未取下,于是拉开房门,看见靠墙蹲在门口,用力捂住自己耳朵的神医张简斋,“麻烦老先生替方鲁取针。”
张简斋尴尬站起身,扑了扑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想到方才钻进耳朵里的消息,“你这丫头,可真不比楚留香简单。”
楚留香进入江湖也有十余年,都从未惹上过这么大的麻烦事。
张简斋将方鲁身上的银针尽数取下,再从药匣子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方鲁伤口后,细细包扎,一面尽心叮嘱,“虽说未有内伤,可毕竟牵扯筋骨,这些日子你好好躺着,别瞎跑。”
方鲁并不将此放在心上,现在他的身上背着千条人命的血债,哪里静得下心整日躺着不动。
狗一刀忽然想到还在牢里的余凡,“这件事要告诉余凡吗?”
方鲁摇头,“先别,大哥心思重,这件事定然会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觉得都是他的错。”
张简斋包扎得当后,狗一刀扶着方鲁躺下睡好,三人便一齐离开。
楚留香拱手答谢,“多谢老先生相助。”
此次若不是张简斋这位杏林妙手,方鲁想必难以回天。
“香帅客气了,我明日将至松江府,赴左二爷的宴,想来香帅无暇分身,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左二爷?”
楚留香没想到左轻侯又在举办宴席,不过他向来喜爱热闹,“那便拜托神医替我向二哥带声好。此间事了,我再前去与二哥共烹鲈鱼。”
张简斋瞥了眼狗一刀,促狭的看回楚留香,“一道鲈鱼三人分食,倒是将将足够。”
送走了张简斋,楚留香准备带狗一刀回屋,却见到狗一刀一脸深沉。
楚留香伸手缓缓揉开狗一刀眉间的结,“可是在想今夜之事?”
狗一刀点头,脑中又想起那千人的京观和悬挂的尸体。
骤然间灵光一闪,狗一刀回身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天气霾
随即唤来红枣马,跨马便走。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坚毅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滋味。
从前他觉得女子最适合的去处是厨房里、摇篮间,这种冒险的事只有聪明的蠢女人才会去做,而后碰的一鼻子灰,扑进男人的怀里。
但他如今愈发清晰的知道,狗一刀能够走上一条所有女人都不曾去过的路,为玉剑公主,为更多的女人在荆棘之间踏出一条路。
此时想到玉剑公主的话,才发现,她竟真的说中了。他楚留香倒真的成了块不能成功的绊脚石。而他的理智第一次未能战胜情感,他仍旧想要留在狗一刀的身边,更久一些。
狗一刀到了城门前,狗一刀松开缰绳,不顾红枣马又跑向何处,反倒自己走向蹲在墙根的一群乞儿,“劳烦几位小哥,借情寻个人,白日里的那位花巡按还在城中吗?”
几个乞儿将狗一刀上下打量一番,直到一个乞儿在见到她背后的那把刀后,起身抱拳道,“花巡按明日才离开此地。”
狗一刀回礼后,飞速跑开,“谢过了。”
留下那群乞儿在原地,问询那个回话的乞儿,“这人一点规矩不懂,分文不给还想要消息,你怎么今天如此好心?”
回话的乞儿嘲笑众人,“你没瞧见她身后背的那把刀吗?”
“瞧见了,不过是个铁片薄刃,刀鞘平平无奇,有何特别?”
乞儿拇指一横,站起身来,宛若茶馆里的说书人架势,“前几日,这把刀一瞬便打晕了大江帮的百余人,又在几个时辰前,伤了五十多个男人根。”
“这人是谁?”
“怎么从没见过?”
乞儿不屑,“你们肯定听说过,只是未曾想到竟然是她。她便就是那个前些日子生擒海上霸主史天王的——狗一刀。”
狗一刀将手中的绳索套在自己的腰间,确认拴紧后抛出另一头在城墙之上。
即便早已没了宵禁,但城门仍旧定时开关,现在天色已晚,属实没有别的办法,狗一刀决定翻城墙过去。
狗一刀苦哈哈爬着墙,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跑那么快了,把楚留香叫上一起多好,就他的轻功来说,就算是这么高的城墙也能定带着她轻松飞过去。
城墙之上有士兵不断巡逻,狗一刀上墙时,恰巧一队人走过。狗一刀利索的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没想到地上有枚小石子,脚下一滑,崴了脚。
狗一刀抬头看看城墙,顿感无语,城墙都跳下来了,被这么个小石子滑倒。狗一刀抱着脚准备将骨头掰正,正要下手,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掌附在了她的手掌之上。
狗一刀心下一惊,刚刚注意力分散,未有足够警戒,竟然没注意到有人接近。
狗一刀心虚抬头,没想到此人竟是,“花大人?”
花无间仍旧穿着白日在堂上的那身紫色官服,单膝蹲下,立在狗一刀身侧,轻轻将狗一刀的手从她自己的脚上拨开,将狗一刀的鞋脱下,光洁的脚丫在花无间的手中托着。狗一刀感觉到花无间冰凉的手指在她的脚踝处摩擦,有些疑惑。
“咔嚓”
下手狠辣,骨位回正。
狗一刀觉得还不如她自己下手!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忽然来的疼痛对狗一刀而言,是最难忍受的。
花无间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绢帕,细细的擦着手,视线却始终跟着狗一刀。
狗一刀一脸苦意,却不得不致谢,“多谢花大人……”
花无间声音全然不同在堂上的威严,反倒带着几分清冷散漫,“夜里翻越城墙,可是重罪。”
狗一刀是文盲,也是法盲,听到这个一脸震惊,抬眸盯着花无间,一时失语。
花无间轻笑一声,声色撩拨,狗一刀觉得心脏成了一架古琴,被人拨动了一根琴弦,荡开的音波在身体内四散流窜。
花无间将手中的绸巾扔开,“现在知道怕了?”
狗一刀愣愣点头,她觉得眼前的话无间似乎和白日里堂上的花无间全然不同,若不是他的身上还是带着那股远山焚香的味道,狗一刀当真以为这是花无间的双胞胎兄弟。
花无间瞧着狗一刀愣神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来这里做什么”
狗一刀听了这话,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有些着急,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始说明,却不想花无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狗一刀的唇间,“跟我回去再说。”
狗一刀闻言,立刻爬起来,狠狠甩了两下方才错位的脚,剧烈的阵痛后已经无恙,走要迈步就走,才想起来花无间,回头一看,只见花无间仍在身后看着她的动作,“花大人,走呀。”
花无间带着狗一刀回了他的住处。
其余同行官员都住在驿站,但他是花家长子,只要有花家商号的地方,便有他家的宅子,因此出行从不住驿站,反将三品份额分下去给了同行人。
面上都是一片感谢,私下如何花无间并不需要推测猜忌,毕竟无论哪般,他都从不需要委屈自己。
花无间住的院子比当初岳东言借给狗一刀住的宅子还要大上许多,典型的南方园林,池塘之上架设长廊,假山之间尚有潺潺流水,即便现下夜深,但四处都是灯火照明。
穿越几曲长亭,才到了书房。
花无间点了点狗一刀,示意她坐下,狗一刀正要开口说事,守在书房的仆役进来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清心银耳羹和一壶浓茶。
花无间将银耳羹递给狗一刀,“有什么事,用完再说。”随即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准备等狗一刀慢慢喝完银耳羹。
狗一刀接过银耳羹,不顾烫嘴,一口气咕咚下肚。
花无间看了眼四处守着的仆役,仆役们立刻会意退下,并带好了书房的门。
花无间缓步走向狗一刀,有些无奈,修长的手指伸向狗一刀,擦去她唇边残留的银耳羹,逐渐凑近狗一刀,“好喝吗?”
狗一刀没想到花无间忽然凑得这么近,有些不知所措,努力后退,“还行。”
第32章 找人敛尸 故人来见
花无间看着狗一刀不禁逗弄的神情, 轻笑一声,转身走回案后, 重新捡起先前丢下的卷宗,恢复一派散漫,眼睛瞧着卷宗的内容,缓缓开口,“半夜来找我,有何事?”
声音听起来分明正经,传入耳间却化作飞虫, 一路钻进狗一刀心间。
她这回算是知道为什么戏台子上演的尽都是才子与佳人,怪道无论是花楼的姑娘还是世家的小姐, 都乐意跟书生春风一度,这读书久了的人果然不一样,便是随意说句话都能勾的人心痒。
这么一瞧,同样是读书人, 才读了一年书的县吏家小儿子当真是逊了一大截。
狗一刀又偷偷抬眼看了眼端坐在案桌之后, 一身紫绫公服,认真批阅卷宗的花无间, 心里暗暗懊悔, 那半粒昨日醉果真是使早了。
花无间见狗一刀半天不曾答话, 放下手中的卷宗, 抬眸看去,只见狗一刀看着他, 却又一副神游之态, 指尖随意在桌上慢慢点了两下, 语气间带着几分提醒与关切,“嗯?”
狗一刀这才回神, “花大人,我来是有重要的事向你汇报。”
花无间偏头看向狗一刀,饶有兴趣,“何事?”
狗一刀立刻将大江帮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辽国将军耶律莫哥派人到大江帮购买紫金钵,被大江帮当作辽国探子剥皮杀死,随后耶律莫哥带人到大江帮大肆屠杀,大江帮帮众及清河与白沙两帮前来相助之人全数遇难,被制成京观摆在大江帮的寨门前,还望花大人派人到大江帮替亡者收尸。”
花无间听了这话,神色之间并无意外,平静的端起小壶,倒了盏浓茶饮下,似乎是浓茶苦涩,饮下之时,眉间闪过一丝忧愁,但随即平复,“无需担忧,大江帮的尸首已经收敛好了。”
狗一刀再迟钝,也觉得花无间有些过于冷静了,更可况此事发生距离现在不过两个多时辰,又是半夜,方圆十里尽是荒地,不可能这么快便有人发现异常通知官府,“花大人早就知道这事?”
花无间放下小盏,神色之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愁恼,“若是我早已知晓此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狗一刀不知花无间在想什么,只听了问话摇头不解,老实道,“不知道。”
花无间无奈嗤笑一声,一手按住两侧晴明穴位,随后垂眸执笔重新看回案桌上的卷宗不再出声。
狗一刀等待许久,也未见花无间有任何回应,思量着花无间既然已经对此事了如指掌,再留无意,“花大人,那我先走了,今晚多谢你。”
花无间听着狗一刀逐渐远去的脚步,直到推门那一刻,心中叹了口气,出声道,“耶律莫哥带兵进入中原一事,过了朝廷明路。”
狗一刀回头,只见花无间仍旧垂眸处理着公文,未曾看她,“如今东海有人散布,杜先生是被平海军的岳东言所杀。”
狗一刀想起岳东言此人,难以相信,企图辩白,“岳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花无间不知前事,并未想到她竟认识岳东言。
但狗一刀有些不解,“花大人为何告诉我这些事?”
花无间放下手中的笔,屈指撑住额侧,看向狗一刀。
几个时辰前,那个消失了十年的男人忽然出现,花无间这才知道,狗一刀便是那个人心心念念的故人。他们倒是默契,十几年未见,却都在今夜为了同一件事来了这里,两人倒真有几分相似——一样的蠢笨。
“你的性子过于纯直,莫要被有心人当了出头鸟。”
狗一刀还想再问几句,却又听花无间道,“今夜就在这里找间屋子睡吧,城门落了锁,难不成你还想爬出去?”
狗一刀跟着一个仆役进了间屋子,屋内陈设崭新,甚至提前燃好了熏香。谢过仆役后,狗一刀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梆子,四更天了。
狗一刀确实觉得十分困倦,衣裳也不脱了,将身后的刀扒在怀里,倒头就睡。
“吱呀——”
房门被推开,走进两个男人,门外的月光照进来,隐约间能看见,高个的男人苍白的面容,搭着一双闪着妖艳绿光的眼睛。稍矮一些的男人是位剑客,他的剑极有特色,一柄三尺长的铁片,柄处则只有两张软木合钉而成。
剑客看着绿眼睛的男人,挑眉,“这便是你一直说起的那个故人?”
绿眼睛的男人并未说话,慢慢走向躺在床上的狗一刀。
一道不属于两人的声音在门口想起,“不过是一点安神香,并不会伤身体。”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花无间斜倚在门边,悠悠开口。
剑客看回绿眼睛男人,实在好奇,“她究竟是你的故人,还是哪个你曾经握过柔荑的旧日红颜?”
绿眼睛男人并未回头,眼睛仍旧看着狗一刀,“阿飞,不要胡说。”
剑客阿飞立刻会意到李寻欢是真的因此不满,心下对狗一刀倒是更加好奇。与李寻欢同路许久,除了李寻欢所辜负的旧爱林诗音,还真的没有见过哪个女人对他这么特别。
李寻欢将狗一刀单臂抱起,另一手掀开被子后将狗一刀轻轻放下,再将被子为她盖好。几番动作,狗一刀脖子上的一直带着的绳子钻出了衣裳。李寻欢蹲在床边,用指腹勾住绳子,扯出一个挂在绳子之上的木片,木片上早已被划上了数不清的痕印。
花无间远远打望了一眼,便立刻认出了这个木片,挑眉轻笑,“李园的锁匙原是被你送了这位故人。”
李寻欢并未接话,而是紧紧盯着木片。
当年他意气风发。
李园书香门第,他算得上是饱读诗书,下场一举再获探花,那是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就在这时,他遇上了他前半生从未见过的不幸之人。
狗一刀衣不蔽体浑身是伤,吃着偷舀出来的一瓢泔水。而在见到他悲悯眼神的那一刻,狗一刀却将自己手中的瓢递到他的面前,眼里透着他从未见过的真诚与炙热,“你吃吗?”
李寻欢那时候一心救万民于水火,扶朝堂于正义,上驱契丹,下赶倭寇。
他也不知自己作何想法,竟然真的接过了那瓢泔水,在狗一刀的真切的注视下,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毫无意外的立刻在一旁呕出。
吐完后,他摸遍全身,浑身上下最珍贵的只有这把自父兄处继承而来的李园木钥,他毫不犹豫的将木钥送给了狗一刀,自私的希望狗一刀可以永远这样“愚蠢”,愚蠢的像是传说中的神祗。
也因此,他坏心眼的告诉狗一刀,要记住所有人的善意。而现在看到这柄木钥,他知道,狗一刀一直在按照他说的做。
甚至他在离别时,因为对朝廷充满信心,随口说出的那句“找官府”,她似乎也在认真践行。
李寻欢不禁嗤笑,笑狗一刀的天真,也笑自己的轻狂。
入仕以后才知道,怀揣救世之心是官场大忌,反倒是同窗师弟花无间这般长袖善舞,为己图利方能长久。
最终失望之下,卸官而去。
如今再看,狗一刀竟成了让他仍旧活在这世间的支柱。狗一刀比他纯粹,比他博爱,无情处比他更无情,多情处比他更多情,他急切的需要在狗一刀身上验证,这样的大爱是否真的可以救苍生。
李寻欢将木钥塞回狗一刀衣内,站起身准备离开。
阿飞偷偷上前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狗一刀,有些失望,“我究竟哪里和她像了?”
