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何善待 一刀醉酒
“久等了。”
楚留香单手撑着木栏, 从外翻越而入,顺势坐在狗一刀对面的位子上。
狗一刀动作麻利, 立刻倒上一杯茶递过去,“还顺利吗?”
楚留香伸手接茶,手指难免触碰,指尖流连几番后才握住茶杯,笑道,“兑出了三万七千两。”
狗一刀算了算数目,面上不免露出满意, 谄媚道,“不愧是楚留香!”
陆小凤在一旁悠悠开口, 面上带着调侃的笑意,“如今楚留香已是过去时,未来可都是你狗大侠的。”
楚留香来的迟,并未听见说书先生讲说的内容, 陆小凤言辞夸张的将方才说书先生的话说了一遍, “如今一刀姐姐也是说书人定了板的一刀侠客了。”
楚留香听罢,眉间轻挑, 看了眼已经收拾妥当, 准备下台的说书先生。
若说武林之中掌握情报最多的, 除了丐帮, 便是天机阁。
天机阁神秘莫测,若非江湖老手, 寻常人不得而知。天机阁掌事人更是神出鬼没, 无人知晓他的样貌如何、武功深浅, 但江湖中却将他传的神乎其神,传说他的武器乃是稀世夔星石与如意玉石锻造所成, 随手轻挥,伴随七彩之光,电光火石之间便可灭敌。
百晓生更是将这兵器称作“天机棒”,列为兵器谱第一位。
楚留香曾听说过天机阁一件辛秘,天下书馆说书之人,皆是天机阁追随者。
林昭先正要下台赶着去下个茶馆,却见一臂横在身前。这对林昭先而言并非罕事,他书说的精彩,多得是宾客捧着,散了场来问个下场跟着追去的也不在少数。
林昭先抬头,却见此人一身月白锦衣,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气度潇洒不同常人,尤其是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心中有了大致猜想,“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辈,不知香帅拦下我有何贵干?”
楚留香笑意不改,“狗一刀的事,是先生一人说着玩乐……”
前句刚落,后面的话里却带着意味深长的警告,“还是先生们最近都爱讲这段故事?”
说书人的消息向来灵通,林昭先瞧了眼楚留香,又远远打望了眼看过来的狗一刀,心下了然,二人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楚留香的言外之意便是想知道说书人讲说狗一刀之事,究竟是否收到了天机阁的指示。但楚留香问的巧妙,叫林昭先说不得假。
林昭先也是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子,眼珠子一转,轻捋白髯,“一刀侠客所行之事我等敬佩,故此相撰而传,树德行之标。”
楚留香不再追问,微微颔首,“谢过先生。”
楚留香看着林昭先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狗一刀凑上来,“你们认识吗?”
楚留香正要否定,却听狗一刀继续道,“他提到我姓名时,我似乎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楚留香不知天机阁意欲何为,但眼下也难以探寻,“这些说书先生自有一派,吐字归音极为相似,一刀或许是在哪家茶馆路过,听见他们提起过你的名字?”
狗一刀摇摇头,但一时属实想不起来。
陆小凤拿起根筷子敲敲杯边,二人同时转过来。见吸引了注意力,陆小凤才可怜巴巴的道,“我饿了。”
楚留香笑道,“我来时见有家醉云楼,酒菜香气颇甚。”
陆小凤立刻站起身,“好好好,现在就去!”
待在醉云楼坐定后,狗一刀随意扫了眼柜前的菜牌,吓得狗一刀心间一寒,上面没有一个牌子标得价格低于二两,狗一刀恨不得立马带着几人夺门而出。
楚留香见狗一刀眼神从坐下就没离开过那几个牌子,哪有不明白的理,凑近狗一刀耳朵,小声道,“一刀舍不得吗?”
顿了顿,“可之前一刀不是说,交给我的银子,随我怎么花销吗?”
狗一刀赶紧摇头,“你随意花销,我只是担心那十一两不够……”
楚留香却笑道,“错了,是十两。另外那一两是一刀给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用。”
狗一刀心道楚留香一件衣裳都不知得多少钱了,怎么对这一两银子斤斤计较。狗一刀想不通,但狗一刀说服自己,或许这是楚留香的癖好,就喜欢随时留一两银子在兜里应急?
狗一刀讪讪道,“行……那你留着吧。”
小二一来桌前,陆小凤就像饿了八辈子一样,噼里啪啦报了十几样菜名。
狗一刀求助的看向楚留香,楚留香却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一刀的银两都接济了旁人,剩下不多。我早几日也按一刀的要求将得来的财务尽数归还,不过我本就有几个田庄,积蓄足够供上我们的开销。”
狗一刀却并未因为这句话开怀,眉间反而越蹙越紧。她张口便要楚留香奉还财物,许诺她会养着楚留香,她以为这是承诺与交换,结果现在到头来楚留香说自己还有干净的积蓄,能负担所有的花费。
狗一刀不理解,那他也太亏了,就算是再蠢笨的大户也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菜上了一整桌,但狗一刀愣是一口没吃。她在思考,一路思考到回了院子,她还是没想明白。
回了院子,三庆将打包回来的饭菜热给其他人,顺带将给妹妹们带回的东西分下去;楚留香则去找方鲁,将银钱交给他,而后由他带给遗属,顺便二人商讨一下安魂法事的事。
陆小凤则无所事事的跃上屋顶,看着远山透红的天,一时思绪纷杂,举起酒葫芦准备痛饮一番,手中葫芦却被一手夺走。
狗一刀闻了闻葫芦口,冲天的酒气,蹙眉道,“小小年纪,竟然还敢学着喝酒。”
陆小凤作势要抢,左攻右夺,却也拿不回,只能放弃,气恼之下正要跳下屋顶准备回屋,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狗一刀,“一刀姐姐,我觉得你最近聪明了不少。”
狗一刀听了沾沾自喜,“我也觉得!”
自得之时,陆小凤打算趁其不备夺过葫芦,却不想狗一刀稍一偏身,便躲过了陆小凤的动作,晃了晃手里的葫芦,拔开塞子当着陆小凤的面喝了一口,“就算你夸我,我也不可能把酒葫芦还给你。”
陆小凤看的心疼,“姐,一刀姐,你少喝点!这可是京城寒露阁的好酒!”
陆小凤灵光一现,停下手,“一刀姐姐,既然你也觉得自己聪明了不少,不如我问你个问题,若你能答上,这酒就当是弟弟送上的喜酒,若是答不上,姐姐就将我的酒葫芦还回来如何?”
狗一刀嗤笑一声,一口酒下肚,她现在觉得自己强的可怕,也未细想陆小凤口中的喜酒究竟是什么意思,盖上塞子,酒葫芦往后一甩,豪气冲天,“有什么问题,放马过来!”
狗一刀砸砸嘴,这好酒确实不同,竟然回香还透着甘甜,狗一刀没忍住,拔开塞子又喝了一口。
陆小凤看的着急,上手又要再夺,被狗一刀闪过,“不喝了不喝了,你赶紧问。”
陆小凤见狗一刀的确不再喝,规规矩矩坐下后,才开口道,“一刀姐姐觉得楚大哥对你好吗?”
狗一刀不屑一笑,这问题未免也太简单了,“楚留香对我当然没话说了!”
陆小凤脸上笑意逐渐浮现,“要一刀姐姐回答的自然不是这个,我要问的是,一刀姐姐觉得,楚大哥为什么会对一刀姐姐这么好?”
这个问题狗一刀也想了一路,心中刚得出了答案,于是不假思索立即出口,“因为我是好人,他也是好人,好人相吸,所以他对我好。”
陆小凤瞬间笑容上脸,爬到狗一刀身边,一派天真,“一刀姐姐答的不对,我再给姐姐一次机会如何?”
酒意逐渐上头,狗一刀觉得脑袋有些糊涂,低头认真思索一番,双手一拍,“我知道了,因为他没有家人,我也没有家人,所以我们可以做彼此的家人。他对我好,就和对家人好一样!”
陆小凤尽力收敛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故作疑惑道,“可是一刀姐姐,楚大哥虽说没有父母,但却有三个妹妹,想来应当不缺家人呀。”
狗一刀摸摸下巴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陆小凤凑上去,他知道狗一刀必定想不明白,脸上的笑意加深,唇角都快咧到耳后,但为了多看笑话,陆小凤还是问道,“一刀姐姐懂什么了?”
狗一刀四下看了看,耳朵偏动几分,确认楚留香不在附近后,悄悄附上陆小凤的耳边,“楚留香估计天生就喜欢认妹妹,他大概想认我也做他的妹妹,所以上赶着对我好。”
狗一刀越想越觉得对!
她自幼没有家,黑竹竿把那个屋子当客栈,她把那个屋子当破庙,但楚留香却第一次让她有了家的实感,让她待在他的身边就觉得安心。
上一次她这么安心的时候,是在老黄狗的身边。
楚留香说,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那他们之间一定就是家人,还对她这么好。狗一刀觉得这次稳了,扒开塞子,又喝了一大口。
陆小凤笑容一滞,随后大笑出声,但怕声响太大招来楚留香,只能立刻捂住嘴,但笑声还是从指缝中传出。
狗一刀眯着眼,“还不对?”
狗一刀竖着一根手指在陆小凤面前晃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落日极快,余晖尽散。日光隐去,月亮才得以入眼。
狗一刀看着天上的月亮,只觉得越看越奇怪,偏头问陆小凤,“这月亮,怎么有三个?”
陆小凤还未回答,就听见狗一刀一声惊呼,“陆小凤,你怎么也有三个?”
这酒是他骑马来时,遇见的花家七童相送,只说是寒露阁新出的酒,名叫碧云天,他还一口没捞上,倒没想到这么醉人。
一阵风过,狗一刀觉得脑袋清明不少,说话不再带着拖音,稳重的清了清嗓,沉声道,“你的问题我没答上,葫芦还你。”
说完,一抬手,葫芦底冲天,狗一刀将葫芦里的酒喝了个干净,随手一抛,葫芦扔回给陆小凤,一昂首,“说好的,答不上来酒葫芦还你。”
陆小凤拿着空空如也的葫芦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咚——”一声。
陆小凤赶紧趴在房顶往下看,只见狗一刀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着他,指了三下,“陆大凤、陆中凤、陆小凤,你们仨下来的时候注意,这地有点儿滑。”
陆小凤低声喊道,“姐,你现在往哪儿去啊?”
狗一刀理所当然,“睡觉!”