李寻欢拍拍阿飞的脑袋,“都不像是此间人。”
花无间抄手斜倚门栏,听了这话笑出了声,笑声朗润,明眼人却能听出其中的调笑。
李寻欢看向花无间,“多谢花大人看顾一刀,从今往后有任何需要李某相助之处,我必当竭尽全力。”
花无间身姿未动,嘴上只道,“师兄说笑了。”
李寻欢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嘱咐一句,“朝廷此举实为引狼入室,望花大人劝诫一二。”
花无间挑眉,“师兄是因了与龙啸云之故,才有了引狼入室的切切之感吗?”
李寻欢一噎。
当年他与花无间相处还算融洽,花无间本不是多话之人,但却极力劝阻他与龙啸云的交往,他总认为是花无间小人之心,直到送出未婚妻,送出李园,转头归来时却被龙啸云相害才知道,是自己识人不清,害人害己。
李寻欢如今心思深沉,也有此事缘故,叹了口气,“当年是我的错,误会于你。”
花无间看起来并不在意,手指点在怀臂,“师兄严重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你也已经因为识人不清遭了难,师弟怎么忍心。”
阿飞看着两人的互动,对花无间有些不满,“为何不有话直说。”
李寻欢拍了拍阿飞,摇摇头。
阿飞冷哼一声,但还是闭了嘴。两人轻轻一点,跃上屋顶,离开宅院。
花无间视线从屋顶处收回,看向床上的狗一刀,喃喃着李寻欢方才的话,“不像此间人……啧。”
第33章 予你一生 求你一世
狗一刀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 外面等候许久的十名侍女听见里面有了动静,轻轻叩响房门, 得到进门的准许才推开房门鱼贯而入。
两位侍女服侍着狗一刀洗漱后,退至门外。
另外八名侍女对向列为两排,一排人手中各捧着一匣子首饰,另一排人则各自捧着一身长裙华衣。
为首的侍女开口道,“姑娘,大少爷吩咐我们为您梳妆。您看哪件衣裳、哪套头面您比较中意呢?”
狗一刀摆摆手,“不必了, 麻烦小妹把我来时的衣裳拿来就行。”
侍女想到花无间提前交代的话,若是这位姑娘不愿穿戴, 便说:“大少爷嘱咐,您选中的都可以带走。”
狗一刀听了果真面上一喜,心里估摸着二手衣裳卖不上价,但是这些头面首饰可不一样, 个个都亮晶晶, 一看便价值不菲!
狗一刀立刻乖巧的跑到梳妆铜镜前坐着,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头发, “来, 插满!”
多年来的流浪经历让狗一刀深深明白, 哪家大户若是心甘情愿的让人占便宜, 那便是这个世上最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作为小民应当立刻感恩接受, 哪里有错过的道理。
侍女们没想到狗一刀这样的举动, 都有些犹豫, 拿不定主意,为首的侍女一咬牙, 俯身施礼,“是。”
狗一刀欣喜的看着铜镜里照着自己满头的珠宝,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高兴。她宣布:花无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好人,她一定会好好的把她刻在木片上,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报他这辈子的送财大恩。
狗一刀见几位侍女举着簪子有些无措,半天不见继续下手,心急的催促,“小妹,快继续呀。”
几位侍女无奈的拿来一面铜镜,照着狗一刀的后脑勺,让她自己也看看,“姑娘,您瞧,实在是没有地方插了……”
狗一刀闻言,试探性的晃了晃已经非常沉重的脑袋,果不其然,刚向左侧微微偏了一下,脑袋就径直磕在了左肩。狗一刀仍旧不甘心,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一挺胸,“来,插衣服上!”
花无间坐在堂间,看着满头满身插着首饰的狗一刀,神色半分未变,淡然的从桌案左侧的银质茶燎上提过汤提点,往面前的小盏里倒了满杯浓茶,“衣裳为何没换?”
狗一刀摇头,“那些衣裳尽是薄纱长裙,我的手上全是老茧,便是摸一下都能勾了丝。既不方便插首饰,也不够暖和。”
花无间轻笑一声,端起小盏,轻轻吹开一层氤氲的热气,轻啄一口后才道,“那几件衣裳都出自东京珍宝轩。”
见狗一刀神色并无变化,凉凉开口,“一件衣裳,价值百两。”
狗一刀迅速回身,再出现时,外面仍旧是那件短打麻衣,里面整整裹了四件裙衫,背后仍旧背着她那把破刀,走路活像个鸭子。
花无间轻笑着摇摇头,听闻楚留香近来张罗着归还曾经盗走的财宝,想来囊中羞涩。而狗一刀现下要做什么,他心中大致有数。身份有别,无法赠金,只能如此相送。
狗一刀带着满脸真诚的谢意,艰难的抬起被厚重衣物压住的胳膊抱拳,“谢谢花大人,我回家了。”
花无间抬头看着狗一刀现下的模样,点了点攒竹穴,垂眸摆手。虽然……但是确实有些丢人了。
狗一刀转身出门之际,听见花无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她从柴门出去。”
小厮听了信,快速走到狗一刀身侧,“姑娘,请随我来。”
狗一刀并不介意从哪个门出去,以前她在这种大宅院都是自柴门进出,毕竟大户人家可不会愿意叫夜香从大门走。
狗一刀到了城门口,唤来枣红马,哼哧费了半天劲才上了马。
楚留香听见院门口传来马蹄声,正要出门相迎,就听见又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响声,“啪——”
到了门口便瞧见狗一刀倒在门前,浑身的首饰摔了一地,由于穿的过于厚重,想爬都爬不起来,枣红马在一旁打了个响鼻,咧嘴呲牙,欢快的嘶叫,一副看狗一刀笑话的模样。
楚留香赶紧上前扶起狗一刀,“这是怎么了?”
狗一刀起身后,立刻把还在身上的首饰全都往楚留香怀里塞,“你看这些能换多少银子?”
楚留香抱着一堆狗一刀拆下来的首饰,低头大致估了一眼,抬眸正要回复,就见狗一刀脱了两层衣裳,正在继续往里脱。
楚留香一时慌张,撒开怀抱,手里的首饰噼里啪啦落了满地也顾不上,按住狗一刀还在拉扯衣裳的手,左右看看来往的行人,“一刀,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如此。”
狗一刀挠头,“有什么问题吗?”
楚留香将狗一刀扯开的纽结一一扣好,耐心道,“人着衣蔽体,是为人之一雅。若是当众脱衣,在看客眼中便如沐冠的猢狲。一刀可愿被当作牲畜?”
狗一刀看向周围路过行人,从前并不觉得,经楚留香说完后,似乎当真从他们眼中看出了几分鄙夷与瞧热闹的兴奋,狗一刀一阵恶寒,打了个冷颤,“那我先回去。”
狗一刀牵着马一溜烟先蹿进了小院,楚留香捡拾好首饰后才进了门。
走到堂间,就看见狗一刀已经将内里的四身新衣脱了下来,正在穿回麻布旧衣。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来了,一面系着腰间的带子,一面急切的询问,“你瞧,还有这四件衣裳,也都是新的。总共可以折出来多少银子?”
楚留香难得见狗一道如此急躁,上前安抚,“不必这般焦急,我手中有些薄产,足以支撑你我过活,先前不过是同你逗乐。”
狗一刀这才想到她还需要养楚留香的事,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些银子我打算给大江、清河与白沙三帮的遗属。”
狗一刀见楚留香没说话,以为他不高兴,急忙道,“我不是不打算养你,原说有人来寻着帮忙就要一两银子,可你瞧大江帮如今这样子,怕是半文钱也拿不出……”
楚留香收起扇子,走近狗一刀,瞧着她身上还残留着刚刚摔在地上时沾染的泥土,蹲下身子为她轻轻拍打着,“一刀不必多言,此为善举,我又怎会有不赞同你的道理呢。”
下身的泥土被拍个干净,楚留香站起身来,“衣裳是有名的月光锦,也是近些日子时兴的样式,首饰都是些品质不错的金银掐丝翡翠宝石。若是到黑市里倒一手,约莫能有八百两的进账。”
狗一刀苦恼的挠头,这些银子若是放在从前,她自然觉得是笔巨款,可千余人分下来,连一家一两都分不够。
狗一刀看着站在她身侧,仍在为她拍打着衣服上尘土的楚留香,带着几分谄媚道,“楚留香,你有什么赚快钱的法子吗?”
话刚说完,狗一刀想起,楚留香从前赚钱的办法可不就是最快的法子吗。狗一刀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补救,只能低下头沉默。
楚留香瞧着狗一刀恹恹的神情,心下了然,“这世间来路正的赚钱法子不少,我今日便带一刀去见识见识可好?”
狗一刀没想到当真有,立刻抬头,豪气冲天,“走!”
楚留香却拉住奔着就要出门的狗一刀,指着一堆首饰、衣裳,“一刀先告诉我,这些东西的来历如何?。”
狗一刀没想到楚留香会有此一问,也并不觉得这些东西的来历有什么值得隐瞒,甚至觉得自己捡到了什么大便宜,便立刻如实告知,“这些都是花大人给的,昨夜我去找他,后来就宿在他宅子里。今早起来,花大人吩咐几位小妹给了我好些衣裳首饰。”
楚留香听着狗一刀的话,揉了揉眉间,意有所指道,“一刀,这世上凡事都需要交换,尤其钱财。人予你一分,往后便会求你三分。”
狗一刀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楚留香的话,“花大人给我这些东西,是为了日后有求于我?”
楚留香本想解释,但觉得这样的误会也不错。
狗一刀望着楚留香面露不解,“可你也给了我很多银子,带着我四处吃喝……你也是为了今后有求于我吗?”
楚留香张开折扇,侧挡住半张脸凑近狗一刀,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狗一刀作了真,朝着楚留香凑过去。
两人越挨越近,楚留香的扇子遮住两人的面庞,楚留香说出的热气钻进狗一刀的耳朵,“我予你所需,自有图谋。”
狗一刀颦眉,她没想到楚留香竟然这么说,心下有些发闷,脚步不自觉向后退却。
楚留香立刻察觉到狗一刀的动作,伸手将狗一刀腰间环住,扇子仍旧遮住两人之间,挡住屋外照进的阳光,二人脸上尽是阴影。
狗一刀侧开头,不愿再听楚留香说话,却不想楚留香不罢休,再次上前。
“予你一分,求你一时;予你一生,求你一世。可好?”
第34章 三合一
狗一刀心间骤然一紧, 似乎昨夜在花大人家中时,那只飞进她耳中的飞虫现在又在体内作乱。狗一刀捂住心口, 细细思量。
楚留香看出异样,却并不紧逼,尽量压抑住体内的满盛的欲/望,他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脏的每一下急切的跳动。
狗一刀发现自己还是想不明白,终究问出了声,“你的一生,我的一世?”
楚留香生怕吓退狗一刀, 尽力用最温柔的语气,缓缓道, “从此以往,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狗一刀听了这话有些愣怔,绕着脑袋看了看这间院子, 又看回楚留香嘴里反复呢喃, “有你的地方,是我的家……”
狗一刀忽然明白, 原来家并非一间屋子, 猛的抬头, 脸上挂着灿然的笑, “好!从今往后,有你的地方, 就是我的家。”
楚留香知道狗一刀现在仍旧懵懂, 但毫无疑问的是, 当狗一刀说出这句话时,楚留香内心的愉悦前所未有。这样的愉悦令他庆幸, 他现在心中仍然愿意待在狗一刀身边。楚留香忍不住私心作祟,暗自做了决定,他定然要将狗一刀拉入红尘欲/望之中,让她与自己感同身受。
楚留香绕在狗一刀腰间的手逐渐上移,狗一刀对这样的动作很受用,楚留香离她太近,温柔的香气涌入鼻间,醉人的气味像是那日闻到了半日醉一般。
狗一刀学着楚留香的样子,将手绕到楚留香的背后,往怀中推力,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贴近。
狗一刀回忆着画册,手上动作熟捻,加之有了上次的经验,狗一刀信心满满的轻轻挑起楚留香的下颌,倾身向前。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的主动,心中颇觉好笑。上次有半日醉药力他尚且可以应付,现下又怎会退却,只笑着看她扬唇,青涩却自信的朝他奔来,便乖巧的任由施为,并不阻止。
唇珠相遇的刹那,向来自诩浪子的楚留香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情难自禁,什么叫难以自持。
看了再多的画册,没有实践终究是空谈,贝齿碰上唇角,一丝血腥在二人口中蔓延,灵蛇沾染鲜血仍旧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楚留香没想到狗一刀的胡来竟让自己迅速败下阵来,呼吸逐渐失去控制,开始急促,眸中水光汇聚流转。
楚留香想要更多,他带着沉浸在唇舌之间的狗一刀走向小榻,正欲沉沦,狗一刀忽然退开,二人之间牵扯出一条银色丝线。
“我们什么时候去挣钱?”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认真的神情,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将狗一刀按在怀中,“待我缓缓。”
狗一刀见楚留香此时的模样似乎很难受,她浑身也不太对劲,尤其下腹奇怪的胀痛让她本能的退却,加之想到千名遗属,狗一刀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
楚留香稍稍平复,却仍旧不愿放开狗一刀,就这样抱着,轻轻道,“方才我说,人予你一分,往后便会求你三分。便是想与你说,这世间凡事总是求个你来我往,正如从前黑竹竿同你说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人予你一分,便是‘舍’,求你三分,便是‘得’。人人都盼着有舍有得,却忘了有舍无得才是常态。”
楚留香鼻子自幼就不好使,但现在,他却嗅到一股沁人的芳香,香气勾的一道道急火下攻,楚留香强压下颤抖的声音,接着道,“你随我出去一趟,或许能赚回来的银子比现在多百倍不止,但也可能血本不留,便是半两银子也给不了那些死去人的家属。你还愿意去吗?”
狗一刀颦眉,她知道,这是赌。
从前她见过许多从赌桌上下来的人,带着满怀的金银回家,过些日子便将妻女放在桌上作本。赌坊里的人眼睛血红,像极了地府里的妖魔。
狗一刀摇头,“不愿意。”
楚留香见狗一刀沉默,心中猜测几分,“一刀是怕输,还是惧怕自己成了嗜赌之人?”
“我不想去赌坊。”
楚留香了然,“一刀,寻常百姓选择避远。但大侠需了解欲/望,挣脱欲/望,而后断念。未经红尘,怎能看清红尘?”
狗一刀对聪明人向来是无条件的信任,虽心有犹豫,但还是点点头。
见狗一刀同意,楚留香松开狗一刀,让她坐在小榻上,匆匆留下一句,“我去打理一番。”
狗一刀眼见着楚留香在水井连着打了三桶水提回卧房,随后带着满身的寒气换了身月白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腰间还系了根祥云蹀躞带,手中拿着合上的折扇。
“一刀久等了。”
狗一刀走向楚留香,摸了摸他还透着湿气的发梢,“我帮你擦干?”
楚留香不语,却握住狗一刀的手,真气自他的掌心传至狗一刀的手上,而后落在发间。狗一刀亲眼看见楚留香的头发冒起丝丝烟雾,而后发尾竟然干透。
狗一刀从未见过内力这般催动,活像师戏台子上会法术的妖精,玩笑的大呔一声,随手掏出一张纸拍在楚留香额间,“哪里来的妖孽,从楚留香身上下去!”
这一掌并未收力,楚留香额间传来阵痛,他倒不恼,轻轻拉下狗一刀的手,“一刀好好看看,我还是我吗?”
纸张随之掉落,楚留香看着落地的纸张,竟是过年那日他给狗一刀的糖纸。
狗一刀颦眉,打起小算盘,“楚留香当初吃下昨日醉却不和我生小孩,你若是楚留香,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楚留香没想到狗一刀会这样说,轻笑一声,“因为一刀还没有明白一件事。”
狗一刀不解,“什么事?”
楚留香却并不回答,放开狗一刀的手,“唰啦——”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是狗一刀从前未见过的一副扇面,画着一口井和一轮月。
楚留香像是特意展示着扇面,在狗一刀面前扇了扇,“这就需要一刀自己去想明白了。等一刀明白的那天,便是你真正成人的时候,也是你看清初心的时候。”
楚留香的话说的似玄非玄,像极了王半仙解签时的口吻,狗一刀一般这时候都只乖巧点头,反正听不明白,索性点头不懂装懂。
楚留香自知多说无益,这些事情哪里是一句两句说清了便能明白的,合拢扇子,“出发吧。”
二人骑马一路疾驰,赶了一个时辰,路越走越阔,显然是往一个大城去的路,狗一刀不由好奇,“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此时才问,就不怕我将你卖了?”
狗一刀认真回道,“你打不过我。”
楚留香爽朗一笑,“倒也是。”
马停在了松江府城门之前,狗一刀跟着楚留香一起将马托付给行馆后进了城。
狗一刀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视线在身后窥探,警惕的转身查看,却不见人影。
楚留香见狗一刀的动作,“怎么了?”
狗一刀见没有异样,便不再多言,“没什么。”
松江府是江南首富之地,不仅看起来热闹,来往的人衣着更是不菲。
狗一刀看着墙根底下那群乞丐,心思活络。
楚留香眼睛扫过狗一刀方才盯着的墙根处,故意逗弄,“一刀情愿做乞丐?”
狗一刀开口道,“人不能这样跪。”
楚留香故作惋惜,“一刀可知,这松江府的人出手最是阔绰,寻常乞儿在这里一日便能挣个十七八两。”
狗一刀难以置信,掏了掏耳朵,“请你再说一遍,我刚才大抵是听错了。”
楚留香遗憾道,“一日虽有十七八两,但一刀不是这般不顾自尊的人,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样挣钱呢。是我思量不周,还望一刀海涵。”
狗一刀并不接话,默默走开。楚留香还当她识破了自己的玩笑,正要上前告罪,就见狗一刀走到乞儿堆,二话不说,双膝落地,面向来往的路人开始干嚎,“路过的爷爷奶奶,婶婶大伯,哥哥姐姐,就可怜可怜我吧……”
楚留香顿住脚步,狗一刀这做法倒是出乎楚留香的意料,楚留香倒不觉得丢人,摇着扇子一副贵公子作派走近狗一刀,扇子勾上狗一刀的下巴,“在下瞧姑娘生的标志,不知我花多少银两才能将姑娘带回家呢?”
身后的几个乞儿见状,纷纷扒开故意扫在前脸头发,凑到楚留香跟前,“贵人瞧瞧我们呢,我们不要钱就跟您回家。”
狗一刀径直拉着楚留香一起跪下,“你如今也是穷酸鬼一个,少玩儿这样的把戏。”
几个乞儿听了这话,有些不信,但也不再开口,只围在一边打量着二人。
狗一刀不顾乞儿的注视,只掰着手指数道,“我一个人一日挣十七八两,我们两个人一日便是三十多两!一个月下来就有整整一千两,往后我们每一个月给遗属寄一两银子,省着些,也足够一家人勉强过活了。”
楚留香道,“一刀,便是我们这有这么多的时间来这里挣银子,可那些亡者的家人都有这个时间等我们吗?他家中年长的老母,嗷嗷待哺的孩子……”
狗一刀闷声站起,顺带将楚留香拉起来,蹲下身子像楚留香帮她拍灰那般,拍干净楚留香衣裳下摆的泥土。
楚留香并不阻拦,他知道这是狗一刀趁着这个时间在脑中权衡。
灰拍干净后,狗一刀主动牵起楚留香的手。
*
吉祥坊。
这是整个松江府,乃至整个江南最大的官号赌坊。因为走了朝廷的批号,地段、面积都占了上佳。一个赌坊便有半座亲王府的大小,里面还从江南各大花楼请了常驻的花魁与倌首,又特请了最大食府楼的大厨子来这儿搭伙卖食,倒真如这赌坊的名字,里面彷若一座旧唐小坊。
两人刚一落座,便有位姑娘手里掐着把银壶款款而来,出口的声音曼妙柔美,“香帅,许久不见,还好吗?”
银壶微抬,一柱琼浆顺势入杯,扑鼻的酒香叫狗一刀知道,这定然是顶顶的好酒。
楚留香自然的按住酒盏,溅起的酒花落在他的手背之上也浑不在意,“我自然不错,窈娘近来可好?”
小盏已满,窈娘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楚留香,媚眼如丝,“好与不好,端看香帅来与不来。”
语罢,放下手中的银壶,手指划在楚留香的手背之上,将酒花拭去,随后将手指含入口中。
狗一刀看着窈娘的动作,没忍住,咽下口水,“咕咚”一声虽不大,可在场三人听得明明白白。
窈娘朝着狗一刀走去,芊芊素手从狗一刀一侧的肩膀,绕过后背,搭在另一侧肩上,“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
狗一刀瞧着窈娘,再次响起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窈娘噗嗤一笑,手掌摸上狗一刀的脸颊,“姑娘实在有趣。”
狗一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窈娘,她第一次见到这般媚态的女人,若这世上当真有狐狸精,她绝对相信眼前人定然是狐狸精幻化而成。她的每个动作都自然不造作,但每个动作却又透着说不清的诱惑。
狗一刀的手不自觉的附上窈娘的手,“我是来是赌钱的。”
窈娘看了眼楚留香,见他面中透着不落忍,却不知为何并未阻拦,甚至眼神之间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便道,“那我陪姑娘去如何?”
狗一刀连忙点头,全然忘记了楚留香的存在。
窈娘牵着狗一刀的手,来了赌钱的地方,将将踏进,狗一刀便起了厌恶之心。
窈娘见到狗一刀的模样,便知道她并不爱赌,但让人爱上赌,是她的职责。
“姑娘,在这里兑了筹码,便可去下注了。”
狗一刀听话的掏出方才与楚留香一起兑好的一袋银两,摸出一块最小的,“三两。”
兑筹码的小厮看了这钱,皱着眉头怒喝,“小瘪三,也不睁眼看看,咱这儿可是吉祥坊。”
小厮伸出五个手指,不屑道,“最低也得兑这个数。”
狗一刀点点头,连忙又摸出二两递过去。
小厮一拍桌子,“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吧!我们这儿最低只能兑五百两。”
狗一刀听了这话,转身就要走。却被窈娘拦住,“姑娘来都来了,不如兑个五十两先玩玩看。”
随即不待狗一刀回应,便冲着小厮笑骂道,“你这小东西,总归看在我的面子上,少兑点可行?”
窈娘是天香阁的头牌娘子,如今刚驻在他们这吉祥坊,正是最红火的时候,她说话谁敢不听。
小厮连忙道,“看在窈娘姐姐的面子上,多少都兑得。”边说边拿出五十两的码子扔给狗一刀。
狗一刀看看这筹码,又看看一脸期待的窈娘,最终还是难抵美人关,掏出了五十两银子。
码子一到手,窈娘便领着狗一刀到了一桌跟前,“这个最容易学,就是比大小,你可会?”
狗一刀点头,窈娘便不再多言,凑在一旁帮着狗一刀拿码子。
身着黑衣短打的彩局儿见窈娘带着狗一刀围过来,觑了一眼,便嚷了声,“开彩了——”
随即利索的空摇骰盅,一次性串起三枚骰子,彩局儿喊着,“挫角媒人入楼了——”
摇晃的动作在狗一刀眼中如同慢速,轻易便可看破。“啪”的一声,彩局儿将骰盅扣在桌上,叫喊着入局的赌客上桌,“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窈娘乖巧的将手中码子递到狗一刀面前,狗一刀直接拿过全部,撒在桌面,“买大。”
彩局儿见已下注,手臂一扬,三枚骰子显露,“五五六,吃小赔赔。”
彩局儿把着木推分出方才桌上的码子,狗一刀这儿的码子五个变成了十八个。
窈娘帮着接过码子,嘴里的称赞如往日一般熟练,“姑娘可真厉害,头回上桌便能翻着倍的赚,今日必定财神庇佑,大杀四方。”
摇盅,落扣,狗一刀再次看清,码子一推,“小。”
“一一二,吃大赔小。”
“小。”
“一二四,吃大赔小。”
……
不过半个时辰,狗一刀面前的码子已经堆成了小山,原还可以帮着收捡的窈娘现下也只能任由码子胡乱堆着。
狗一刀随意拿起几片码子,有些恍惚,“窈娘,一片码子是多少钱?”
这样的问话,窈娘再熟悉不过,每个被哄着赢钱的新手都是这般,窈娘笑着,亲昵的点点狗一刀的脑袋,“姑娘赌糊涂了?一片码子是十两银子呀。”
狗一刀看着眼前,难以相信,在她看来的天堑,这么轻巧的便被填上。狗一刀扫了眼,估摸着这里有六千两,不够,还不够,六两银子,若是生了疾病怎么办?
这张赌桌围拢的人越来越多,身边的起哄声越来越大。
有人上下扫视着狗一刀,带着越了界的觊觎,夸张的张口,“女侠真是厉害!”
“不知女侠婚配否?”
有人煽风点火的看热闹,“行家一上手,便知有没有。今日你们吉祥坊可是碰上硬茬了。”
“怕是等会儿便要请莲官了吧。”
有人趁机跟注,殷勤问道,“女侠,这把随哪儿?”
狗一刀第一次身边围了这么多人,每个人似乎都在和她说话,但每个人的话她都不想回应。不由得想起来在玉剑山庄时,楚留香似乎就是这样被人围着哄着。
狗一刀颦眉,她果然觉得这样很吵。
骤然间,狗一刀再次察觉到那股熟悉的视线,待回转时,仍旧什么也没有发现。
“买定离手——”
一局又开,狗一刀推起所有码子扔在豹子处。赌桌之上,少有人信心满满的扔豹子,毕竟概率极少,多数时候豹子都留给庄家通吃。
身后想跟的人犹犹豫豫,或是准备等下一把,或是扔下一两枚,就当碰碰运气。
开盅,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凉气,四下寂静,即便其他桌的人也纷纷看过来,直到彩局儿亮嗓,“二二二,三花聚顶,豹子通吃。”
狗一刀看着眼前翻了十倍的码子,现在一家能分到六十两。够了吗?但若谁家要嫁娶呢。
窈娘在一旁温柔小意的打探,“姑娘还玩儿吗?”
狗一刀点头。
窈娘知道,狗一刀快上钩了。接连不断的胜利能够叫这天底下任何一个英雄放松轻敌,无一幸免。
彩局儿与窈娘对视一眼后,瞧瞧拨开桌下的一个暗扣。一支手却忽然出现,紧紧钳住彩局儿的手,彩局儿正要发怒,抬头一看却是那个人出来了。
男人拍了拍彩局儿的肩头,彩局儿便立刻举起一道木质退牌,喝唱道,“红日中天,青荷带莲。”
一支白净修长的手搭上木牌,分明细白的手上,却带着一枚黑玉扳指。骨节轻轻用力,夹过木牌,扣在桌上。
众人见到彩局儿的话,又看着来人,周边的人顿时退开三步,生怕挨了桌子自己的码子不小心落了桌,纷纷懊恼没抓住刚才那局豹子的机会。
方才彩局儿唱的话是赌坊的规矩,哪桌的彩局儿遇上了厉害的主,便自行请退,由莲官开局。
松江府的吉祥赌坊的彩局儿都是赌界难得的高手,更何况吉祥赌坊自夸大气,莲官只设一位。但谁都知道,这一位却抵得上别家赌坊的十位百位的厉害。听说他是金钩赌坊大老板方洛桂家的儿子,江湖美人榜上名列前茅的方玉香的嫡亲弟弟,方玉飞。
虽然武艺不精,但吃喝嫖赌却样样玩的通透,尤其是赌,轩辕家的两兄弟在赌桌上连裤衩子都输给了他,这辈子要靠着给他当牛做马才能还清赌债。
江湖上但凡有爱赌的人,都与他有着解不清的干系。因此即便他武艺再不好,江湖之中也少有人敢拿他打趣。
不过吉祥赌坊向来输得起,寻常时候不会叫方玉飞出来。众人瞧着一侧的方玉飞,只见他眼中兴致勃勃,明白了,是这位爷自己想出来玩玩了。
方玉飞面色苍白,唯独嘴唇像是点了口脂一般鲜红,如今已经开春,但方玉飞身后仍旧披着一件纯白貂裘,不带一丝杂色,扣下牌子后,双手便又对错着拢进身前的一个暖套之中,“我来与姑娘玩几把可好?”