楚留香进屋时见到狗一刀已经在地上蜷成一团,背后的刀被抱在怀里,身上则是一股酒气。
酒味闻着熟悉,正是姬冰雁送给他与胡铁花的酒。那酒极烈,就算爱酒之人喝上一口也会迷糊。楚留香无奈的看着砸着嘴睡的昏天黑地的狗一刀,这么浓重的酒气,也不知喝了多少。
回院子时他忙着与方鲁交接银钱,没时间跟着狗一刀,不曾想回来就这样了。
楚留香将人抱起放到床上,又烧好了水叫来三庆,麻烦三庆帮忙给她清洗之时,自己则去换好床上的被面。
“楚大哥,姐姐的衣裳我给她换好了,劳烦你帮忙将姐姐抱过去吧。”
三庆想起二人今天白日在院中的对话,不由觉得心中一甜,心道两人当真恩爱,见楚留香过来抱走狗一刀后便自己悄悄离开了屋,顺带贴心的关好了房门。
狗一刀只觉得自己身轻脚软,眼睛睁不开,好不容易克服了眼皮上的浆糊,就看见楚留香正在眼前。心里想着陆小凤的问题,狗一刀不由问出了声,“楚留香,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第42章 袒露心声 醉酒一刀(加更)
楚留香自然注意到了狗一刀一路上兴致不高, 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楚留香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缓缓坐在床头, 将狗一刀的脑袋轻轻抬起放在腿上,把她还湿漉漉的长发撩出,拿过手边的毛巾替她擦着。
狗一刀仰面看着楚留香,心脏的跳动惹的她觉得整个身体都在跟着心脏同步颤动。狗一刀想到那半粒魅药,有些惋惜,“楚留香,你真好看。如果我现在手上还有昨日醉的话, 一定会再喂给你。”
楚留香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愣怔的看着狗一刀, 随即无奈一笑,“只是因为外貌?”
“长得好看还不够吗?”
楚留香收回视线,看着黑长的秀发,细细擦着, “一刀难道见到好看的男人就想喂他吃下昨日醉?”
狗一刀仔细回忆后发现, “倒也不是,薛穿心、无花、方玉飞虽然也好看, 但是他们心思狠辣, 脑子还好使, 我怕还没下药就被他们害死。要说起来, 花大人很不错!长得好看,还是读书人, 举手投足自有一番气度, 而且文官向来花心多情, 应当不在意那么一夜两夜,可惜当时昨日醉没有了, 否则……”
狗一刀感觉自己头皮一紧,正心感疑惑,打算抬眸向上看时,却被楚留香伸出一只手捂住双眼,声音低沉,“对不住,手上失了分寸。”
狗一刀不解,但还是轻轻晃了晃脑袋,“没关系。”
楚留香的声音较之往常,沉了不少,听起来带着恼色,“一刀向来在意律法,可知给别人下魅药是要坐牢的?”
狗一刀大惊,“可三丫头说……”
楚留香手上的动作逐渐轻柔,但声音却越发严厉,“一刀是信玉剑公主,还是信我?”
狗一刀一时拿不定注意,本就晕眩的脑袋现在更是成了浆糊,狗一刀选择干脆闭嘴闭眼,打算等明天醒了再好好思考这个事情到底违不违法。
楚留香却不罢休,循循善诱,“一刀带回的十二位姑娘便是被人强迫,一刀显然也知道违背他人意愿不对,难道给别人下药就可以了吗?”
狗一刀想狡辩,却发现楚留香说得有理。只是她先前见到姑娘们时,看到的更多是虐待,而非情事,下意识将这些分为两类。从前更是见惯了花楼里男人的急色,因此总觉得男人并不会抵触这样的事情。
无论是春芳楼里的姑娘还是张姐姐对此向来不避讳,狗一刀也就从未觉得对男人用魅药有何不对。
狗一刀不禁庆幸,“还好你提醒我,否则我将来大概会铸成大错。”
楚留香丢开毛巾,拿着梳子一下一下顺抚着狗一刀的头发,只听狗一刀继续道,“往后我一定会提前问清楚的!”
“啊!”
头发再次被扯,短促的呼痛声响起。
楚留香松开梳子,揉了揉狗一刀的脑袋,“有结发,梳开了就好。”
狗一刀没发现半点异样,乖巧的点头,想到那半粒魅药的去处,有些歉疚,“楚留香,对不起。”
“一刀为何道歉?”
狗一刀觉得自己这时候才想明白,为何当时楚留香不愿意与她生孩子,原来是因为那时人家根本不愿意,即便魅药加身也能抵住体内潮动。
虽然狗一刀向来厌恶贞洁这个词,但现下不禁觉得,这个词倒挺适合楚留香,“我先前没问你的意愿就给你喂了昨日醉……你别生气。”
楚留香轻笑一声,“一刀觉得我是因为不愿意?”
狗一刀听不明白,仰起脑袋直愣愣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心中也始终在思量,他不停的问自己究竟为何会一路心甘情愿的跟着狗一刀。这样的情感极为陌生,他既畏惧自己现在浓烈的感情,也害怕来源不明的爱意骤然褪去,彼时伤人伤己。
因此他只能说服自己隐忍与克制,尽量不去向尚在懵懂之中的狗一刀点破这层朦胧的关系,让狗一刀停在“楚留香是个好人”的认知上或许也挺好,但不甘心的情绪却总促使他时而逼近。言语间的暧昧的挑逗;为狗一刀营造一个安心的“家”,让她逐渐依赖;将她带去赌坊,企图让她明白欲/望究竟为何物。
而现在,楚留香觉得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体内的困兽叫嚣着突破理智。
楚留香缓缓停下动作,语气温柔,“一刀可知何为心悦?”
狗一刀听着这样的声音,只觉得眼皮又在打架,缓缓闭上,嘴却没停,答着楚留香的问题,“知道,戏台上时时在演。”
书生见到外出游玩的貌美小姐,便上前搭话,从“小生这厢有礼”到“小生心悦小姐”;书生见到花楼的头牌,从“小生不胜酒力”到“小生心悦姑娘”。
楚留香俯下身子,呼出的热气洒入狗一刀的脖颈,不经意间引起浑身颤栗。
楚留香声音轻缓,“我心悦一刀。”
狗一刀听了这话,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霎时睁开,惊异的爬起来望向身边的楚留香。只见楚留香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整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不带半点威胁,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是单纯的陈述了句心中的想法。
楚留香看着坐起身的狗一刀,“吓到你了?”
狗一刀呆楞的摇摇头,随后脸上憋不住的笑意逐渐显露,甚至笑出了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楚留香预设过很多种狗一刀的反应,羞涩、懵懂或是厌恶,却怎么也想不到是现在这个模样。
“一刀觉得此事可笑?”
狗一刀立即道歉,“抱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冻雨
“那一刀是何意?”
狗一刀低头想了想,咂摸了半晌,清明的眼神再次浮上一层朦胧,半搭着眼皮忽然凑近楚留香,鼻尖即将触碰时,狗一刀才停下,剑眉星目,这是说书人总爱用的词,狗一刀却是现在才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狗一刀一瞬不错的看着楚留香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眸像是在大船上所见的深海之处,长久凝望会被不由自主的吸引而自愿想要跳入其中。
这样的感受对狗一刀而言十分陌生,她的视线下意识逃离,从挺直的鼻梁逐渐向下,“我听说薄唇的人最无情。”
薄唇轻动,唇角仍旧上翘,“一刀觉得我无情吗?”
狗一刀轻笑,“苏州的盼盼、杭州的阿娇……”
狗一刀还未背完,声音尽数被堵在喉间,原本因醉酒而干涸的嘴唇逐渐湿润,声声吞咽在空荡的房间回响。狗一刀手指悄然爬上楚留香的脑后,食指抬起,一路滑至脖颈,正要钻入衣领之中,作乱的手指却被楚留香伸手握住,“一刀何意?”
狗一刀笑道,“你既然心悦我,那咱们可以做一些生孩子的事吗?”
楚留香脑中轰然一声,理智迅速倒塌,向来有力的手指竟带着微微颤抖地插入狗一刀发间,仍带着湿润的头发被他立时传入的内力烘干,掌心微微用力,二人再次贴近。
第43章 赤诚相对 磨刀霍霍
狗一刀并非没有醉过酒。刀还没背在身后时, 她不过是个无依的小姑娘,多得是人爱看她的丑态, 哄着她喝完一坛又一坛。但她总能假作清醒的告别所有人,步步稳踏的爬回自己的住处。
时间久了,那些人自觉无趣,便不再浪费银钱给她买酒。
狗一刀深感酒醉的滋味并不好受,脏腑作呕,头晕脑胀,今夜若不是为了不让陆小凤喝酒, 又吝啬钱财舍不得倒掉,她绝不会全都饮下。
久违的晕眩让狗一刀再次想起昨日醉, 心里不由感慨那个药当真是好,好就好在它让人清清爽爽之间就有了欢愉,不头痛也不想吐。
头脑迟钝却还思绪万千,衣衫从肩头滑落也未曾发觉, 直到肩上如轻羽拂过, 骤然回神。
她从不知什么是欲.望,不懂画册为何不能叫别人发现, 也不明白花楼的人为何总爱哑声呼叫, 直到此时此刻与楚留香抬起的眼眸对视的刹那, 该懂的不该懂的瞬间涌入心间。
不是为了延续香火, 不是为了消愁解闷,不是为了抚慰寂寞。
——是欢喜, 是至乐, 是情.欲。
衣衫尽褪, 赤诚相对。
狗一刀尾指勾住楚留香鬓边发束,看着手从发束处缓缓往下, “你别后悔。”
楚留香眼中带笑,包裹住即将从发尾落下的小手,“一刀不要后悔才是。”
狗一刀向前倾倒,肌肤寸寸贴合,掌心的热度逐渐遍及全身,自上由下,自下而上,攻城略地,不弃一座营池。
楚留香凑近狗一刀耳边,心中一时间万般滋味,“一刀的动作,似乎颇为娴熟。”
一通百通,似乎关窍点明,普通的对话也带上了说不清的撩拨,“自然比不上你的经验丰富。”
纸上得来终觉浅,躬行之时才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天堑的差距,只凭着一腔热血,如何也不愿认输。即便受不住,指尖却仍旧不安分的四处游走,点燃一次又一次的火苗,终究还是引火烧身。
手腕上的半截绸带被楚留香取下,“一刀一直留着?”
话问出声,却并未得到一句完整的回应,不由轻笑一声,将绸带覆上双眼。
黑暗突至,狗一刀下意识心间一凛,但逐渐浓郁的香气让她无暇分心。
玄月高悬,渐没白金——
一夜未眠。
抚过发间,声音温柔低沉,“可是累了?”
狗一刀虽糊涂,却嘴硬,带着还未平复的喘息,“一点也不。”
“那我们继续?”