狗一刀看得出来,这人很厉害,因为他对自己的赌术极其自信,这样自信的神情狗一刀从铜镜之中自己的影子上也曾见过,那是她第一次握刀之时。
狗一刀从方才的头晕脑胀中逐渐清醒,摇头拒绝,这些钱她只想稳中求进,半分也不想输。
方玉飞笑着将手从暖套中拿出,一沓票子“啪”的被拍在赌桌上,随后像是被冷到了一般,赶紧又缩回手,揣进暖套中,“这是大通宝钞的票号,可兑一万两。”
狗一刀看着一万两银票,心里盘算着每家能分多少钱,不由心动,但仍旧警惕。
见狗一刀不情愿,方玉飞随即又扔出一大叠银票,“陪我一局,一万两。第两局,四万两。第三局,八万两。姑娘意下如何?”
围观的人听了数目不由都瞪圆了眼睛。能进吉祥赌坊玩乐的自然家中略有资产,可在这大厅下场的人却难见如此大手笔,毕竟世家子们寻常都在特设雅房。
狗一刀听了方玉飞的话心下一紧,她知道不该答应,因为她并不会什么赌术,现在能赢钱不过是靠着耳朵与眼睛的灵敏。
方玉飞见狗一刀仍在犹豫,并不急躁,淡然的再次扔出一叠银票,“我放才说的数目,再翻一倍。”
四下寂静,只听见阵阵倒吸凉气的丝丝声响。
狗一刀颦眉,“我没有对应的筹码。”
方玉飞见狗一刀有所松动,勾唇浅笑,看着狗一刀背后的刀,“姑娘自己,不就是个很好的筹码吗?”
狗一刀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玉飞神在在的站在桌前,狐狸眼睛微眯,“姑娘若输第一局,便与我为奴三日;若是第二局输了,为奴十日;若第三局输了,为奴半月。姑娘觉得呢?”
狗一刀指了指面前的筹码,“这些钱你都不要?”
方玉飞轻笑出声,“这些是姑娘凭本事得来的银子,我又怎会觊觎。”
窈娘暗道不好,若是被方玉飞这黑心狐狸盯上便难以甩脱,看看如今还被他当狗一般使唤来使唤去的轩辕哥俩和好几个帮派的长老帮主便知道。窈娘悄悄退至人群之后,想去找楚留香来将狗一刀带走。
狗一刀自觉看不懂方玉飞究竟是何用意。她虽然一直脑子不够灵光,但旁人对她的善恶好歹却是分辨的清。但眼前的方玉飞端着一副笑眯眯的菩萨模样,说话柔声柔气,虽说看起来并无恶意,但浑身的气度却让她总有些发寒。
“你与我赌,图什么?”
狗一刀不明白,若是图银子,显然她是个穷鬼,而方玉飞看样子是个不缺钱的主;若说图貌,狗一刀倒是对自己无盐的样貌十分自信,若非这样的普通容貌,她在遇见黑竹竿之前一定过的凄惨百倍。
方玉飞轻咳一声,伸出手屈指垫在唇边。因为咳嗽,原本苍白的面色染上了几分红晕,待到咳嗽止住,方玉飞微喘开口,“我最爱与江湖客赌,如今我的奴儿有使剑、枪、双锏的,有使长鞭、暗器的,一百零八般兵器,倒是独独少了这兵器之首。”
狗一刀从小跟着母/狗学着做狗,她在六岁之前都是趴在地上捡饭吃,便是有好心人给她一碗饭,她也不敢吃,直到倒在地上才肯吃。也因此如此,她从未饿过,人人都喜欢来看她吃饭,撒上一地的米粒,看着她一粒一粒的舔干净。
狗一刀不怕做狗,也并不觉得做狗有什么不对,但人人都与她说,要做人……
“好。”
听见了狗一刀同意,方玉飞笑着褪开面前的暖套,一扬手,身后的貂裘被身边的小厮帮着脱下。方玉飞摸过桌上的骰盅,倒出三枚骰子细细摩挲,“姑娘想玩什么?”
窈娘见到楚留香时,他正在雅座饮酒,身边围着的仍是时常伴着的几位姑娘,还有位新上牌子的姑娘,正在对面抚琴,一曲《凤求凰》,心思昭然若揭。
楚留香就着几位姑娘的手,饮下一杯又一杯,自己手中的酒壶也并不放下,高扬落入微仰的口中。
窈娘见楚留香的模样,似乎并不在乎狗一刀,她本以为这位姑娘是特殊的,毕竟她从前从未见过楚留香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哪个女子。
可若真是心中爱慕,又怎会撇下意中人,在此寻欢作乐,借酒浇愁呢。
窈娘平复了方才的急躁,心下几番思量。她喜欢那位姑娘,即便她受意于楚留香,引她步步沉陷,可她爱着那位姑娘身上说不清的特别。窈娘抚了抚因疾跑而飞散的发丝,缓缓开口,“香帅今日来倒是赶了巧,方小公子也在。”
楚留香挑眉,看向窈娘,似乎觉得有趣,唇边微勾,“他寻常不是都窝在花楼吗?”
窈娘大胆的瞧着楚留香的眼睛,企图从这双向来平静的眸中看出些什么,“我来前,他正要同您带来的那位姑娘邀约,现在恐怕已经坐上了赌桌。”
令窈娘没想到的是,楚留香的反应极大,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态。
楚留香手中的酒壶径直落地,洒了一地的酒将他的衣摆打湿。随后故作镇静的将腰间扇子抽出一展,笑着同几位姑娘告辞,“在下意中之人似乎遇上了麻烦,请姑娘们容我先行一步。”
“铮——”
古琴断弦。
几位围在楚留香身边的姑娘也齐齐愣住,楚留香的大名在温柔乡里无人不知,但从未有任何人听见过,他说出这样的话。
楚留香将扇子伸向窈娘,“还请窈娘在前带路。”
窈娘伸手扶住扇子,娉娉而起。
二人到时,只见赌桌之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楚留香眼看着人群无可奈何,扇子轻拍前面的一位少年,“小兄弟,前面是方玉飞在同人作赌吗?”
少年回头看了眼楚留香,见他浑身气度,眼中透着欣赏,点头道,“如今方玉飞和狗一刀定了三局,现下第一局刚刚开始。”
楚留香有些诧异,“小兄弟认识一刀?”
少年没想到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男人竟然也认识狗一刀,“我叫陆小凤,前几日蹲牢房的时候,在一刀姐姐隔壁。”
楚留香一副狗一刀自家人的作派,“原来如此,多谢小陆兄弟对一刀的照拂。”
陆小凤想到戏弄狗一刀的情形,不由一寒,顺势想到余凡曾提过一句,狗一刀与楚留香相熟,莫非……
“阁下可是踏月留香的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轻轻扇了下手中的扇子,一派儒雅风流,“正是。”
陆小凤还想再问,却听见里面赌桌传来一声铜锣鸣响。
狗一刀在次次猜中后开始难免倦怠,加之这里的环境过于嘈杂,她感觉自己的耳朵与眼睛像是都蒙上了一层纱。
“姑娘想好押什么了吗?”
方玉飞微微抬手,扫了一眼骰盅里的骰子,随后松开按在骰盅的手,扶着身后的椅子坐下。
“可需要我给姑娘一些提示?”
狗一刀仍旧未出声,但面上没有一丝的苦恼或是烦闷,只是单纯的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玉飞并不着急,指节缓慢的敲击着椅把,打着节拍,悠哉哼唱。
楚留香眼神一刻不错的看着狗一刀,他的赌术向来不差,可来时已经落盅,也不知该如此提醒。
陆小凤瞧着楚留香的眼神,暗道余凡竟当真没骗他,一个人的眼睛绝对骗不了人。他从前一直将楚留香当作最为敬佩之人,佩服他能游刃有余的周旋于所有人之间,尤其是女人。
但如今看来,或许楚留香是从前过的太好,因此才看上了一块木头,想给自己过于顺当的情路添点堵。
狗一刀睁开双眼,看着方玉飞,“你出老千。”
方玉飞嗤笑一声,“姑娘,莲官玩儿的花样,可不能叫出老千。”
狗一刀反手摸了摸背后的刀环,想了想,“这局,我认输。”
方玉飞觉得这人当真有意思,“姑娘为何认输,随意猜个大小还有获胜的机会呢。”
狗一刀放下刀环,看着方玉飞,“现在骰盅里只有两个点数为四的骰子,另一枚骰子在你手上,无论是大、小还是豹子,都任凭你控制。”
方玉飞哈哈大笑,但冷气瞬间进肺,又惹得接连的咳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姑娘果真是好眼力,彩局儿输的不冤。”
即便被看破,方玉飞的脸上未见半点羞愧,反倒愈发兴致勃勃,甚至大言不惭道,“啊呀,既然姑娘主动认输,那咱们方才说的话可就要算数了。”
方玉飞看向身侧的小厮,“替少爷记一笔,这是三日。”
小厮当真从怀里摸出一副纸笔,写了张自愿为奴三日的字据,写完后,毕恭毕敬的送到狗一刀面前,“女侠,您看是签字还是画押?”
狗一刀伸出拇指,狠咬右侧拇指一口,二话不说就要朝纸上盖印。血滴已经滴落在纸上,指印即将按下时,一阵风过,又一滴即将落下的血甚至落偏了位置,左右两边各伸出一只手,分别拉出狗一刀的手臂。
狗一刀左右看看,竟然是楚留香与陆小凤。先前无暇分心,确未发现两人竟然在这附近。狗一刀想起那道熟悉的视线,抬眼看向陆小凤。
方玉飞也正笑着看向陆小凤,嘴形做出两字,“多谢。”陆小凤神色不见欣喜,反倒有些愤愤。
楚留香眉宇之间有些恼意,“方公子出千已被看破,这局怎能作数?”
狗一刀感觉到楚留香捉住自己的手,在随着他说话时越捏越紧,狗一刀挣脱被陆小凤的左手后,轻轻摸了摸楚留香的手背。楚留香也意识到自己无意识间下手过重,缓缓松开些力道,却不想狗一刀趁机钻出右手,拇指往纸上一按。
小厮见状立即叫喊道,“契成——”
陆小凤有些气急败坏的吼着狗一刀,“你这家伙,怎么半点不念好!”
楚留香看着那张契约,眼中发红,狠狠的盯着狗一刀,吓得狗一刀有些瑟缩,她还从未见过这幅表情的楚留香。
狗一刀定了定心神,“先前的规矩里并没有禁止他出千,我输了就是输了,该认。”
楚留香有些后悔,这样的道理他并非不能给她讲清楚,何必为了一时之气非要将她推入尘世。滚打一番,她会聪明,就如现在,她看着方玉飞道,“从本局开始,你不可以任何手段藏匿、破坏骰子,盅定之后也不可更改。”
可楚留香想着她交出的学费是什么,心里就一阵酸楚。
方玉飞看着狗一刀,轻笑一声,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后续如何都无所谓,不过是钱罢了,对他而言与废纸并无区别。
“姑娘所言极是,那后续两场都按姑娘所说。”
方玉飞披回那身白貂裘,一手拢进暖套,单手在外随意摇晃着骰盅,潇洒的动作与他满脸的病态全然不同。不再出千控制骰子,果然接下来的两场输的极快。
方玉飞半点没有输了赌局的不高兴,反倒手反复摩挲那张纸契,面露欢喜,“姑娘,二十四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不如我们去雅房交易如何?”
狗一刀点头起身,跟着方玉飞进了雅房,身后还有随之而来的楚留香与陆小凤,二人的面色都不大好。
房门一关,陆小凤实在忍不住,“方玉飞,你我相识多年,是你说需要她的帮忙,也可解决她的燃眉之急,我才为你通风报信,结果你就是这么帮她的?简直荒谬!”
方玉飞淡然落座,倒了杯茶水递给陆小凤,捂嘴一笑,“小凤莫气,这不过是个对外的由头罢了。如今我们几人坐下细谈,哪里还会去论为奴为婢呢。”
话说的太多,又忍不住一阵咳嗽。
陆小凤看不过去。还是为他抚了抚背顺气。
狗一刀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老高,“不行。说好了我给你为奴三日,你给我二十四万两,一天也能少,一两也不能减。”
方玉飞轻笑一声,给狗一刀递过去一叠宝钞,“姑娘点点?”
狗一刀一张张点过,确实无误后将银票全都塞进还在生气的楚留香怀里,“等会儿我下去把赢得筹码也兑了,都交给你,劳烦你把银子转交给他们。”
方玉飞显然知道狗一刀口中的“他们”是谁,“姑娘大义。”
楚留香阴沉着脸抬眸看向方玉飞,他虽知道方玉飞此举定有缘由,但那张被他不断摸索的契约勾起他心间一阵阵的火气,“方小公子究竟何意?”
方玉飞伸手点了点两张椅子,示意二人入座,随即起身为狗一刀与楚留香各倒了一杯茶,“在下自幼身子不好,便以茶代酒,向二位赔罪了。”
说罢一饮而尽。
狗一刀拿起茶杯,正要喝下,却不想又被楚留香捉住了手。
“若是不说清楚,这杯茶,我们可不敢喝下。”
方玉飞笑道,“这世上竟还有楚香帅不敢喝下的茶?”说完看了看狗一刀,暗自称奇。
“今日劳烦小陆兄弟报信,只为了寻一刀姑娘相助。”
第35章 偷盗神水 使者来见
“找我?”
狗一刀不由想到方鲁来找自己的原因, 有些担忧,“你遇到了什么事?”
方玉飞脸上的笑意仍旧未消, 狐狸眼微眯,甚至带着几分惬意,丝毫不见恐惧之色,“现下你想见的人都在此处,不如出来聊聊?”
狗一刀在方玉飞说完后便立刻看向雅房中的一道侧门。果然,这道侧门从外面被推开,一股狗一刀熟悉的香气随之而入, 门外走进一位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女子手中持剑,面容姣好, 看着众人抱剑行礼,“在下神水宫使者,奉命前来调查天一神水丢失一案。”
说到这里,宫南燕眼睛觑向楚留香, 楚留香感受到视线, 只能无奈的摸摸鼻子。
方玉飞看着她大义凛然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宫女侠当真不知是谁盗取了天一神水吗?”
宫南燕本就心中有鬼, 听了这话眉头紧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玉飞看着对面的狗一刀, 拿起自己的空杯碰向狗一刀方才未饮的满杯茶水,“我们的契约从今日开始如何?”
狗一刀端起茶杯, 一口饮尽。
方玉飞见狗一刀喝完, 抬手点了点宫南燕, 问狗一刀,“打得过她吗?”
狗一刀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方玉飞才张口笑道,“妙僧无花真是妙,水母阴姬戴绿帽。”
宫南燕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怒极变红,但迅速平静下来,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玉飞故作惊讶,“宫女侠竟然不知?是不知道你与水母阴姬之间……还是不知无花与你之间?”