天间走云清晰可见,晨光终究破开蓝云,天边三色并显。
窗边透入的光束落在枕边,狗一刀看的入迷,伸手触摸之际,掌心落下一点轻吻。
语气仍旧温和,却叫人听出其中的不满,“一刀不专心。”
重峦叠嶂,山复山;千浪层起,水化水。
再度醒来,日光已从另一扇窗户透进。
落在地上的阴影却是一个空心圆圈上带着一个叉,还有一条上拱的波浪。
狗一刀蹙眉看向窗户,才见阴影来自窗户上的一群小虫,窗户边还夹着方玉飞带走的那张画押契约。
狗一刀沉思片刻,回头准备起身,看着身侧仍旧熟睡的人,猛然间思绪回拢,这才感受到一丝迟来的慌张。动作尽量轻柔的跨过外侧的楚留香,准备穿衣时才发现一地狼藉,衣裳也已被撕成碎片。
悄声打开楚留香的衣柜,告了声罪,偷偷套上一件看起来最便宜的长衫溜出了门。
弓着身子尽量减轻木门发出的动静,像个初出茅庐的笨贼。
却不想身后朗声一喊,“哟,终于醒了?”
狗一刀迅速转头,食指放在唇前,“嘘!”
这才看见,陆小凤搬了把椅子稳稳当当立在院子中间,正对着他们这间房门,左右还摆着瓜子、热茶,活像坐在勾栏里买票看戏的梨友,好不快活。
狗一刀左右瞧看,“其他人呢?”不出意料之外,声音沙哑,喉咙干涩。
陆小凤戏谑的颜色不改,“咿咿呀呀一整日,你们受得了旁人可不行,方鲁带着她们送银子去了。”
狗一刀朝着陆小凤走过去,抬手动作,陆小凤还当自己要挨打,立刻抱头躲开,狗一刀却只是端起他的那杯茶,一气饮下。
放下茶杯,看着陆小凤厉声训斥,“你往后不许喝酒。”
陆小凤一脸莫名,反驳道,“你自己不也喝了!”
狗一刀指了指自己,“酒后乱.性,没有好下场。”
陆小凤被这句咒自己的话堵的一时不知该回什么,憋闷的坐回椅子上。
狗一刀抬头看天,日已偏西,将落未落。
随后低头打理着长衫,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快速扣好腰间玉带,“我出去一趟。”
即将踏出院门之时,狗一刀听见陆小凤吊着嗓门问了句,“你还回来吗?”
狗一刀愣怔半刻,回神后轻笑一声,转头看向那扇关着的房门,话出口仍旧未看向陆小凤,“当然要回,还欠他的钱呢。”
原本准备独行,话说出口,还是吹响尾指,唤来枣红马,上好马鞍后灵巧一跃飞身上马,扯动缰绳,看着陆小凤道,“这些日子别乱跑。”
正要挥鞭,滞在半空,又看向仍旧闭着的房门补了一句,“你也是。”
马鞭落下,裂空一响。枣红马扬蹄迈步,卷起阵阵尘烟。
陆小凤不解,“她都发现你了,你就不开门和她道声别?”
“吱呀——”
门此时才缓缓打开。
楚留香已穿着妥帖,神色之间却不见得偿所愿后的餍足,反倒是一副忧心忡忡。
陆小凤看着楚留香的神情,眉间微蹙,随即嗤笑一声,“怎么,玩儿拔屌无情那一套?一刀姐虽然不够聪明,但还是懂得进退,你要是不愿意跟她处,她一定立马跑的远远的。”
楚留香看了一眼陆小凤,并不搭腔,走进马棚,搭好了马鞍后翻身跃上,坐在马上朝陆小凤抛下一个荷包,“你若闲着别无去处,就在这儿等我们回来,里头的银子足够你们的用度。”
陆小凤拿着荷包并不打开,这时才觉得哪里不对,“出什么事了?”
楚留香看向狗一刀离开的方向,“现下还说不清,这些日子你叮嘱方鲁别出门。”
想了想,又不放心的扔给陆小凤一个黑布裹着的东西,“这东西你拿着,危急之时用。”
陆小凤掀开黑布,只见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匣子,上面刻着十六字篆体,陆小凤一眼便忍了出来,“暴雨梨花针?”
“放的妥当些,别伤了自己。”
说完,楚留香迅速抖动缰绳,追着枣红马的蹄印扬长而去。
*
野草被成片倾轧,荒地之下的暗器随意扔在地面,处处掘地三尺,留下一片片坑洞。
花无间说这里的尸首已经被人收敛。
但四处残留的血污与掉落的残肢,相比敛尸,那些人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枣红马停在荒地之外,狗一刀下马后便放开绳套任它跑开。
她从未问过方鲁紫金钵究竟在何处,因为她并不关心,比起死物,她向来更看重活人的性命。
但并不代表旁人也是如此想法。
狗一刀习惯性摸向手腕处的绸带,打算将宽袖缠紧,却忘了绸带一半被无花扯走,另一半碎在了昨夜。
无法,只能忍受着荡来荡去碍事的袖子,一脚踏入荒地。
风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拂过面庞。
狗一刀朝着腥气源头步步前行,一直走到寨门处,狗一刀看向寨门后的那片荆棘丛,“无花。”
无花从荆棘丛中露面,身上不仅换下了僧服,穿着一身金丝滚边玄色袍衣,外面一件金丝暗纹的靛青长袍,就连原本的光头也满是青丝,发丝高束。
先前的佛性不见半分,反倒像个威风堂堂的化人妖兽。
狗一刀惊讶道,“你的头发怎么长的这么快?”
无花轻轻从发顶抚到发尾,动作带着轻柔的爱恋,“这是十八位处子的齐根发。”
狗一刀心中一寒,“她们还活着吗?”
无花轻笑一声,“自然,我将送她们去了尼姑庵,毕竟我的头发可不能破身。”
狗一刀没忍住,“你有病吧!”
无花抬眼看向狗一刀,眼神中并无恼怒,甚至带着欣喜,“你特地来这里找我?”
狗一刀蹙眉,反问道,“紫金钵究竟有什么用,你找它想做什么?”
无花叹息一声,似是不满狗一刀的无视,但还是开口道,“大家都想找紫金钵,那它肯定是个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我又怎么能放过呢。”
狗一刀知道无花不愿意说实话,但也无所谓,“方玉飞要我来找你。”
无花笑道,“他想让你杀了我?”
狗一刀点头。
无花那夜见过那张字据,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就为了一张契约,就愿意为他跑这一趟?”
狗一刀反手摸下背后的刀,“契约写明了三日,现在确实还在有效时日之中。”
无花眼中不见怯意,反倒越发兴奋,“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么守信的人。”
无花面带笑意,缓步走出荆棘丛,浑身上下不见半点划痕,即便衣裳也未被勾破一丝,“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不如你去问方玉飞?”
无花遗憾道,“那看来是没有机会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狗一刀想到之前的桩桩件件,着实好奇,“你与他是这么结仇的?”
无花唇角微勾,“我与他都为一个人办事,只是我比他更厉害,因此他处处为难于我,”
狗一刀还想追问,“你们为谁办事?”
“姑娘,我总不能什么都告诉你。我若半点秘密不留,那该多无趣。”
无花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土钵,抛给狗一刀。
“这东西现下对我而言是个烫手的山芋,倒不如给你玩几天。”
狗一刀拿着土钵左看右看,却瞧不出什么异样,疑惑的看向无花,“这是紫金钵?”
无花笑道,“看着不像?”随即轻蔑道,“丐帮能出什么好东西,难不成你真以为是金的。”
狗一刀不解,“你看不上还找它干嘛,它难道真能解毒?”
无花笑出了声,“天一神水饮下一滴,即刻暴毙,哪里等得到紫金钵来救。”
狗一刀楞楞地回了句,“哦。”
随后将紫金钵揣进怀里,掂了掂手里的刀,“铮——”拔出刀身。
无花一惊,想着自己得来的情报可说的是狗一刀从不杀人,不由缓和几分,“你当真要为了与方玉飞的契约为难我?”
狗一刀摇头,“不止。你杀了杜先生,我要□□。”
无花轻笑,“你要杀我?”
狗一刀从未杀过人,但现在的手却并未颤抖,如她平时握刀一样稳,“嗯。”
“不打算再问我点什么?”
“不问了,你说的话真假掺半,听多了反倒糊涂。”
无花眼底带着热切,“我是你刀下的第一个死人?”
狗一刀并不回答,闭眼听风。
有人来了。
狗一刀睁眼,横刀而立,刀身齐臂,脚下一点,闪身到无花身前,无花避无可避之际,一人骤然出现,平击一掌将无花推开,随后代替无花站在他原本的位置处。
一刀空斩。
第44章 一刀斩首 分别之时
狗一刀的刀势快而狠, 强行改变刀峰走势,刃面回转只能伤及自身, 潺潺鲜血自臂间滑至指尖,点点滴落。
狗一刀并未看向自己尚在流血的手臂,反倒抬眼看向忽然出现的人,眼中满含关切,“受伤了吗?”
楚留香蹙眉,他并未想到这样做会伤到她,朝着狗一刀走近, “不曾,但是……”
狗一刀松了口气, 却退后一步错开楚留香伸来的手,低垂眼眸,眼下被乌青长睫下覆上一层阴影,“没受伤就好, 回去吧。”
楚留香见狗一刀避开, 心下一紧,“我们一起回去可好?”
狗一刀视线锁定无花, “我还有些事。”
楚留香转身, 看着正一脸淡然席地而坐的无花, 眉间紧蹙, “一刀想明白拔刀的原因了吗?”
这正是狗一刀拔刀时苦恼的点。握住刀柄的指节发力,压迫着已经泛白的手指。
“一刀是守诺之人。”
楚留香的话点到即止。
狗一刀决定要杀无花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方玉飞要她杀, 因为三丫头想要报仇, 因为无花背信弃义。
杀史天王时她切实感受到了愤怒,所以她想要拔刀;亲眼所见契丹兵侮辱姑娘, 所以她拔了刀。
但如今她想杀无花的理由足够充分吗?
她不曾亲见,也并非苦主。
狗一刀看向楚留香,有些不解,“你为什么阻止我?”
楚留香不顾狗一刀的躲闪,走到她的身前,“我一生虽没有杀过人,可无数人曾因我而死,已让我时时难眠自悔……”
狗一刀了解了楚留香的好心,随即又看向无花,“你杀了你的师父后,后悔过吗?”
无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为了活命可以说任何谎言,但现在他却扯起嘴角,笑道,“不曾后悔。”
“他对你不好?”
无花状若回忆,“他对我很好,教导我琴棋书画,知礼识仪,遍诵佛经。”
无花看着眼前平静的女人,像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神色之间竟然还带着几分怀念,但嘴角的笑意却带着明晃晃的嘲讽,“身上流着恶劣之人的血,我又怎么会是个好人呢?”
狗一刀挥刀一甩,刀上沾染的血点飞出,“司徒静的死,你懊恼过吗?”