宫南燕拔剑就朝着方玉飞而去,气势汹不可挡。
方玉飞却不着急,不躲不闪,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甚至还故意拉高茶壶倒水,但竟无半点茶水溅落在侧。
就在剑尖即将指向方玉飞的瞬间,狗一刀握住刀鞘,轻轻拨开剑身。
宫南燕剑势歪斜,只能顺势摔倒。
狗一刀见宫南燕倒地,便凑过去准备扶起,香气越闻越熟悉,狗一刀深深一嗅,双手一拍,“我想起来了,腊八那日,我与楚留香一同遇见无花时,他身上有你的味道。”
楚留香听了此话,回忆起当日情形,想起了狗一刀冲着无花的嗅闻,而后一脸怪异的问到他头上的诫疤,这才明白狗一刀当时想说什么。
楚留香看着眼前狼狈的姑娘,有些不忍,抬步走近,在她身侧单膝蹲下,“宫姑娘,天一神水当真是无花盗走的吗?”
江湖之中谁不赞无花一句惊才绝艳,他武艺高强,琴棋皆妙,若说有什么不顺的事,那便只有他未能登位少林掌门。
楚留香又想到,正是这样一个人,莫名出现在镇海府与宫南燕见面;杜先生去世后,又在葬礼生事。无论怎么看,当日的处理方式,也不像是妙僧平素解决事情的办法。
尤其是楚留香到场后,亲眼见到了棺材之上的裂痕。
杜先生是被天一神水毒杀爆体而亡,浑身的血迹流不尽,止不住,即便连夜收紧棺椁之中,里面也聚满血液。
无花或许是未曾想到玉剑山庄紧急发丧,隐忍不发,并不追究罪责,因此仓促前去,企图破开棺木,叫里面不正常的血液流出,将杜先生被天一神水毒杀一事做实。
楚留香颦眉沉思,却忽然感受到衣袖被人牵扯,抬头一看,竟是狗一刀不知何时蹲在了他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楚留香看着眼前人,柔声问道,“怎么了?”
狗一刀用手挡着嘴,凑近楚留香的耳畔,小心翼翼的问询道,“三丫头的娘是被无花杀害的吗?”
狗一刀能清晰听见远处的动静,都是因为她天生耳力极好。由于她本身并无内力,因此不知内功越高,声音听的越清晰。
屋子本就不大,在场除狗一刀外的四人武功虽良莠不齐,但都有内力在身,因此人人都清楚的听见了狗一刀的这句话。
宫南燕立刻大声反驳,“不可能!”
宫南燕是出宫寻找司徒静时,在镇海府与无花初次相遇,是无花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精神与身体的愉悦。然而那时,她出宫匆忙,身上并没有携带天一神水。
方玉飞轻笑着摇头,“你可真是小瞧了你家情郎的魅力。”
宫南燕瞪着方玉飞不出声,只有陆小凤作为朋友给方玉飞捧场,“难道无花在神水宫还有其他艳遇?”
方玉飞单手按在椅把处,食指轻轻敲击,伴着敲击的节奏,悠哉道,“神水宫里走一遭,阴姬女儿跟着跑。”
陆小凤听了方玉飞方才的话,神在在的看着宫南燕道,“神水宫近些日子有女子暗结珠胎,而后又借机寻死了吧?”
宫南燕难以置信的低声喃语,“司徒静……不可能,他怎么会认识司徒静?”
方玉飞惬意的后仰,靠上椅背,将汤宝往怀里拢了拢,“有什么不可能的?无花找你不过是因为司徒静死了,而他还想要更多的天一神水。”
宫南燕气极,“病秧子,管好你的嘴!”
方玉飞唇角勾深,嚣张道,“先前怕你不过是因为打不过,如今有我家小奴护着,我难道还连句实话都说不得了?”
楚留香听到这话,冷哼一声。但方玉飞仍不改口,继续道,“我家小奴武艺高强,刀法深妙,你便是再修行十年也赶不上。”
狗一刀看不懂氛围,没理解称谓,唯独听懂了夸奖,摸摸脑袋,不好意思一笑,“其实我也没那么厉害。”
陆小凤抱着茶杯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楚留香脸色愈发阴沉,不由往后再退几分,直到靠墙才停住。
宫南燕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佩剑,镇定道,“口说无凭,便是你们说的那般又如何?谁又会信?”
方玉飞不在意的抬眸,“凭据重要吗?”
狗一刀想起花无间说起,有传言道是岳东言杀害杜先生,分明是无中生有,但却散播广泛,听见的人难免信了一二分。再一联系方玉飞的话,狗一刀竟理解了方玉飞话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将无花偷盗天一神水的消息传出去?”
此言一出,无论是楚留香还是陆小凤都不免惊讶。尤其是陆小凤,故作夸张道,“一刀姐姐最近吃什么了,这么补?”
狗一刀埋头回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补的东西,正要老实回答,就感受到楚留香朝她倒来,带着几丝欣喜的语气,“一刀本就如此聪慧。”
人人都嫌她,只有楚留香从未说过她蠢笨,每次有什么问题都耐心解答,现下狗一刀听着楚留香说的话,朝楚留香挪动几步,哥俩好的撞了下楚留香肩头,高兴道,“我就爱听你说话。”
宫南燕一一扫过众人,“我看你们谁敢。”
方玉飞唇角仍旧带着笑,眼微上扬,活像个狐狸精,“我们自然不敢提神水宫的不是。至于无花,现在少林掌门可是无相,谁又能替他出这个头呢?”
方玉飞看着手上那枚扳指,转了转,“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
狗一刀转头看向方玉飞,正好瞧见他转着扳指,看着这枚扳指,若有所思。
宫南燕知道他们要针对无花,心生不满,她仍旧不相信那个温柔的男人当真是个过河拆桥的负心汉。宫南燕看着喋喋不休的方玉飞,恼意更甚,再次拔剑。
狗一刀见状,迅速起身,挑开剑身。
方玉飞欢喜道,“你瞧,都说了我家小奴厉害的很。”方玉飞眉一勾,话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暧昧,“现下可不是前几日任你欺负的我了。”
宫南燕听了此话,看着眼前男子俊俏的模样,霎时间面色通红,“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方玉飞不紧不慢闭上双眼,双手将怀中的汤宝抱紧几分,“我本就这病歪歪的模样,外头又冷的人头皮发麻,你还非得把我从花楼里带出来。若非知道你倾心和尚,我还当你是吃了我的飞醋。”
分明说着阴阳怪气的尖酸气人话,但单看模样倒仍是一派温润儒雅。
陆小凤这时候才总算知道方玉飞原来是因为被宫南燕一路监视,才百般暗示又不直说,扶额,叹了口气,“方大哥,你家不缺银子使,就当是花钱消灾,多请几位江湖好手跟着吧。”
就算不是为了预防下次被人跟着威胁,也可以帮他拦一拦因为他嘴太损而要打他的人。
方玉飞倒了杯茶水,悠哉的放在鼻下品茗,“小凤这话说的没理,谁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能省则省,方能持家。我家还指着我多富几代呢。”
狗一刀听了这话,小心的看向楚留香,用眼神指了指楚留香的怀里,示意他把宝钞揣好,无论如何也不能还给方玉飞。
宫南燕不想与这些人闲扯,转身要走,“我这便回神水宫向宫主复命,你们几人等死吧。”
楚留香起身正要拦下宫南燕,却听方玉飞悠悠开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脚程更快,还是消息传得更快。神水宫宫主的媳妇闺女跟着个花和尚跑了……”
宫南燕止步,转头愤愤的看向方玉飞,“你究竟想怎么样!”
方玉飞睁眼,将狗一刀、楚留香、陆小凤一一看过,满意的点点头,“我才更想知道你的情郎想干什么。你传信将无花叫过来,让这几位好好揍揍他。”
陆小凤虽然喜欢这样的江湖事,但他知道此事干系深远,何况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无花,立刻起身道,“小弟告辞!”
方玉飞见陆小凤要走,拿起那张契约晃悠两下,“狗姑娘自然能解决,小陆兄弟等着打闷棍即可。”
陆小凤摸了摸下巴,狡黠一笑,“那便劳烦一刀姐姐给无花用黑布蒙上眼睛。”
楚留香有些不解,方玉飞究竟与无花有何恩怨,按理说两人长居之地,一南一北,寻常碰不得面。
狗一刀并未回应陆小凤的话,反倒指了指方玉飞手上的那枚黑玉扳指,“你是哪里得来的这块扳指?”
楚留香看去,这样的一枚扳指在方玉飞的手上着实扎眼,他先前一直觉得眼熟,却并未想起,狗一刀这么一问,楚留香霎时明白了。
第36章 银钩赌坊 无花现身
方玉飞脱下扳指, 随手抛给狗一刀,“认识?”
扳指在半空被陆小凤截走, 他见楚留香、狗一刀二人都对此颇感兴趣,不由好奇,随意翻看两下,有些不信这是方玉飞的东西,“这扳指做工未免有些粗糙。”
狗一刀扫了一眼,道,“是韘”
虽然这个黑玉扳指在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方玉飞手上像个无用的装饰, 但在军队,这是勾弦射箭用的韘。
陆小凤听后细细翻看, 发现这枚黑玉扳指上竟还勾了一个奇怪的图案,而这枚扳指似乎当真如狗一刀所说,是军中的物件,因为这图形边缘还残留着一条干涸且难以去除的血线。
陆小凤又摸了摸这个图案, 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扳指上为什么刻条狗屁股?”
方玉飞听了这话,并不回答, 只温和看着陆小凤, 但方玉飞脸上的笑意却让陆小凤不由打了个寒颤。
狗一刀走近陆小凤, 从他手中拿过扳指, “这是北地特有的白狼——莫罕。”
大宋建朝之初,为稳固江山太平, 太祖从手中最强悍的殿前军选出五千精兵, 派驻北地。寻常散作寻常百姓, 一旦辽国出现异动,便立刻汇聚成军。
这便是安肃军。
但太祖定下铁律, 安肃军只可内部婚配,其子女终生不可离开北地半步。他们必须勇如莫罕,镇守塞北,但史册无名,坊间无闻。因此它们的印刻是一只永远留下背影,终生面向塞北的孤狼。
狗一刀不仅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有这个?”
方玉飞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掩饰的极快,笑着抬起手心,蜷了蜷手指,示意将扳指还给他,“我的小奴那么多,送我一两件贴心小礼物有什么奇怪的。”
楚留香是个浪荡的多情人,若说武功他不敢说天下第一,但要说情情爱爱,他却看得比谁都清楚。他很肯定,这枚扳指的主人定然是位姑娘。楚留香看了眼狗一刀,心里一声叹息,他现如今最能理解情爱之苦,因此并不想在此事上给别人添堵。
但狗一刀说话却从不想那么多,“安肃军内有军规,处置任何带有印刻的东西都极为小心,绝不可能外送。”
方玉飞听了这话,却看向宫南燕,“这便要问她的好情郎了。”
安肃军内归置物品严格,但若是安肃军的人死在外面呢,若是此物是安肃军的人临终托付呢。
宫南燕现下才确定,他先前看似听话,不过是为了用她引出无花,看来他与无花之间看来当真有不小的仇怨,“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赴我的约?”
方玉飞的狐狸眼里一丝精光闪过,“像他那样的人,总爱走捷径,凡事喜欢一石数鸟。你约他,他自然知道其中有诈,可他不仅想杀你,还想向他们炫耀。所以他一定回来。”
楚留香总觉得方玉飞还有话没有说完,但不待出言,就听方玉飞接着对狗一刀道,“你替我抓无花,可不仅因为那张契约。他与你想要查探的大江帮之事也脱不开干系。”
陆小凤觉得自己蹲了几日大牢出来,怎么好像还不如狗一刀知道的多了,“大江帮怎么了?”
*
吉祥赌坊是有名的官号赌坊,去的多是有钱勋贵,世家子弟。
江湖人则更爱去金钩赌坊。
近些日子,江湖人都知道,金钩赌坊的少东家方玉飞不仅像个哈巴狗一样去了吉祥赌坊做莲官,还自己弄出个银钩赌坊。
这间赌坊只在夜里开门,开在一条长巷尽头,而整条巷子里每隔五步便挂着一盏白纸灯笼,灯笼下还带着一副银钩。夜间凉风一吹,白灯笼摇摇晃晃,两条银钩左右碰撞发出清脆响动,宛若招魂。
除方玉飞这个主人外,一行四人从踏进这条巷子时,便隐隐感到不适。这里如何看,都透着股阴气。
方玉飞对四人略带质疑的眼神置若罔闻,将自己苍白的脸埋在白色貂裘之中,轻轻喘息,平复因咳嗽带来的气息紊乱。
楚留香从前只知道方玉飞不学无术,沉醉温柔乡,如今看来却不免觉得这人有些可怕,“这是你为了安肃军的那位姑娘弄出的地方?”
楚留香看的清楚,这是块上好的阴宅宝地,赌坊里的贪嗔痴念、赌坊外的银钩唤魂,真是好大的手笔。楚留香叹了口气,“亡者已去……”
陆小凤混迹坊间,自然知道那些所谓的留魂之术都是骗人的玩意,尤其这些布置实在眼熟,看着方玉飞有些担忧,“方大哥,这莫不是张神仙的手笔?他从前跟我一起厮混,后来随便跟个师傅学了点皮毛,你别上当。”
方玉飞截断楚留香的话,从貂裘之中露出来,脸上仍旧挂着叫人看不透的笑意,“张神仙说了,她心事重,只有亲眼见到仇人闭眼后入土,下辈子才能投个好人家。”
几人还说这话,狗一刀却忽然反手抽出背后的刀,朝宫南燕而去,宫南燕被狗一刀的攻击吓住,还未来得及拔剑,只听“当啷——”一声,一枚银针击中刀鞘后落在地上。
狗一刀朝着一片阴影,张口喊了声,“无花。”
刚才的银针是直奔着宫南燕的死穴,分明腊八时先前还在一起你侬我侬,转眼却要夺人性命,狗一刀对无花此人顿时心生厌恶。对方玉飞先前所说的,无花与大江帮之事有关,有了几分相信。
“施主倒是好耳力,啊,我忘了,姑娘的鼻子也敏锐的很。”
无花轻笑一声从阴影中走出。
宫南燕看了看落在脚下的那枚银针,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无花,有些难以置信,“无花……你是失手了对不对?”