无花扑哧笑出了声,似乎有些惋惜,“女人终究是女人……我本以为你接下来会问我扎木合或是安肃军。”
刀身回鞘,“对你而言,司徒静不值一提?”
无花轻描淡写道,“方玉飞曾说,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群母.狗……”
狗一刀并未将刀背回身后,手中仍旧握着刀鞘,“你也觉得如此?”
无花摇头,“我倒不如他那般绝对,我知道有的女人心中尽是男女情爱,有的女人却比男人还要狠毒。我的母亲总爱将男人当作玩物,可惜即便如此,她也逃不开女人的弱点。”
无花顿了顿,上下打量着狗一刀,满意道,“女人总是爱美的,我的母亲终究脱不开这个魔咒,她为了成为世上最美的女人,不惜去祸害比她更美的女人。但你似乎不同,我见过无数女人,即便样貌再普通,也不会容许自己是这样的一身打扮。”
狗一刀转头看向楚留香,“他说你衣裳不好看。”
无花没想到二人的关系竟已经如此亲昵,不免有些惊讶,“楚留香竟然会与这样的一个女人发生关系吗?”
楚留香摸摸鼻子,似乎现在他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狗一刀并不在意无花的讶异,只是不解,“对你而言,司徒静只是你获取天一神水的工具?”
无花淡然一笑,笑中恢复了他身着袈裟时的佛性,“自然如此。”
狗一刀恍然大悟。
她想,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愤怒。
狗一刀生在南地的一个村子,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西面,也有座积骨塔。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男儿门。积骨塔在这里,就是女儿塔。
村里的人管生不管养,生多了就挑拣之后扔去女儿塔。扔下的婴孩养肥了数不清的野狗,寻常人都不敢轻易招惹这群眼泛绿光的狗。
但每每年关将近,人眼里的绿光胜过野狗。这时,野狗就会咬死族群中体弱的狗崽子扔到村口。
狗一刀是冬天被扔到婴儿塔,又被刚死了狗崽子的老黄狗奶活。
凡有生命,在这世间蝇营狗苟都只是为了多活一分一时。
她是,老黄狗也是。
但世道容不下她们,终于轮到老黄狗上桌成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狗肉煲。
楚留香从未见过狗一刀如此凌厉的眼神,他心中生起不祥的预感。
狗一刀指着荒地四周,断肢、黑血,“这是朝廷。”
狗一刀指向楚留香,“这是江湖。”
楚留香霎时间明白了狗一刀的意思。花无间声称朝廷人马会来收尸,然而却是一片残迹,只为了翻出紫金钵。而江湖之中无人管事,唯独只有他乐于奔波,但因不愿杀人的底线,终究放过了一个又一个有罪之人。
狗一刀眼中一凛,万物有灵,谁是谁的工具,谁又是谁的束缚?
这个世道有人找朝廷讲理,有人找江湖讲理,但更多的人却无处讲理。
有朝一日刀在手,一刀斩尽恶人首!
“铮——”
一刀斩首是那些经验老道的刽子手才有的技巧,这门技艺难练,因为至少要一千颗人头才能悟出来门道。
狗一刀的一斩,人头没有半点粘连,干脆利落的落了地。
喷出的血升了一丈高,溅进了狗一刀的眼里,只看见一片鲜红。
这片红里有端上桌的老黄狗,有被亲爹淹死的王小姐,有春芳楼的小娘子,还有这残肢散落的千余人……
无花的头颅落地,卷起尘土滚落八圈后,被狗一刀一脚踢飞,远处等候多时的野狗一个飞扑接住,呜咽一声转头跑开。
楚留香有些遗憾,“就差最后一圈。”
传说被刀斩首之人若是头颅能一刀落地,随即连滚九圈,便能含笑九泉,下一世一定能投个好胎。
狗一刀冷哼一声,用力一挥,甩干刀上的血。
“嘶啦”
撕扯布条的声音从楚留香处传来,狗一刀并未转头,却听见楚留香步步走近。
楚留香将狗一刀方才因为他而受伤的手臂抬起,外衣破开一条缝,掀开衣裳,里面的伤口深可见骨,浑身本就被无花的鲜血染红,但此处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汩汩涌出血液。
楚留香扯下腰间的一个扁平的银壶,姬冰雁送来的酒只剩下这些了。
旋开盖子,酒香四溢。
狗一刀动动鼻子,“碧云天,你也有?”
楚留香没想到她还有功夫在意这个,“我并不知道这酒的名字,若是一刀喜欢,往后我为你寻来。”
话说的温柔,但手上却将酒一气倒在了伤口之上。
狗一刀闷哼一声。
楚留香心下不忍,却别无他法,待清理干净后,摸出随身带着的伤药撒在伤口上,再用方才撕下的干净布条包裹。
楚留香试探性的开口,轻声问询,“无花已死,一同回去可好?”
狗一刀深深地凝视着楚留香,久久未答。
越久的沉默越让人冷静,楚留香的心逐渐变凉,随后果然听见狗一刀开口道,“你我之道不同。”
楚留香苦涩一笑。
狗一刀曾说她不杀人是因为不想杀人,那现在呢?
“一刀准备去哪儿?”
狗一刀想到方玉飞,她现在很好奇,方玉飞又做了些什么。
狗一刀眼中带着坚定,“我要把整个事情弄清楚。”
楚留香言语间带着乞求,“我与一刀同行好吗?”
狗一刀却摇头,不可否认,楚留香是个好人,但他对现在的狗一刀而言,太过仁慈,楚留香的仁慈会阻碍她拔刀,“等到这件事结束后,你若还想与我一路,我会去找你的。”
楚留香自知狗一刀心意已决,无论怎么说也难以改变她的想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一刀出来时什么也没带,不如与我回去收拾些行李?”
狗一刀伸手抚上楚留香的脸颊,拇指揉在他的眼眶处,“你在难过?”
楚留香的手覆上狗一刀的手,分毫不错的看着狗一刀的眼睛,分明忧伤的眼睛里却强行挤出一抹笑,“你哄的我退还了财物,没了银钱,如今难道想丢开我?”
越来越近,鼻尖厮磨。
狗一刀的手在楚留香脑后轻抚,发间摩挲声在四下寂静之间越发扩大,狗一刀掌心忽然发力,二人紧贴。
楚留香吻过很多女人,每一个与他接过吻的女人都会说他是一个温柔的人,亲吻时慢慢吞吞,却总是细心的将每一处都照料到。现在楚留香才知道,原来他会急切,会被欲.火吞噬。
距离渐远,二人之间牵出一条缠绵的情丝,楚留香才发现狗一刀唇角流着血,四周血腥味道过于浓重,他竟没发现自己的冒失。面露歉疚,一时无措,伸手相触。
狗一刀却被突如其来的触碰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楚留香笑道,“我看你不是臭虫,而是一条小狗。”
楚留香垂下手,绕上狗一刀的腰间,头垂在她的胸前,“你要记得,我在等你。”
狗一刀在楚留香背后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你放心吧,我会还完银子的。”
看着楚留香仍旧不放心的眼神,狗一刀从脖子处牵出木片,轻轻扯下后,交到楚留香的手上,“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现下押给你,往后我来赎回。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楚留香将还带着热度的木片攥在手心,看着狗一刀背身离去,独身一人,没有骑马。
第45章 路遇不平 给个面子
江南土沃路达, 富庶万家。
朝中勋贵看中了这里的土地、丝绸,纷纷购得田庄, 聚富于此。
江湖世家看中了这里的皇权势渺、财可通天,建庄置业,集利于此。
因此,这里遍地都是无处讲理之人。
“李全素——!”
喊声干脆震广,惊起林间一圈飞鸟四散逃离。
随后,刀剑出鞘声高低渐次,在山谷中荡久不息。
十余把刀剑成圈, 同指一人,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
女人眼前系着一条绸带, 单膝跪地,手里杵着一把铁剑,剑尾一条流苏坠被血凝成一绺,早已看不清本来颜色。
为首的男人厉声道, “当年你擅自撕毁婚约, 如今又在我家少主功成名就之时冒出来毁他姻缘!你这妖女作恶多端,勾引男人的手段倒是不辱你们师门的名头。”
男人低声自言自语道, “活该在岛上被千人骑万人乘!”
女人冷冷一笑, 啐出口中的血, 头依旧低垂, “随你们怎么说,若是觉得杀了我能替你们少主出气……”
话未说完, 男人上前朝着脸上一耳光扇过, 力道极大, 李全素又吐出一口鲜血。
抬头,这才得见, 覆在眼前的绸带同样被血迹沾染,绸带之下,是一张绝美容颜。
男人掐住李全素的下巴,嗤笑一声,“你还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家大小姐?”
男人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裆,即便是在这样的追杀之下,面对追杀对象,他们也能燃起万千欲.望。
李全素感受到不断流连在她脸上的视线。她对男人很熟悉,熟悉到她单听男人说话,便能判断他硬到了什么程度。
李全素从前是大小姐,但后来她做了三年妓女,一个每天只想着怎么活下去的妓.女。
李全素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美,微微勾唇,伸出玉臂抚过男人的面颊,凑在他的耳边道,“我与你们春风一度,放过我可好?”
耳边不断响起的吞咽声让她知道,她的美貌依旧。
男人争先恐后凑到她的身边,吻上她的唇,急切的抚摸她的全身,直到有人扯下了那条碍事的绸带。
“啊——!”
男人们纷纷跪爬着退后,为首的男人再没有刚才的威严,颤抖着手指着女人的脸,“你,你你——”
李全素抬手摸上自己原本眼睛的位置,轻笑道,“别怕。”
绸带之下,是一双被挖了双眼,只剩下了一对空空荡荡的眼眶!
男人看着李全素骇人的脸,忍下作呕,捡拾起刀剑,再度圈指,冷哼一声,“就你如今姿色,还想勾引少主,还想勾引我们?”
色.欲在惊吓之后消退极快,理智回拢,男人看着李全素脸上的两个空洞越发生气,“起器!”
精铁撞击之声不断响起,共同攻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落魄女人。
“都停一停,我有话说。”
男人心下一惊!他在此处这么久,竟然半点没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
众人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来人踪迹,男人举剑四处警戒,怒声喊道,“是谁!”
一颗果子击中男人手中长剑,剑身应声而断,随后那人散漫道,“不好意思,坏了你的剑,我一定会赔你。啊,你问我是谁?一个无名碎催,说了你也并不知道。”
众人顺着果子的方向望去,只见树上躺着一个人,身后背着一把刀。
那人见众人看过来,挥了挥手,随后将手里的半个果子塞进嘴里,又把满手的果汁随意擦在衣服上,纵身一跃,到了男人身前。
这人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举手投足却毫无贵气,再看浑身泥泞,只是这脸和手倒是意外的白净。
男人怒目而视,“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伸了个懒腰后才道,“我叫狗一刀。”
男人蹙眉,随即想到了什么,换了副颜色道,“是生擒了史天王的狗一刀吗?”