无花温和一笑,“原来宫施主也在。我确是失手,还好有狗施主出手相助,否则我当真就成了千古罪人,从此寝室难安。”
宫南燕听了无花这样说,心中怀揣了一丝希望,“他们说你与司徒静……”
无花停下来思索了片刻后,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宫施主说的是你那位师妹吗?”
宫南燕见无花似乎并不熟悉的模样,心中希望更甚。
无花笑道,“我与司徒施主的确有过露水情缘。”
宫南燕看着笑着的无花,有些陌生,“司徒静死了,她怀着你的孩子自尽了。”
宫南燕死死地盯着无花,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无花闭上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他口中称念,“阿弥陀佛。”随后睁开眼看向宫南燕,慈悲的开口,“宫施主节哀。”
此时节哀的当真该是她这个无名的继母、虚假的师姐,还是他这个未出世孩子的父亲?
宫南燕心中一阵悲凉,她竟然还在得知司徒静是怀着他的孩子自尽后产生了一丝妒忌,以为司徒静会成为这个男人心中磨灭不去的白月光。如今才彻底明白了,这个男人是没有心的。
狗一刀看着站在阴影之下,一动不动的无花,“你为什么不过来说话?”
无花双手合十,捻着佛珠,“我知施主的刀法强悍,我不敌万一。但我也知道,施主并无内力,因而不会轻功。站在此处,与施主之间的距离刚刚好。”
陆小凤觉得无花当真狡猾,但他的武艺不佳,年纪还轻,不敢直接骂,只能拐弯抹角的说了句,“大师还真是聪明。”
无花轻笑,“小陆兄弟不必着急,你跟着千面公子,总有一日会学成老狐狸的。”
几人没想到他轻巧几句,不仅点明了狗一刀的弱点,而且连如今江湖名声不显的陆小凤的来历也一清二楚。
狗一刀听了这话很不服气,她虽然不会轻功,但她觉得这点距离,足够她过去把无花拍晕。
楚留香此时心情复杂。
无花的名声在江湖向来极好,他虽与无花交情不深,但却将他奉作知己,如今见无花的作派,分明已经默认了如今闹出的许多事都与他有关。
无花看着对他虎视眈眈的狗一刀,话却朝着楚留香说道,“香帅,不如由你来劝一劝狗施主。收起刀,我们好好聊一聊。”
楚留香展开扇子,冲着无花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狗一刀的刀虽未出鞘,但始终握在手中横向无花。“丐帮、大江帮、扎木合、契丹人、安肃军,这些都与你有什么关系?”
无花的视线很难从刀上移开,但见狗一刀目中的坚定,无奈开口,“施主想都由我来告诉你吗?你多无趣。”
狗一刀颦眉,她想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有趣无趣,这其中桩桩件件都是血债人命。
“若是施主实在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这其中的一件事。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无花四下打量一番,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我瞧这地方邪魔作祟,扰的邻里不安,不如拆了如何?”
方玉飞沉声道,“狗一刀。”
狗一刀始终没忘那张契约,方玉飞刚喊了她的名字,狗一刀便立刻冲出,无花早有准备,反应迅速,转身就要逃走。
陆小凤见状,轻点脚尖,追上无花。
狗一刀眼看着无花当真跑了,抬腿就要去追,楚留香掠过,顺势抱起狗一刀,跃上屋顶。
三人追出,留下宫南燕与方玉飞留在原地。
方玉飞转了转手中的黑玉扳指,“你还不走?”
宫南燕想到方玉飞为那个所谓的安肃军姑娘所做的事,心有戚戚,抬眼看向方玉飞,“她当真被你安置在此处吗?”
“她?”
宫南燕言语中带着对一个陌生女人的艳羡,“那位安肃军的姑娘。”
方玉飞嗤笑一声,“啧,女人。”
银光一闪,方玉飞手上多了一副银制手套,向前一伸,一道钩子迅速飞落在宫南燕身前。宫南燕拔剑抵挡,却被方玉飞带着手套的手狠狠擒住,根根针尖般的倒刺直直扎进宫南燕肩头,鲜血涌出,如止不住的水柱流到地上。
第37章 无花劣行 称霸中原
无月之夜, 竹林。
料峭春寒,夜间竹林的妖风吹的竹子唰唰作响, 竹节颇高,但在竹端,却有三人点叶疾行。
楚留香轻功在江湖中必定前列,但无花的轻功也不落下风,何况现下楚留香软玉在怀,动作难免受到影响。
狗一刀眼看始终与无花之间落了一截距离,打了个响哨, 陆小凤回头,狗一刀摸出随身携带的麻绳, 扔给陆小凤。二人对视一眼后,竟当真心有灵犀。
陆小凤跃下竹端,落入竹林之中。
楚留香见二人的动作,立即猜到狗一刀的打算。抱着狗一刀稍倾身躯, 狗一刀伸手便摘下一把竹叶, 喊了声,“无花。”
无花提起警惕, 朝后看去, 果然见到数片竹叶尖端向前飞刺而来, 架势甚至与暴雨梨花针一般。由于狗一刀的事先提醒, 无花虽闪躲狼狈,仍旧避开了所有竹叶。
狗一刀随手再抓起一把竹叶, 再次向无花射去。
竹林之中, 翠竹之巅, 最不缺的便是大把的竹叶,狗一刀随意扔出的数片竹叶却如刀锋致命。
无花眸光一闪, 打不过便躲对他而言并非什么丢人的事,无花毫不犹豫,霎时飞没竹林之间。
随即从竹林之中传出一声惨叫,“啊——”
楚留香缓下步子,抱着狗一刀跳入竹林,果然见到无花踩中绳索陷阱,一条腿被绳索绑住,正要挣脱。
陆小凤原本拉着绳子,但在无花挣扎之下有些脱力,险些摔倒,手中绳子也松了手。
狗一刀立刻从楚留香的怀中跳下,一脚踩住绳子,随即捡起绳子,轻轻一拉,无花摔倒在地。
倒地的无花任凭怎么挣扎也毫不无用处,狗一刀站在原地,慢慢收拢麻绳,而绳子尽头的无花则随着绳子收拢在地上拖出一条长痕。
待到狗一刀将绳子收拢后,并不解开无花脚上的圈套,直接用余出的麻绳顺势缠绕住无花全身,整个人被绑的如同被切去四肢的人棍。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的动作,心里有些怪异,大名鼎鼎的妙僧无话,这般狼狈的被拖行在地。楚留香看了眼动作麻利又面无表情的狗一刀,只觉得今夜的她看上去冷酷不少。
无花似乎并不介意处境,只面露遗憾,“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抓住了。”
狗一刀席地坐在无花面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当真是一脸的慈悲模样,又想起腊八那日突袭的杀意与今夜的无情。
无花淡然闭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狗一刀伸出双手扒开无花闭着的眼睛,“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无花勾唇浅笑,“哦?施主觉得我奇怪在哪里?”
狗一刀双手扒住无花脑袋,往下用力,看着他头上当真有几道戒疤,“你这头上的疤是谁给你点的?”
无花眼神中竟还带着一丝追忆,“我的师父。”
狗一刀想着这人现在看着不像个好人,若是有人管教应当不止于此,“那他现在在哪儿?怎么不管管你。”
无花唇角的笑意加深,“被我杀了。”
狗一刀双手往前用力,将手上的脑袋推出去,无花像个不倒翁一般滚落在地。
楚留香没想到天峰大师竟然也死于无花之手,“江湖人皆知,天峰大师对你尽心培养,视如己出,你怎可……”
楚留香话音未落,无花像是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终于失了先前的沉着,叫嚷道,“若当真如此,他又怎会选一个万事不如我的无相接任掌门?”
楚留香长叹一声,“我道妙僧心思细腻,心胸广阔,谁知你也是个贪名逐利之辈。无花,你着相了。”
无花冷哼一声,扫过三人,“谁又能做到不贪名利?口中说着名利都是被逼加身,却又时时刻刻受着好处。”
无花看向楚留香,“盗取青天十二宝,究竟为何,你心中自有定数。”
无花眼中的促狭勾的楚留香心中一震。
青天十二宝是楚留香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也是他将安肃军印刻记在心上十年未忘的缘由。
十年前,太平王得了十二座青瓷莲花尊,江湖中对此议论纷纷,都想见一见这青天十二宝的模样,但太平王府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得见。
楚留香为了让众人一饱眼福,便向太平王府发了香帖,告知三日后前来盗宝。
太平王不敢大意,竟违背祖训,擅自调遣百名安肃军拱卫于此。
楚留香从未失手,顺利盗宝后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却不想太平王竟迁怒安肃军,将前来守卫的百名安肃军尽数斩杀。
楚留香自此之后已极为小心,不愿杀人,也不愿有人因自己而死,但终究无法避免,常胜镖局的何玉林及其手下因帮了他的忙而被薛穿心所杀。
人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大侠又何尝不是如此。
狗一刀不明白为何楚留香情绪忽然低落,试图出言安慰,“这个花和尚就像是戏台子上的狐狸精,靠着说话蛊惑人心,你若因他说的话而乱了心,他便会吸了你的阳气。”
楚留香听罢,心头一松,确实如狗一刀说言,若当真为了无花的话而在此时悔恨满心,高兴的也只有无花。
无花开口道,“施主此言差矣,唔——!”
无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狗一刀团起地上的一团土塞进嘴里,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陆小凤看戏看的高兴,见无花的嘴被堵上,无戏可看,在一旁幽幽道,“你把他的嘴堵上,还怎么问他事情?”
狗一刀嫌弃的看看手上满手的泥,又看看无花居然还干净白嫩着的脸颊,伸手擦上去,“不问了,这花和尚太聪明,就算说了也不知真假。”
楚留香看着无花此时的模样,有些不忍的别开头,“一刀准备将无花交给谁?”
狗一刀想了想,“我如今还在契约的三日之内,既然方玉飞想要,我理应将无花交给他。”
银钩赌坊内,人声鼎沸。
此时是银钩赌坊最热闹的时候,一人引着狗一刀等人穿过各色寻欢的人群,在一处角落转动了一个花瓶,而后白墙转动,竟显出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门再关上,外面的嘈杂全都消失不见。
密室内摆着一张桌子与四把椅子,方玉飞坐在主座,左手一直摸着反复椅把,满脸笑意毫不收敛的看着浑身泥泞,嘴里还糊着一团泥的无花。
方玉飞指了指面前的一桌酒菜,“几位桌下先吃,等到吃饱喝足后,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狗一刀一时想不起来,疑惑道,“什么约定?”
方玉飞夹起一根鸡腿放到狗一刀碗中,“我们说好的,你们得帮我好好揍一顿无花。”
狗一刀点头答应,上手刚刚将鸡腿塞进嘴里,就听见楚留香劝解道,“他现下已极为难堪,方公子何必再为难于他。”
方玉飞冷哼一声,并不接话,只看着狗一刀。
狗一刀嘴里含着鸡腿,向左看楚留香冲她摇了摇头,向右看方玉飞拿着那张纸晃了晃。狗一刀一时纠结,嘴里的鸡腿都没嚼,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摸下刀,喊着鸡腿转头对无花含糊道,“不好意思啊,我下手轻点。”
刀鞘直奔无花脖颈后处,无花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狗一刀回头看看方玉飞,发现他仍旧盯着她,无奈之下又双手捏住无花的脸颊,往外扯了扯,见方玉飞还是不出声,狗一刀只能继续扯着无花的脸。但楚留香在她背后的眼神逐渐显化,如芒刺背,实在受不住。
狗一刀起身对着埋头吃饭的陆小凤道,“该你了。说好的我打晕了你上的。”
见陆小凤不动,狗一刀上前提着陆小凤的衣襟后领丢到了无花身边。
楚留香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慢条斯理小口吃菜的方玉飞,只觉得他似乎知道许多的事情,但刻意隐瞒的事情更多。
狗一刀坐回桌前吃饭,忽然想到什么,左顾右看,“宫姑娘呢?她不吃饭吗?”
此言一出,楚留香与陆小凤二人才发现回来之后竟一直没见到宫南燕露面。
方玉飞用羹匙舀起一小匙的翡翠豆腐,轻啄入腹后才道,“她已看透男人的真面目,决心回神水宫向水母阴姬禀报清楚天一神水的下落。大概此一去,再也不会出神水宫半步了。”
陆小凤想了想神水宫的规矩,笑了一声,“宫南燕这下倒真成了神水宫铁杆的信徒了。”
楚留香看着方玉飞,总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方公子当真是因为一位姑娘而憎恶无花?”
方玉飞放下手中小碗,看了看楚留香,随后一脸深意的看了眼狗一刀,“想必楚香帅对此,深有同感吧。”
楚留香蹙眉,方玉飞的话看似回应了,实则却完全避重就轻,“不知方公子说,无花与大江帮的事情有关,有何意?”
方玉飞轻笑一声,“你们追了那么久,竟然没问出来吗?”
“还望方公子解答。”
方玉飞端起一杯清茶,在口中漱了漱,而后侧手遮掩吐在一旁的盂盆后,手轻柔的搭在椅把上,缓缓开口,“想必你们都听说了丐帮紫金钵可克制天一神水,这条消息是无花特意令百晓生传出。拿到天一身水后,死在他手中的第一人便是杜先生,他原本计划将杀害杜先生一事嫁祸给岳东言,以此挑起朝廷与江湖之间的猜忌。”
狗一刀听了这话,猛然抬头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一面安抚的拍着狗一刀,一面心中暗中思衬:
杜先生身为特使,是位有朝廷背景的江湖人,但平海军却是建制军队,特地设立巡航东海。无花在平海军接收史天王后顺势毒杀杜先生,若是玉剑山庄当真放出杜先生死于非命的消息,江湖之中必定对平海军起疑,难免不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而杀害任慈与扎木合,其中又有何深意,楚留香一时想不明白。
方玉飞忽然看向楚留香,而后视线看向躺在地上的无花,“香帅混迹江湖,可曾见过任老帮主的义子南宫灵?”
楚留香依言看向无花,细细打量之下竟发现无花与南宫灵样貌有八成相似。
像是嫌此事不够让楚留香震惊,方玉飞拿起白巾擦了擦嘴后,“他们父亲是东瀛忍者,天枫十四郎;母亲则是曾经黄山世家的小姐,现在的西域女魔头——石观音。”
天枫十四郎意图称霸中原武林,最终在接连挑战少林、丐帮掌门失败后被一掌拍死,这件事当年在江湖无人不知。
事情在楚留香脑中有了大致的模样,无花应当是继承其父意愿,意图统一中原武林,因此在掌门之位旁落后,怒而杀师;随后杀害任慈,帮助其弟南宫灵夺得帮主之位。同时,又与人合谋,先杀害杜先生意图离间朝堂与江湖,其后杀害扎木合散布紫金钵,挑起尼伦部与大宋的冲突。
此事无论怎么看,得利的都是辽国,莫非这背后与契丹人有关?