狗一刀挑眉不语。
男人和善笑道,一拱手,“真是英雄少年!”
“你怎么会知道我?”
这个名字近来常出现在说书人口中,他曾在一次喝茶时听了一耳朵,“那些说书人最爱讲些江湖事,从前都爱讲楚留香,如今楚留香还了财宝金盆洗手,无甚趣事。倒是英雄你做的那些大事,谁听了不为你竖个大拇哥,叫一声好!”
狗一刀想了想,拍拍自己的脸,“那你卖我个面子,别为难这位姑娘了。”
男人心中轻视,但脸上仍旧笑着,“这妖女是我家少主亲口吩咐要带回去的,英雄这不是难为我吗。”
狗一刀点点头,“我的确是在难为你。”
男人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身后抛来一柄新剑,男人当空接过,横在身前。“小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狗一刀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比男人更紧。
男人见狗一刀周身气势浑然一变,不由一寒,他清楚,若当真对上狗一刀,即便他们有十余人,也必定没有胜算。
只听狗一刀忽然道,“我是女人。”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间忘了方才焦灼的气氛,面目有些难堪,带着难以置信。
狗一刀能感受到十几双眼睛将她上下扫了个遍。
男人嗫嚅半晌,清了清嗓子道,“女人都恨这个妖女,女侠若也是因妖女所为而憎恶于她,将她交给女侠也无不可。”
男人回头示意,十几把刀剑噌然入鞘,随后一群人掠向林外。
李全素虽然看不见,但她有耳朵,听见了方才两人的对话,觉得大限将至,又期盼能有一线生机,嘴上却不告饶,“我也睡过你的男人?”
狗一刀听了之后,却笑出了声,“说不定你还当真睡过。”
楚留香在这江湖的风流债便是双手双脚也难以数清,便是他自己或许也数不上来那些姑娘们的名姓。
笑声朗润,李全素稍稍放下了心,她知道,一个只计较男人情爱的嫉妒女人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笑。
“你打算这么处置我?”
狗一刀伸手扶起跌坐在地的李全素,又捡起地上那条绸带为她系上,动作轻柔,“你想去哪里?”
李全素乖乖站着,鼻尖微动,嗅到一股幽幽的香气,热度越来越近,李全素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颤抖,却仍旧故作坚强,轻哼一声,“江湖海阔,随处皆可。”
狗一刀为她拍干净身上的泥土,恰巧听到这句,脸上不由一喜,“有去处就好,那我走了。”
转身之际,手腕却被拉住,狗一刀回望,只见李全素贝齿轻咬下唇,声色怪异,像是在努力憋住哭声,“我本该死,你却让我活了下来。从今往后,你必须带着我。”
狗一刀听着这有些无赖的话并不见恼,顺着李全素的发顶抚了抚,“好,那你先跟着我。”
李全素紧紧握住狗一刀的手腕,生怕被丢下一般,“你要去哪里?”
狗一刀并不在意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反倒从怀里摸出一根麻绳,系在二人腕间,“我要去寻一个人,问一些事。”
夜风寒。
银钩赌坊外的白灯笼与挂着的银钩一同随风晃动,发出诡异的声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音粗浑有力,在夜间的寂静中传的比白日更远。
“梆梆——”
梆子敲了两下,二更了。
更夫一过,几道黑影向此处闪来,又在察觉到狗一刀的视线后迅速缩进黑暗之中。
狗一刀看着眼前的大摇大摆坐在银钩赌坊门口的方玉飞,着实好奇,指了指四周,“你觉得你和你手下这些人能打得过我吗?”
方玉飞浅笑道,“姑娘刀法高深,整个武林都难有敌手,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够看,便是我们绑在一起也难以伤你分毫。”
狗一刀更为不解,“那你怎么敢这么光明正大的一个人坐在这里?”
方玉飞咳了两声,将手中暖炉紧了紧,“不独身在此候着,怎能显出我的诚意来。”
“你的什么诚意?”
“自然是表示歉意与谢意,还有我对姑娘的无比敬佩之情。”
狗一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个方玉飞说话还是这么奇奇怪怪。
狗一刀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眼神紧紧盯住方玉飞,“你为什么要杀无花?”
方玉飞轻喘两声,缓和后才道,“姑娘不先问我为何要对你也下杀手?”
狗一刀想了想,摇头,“我活下来了,这就不重要了。”
答案显然在方玉飞意料之外,“我未想到姑娘倒是如此豁达。至于我为何要杀无花,姑娘想必知道,我与无花共同听命一人。只是无花这人着实讨厌,原本我们二人所求不同,各有目的,可他的野心却越来越大。无奈之下,我只能出手。”
“宫南燕也被你杀了?”
方玉飞看着狗一刀站着的位置,“她就死在你的脚下。”
狗一刀也顺着目光看下去,这里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迹残留,全然看不出这里曾经死过一个人。
“为什么杀她?”
“其实她的死活并无大碍,只是我觉得她太蠢。而我讨厌愚蠢的女人。”
狗一刀缓缓摸下身后的刀,握在手中。
寂静的街巷之上,各处房顶之间,响起几道铁器出鞘声。
方玉飞提高声量,“都收起来吧,你们就算一起上,也打不过她。”
方玉飞看向一直躲在狗一刀身后的女人,身姿曼妙,“这样的佳品,姑娘从哪里收来的?”
李全素感受到方玉飞的目光,她从未这样被一个男人看的如此不自在过,冰冷狠辣,像是被一条三角毒蛇盯上一般。
方玉飞并不在意狗一刀的回答,这不过是在看见可爱的动物后的顺嘴一问。
方玉飞从袖中摸出一张契约。
狗一刀蹙眉,“这契约你不是送到我那里了?”
方玉飞轻笑一声,“姑娘,我算是半个商人,商人的鸡蛋不仅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总会做一些假篮子出来。”
见狗一刀不明白,方玉飞叹了一声,“我将这份契约又拓印了一份,送给姑娘的便是个拓件。”
“那你手上这份呢?”
“自然是原件。”
狗一刀不解,“你现在拿出这个干嘛?”
方玉飞两指捏着契约晃了晃,“姑娘可还记得,我们约定的是三日。”
狗一刀点头。
方玉飞像是庆幸一般,面上带着几分调笑,“那就好,我真怕姑娘忘记了。”
方玉飞抬头看了看天,“现下距离三更天似乎还剩一会儿,我还可以下达最后一个指定吧?”
不等狗一刀的回答,方玉飞面带笑意道,“替我杀了他——”
话音未落,名字未出,一支箭矢穿过契约,正中方玉飞眉心。
狗一刀回手护住身后的李全素,看着方玉飞仍旧坐在椅子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一错,将纸张一分为二。
两片纸缓缓落地。
随后箭矢铺天盖地的射向方玉飞的尸体,似乎生怕他再活过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
三更到了。
第46章 下探地穴 军中姑娘
箭矢来的方向是方才发出刀剑声的位置, 那里没有半点血腥,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 说明人还是同一批人。
那些箭射来之时的破空声李全素听的真切,射箭之人内力极高。
李全素生怕狗一刀追过去,握住狗一刀的手更加用力。狗一刀看着数道黑影掠走后,低头轻轻拍了拍李全素的手背,“我不会轻功,追不上他们。”
狗一刀原以为那些人是方玉飞的手下,如今看来他们之间并非上与下那么简单。
狗一刀上前翻看方玉飞的衣裳, 掀开外衫,见到里面有一个荷包和一张纸, 纸上画着一个三角图案与一道划出的箭头。
方玉飞的意思竟然是在感谢她,并且表示这个荷包中的银钱她可以随意处置。
荷包里是一百万两的银票和一些散碎的银两。
狗一刀拿着荷包,回头看了看李全素,“我要办的事似乎不怎么安全, 不如我找人将你送去我家好吗?”
李全素却紧紧攥着狗一刀的手, “休想甩开我。”
狗一刀挠了挠脸,“行吧。”
四下只余虫鸣, 街上半个人影也无, 更夫三更之后都回去睡觉了。
狗一刀伸手将方玉飞的尸首驼在肩头, 另一只手挎着那把椅子, 带着李全素走进银钩赌坊之中。
“今夜先在这里将就一晚。”
空荡的赌坊之中透着寂静的诡异,李全素却嗅到了一丝不应当属于这里的气味。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旁人吗?”
狗一刀听了听, 摇头道, “没有了。”
李全素蹙眉道, “跟我走。”
李全素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小心,但每一步走的出奇稳当, 一路向前带着狗一刀到了一面墙前。
狗一刀看见角落有个白玉花瓶,沉吟片刻,还是上前转动了花瓶,墙面反转,竟露出一段向下的阶梯。
在机关运转的瞬间,阶梯一路两侧的灯盏全都点亮。
阶梯陡峭异常,并且随之传上来的还有大股的香气,但在这其中却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腐尸气味。
狗一刀转头看着李全素,有些犹豫。
李全素动了动鼻子嗅到下方,随后再次摸上狗一刀的手腕,“我也要去。”
狗一刀索性将李全素扛到另一个肩膀之上,刚跨下阶梯,身后的门自动关上。
阶梯向下挖的极深,应当是连接了地下洞穴,狗一刀三步并作一步,也走了足足三刻钟才到了底。
这里并非上次被关起来的密室模样,不仅透风,而且还通流了地下河,潺潺流水边还有一座四方小院,脂粉香气愈发浓重。
狗一刀推开院门,里面布置极尽奢华,四周都种着名贵香料,先前涌上来的气味便有香料的气味。
李全素指了指正厢,“这间。”
狗一刀靠近,果然闻见大量香气之中混杂的那丝尸气越发浓重。
“吱呀——”
房门被推开,里面非常干净,无论桌椅还是花瓶没有半点灰尘,狗一刀走进,房间左侧有一扇屏风,而屏风背后竟然有一个人影!
狗一刀蹙眉,她极为确定,这里除了她与李全素外再没有活人,而这个人影之处,便是透出尸气的方位。
狗一刀绕过屏风,见过一个女子身姿挺拔,身着银色铠甲,银盔之上还坠着一道红色缨穗,她的面前则是一个梳妆台,透过台上的铜镜,狗一刀看见女子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狗一刀慢慢放下李全素后,随手将方玉飞扔在地上后,缓步走近女子,手拍上女子的肩膀。
摸上她的身体后果然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她之所以还能稳当坐着,全靠铁甲之下的架子支撑。
而她的脸上也有诸多尸斑,但被抹了一层厚重的脂粉掩盖。
李全素用剑探路,摸索过来,又嗅了嗅,眉头蹙的更深,“约莫一个时辰之前,她被侵犯过。”
显然,这位姑娘死了不止一个时辰,根据尸斑来看,至少有半年之久。
狗一刀小心翼翼为她褪去盔甲,将她抱到一旁的床上,随后捡起一旁的盔甲,准备再放到床边时,忽然发现,前胸宝甲上竟然有安肃军的图徽,
狗一刀迅速走到姑娘身侧,掀开遮住手掌的衣衫,果然发现她的拇指处带着那枚黑玉韘。
狗一刀看着这图徽和黑玉韘,想起方玉飞当日随口提起的事。
莫非方玉飞口中的安肃军姑娘竟然真有其人?
但想到李全素说的话,狗一刀狠啐,方玉飞的做法属实变态!
狗一刀道了声,“罪过。”
慢慢掀开姑娘身上的衣裳,浑身的旧伤,刀鞘剑戟或是飞镖暗器留下的疤痕尽数都在,跨度约莫有十余年之久。
但令狗一刀在意的,是这其中最新的两道伤疤。
一道在胸口处,创面极窄,但伤口比其他都深上许多,这显然是被契丹骑兵的弯刀所伤,这样的弯刀进去后会划烂创口四周的肉。
不过很庆幸,姑娘在这样的重伤之下竟然活了下来。
只是这个伤口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狗一刀上手轻轻抚摸,回头看了看李全素,“簪子给我。”
李全素急忙取下自己的簪子递过去。
行走江湖,即便是头上的银簪头也磨的尖而亮。
当时若不是狗一刀出现,这簪子上必定已经沾上了那几个男人的血。
狗一刀拿着簪子,在伤口处轻轻一划,皮破之后,狗一刀指头伸入摸索,果然从里面摸出一小卷皮卷,掏出后发现皮卷是一个小指大小,从伤口的缝合来看,将这个东西塞进伤口乃至缝合都是这位姑娘自己完成。
展开一瞧,字迹看起来应当是用特质墨水写成,竟然仍旧清晰可见。
但狗一刀发现皮卷上自己一个字也不认识,侧头露出皮卷道,“你看得懂这上面的字吗?”
李全素有些没好气,“我是没眼睛看不见,结果你却是个睁眼瞎。”
狗一刀一时忘了这回事,闭上了嘴,将皮卷放进怀里后,又探向另一处伤口。
这道伤口才是真正令这位姑娘丧命的致命伤,伤口从背后刺入,直进直出,伤口极深,这样的伤口表明这位姑娘对那位杀人者并不设防,不仅如此……
李全素上前摸了摸这位姑娘的伤口后,蹙眉道,“这人是被安肃军所杀?”
安肃军的匕首在前侧半寸之处都有一处缺口,这个缺口原本寓意太祖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决心,后来作为规制便一直延续保留。
若这位姑娘是安肃军,又为何会被安肃军所杀。方玉飞究竟是为何要杀无花,他自己又被谁杀了?
狗一刀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糊涂,一股厌烦油然而生。
李全素似乎察觉到狗一刀心情低落,拍拍她的肩,“外面种的香料皆可延缓尸变,不如先出去。”
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细细缝合划开的伤口后,狗一刀看着地上的方玉飞,将他又扛起来。
这位姑娘究竟因何而死,又否中意方玉飞全无定论。
狗一刀觉得就算是两人都已亡故,也不能把他们放在同一个地方,毕竟方玉飞做的事当真恶心人。
将方玉飞扔到另一间屋子的床上后,狗一刀带着李全素出了院子。
先前进来的门已经关了,但是风的流动指明了出路。
狗一刀带着李全素爬出山洞时,天已蒙蒙亮。
狗一刀看着身边一脸疲惫的李全素,“困吗?”
李全素立刻打起精神,摇头道,“不困。”
狗一刀挠挠头,走近李全素后,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拍了拍她僵硬的后背,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别总是那么紧张,我不会丢下你的。”
狗一刀听着四周响动,发现有马车声,带着李全素顺着声响一路行进,竟走到了官道上。
官道之侧便是一个小型的江湖人聚集地,驿站、客栈一应俱全。
二人进到一家客栈,刚踏进其中,一把剑却横在门前,“抱歉,此处被我们包了,还望阁下另寻他处。”
狗一刀抬头,见那人单手抱胸,一手横剑,话说的客气,但态度却极为霸道。
李全素脸一冷,正要开口讽刺,却被狗一刀拦下。
狗一刀探出头朝街前街后望了望,“请问这附近还有哪里有客栈吗?”
剑客语气淡然,高高在上,“朝着官道走五百里,有一处小镇。”
狗一刀搓搓手,“啊,这属实有些太远了。不知可否匀一间通铺给我们,或是柴房也行。”
剑客并不搭理,闭目养神起来,但横剑的手却并未放下。
狗一刀叹了口气,当真就要转头,李全素却拉着她不走,“我今日就要住这里!”
狗一刀挠挠头,“人家先包了这里,我带你去别处吧。”
李全素掐腰冷哼,站在客栈门口就开始嚷,“我说我不困,你非要带我来睡觉!现在我困了,你又不要我进去睡!”
来往的江湖人众多,见此纷纷驻足,朝这边打望。
楚留香教过的话狗一刀记得清楚,从前无所谓,可现下知道不能叫人这么看,丢人!
狗一刀赶紧学着从前王半仙对她说的话,弓腰作揖,“祖宗,小声点行吗?”
李全素并不罢休,“我今日就要住这里!”
狗一刀从未后悔过自己的耳力这么好,她听见那些来往的人指着她们二人道,“哟哟哟,一个小乞丐带个女乞丐来睡觉,真新鲜。”
“你别说,那女人的身材当真是没话说。”
“若是没客栈睡,他们岂不是要去天为被地为席?我们不如……嘿嘿。”
李全素衣袖一挥,袖中一块小石子正中那人的脑门,“成日里就想着裤.裆里那点玩意儿,滚回家和你爹睡去!”
几人没想到李全素竟然出手的毫无顾忌,愣怔之后迅速拔剑攻来。
李全素立即躲到狗一刀身后,狗一刀无奈的看了李全素一眼,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你先前不是挺惜命的吗?”
李全素勾唇一笑,“现在不是有你在吗?”
狗一刀反手握刀,手持刀鞘轻巧隔开几把剑势,“几位,我朋友说话虽然难听,但你们说话也未见得好听。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几人又上下扫了眼二人的落魄模样,轻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全素兴奋的摇了摇狗一刀的手臂,“他骂你,打回去!”
几人见李全素在一旁全然不怕,自觉被轻视,不由怒火中烧,对视一眼,摆好剑阵再次出手。
客栈门口的剑客此时张开一只眼瞧了之后,又闭上,仍旧倚在门边,语气平淡,“拥翠山庄已经如此落魄了?什么歪瓜裂枣都往里收。”
此言一出,几人身上怒气更重,手上的剑招更加凌厉几分。
剑阵带头之人冷笑一声,“待我们杀了这二人,就来杀你!”
剑客闭目悠哉道,“你们最好能杀得了她。”
话音刚落,几人的剑阵被狗一刀抬手破开。
狗一刀下手极轻,生怕把人打重了,看着几人捂着脖颈喊痛,“我这人穷,若是当真伤了你们,我也出不起伤药钱,不如就此作罢可好?”
几人抬头瞪了一眼狗一刀,“你叫什么名字!”
狗一刀并不打算说,她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在结仇,可李全素却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开心的双手一拍,喊道,“她就是生擒史天王的狗一刀!”
几人不再多言,灰溜溜抛开。
周围一阵嘈杂,指着狗一刀纷纷讨论。
狗一刀正要拉着李全素离开,却不想门口的剑客却忽让开,“你若是狗一刀,便可以进去。”
狗一刀不解,“我是狗一刀,与我可以进店有什么关系?”
剑客看了眼楼上客房,“我家少爷若是见了你,或许会高兴。”
说罢扯住狗一刀衣领将人拎进了门,随后又转身靠在门边,继续做个沉默的门神。
狗一刀疑惑的带着李全素上了楼,还在疑惑到底究竟是哪间房的时候,一道门却忽然打开,走出一人,“客人里面请。”
这家客栈从外面看实在普通,甚至可以说的上破旧,但这屋内的装饰竟然如此华贵,看模样都是全新。
虽说那些木头瓷瓶狗一刀识不出成色,但地上这铺了一路的她却认识,这可是上品的皮毛,全是貂与狐狸自皮剥开的,全身无一丝杂色,这样的皮毛就算是有钱人家也都是如方玉飞那般制成披风,但人家却直接垫在地上,踩着走路。
狗一刀跟着那人一路往里,却没想到这屋子竟有这么大。
似乎看出狗一刀的疑问,引路之人道,“我家少爷落地之处都不能怠慢,因此特地盘下这家客栈,打通了这几间上房,又购置了许多家具,这才能勉强落脚。”
李全素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她从前做大小姐的时候也没见过谁有这么大的派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终于走到,眼前却有一道纱帘遮蔽,看即便隔着纱帘仅见那道影子,也觉得此人气度不凡,
引路之人掀开纱帘,只见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白衣,衣上使黑线寥寥勾了几条,但就是这几根线,却将水墨竹林呈现的栩栩如生。
两鬓并未留发,规矩的将所有头发抹在脑后,用一根翡翠缎带束发。
狗一刀二人站在眼前,却并未抬头直视,而是先侧耳,后抬头,一派儒雅,“一刀姐姐近来可好?”
狗一刀皱着眉头想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并未见过此人,这么风华绝代的气度和样貌,她若见过,必定不会忘记,“我们认识?”
少年微微一笑,“一刀姐姐或许并不知道我,但我却听我的朋友时常提到姐姐。我叫花满楼,是陆小凤的一位朋友。”
第47章 春梦无痕 思念尤深
李全素面朝花满楼, 蹙眉偏头,“你是瞎子?”
狗一刀立刻反身捂上李全素的嘴, 她现在颇有种曾经楚留香的心累之感,这丫头怎么这么口无遮拦。
果然,听了李全素这句话,花满楼身边的小厮纷纷黑了脸,但花满楼却并不介意,温雅笑道,“的确如此, 我七岁的时候就瞎了。”
李全素的嘴被花满楼捂住,出不了声回应, 花满楼看向她们的方向道,“一刀姐姐不必捂着这位姑娘的嘴,想必她也并非恶意。我想,大约是同病相怜之人的互问罢了。”
狗一刀颇为惊讶, 她没想到花满楼不仅知道她们的动作, 甚至知道李全素的眼睛也看不见。
狗一刀愣愣的松开捂着李全素的手,抚掌倾佩, “你可真不像个瞎子。”
屋内小厮的脸更黑一层, 这二人当真没一个会说话的!