楚留香抬头看着餍足靠在椅背,左手搭着椅把的的方玉飞,心间警惕,显然,方玉飞也并非省油的灯。
狗一刀皱着眉头,扯了扯楚留香的袖子,刚刚方玉飞与楚留香的对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懂,她只想知道一件事,“真的是无花杀死了杜先生吗?”
楚留香面色沉重的点头肯定。
狗一刀看向方玉飞,“无花你准备怎么办?”
方玉飞饶有兴趣,“姑娘对无花的处置有想法?是想将他杀死吗?”
狗一刀点点头,但随即又摇头否定。
方玉飞见狗一刀犹豫不决,不由一笑,言辞温柔,“要我说,姑娘不必忧心无花的生死,因为今日,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方玉飞将左手椅把一掰,方玉飞椅子下忽然张开一个洞,方玉飞立刻落入其中,随后地砖极快复原。
第38章 2.24加更
陆小凤立刻扑过去, 使劲拍打方玉飞落下的那块地砖,发现地砖竟完全嵌合回去, 找不出一丝缝隙可以撬动。陆小凤随即拍门大喊,声音却只在屋内回荡。将耳朵贴在门上,竟也听不见外面赌场内的半点声响。
陆小凤焦急的在屋内上蹿下跳,左摸右瞧。
楚留香倒是沉稳,仍旧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侧,另一只手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下颚, 眼中带笑看着陆小凤忙活,活像在看猴戏。
狗一刀转头看向楚留香, “你有办法出去吗?”
楚留香的语气中并不焦急,面露歉意的看着狗一刀道,“此处封闭,屋内连一丝风也没有, 我暂且想不出法子出去。”
狗一刀又看了看还耍着猴戏的陆小凤, 坚定转开视线。
狗一刀走到无花跟前,将手腕上缠着的那根绸带取下, 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一头则系在无花手腕上, 使劲扯了扯, 确认坚固后起身拖行着无花在屋内走动,将屋内的蜡烛逐一吹灭。
陆小凤见状停下胡乱倒腾, 有些着急, “你把蜡烛都吹灭了, 还怎么找出口。”
狗一刀走到最后一盏蜡烛边,“屋内本就有四人, 若是再加上蜡烛,生气会流失更快。”
狗一刀拿起最后一盏蜡烛走到楚留香身边,在楚留香一脸疑惑中,拉着楚留香起身。
狗一刀手如灵蛇绕着楚留香的腰从前到后寸寸抚摸,楚留香感官无限放大,不禁心生旖念,眼神竟一时间不敢看向狗一刀,忽觉腰间一松,低头时才发现,狗一刀正拿着他腰间那条织锦腰带往她的手腕上绑。
狗一刀见楚留香看过来,并未理会,待系好后,将另一头系在楚留香手腕上。
陆小凤将整个屋子已经翻遍,半点线索也没有,见屋内半天没有人声,转头便看见两人在那里玩捆绑游戏,狗一刀的脚边还躺着个捆成球的无花。
陆小凤心中一寒,只觉得狗一刀是临死前爱好大爆发,心中正在腹诽,没想到狗一刀却忽然看过来,冲他招手叫他过去。
陆小凤朝后缩了缩,却见狗一刀眼神坚决,一副他不过去就要亲自将他拎过去的模样,只能妥协。
待陆小凤走到眼前,狗一刀伸手准备摸下陆小凤的腰带,楚留香却抢先一步按下狗一刀的手,朝陆小凤身后伸手,单手便轻松解开了陆小凤的腰带,递给狗一刀。
陆小凤捂着腰身,觉得两人越发不可理喻,“你们到底在玩儿什么?我们快死了啊!”
狗一刀将陆小凤的手腕与楚留香的手腕系在一起,“小时候我曾见过一个胡商,他扔给一群小乞丐一颗珍珠球,珍珠球的两端各有一个洞。谁要是能将线从一个洞穿到另一个洞,他就赠金万两。”
陆小凤不屑,“这世上还有这等冤大头?便是眼神稍好一些的老太太都能穿针,莫非那个洞比针眼还小?”
“那个珍珠很大,两端的洞比针眼还要稍大一些。但珍珠内部却有九曲十八弯,复杂如迷宫,若是线进去,根本不可能出来。”
陆小凤来了兴趣,“那后来呢?”
“有个小乞儿成功了。”
陆小凤觉得狗一刀在编瞎话,“你既然说了这线进去绝不可能穿过,又怎么会有人成功。难不成他有双可以透视的眼睛,能看穿珍珠内的关窍?”
“他并不需要看见里面。他将一只蚂蚁绑在线上,让蚂蚁带着线穿过了珍珠内部。”
陆小凤仍旧不信,“这人又不能与蚂蚁对话,凭什么断定蚂蚁不会一辈子待在里面,或从进来的洞口出去,反而断定它一定会从另一个洞钻出去?”
狗一刀吹灭手中的火光,屋内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他将蚁后粘在了另一个洞口。”
楚留香与陆小凤陷入沉默,狗一刀的意思是现在无花就是那只绑在绳子上的蚂蚁,而无花想活下去的念头便是诱惑他找出办法的蚁后。
但二人并未因为这个认知感到高兴,因为很明显,狗一刀还在给他们传递一个信息:无花在她心目中是这几人里最聪明的,因此她情愿相信无花有办法出去,也懒得和陆小凤上蹿下跳的找法子。
一阵沉默,狗一刀明显感受到密室内生气减少。
狗一刀使劲推了推无花,“别装了,起来干活。”
狗一刀知道自己的下手力度,无花早就醒了。
无花轻嗤一声,“狗一刀,你当真是个极有趣的人。”
狗一刀并不想搭理无花,但陆小凤着实好奇,“你觉得她有趣在哪儿?”
无花仍看着狗一刀,“竹林之中,你为何在射出飞叶前叫我的名字?”
数片竹叶射来,他若无准备必将丧命,令他没想到的是,狗一刀竟出声提醒。
无花的嗓音带着特有的魅惑,“又为何在方玉飞问你时,犹豫不决?”
纯粹的黑暗之中,人的听力被放大到无限,每个人的心跳都被收进别人的耳中。无花凝住一瞬的呼吸,与加快的心跳,让陆小凤猜测,难不成无花对狗一刀有意思!
若是现在有光,陆小凤一定把住狗一刀的脸好好看看这女人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一个楚留香上勾就罢了,怎么无花这种男人还会对她有意思?
狗一刀闭着眼睛并不出声,无花的心跳愈发加快,像是用他的心跳在传递着诉不清的缠绵情意。
狗一刀忽然拽紧两人手腕上的绸带,引得无花一个踉跄,“别耍花招,我已经将我们都绑上了。你要是想出去,必须带着我们一起。”
无花躺在笑出了声,可惜道,“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转头过来看看我。”
“黑漆漆的,我看你做什么?”
无花张嘴,从口中吐出什么。
“叮叮叮——”
几根针落地。
“看了我,针就会刺进你的眼睛呀。”
狗一刀估量了下,认真道,“即便我看过来,这根针也刺不进我的眼睛里。”
无花轻啧一声,抖落身上的绳子,站起身来,“走吧。”
陆小凤听见绳子落地的声音,惊讶道,“你怎么挣脱的绳子?”
楚留香面上一片淡然,但耳尖偏动,一刻不错听着无花的动静。
无花并未解开手上的绸带,带着一溜排的人走到一块地砖前,轻叩地砖后,从另一侧转开一道门,门外站着一个灰衣人,并不抬头,单膝跪下。
无花带着众人穿过门,门外并不是先前的银钩赌坊,而是一片荒地。
无花忽然发力,抬手牵动绳子,将众人摔倒在地,而地上却是一个上方覆盖草叶的陷阱,无花断开绸带,抬起手腕,轻嗅缠绕的绸带,留下一句,“狗一刀,后会有期。”
说完脚下一点,便飞离此地,身后的灰衣人随之跟上。
狗一刀三人落在陷阱之中时,楚留香反应极快,将狗一刀抱在怀中,狗一刀则立刻回抱护住楚留香,落地时潇洒万分,反观陆小凤则狠狠撞在了陷阱底部。
陆小凤年纪尚轻,武艺尚需提高,但他不信这两人竟然反应不过来,看他们落地时的动作就知道早有准备。
“你们为什么不抓住他!”
楚留香展开扇子,拍打着狗一刀身上沾染的尘土,“小陆兄弟不急,放虎归山,才能找到虎穴。”
陆小凤不信狗一刀能明白这个道理,“你为什么不出手?”
狗一刀将身后有些摇晃的刀固定好,“他带我们出来,我欠他一次。下次不会放过。”
狗一刀抬头,发现今夜月朗星稀,还可依稀见到浅薄的云随风飘动不定,心间忽然生起一丝疲惫。
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楚留香,莫名跃起欢喜,狗一刀握住楚留香的手,十指交叉,“楚留香,我们回家吧。”
狗一刀蜷起小指,放入口中,哨声响彻四方,疾步马蹄由远及近,黑马在前,红枣马在后。
狗一刀正要松开手,准备上马,却不想楚留香紧握住狗一刀的手,另一只手抱住腰间,纵身一跃跳上黑马,二人同乘。
楚留香笑容满溢,“小陆兄弟,另一匹马留给你。若无去处,可至另木渎寻我们。”
黑马之上,狗一刀在前,楚留香在后。说罢,便抖动缰绳,夹紧马肚催马前行,顺势回头警告的看向陆小凤,示意就算要一路,也离得远些,别跟着他们。
便是再太平的盛世也少有人半夜赶路,因此路上罕有同行之人。
南泊东吴万里船
楚留香勒马缓行,低头看着在怀中摇摇欲睡的狗一刀,唇角贴近狗一刀耳侧,“一刀睡吧,有我在。”
狗一刀本就沉重的眼皮在听见楚留香的声音后,终于彻底闭合,侧头倒在楚留香的臂弯之中。
他向来不杀人,是仁慈,也是惧怕。
今夜才第一次知道,不杀人或许当真是在为自己留下生路。
若是狗一刀那时当真用飞叶杀死无花,或是在密室之中杀死无花,其后面对方玉飞的暗算,他们便只有在密室中耗尽生气,活活等死。
看着身前的狗一刀,黑马所行的路途是否在正道之上楚留香已经无暇顾及,收紧怀抱,低头在额间落下一吻,轻柔至极。
楚留香心中清楚,快了,就快了。
第39章 一刀掀衣 伸手开扒
狗一刀醒来时, 发现刀被她抱在怀中,和衣躺在床上, 身上盖着床被子,被面倒是干净,但掀开被子,里面却被衣裳蹭上了些许泥尘。
被子传来的熟悉气味明晃晃的告诉她,这里是楚留香的卧房。
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绸带,有些可惜。留了那么久,没想到最后被无花扯坏了。
狗一刀蹲在井边洗漱, 刚收拾好便瞧见楚留香站在檐下噙着笑看过来。
“昨夜我占了你的屋,你睡的哪里?”
楚留香迈步走近, “一刀先前将床让给我,这次也该轮到我睡地了。”
狗一刀没想到楚留香会睡地上,“肩背酸痛吗?”
楚留香本想摇头,忽然想到什么, 反手敲了敲肩头, 面露难色,“确实有些。”
狗一刀走到楚留香身后, 双手捏着楚留香的肩, 叮嘱道, “往后别睡地上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 “暂时看来是不行了。”
见狗一刀面露疑惑,楚留香接着道, “咱们院子只有四间厢房, 你我各一间, 姑娘们把剩下两间也收拾出来了,可也只能凑合着挤, 我今早擅自作主将一刀的房间也分给了她们。如此只留下这一间,一刀只能将就与我同住了。”
没想到狗一刀的关注点并不在此,“方鲁睡在哪儿?”
话刚问出口,方鲁从柴房钻了出来。
狗一刀看的眉间紧皱,“你身上还有伤,柴房灰大,怎么能睡?”
方鲁听见在说自己,连忙摆手,“不过一点小伤,有什么打紧的。”
狗一刀看向楚留香,“我睡柴房,你与方鲁同住可好?”
楚留香的确不知方鲁竟在柴房,昨夜归来已经晚了,轻手轻脚将人放在床上也没打扰旁人,“我将堂间收拾出来,方副帮主睡在堂间如何?”
方鲁有些犹豫,堂间是一个宅子里最体面的地方,他一个外人睡在那里不大合适。
楚留香看出方鲁顾虑,“不必多想,我一会儿就出去购置些物件回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楚大哥帮我也买一架床吧!”
楚留香一抬头,见陆小凤蹲在墙头,冲着下面喊着。
陆小凤话音刚落,从堂间走出一位姑娘,正是那夜咬了狗一刀肩头的那位,“几位大侠,进来用饭吧。”
说罢看了眼墙头,“这位少侠也下来。”
几人进到堂间,发现摆好了满桌的饭菜,姑娘面上一片平静,手却不由自主的摩擦着,“手艺有限,几位将就着吃。”
姑娘见几人坐好后,转身就要离开,路过狗一刀身侧时,狗一刀伸手将她拉住,“你去哪儿?”
姑娘面上羞赫,低头轻声道,“我们在厨房用饭。”
狗一刀看看餐桌,“是因为这个桌子太小,坐不下吗?”
姑娘摇摇头,丢下一句,“男女有别。”后脱开狗一刀的手心离开。
狗一刀看着空握的手,有些愣怔。
方鲁有些尴尬,“你别介意,她不是对你。”
狗一刀对此毫不介意,“她们都是大江帮的家眷吗?”