花满楼听了这话却朗声一笑, “我便是因为想要别人不要当我是个瞎子, 所以才刻意如此。”
狗一刀觉得他当真厉害,无论是心境还是行迹, 狗一刀倒是有些好奇, 这样被保护起来的一个小太阳怎么会和陆小凤那样的小无赖交上朋友。
花满楼挥退身边的一众小厮后, 走近二人,招待她们坐下。
狗一刀眼神一刻不移的盯着花满楼, 看着他像个正常人一般走路倒茶,甚至端起茶壶时都不用摸索,而是径直端起。
狗一刀拐带了下李全素,“你瞧好了,多学着点。”
李全素听了这句话,冷笑道,“我倒是希望我能好好瞧着。”
狗一刀一拍脑门,她又忘了这位小祖宗看不见了。
花满楼听着二人的对话颇觉有趣,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一刀姐姐是要去哪里?”
狗一刀沉吟半晌,“我现下也还不知。”
狗一刀的手伸进怀中摩挲着那卷羊皮,有些纠结是否要给少年说明此事。虽然只是初见,但她却对这位霁月光风的少年有了十足的信任。
花满楼倒像是感受到了狗一刀的纠结,“一刀姐姐是有何烦心事吗?不知我是否可以提供些什么帮助?”
李全素手指着花满楼的方向,冲着狗一刀道,“你难不成想要他帮你看?你若是忘了就再抬头仔细看看,他也是个瞎子。”
狗一刀还是拿出了羊皮卷,递给花满楼,“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说不定有别的办法。”
狗一刀并未对花满楼多言,只道,“我猜测这羊皮卷上的内容非常重要,可是我虽看得见却不识字,这东西也不敢轻易给旁人看,小兄弟有法子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花满楼将狗一刀的手推回去,就在狗一刀以为他是要拒绝时,却听他温和道,“这并不难,姐姐与我到书桌前来。”
花满楼先一步到桌前铺好宣纸,又磨好了墨,手执狼毫舔满后,握着笔杆伸向狗一刀,“姐姐带着我的手照着这卷上的文字画一遍,我便能清楚其中的文字了。”
若这是陆小凤提出的办法,狗一刀一定追问一句,“你能行吗?”
可说话的人是花满楼,似乎他说话天生带着信服力,狗一刀二话不说立刻走到花满楼的身后环住他,右手掌心包住他的手背,弓腰垂首,左手从他左臂侧伸出,点着左侧的羊皮卷,一个个临摹画字。
花满楼倒是未曾料到狗一刀竟如此信任他,只是……
二人之间靠的太近,脖颈处传来狗一刀呼出的气息,气息微凉,但花满楼却浑身发热,他甚至能感觉到觉得自己喘出的气都带着平日里没有的热度。
尤其是狗一刀掌心的茧,粗砺的剐蹭着他的手背,每一下都像在提醒他二人亲昵的动作。
花满楼从未与哪个女子有这般亲近的动作,实则他提出这个提议时所想并非如现在这般,可谁知狗一刀如此随意的便将他圈入怀抱……
有个字笔画复杂,着实难画,狗一刀不由出声提醒道,“花小兄弟,注意了,这个字有点麻烦。”
这一出声才叫花满楼回了神,一面定下心神感受笔下走势,一面说服自己静心静气,休要胡想。
越是难捱,时间越慢,就在花满楼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脱开时,终于听见狗一刀出声,“大概就是这些了。”
狗一刀骤然松手后退,花满楼只觉得身后竟传来一丝不习惯的冰凉,狠掐手心,稳住心神道,“姐姐稍后,我心中默一遍。”
颤着手想要端起桌边的一杯凉茶,却发现寻常随手便可取到的茶杯不知为何怎么也摸不到。
狗一刀见状立刻将茶杯奉上,“对不住,我刚刚怕茶杯到了晕开字,就挪了下位置。”
花满楼感受到狗一刀的手再次覆上自己的手上,有些狼狈的摇头,声音发紧,“没关系,多谢姐姐。”
“这茶似乎已经冷了,我为你重新添点热的吧。”
花满楼像是被抓住偷腥的猫,登时一愣,随即微微摆头,口中呢喃,“凉的就好,凉的就好……”
一口凉茶从喉间下滑,过胸穿腹,总算静下了心,开口默念方才的内容,“羊皮卷上写的是明柳、青白石、艾叶青、螺丝转……”
花满楼念的,乃是十三种石料的名称。
狗一刀不由蹙眉,心中暗暗有了猜测。
花满楼欲言又止,思索半晌还是开了口,“姐姐……”
“我家做些小本生意,恰巧也涉及石料。方才那十三种石料都溢价颇多,只因这石料的采集之处是非纷争不断……”
狗一刀觉得自己或许当真聪慧了不少,她竟然听明白了花满楼言语之外的暗示。
方才那十三种石料又被称作“十三弦”,之所以合在一起,便是因为它们统统出自一个地方——拒马河的大石窝。
然而此处不仅产石料,更因位置特殊,宋、辽都对其虎视眈眈。
安肃军的姑娘将这样一个信息藏入伤口之处究竟意欲何为,狗一刀觉得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去一趟。
看回花满楼,不过短短时间,她对这位小弟实在喜爱,总觉得他似一朵温室的小花,谁都对他大声不起来,狗一刀难得学着楚留香平日里的温柔,轻声道,“花小兄弟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又想了想,“不知花小兄弟之后要去哪里?”
花满楼撑腮沉吟后,仰首笑道,“我此次离家是因着家中父母怕我闷着,让我出来走动一番,本不知去处,不过现下想着,我大概之后会去见一见陆小凤。姐姐可有什么话托我带给他?”
狗一刀合掌一拍,“那可太好了!”
说完便摸出从方玉飞那儿得来的银票,一股脑全塞给花满楼,“陆小凤应当还在木渎的院子里,若你去寻他,劳烦你将这些银子交给楚留香。”
李全素没想到狗一刀竟然与楚留香相识,心中这才反应过来她当时的那句话。
狗一刀接着道,“另外劳烦花小兄弟帮我给楚留香带句话,让他给三庆教授武艺,若是三庆不愿让他教,就去找位武师。”
李全素听了此话来了兴致,娇俏笑道,“还有人能不乐意香帅教自己武艺?我倒是乐意,不如你让他教教我如何?”
狗一刀巴不得如此,语气甚至带着喜色,“那不如麻烦花小兄弟将你一同送去木渎可好?”
李全素立刻冷下脸,上前握住狗一刀的手,“别想甩开我。”
花满楼笑着面向二人方向,他实则早就听出了二人的疲惫,现在并无其他事,便在两人斗完嘴后,柔声建议,“姐姐不如先去休息。”
进门的小厮带着两人到了房间,两间屋子之间隔了好一段距离,第一间屋子处,小厮便道,“狗一刀的屋子是这间。”
李全素动了动鼻子,眉头紧皱,神色冷峻,“我要睡这间。”
狗一刀不知李全素怎么了,但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正要同意,却听小厮冷声道,“小少爷特意嘱咐,狗一刀住这间……”
李全素神色怪异,随后抬头面向小厮的位置,即便看不见,但她还是望着那个方向,许久后轻笑一声,“真是你家小少爷安排的?”
小厮神色间带着些幸灾乐祸道,“自然是。”
李全素回头,忽然伸手摸上狗一刀的脸,摸完又拍了拍,“啧啧”两声,便跟着小厮走向另一个房间。
狗一刀倒不担心李全素,她想来也不是刚瞎,日常料理自己想必没什么问题。
虽没明白李全素刚刚什么意思,也懒得去想,她着实太困。一进屋子,狗一刀连床边的窗户也来不及关,脱了衣裳便躺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是一日经历的事纷杂冗乱,还是乍然分开潜藏的思念,亦或是对那夜自己提前认输的不甘……
芙蓉帐内,红烛摇曳。
楚留香盖着薄衾躺在床上,狗一刀不顾人已经睡着,连滚带爬摸上床,横跨在楚留香身上胡乱亲着将人唤醒。
楚留香睁开眼,神色间带着无奈的纵容,不仅不生气,还好脾气的立刻伸手扶着狗一刀后腰,生怕她掉落下去。
狗一刀越亲越燥,一把掀开薄衾,竟发现楚留香浑身缠着绷带,甚至已经因为她方才的放肆,血液沁出白纱,点点透在外层。
分明见到满身的伤痕,狗一刀却像是精.虫上脑一般缠绕不止,一把扒下亵裤,俯身就吞。
天气霾
楚留香连连推拒都阻碍不住狗一刀的热情,只能作罢,原本推阻的手顺势盖在狗一刀的头顶,轻轻抚摸,即便再像深入,也绝不按下脑后,任凭狗一刀自己施为。
狗一刀忽然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楚留香,“你怎么受伤了?”
楚留香上手掐着狗一刀腰间,“一时不查,一刀不要忧心。”
狗一刀原本担忧的眼神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转,“你伤了也好。”
随即不管不顾,径直往下一坐,“我俩位置颠倒,我倒要看你能不能受得住!”
狗一刀这人又蠢又倔,嘴硬从不告饶,但纵是如此,那夜也连连认输,丢尽了颜面。如今趁着人受伤,还不扳回一城更待何时?
山是爬了一座又一座,船是划了一里又一里。
骤然一股夜风吹过额间,才一时惊醒。
狗一刀被这梦搅得苦恼,使劲挠了挠头,看着身下的一片狼藉竟顿感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抱着刀坐在床边吹了好一会的风才降下了浑身的热度,心思暗暗思量怎么会做这种梦,结果越想反倒越热,立刻打断思路,决定好好想想怎么会梦到楚留香受伤。
无论想什么,都想不出头绪,恰巧转头看见屏风后竟然有个木桶,里头装着满桶的水,想来是小厮先前备好的热水,只是她实在太困,直接睡下,热水也变凉了。
不过正好。
狗一刀立刻脱下衣裳蹲进桶里,骤然的冰冷让她火气渐消,只是困意再度来袭。
朦朦胧胧之际,忽然察觉不对劲,狠掐大腿,强打起精神。
一个男人粗声道,“屋里的窗户怎么开着?”
“大哥莫急,这药霸道得很,便是有风也没用。”
男人忽然奸笑两声,走向床边,“嘿嘿,这小娘们白日看着就风.骚的紧,跟个小乞丐属实委屈了,今夜就让我来陪她快活快活。”
一掀被子,空无一人。
男人反身就给了另一个一巴掌,“人呢!”
另一个男人捂着脸弯腰曲背,“大,大哥,那小厮说……”
狗一刀有心起身,却发现手脚发软,甚至不注意的动作带起了水声。
“什么人!”