方鲁眼中闪过愤恨,“这十二个丫头都是我们帮里人的闺女,刚刚那丫头叫三庆,是里头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刚议完亲……”
狗一刀看回桌上满桌的肉菜发了会儿愣,陆小凤直觉不好,迅速夹了几大筷子,果然,刚夹完菜下一秒,狗一刀二话不说一手各端起三盘菜转身就走,“我过去找姑娘们。”
楚留香见状,站起身准备帮着狗一刀,狗一刀却道,“我去吧,你去她们或许会不自在。”
这事狗一刀遇上过,当年春芳楼那位小娘子,还未到年纪被客人拖拽着强行开了苞,事后不吃不喝闭眼等死,老鸨急的没法子。
狗一刀一直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管它是个怎样的活法。活着不易,就算在花楼里,总归还活着……
所以她不想杀人,还总想着去救人。
狗一刀跟着那客人三日,寻摸了规律,一天趁着月黑风高,带上小丫头去劫了那客人的道,套了袋子让丫头打了个痛快。
出了气就好,哭出来就好,至少还活着。
狗一刀端着菜进到厨房时,发现十二位姑娘压根坐不下,挤在一起半蹲着端个碗吃饭,碗里一道菜也没有,白饭上只沾了点油花,看样子是在锅里炒完最后一道菜后将米饭倒进锅里拌了拌。
狗一刀将菜盘放下,“吃菜吧。”
姑娘们看着有些拘谨,都不好意思伸手夹菜。
三庆索性拿过菜盘,用筷子往其他姑娘碗里赶着菜,分着分着,眼泪不知为何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也不擦,直到给十一位姑娘分好了菜,将盘子放好后,乖巧的坐在狗一刀对面,直勾勾的盯着她。
狗一刀看着一脸满足吃着菜的小丫头们,又看着眼前一脸沉寂的姑娘,叹了口气,学着楚留香每次安抚她的样子,将面前的姑娘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三庆希望我怎么做?”
三庆不再如那夜一般嚎啕大哭,也并未啜泣,只是眼泪止不住的颗颗滴落,声音如常,“可以教我武功吗?”
狗一刀并不问她为什么,只低声道,“好。”
三庆从狗一刀的怀中起身,恨意漫天,“我要杀了他们。为亲、为友、为己。”
狗一刀不杀人,但从不阻止别人杀人,她抹去三庆脸上的滴滴泪珠,“好。”
陆小凤看着桌上的菜,刚刚还有鱼有肉,现在剩下的全是炒青菜!
陆小凤带着怨念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掰开他的头,“快吃吧,一会儿出去给你买床架。”
陆小凤看着碗里最后一块肉,实在舍不得吃,看一眼,吃一口白米饭,再看一眼,再扒拉一口米饭。
陆小凤心痛的看着楚留香,“我要雕花床架,还要一整只烧鸡!”
楚留香失笑,“你这是讹上我了?”
陆小凤轻哼一声,“刚刚要不是我来了,一刀姐姐肯定说她去睡堂间,你与方大哥睡在一起。”
狗一刀摸着三庆的小脑袋,“姑娘们住这儿还缺什么吗?”
三庆矜持的摇摇头。
狗一刀挠挠自己的下巴,思索片刻,“三庆,我脑子不聪明,看不懂你摇头是需要还是不需要。往后你对我,有什么直说就好,无论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三庆转头看了眼其他丫头,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番,“大家都没有换洗的衣裳,被子也还需要六床。”
说完不好意思的掐着虎口处,“麻烦姐姐了。”
狗一刀蹙眉想着,她和楚留香一去数日,着实没想这么多。这几日倒春寒,没有足够的被子,不知她们怎么捱过去的。再看她们的衣裳,先前被撕坏的地方都被打上了补丁缝好,虽然破旧但却干净,狗一刀上手一摸,果然带着潮气。
只有这一身衣裳,想必是夜里洗了,第二日再穿上。
狗一刀歉意道,“对不住,是我没照顾好你们。你记下妹妹们需要的东西,一会儿我带你一起上街。”
狗一刀看着三庆身上那套破烂的流仙裙,随即又补充,“你一路也好选些时兴的衣裳。”
万没想到,三庆拒绝道,“不必要什么时兴的款式,保暖就好。”
狗一刀拍着三庆,不知该说什么。
世人皆道,女人爱美是天性,这仿佛成了条铁律。狗一刀不爱美是因为过去她没有爱美的资格,她从小四处流浪,连一朵花也不敢别在脑袋上,那时候她天然畏惧着美,又羡慕着美。有了自保能力之后,她不再畏惧,也有了打扮的资格,但却失了那份打扮的心。
无论是头面首饰,还是丝帛锦衣,无论是在她快步疾行、穿越林间,还是倒夜香、收泔水时都会成为障碍。那时狗一刀才知道,这样的美不当吃不当喝,不要也罢。
但她看着如今的三庆,有些心疼,她希望姑娘无论戴花与否,穿着如何,全凭自己的心意变化,而非外力干扰。
若是没有那夜的事,三庆大概还是位簪花摇扇无忧无虑的俏女郎。
狗一刀将灶台上的白米饭塞进三庆怀里,“先吃饭,吃饱了就带你出去。”
说完正要离开,却见其他十一位姑娘都闪着大眼睛怯怯的瞧着她,狗一刀无奈,“今日要出去置办东西,改天再特地带你们出去透透风可以吗?”
姑娘们高兴也不大声喊叫,憋红了脸,怯生生的回着,“谢谢姐姐。”
狗一刀告别姑娘们出了厨房才想起来,银钱都在楚留香那儿,正巧看见楚留香出了厅堂,狗一刀就一路跟着他进了卧房。
进了卧房,楚留香转身站在门侧,等着狗一刀撞进他的怀里,待将人抱了满怀后才道,“小尾巴跟着我有什么事儿?”
狗一刀不言语,伸手摸了摸楚留香的胸口,不知摸到了什么,又掀开楚留香的衣襟,打算伸手进去掏。
胡来的动作惹的楚留香举了白旗,一把握住作乱的手,气息紊乱,声音带着轻喘,“找什么呢?”
狗一刀挣了几下,发现楚留香按的太紧,只能放弃了,眼巴巴望着楚留香,“我打算带三庆去给姑娘们买些东西,你给我点银子吧。”
楚留香轻笑出声,“就为这个?”
狗一刀点点头,随即拉着楚留香走到桌前。
狗一刀豪放的扯开衣襟,还不等下一步动作,就被楚留香再次按住了手,楚留香看了看还大开的房门,觉得有些头疼,“一刀又想做什么?”
第40章 香帅当家 一刀带娃
狗一刀不解的看着楚留香, “我想掏东西给你。”
楚留香再次回头看了看房门,不知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狗一刀的手得了空,钻进自己衣襟里一阵摸索,大开的领口让楚留香的眼神不敢乱瞧,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耳尖竟微微泛红,
“哗啦啦——”
一连脆响,楚留香理智暂回清明, 视线看向桌面,发现狗一刀掏的竟是吉祥赌坊的筹码。
狗一刀一把又一把的往外掏, “当时走的急,没将这些筹码兑换。”
楚留香没想到当初狗一刀给他悄声说的“兑筹码”,还当真一直念念不忘,“一刀何时去拿的筹码?”
“下楼时恰巧遇见了窈娘, 窈娘塞给我的。”
楚留香没想到窈娘竟会有这等好心, 将桌上的筹码归置好,“松江府太远, 吉祥赌坊的名声大, 这些也可在黑市出掉, 只是要折价, 一刀可愿意?”
狗一刀眼神中带着满满的信任,“这些事情你说了算就行。”
楚留香听了这话, 眼带笑意。
“更何况, 我说了从此由我来养你, 所有的银钱往后都会交给你,怎么用都随你高兴。”
楚留香瞳孔霎时收紧, 笑意更盛,没忍住将下巴蹭在狗一刀的发顶,“好,就这么办。”
狗一刀闻着楚留香身上的香气,才骤然想起什么,将楚留香推开,“我身上都是土。”
说完带着楚留香走到床前,掀开那床被子,“对不住,把你的床都弄脏了。”
楚留香毫不在意的扫了扫,“不过是点泥罢了。”
狗一刀还是有些在意,“等会儿叫方鲁算好各家分好的银钱,再用剩下的给你买个新的被面行吗?”
楚留香却摇头,故作叹息,“我就喜欢这个被面。”
狗一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楚留香自然明白她为何为如此。若这是她自己的床,她半点不会在意,毕竟泥地、破庙都睡过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个,只是她认定这个床不是自己的,才觉得不好意思。
但楚留香总希望,在她心中不要将他与她分的那么清,楚留香握着她的手,“既然如此,可以麻烦一刀回来之后,同我一起将被面洗干净吗?”
有了解决办法,狗一刀哪有不应的道理,连连点头。
狗一刀找到方鲁时,他正坐在柴房里发呆,“不是说了吗,你身上有伤,别待这儿。”
狗一刀扯着方鲁坐在院子的青石阶上,旁边摆在刚拿过来的算盘和纸笔,“你知道去世的都是哪些人吗?”
方鲁苦涩的点点头,却并未接过狗一刀手中的文具。这几日他一闭眼睛就是一张张的脸在脑子里过影,一连几日没怎么休息,将一千余人的名字、所属帮派、籍贯以及健在亲属列了出来。
狗一刀看着方鲁从贴身的衣物中摸出的那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八张纸,一时失语。
方鲁道,“大江帮里的人,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是带着孩子活不下去的寡母,都没什么亲人活着,如今与大江帮还沾亲带故的,也就只剩我们这些人了。只是,清河与白沙两帮前来相助之人共有二百一十三位,他们都是家中的顶梁柱……”
方鲁说到此处,停顿许久才接着道,“还望相助!”
狗一刀拨弄着算盘,“这次我们出去得了二十四万两的银票,另外还有吉祥赌坊六万两的筹码。咱们院里人多,得留下十两的花销。届时为清河与白沙的遗属各分一千二百两,余下的钱为一部分为大江帮亡故者置办身后事,另一部分给姑娘们留着……”
狗一刀刚说完,方鲁转身跪在狗一刀身前,额前磕地,“多谢,多谢……”
狗一刀扶起方鲁,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另外你还得付我一两银子,之前定了规矩,谁找我帮忙就得给我一两。所以我留下的钱是十一两。”
这话方鲁压根不放在心上,无论狗一刀怎么算,这些钱本就都是她的。
狗一刀带着方鲁到堂间小榻休息后,才起身关门出去,没想到楚留香倚在堂外的柱子上,凉凉道,“原来一刀打算交给我管的钱,只有十两啊。”
狗一刀扑过去,整个人圈住楚留香,“是十一两!你瞧我出去一趟就挣了这么多钱,下次肯定还会有,以后不管多少,全都交给你。”
楚留香回抱过去,声音带着难掩的甜腻,“好,那以后花钱的地方岂不是我说了算?”
狗一刀理所当然,“自然,你想买什么就买。”
楚留香道,“那若是你想要,我却不给你银钱呢?”
狗一刀毫不犹豫,“当然是听你的。”
楚留香被狗一刀哄的晕头转向,险些找不着北。
直到陆小凤在一旁等的实在不耐烦,煞风景的喊道,“今天到底还买不买东西了,太阳都要落山了!”
楚留香抬眼看了看分明还正当中的太阳,又看了看兴致勃勃的陆小凤和等在一边的三庆,还是收回抱在狗一刀腰间的手,“走吧……”
木渎是个极小的镇子,楚留香的宅子在镇子的边缘,寻常并不怎么往镇子中心去,现在一瞧,镇子里倒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抬眼一看,四处都挂着招子,无论是酒楼、花楼还是赌坊一应俱全。
楚留香与狗一刀交待几句后,留下银子先行离开,他要先去把那些筹码销出去。剩下狗一刀带着两个小孩在镇子里闲逛着。
三个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也没讲究货比三家,选物件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看着合适就包上带走。
定好的两架木床都是现成的,留了住址等傍晚就能送去,衣裳也都给姑娘们买好了。
陆小凤在街上逛的有些百无聊赖,“楚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狗一刀见三庆也偷偷捶着腿,左右看了看,正巧前面有个茶馆,“去里面坐着等吧。”
三人刚落了座,就听台上的说书先生张口就道,“江湖万般情难留,争名夺利几时休。说书道世劝人方,不惹是非走中央。”
“啪——”
一定惊堂木,四下寂静,只听说书人缓缓道来,“要说武林近些日子最大的事,便是妙僧无花背义杀师,盗取天一神水。”
听了这个开头,狗一刀与陆小凤对视一眼,眉间紧蹙。
说书先生夹枪带棒的将无花所有老底掀了个遍,从其父天枫十四郎之死,到天峰大师不计前嫌抚养无花长大,再到无花记恨掌门之位旁落毒杀恩师。
随后又香艳的讲起无花如何进入不准男人入内的神水宫,“世人皆知,水母阴姬是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注定不会得到男人的爱抚,因此她只能偏居神水宫,搜罗一群失意的女人与她取乐。但是没有男人的女人怎么能快活……”
言至此处,台上台下,神情或餍足或羞涩,但无一不期待着接下来无花进入神水宫说服神水宫女人们的过程。
说书人继续道,“无花哄骗的司徒静以为二人情意相投,红鸾帐内委身无花。青蕊破瓜时,疾呼郎缓行,云雨风浪烈,香汗浸帷幌,婉转卧郎膝,乍见巫山意……”
说书人说到此处,人直愣愣停在此处,一动不动,本就意犹未尽之时,一时无人发现异常之处。
狗一刀收回弹水的手,甩干手上的水珠。
陆小凤叹了口气,随即为说书人隔空解开穴道,“说书人口中的故事罢了,一刀姐姐何必生气。”
狗一刀自觉理亏,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生气,只能闭口不言,偷偷转头看着三庆,却见三庆一脸坦然,反倒伸手包裹住她紧握的拳头,轻轻拍了拍,狗一刀这才缓缓卸力。
……
“这无花心思险恶,图谋中原武林。不念及自己身上一半的中原血统,也不顾念中原抚养之恩,里通外敌!”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惊堂木再一拍,忽然话锋一转,“好在一位侠客即使出现,方才化解这场突至的危机。”
底下听的人津津有味,纷纷附和,“哪位侠客啊?快说说。”
说书先生一捋白须,“这位侠客,名叫狗一刀。”
座下议论纷纷,“没听说过此人啊。”
“难不成是哪家高徒出山?”
众人正等着他详细讲讲,却见他一挥衣袖,“欲听一刀侠客所为,明日各位请早。”
说书先生不顾底下一片嘘声,低头收拾着东西。
陆小凤磕着瓜子,一脸看戏模样,“哟,没想到前些时日还一起蹲大牢,今天就成了狗侠客。一刀姐姐真是了不得。”
狗一刀想着说书人讲的无花之事,有些提不起兴致,摆摆手算是回应了陆小凤的话。
三庆却听出陆小凤话里的阴阳怪气,“姐姐行得端坐的正,做的事有功有绩,说书先生知道了帮着宣扬也是理所应当。”
陆小凤呸出嘴里的瓜子壳,斜眼乜了下台上的说书先生,嗤笑一声,“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哪儿来那么多正义好心。”
狗一刀眼睛跟着说书人一步不错,思量着什么。
三庆关切问道,“姐姐怎么了?”
狗一刀蹙眉,“只是觉得这个说书人有些熟悉。”
尤其是他在说出“狗一刀”三个字时,那个腔调让她觉得一定在哪里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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