两个男人举刀走近,一把看破屏风,只见狗一刀趟在木桶中,看着他们倒是一脸淡定。
是白日里拥翠山庄为首的那人,另一人估计是他平日里的小跟班。
为首的男人看见狗一刀倒是惊讶不已,“狗一刀竟然是女人!”
狗一刀听了这话才当真吃惊,这话从来都是她去提醒,如今从别人口中听见,一时间觉得新奇又怪异。
“你不知我是女人?”
那男人冷哼一声,“怪道说书人从不言明你的性别,原来不过是个小娘们。想必铺天盖地找说书的传颂的事也掺了不少假吧。”
狗一刀叹了口气,说书人不说她的性别,所有人便都默认她是男人,而在得知她是女人后,她做的事便成了假的。一时间她似乎理解了为何杜先生非要做个男人。
狗一刀想到先前小厮非要她住这间房,似乎明白了什么,想必是这二人逼迫小厮令李全素住这间屋,小厮迫不得已听从,却又不愿让他们如愿,又误以为她是男人,因此特意调换了二人的房间。
男人嘿嘿一笑,“不过既然你是女人,我二人也不算白跑一趟。洗干净了倒还算看得过去。”
狗一刀盯着二人,忽然道,“你们家中可有老母幼子?”
两个男人道,“怎么,难不成还想嫁给我们?”
狗一刀叹了口气,抬手间点出两滴水珠点住二人穴位,随即强撑着起身,一个旋身穿好衣服,刀身握在手中,逐渐走近二人,“我说什么,你们答就是了。”
两个男人未料到狗一刀竟然当真武艺如此高深,一时间害怕不已,连连求饶,“我们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孩子啊,女侠,一刀女侠,求求你了,别,别杀我们。”
狗一刀拿出绳子捆好二人,坐在地上撑着下巴不说话,二人的嘴却一刻不停,“我们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这是第一次,绝不会有下次了,我们糊涂,我们混账……”
狗一刀着实做不到直接杀人。
如果这二人当真有老母需要赡养呢?若当真是初犯呢?直接去死是否太过?
可若今日当真是李全素住在这里呢,或是别的姑娘曾经也遭到二人毒手呢……
若她此刻轻巧将他们放过,又是否会有其他姑娘遭此厄运……
狗一刀说不清,她难以抉择,似乎怎么做都是错,每一条路都是看不清的黑雾弥漫。
从前她信任官府,这样的事必然会交由官府裁决,无论判决坐牢或是菜市口砍头,她相信都是有律可依,有理可循,可如今她深知,官府做不到绝对的公正。
思及此,狗一刀忽然了悟!
第48章 私刑置狱 流放海岛
江湖无人管事, 朝廷只顾私利,既如此——
无人管的事她来管, 朝廷罔顾的人命她救!
狗一刀看了眼洞开的窗户,外面的天有了微微一丝光亮,但还太早。
狗一刀索性席地坐在两人面前,闭目等着,直到感受到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刺晃的她不得不睁开眼时,狗一刀这才起身。
她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章程。
狗一刀起身出了客栈。
如今临近春闱, 各地举子纷纷赶往京城,江南文风尤盛, 各家书院向来有送考的传统,此时官道上来往诸多车架都挂着书院旗帜。
狗一刀到官道边时,正巧一架马车疾驰而过,狗一刀弓步发力, 随后跃上马车之上, 夺过车夫手上的缰绳轻扯,“吁——”
马匹缓步, 车夫看着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你想干嘛?这可是送考车驾!”
马车里一男子出了声, 声色清冷, “怎么了?”
随即掀开车帘,抬眸一瞬, 看着眼前的狗一刀愣了半晌。
狗一刀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这不正是临安城里县吏家的小儿子吗!
林墨脸色迅速腾红, 原本清冷的声音吞吐起来,“我, 我师兄今朝赴京赶考,先生道我来年也可下场一试,此回便随师兄同去瞧瞧。”
狗一刀欣慰的点点头,“没想到你还挺会读书的,真厉害。”
林墨的脸红的更厉害,垂着头不说话。
车帘另一侧被打开,钻出来个须髯男子,“林师弟,是你认识的人吗?”
林墨极力恢复声线,冷淡的回道,“嗯。”
狗一刀想着这也算个老熟人,“你可熟识大宋律法?”
林墨点点头,这是自然。
“那正好,我有些事儿想问你,你有空吗?”
林墨强按下嘴角,回头冲着须髯男子假作平静道,“师兄,我去去就来。”
说罢拉着狗一刀便下了车。
林墨一路走着,也不停,狗一刀眼见路越走越荒,“别走太远,等会儿你懒得往回走。”
林墨即刻停下,回头看了眼狗一刀后迅速垂下头,看着二人还未松开的手,低声道,“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你可知道大宋律法中伙同他人奸污女子是如何量刑的?”
林墨立刻抬头,满眼愁色,“你怎么了?”
狗一刀随手拍拍背后的刀,“我有刀,不会有事。”
林墨放下心,再低头,见二人手已解开,心下怅然。
狗一刀打量着林墨,心下生慰,几年过去,他竟也长大了,“多谢你的关心。”
林墨胡乱的点点头,“奸污女子量刑也需要看具体情况,二人有无亲缘,有无婚配,此外地位、年岁也有不同适用法度。”
狗一刀没想到这么复杂,搓了搓脸,“若是有人……我呢?这种怎么判刑?”
林墨面色铁青,眉头紧皱,语气冷硬,“谁?”
狗一刀被林墨的脸色吓了一跳,他现在这模样倒是像极了花无间在公堂上拍惊堂木时候的气势,狗一刀不由有些怕,“没谁,就是……也没成。”
林墨寒声道,“诸强.奸者,流叁阡里,配远恶州; 未成,配伍佰里。”
狗一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顾不上林墨的气势,一拍他的肩,“发配!你可真聪明!就是这个,没错,就是这个!”
狗一刀转身就跑,跑了百米,忽然回头拉上林墨,“你别走丢了,我先送你回车上。”
林墨从未这么跑过。
父亲自幼对他管束严苛,物极必反,终于十三岁那年,他奋起反抗,跟着外面的一圈狐朋狗友一同刚混了没几日,便被狗一刀带去了衙门,然后又被他爹的一顿打了回去。
但即便在外面,喝酒寻欢,他也觉得半点意思也没有。
唯独狗一刀,是他觉得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城里唯一鲜活的存在。
她会跑,会跳,会哭,会笑。
从前他跟在狗一刀身后,留给他的只有不耐烦,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甘之如饴,如今他终于握上了这只手。
林墨轻轻动了动手,让相握的手更加有了实感。
“上车吧。”
手骤然松开。
林墨愣神的看着眼前人的嘴唇上下张合,他听见狗一刀说,“好好念书,这个世道需要很多清醒的官。”
再回神时,他已在马车之上,马车继续奔驰,林墨慌张的爬出车外,回头看着那道米粒大小的人影……
*
狗一刀有了觉得林墨说的发配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立刻回到客栈去寻花满楼,找到花满楼时,他正在用早食。
花满楼放下手中的粥碗,面向狗一刀的方向,“一刀姐姐有事吗?”
“你边吃边听我说……”
狗一刀看了看身边的小厮,她现在是有些不信这些小厮的,“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但是可不可以只告诉你一个人?”
花满楼有些惊讶,但还是挥退众人,待听到脚步远去后才开口道,“姐姐遇上了什么事吗?”
“昨夜有两个男人来我房里下了药,准备与我不利……”
花满楼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事,正要开口,狗一刀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花小兄弟可知道哪里有无人岛屿?最好是渔船都不会经过的地方。”
花满楼蹙眉,“有倒是有,只是姐姐要找这种地,莫非?”
花满楼七巧玲珑心,稍一思索便想到狗一刀可能的做法,只是……
“从此往后,按律定死,我则一刀斩首,若法定其他,一律扔到岛上,期满再带出去。在岛上也不能闲着,给他们找个活计,无论是针织还是种菜,每月去一艘船,将东西卖出,换来的银子便给他们家里人送去,不仅学一门手艺,还能勉强糊口。”
花满楼忧心忡忡,“姐姐,这是私设刑狱……”
狗一刀满不在意,轻笑一声,“朝廷既然不管,总归要有人管。极恶之人可以斩首,但其他那些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倒不如这样。”
江湖一波又一波的血仇,总要有人管。
贵族一浪又一浪的倾轧,总要有人管。
花满楼心中所想比狗一刀更加深远,岛上尽是恶人,其中生态想必难过,强势之人在其中得势,又成为恶中之恶又该如何。
狗一刀见花满楼并不反对,笑道,“这件事烦你带给陆小凤,他想必对此感兴趣的很。我此时还有旁的事,等我手头的事了了,便立刻与他商议办法。”
花满楼捏捏自己的虎口,他自然知道陆小凤一定会热衷此事,不仅因为他向来爱热闹,更因为陆小凤见过这世间的所有不平,旁人不知,但他知道,陆小凤反倒是心里最向往理想之世的人。
只是此事颇大,他身为花家七子,一举一动代表着家族,他难以与他们同谋此事。
“姐姐放心,此事我会带给陆小凤。”
花满楼想到刚刚狗一刀提到的事,“姐姐现在打算如何处置那两个人?”
见狗一刀一时没有决定,花满楼道,“昨夜有人闯入,也是我的人失察,姐姐在此处稍候,我定为姐姐讨个公道。”
花满楼唤人叫来昨日带她们去客间的小厮。
小厮似乎知道事情败露,但面上却不害怕,“他们的确以性命胁迫我……”
花满楼蹙眉,“你为何不同我说?”
这个小厮自幼跟着他,他清楚这小厮可不是什么胆小的性子。
谁知小厮愤然看向狗一刀,“谁教他们二人昨日对公子口出狂言!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教训……”
花满楼听到此话面色一沉,他从未想过他对待下人的温和却成了捅向别人的一把刀,花满楼一时间气的失语,拍桌而起。
小厮从未见过花满楼如此生气,恹恹的闭了嘴。
狗一刀缓和道,“他大抵不知道我是女人,因此还让我与李全素换了房间,想着等那两人发现我是男人后,此事便罢了。”
小厮听了这话连连点头,但一时又惊讶不已,“你是女人!?”无措道,“我,我不知你是女人……”
花满楼歉疚道,“姐姐,是我管教不力,害的你……”
狗一刀立马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关系。”
花满楼拿出两粒药递给身边人,“拿去喂给那两个人。”
随即又面向小厮,“自今以后,你与我花家再无瓜葛。”
说罢,小厮被人带了下去,等到一屋子的人走了个干净,狗一刀好奇问道,“那是什么药?”
花满楼忽然失了气势,面上带着几分羞赫,低声道,“是让男子不举的药……”
狗一刀倒是有些惊讶,“你怎么平日里还带着这种药?”
花满楼连忙解释,“我寻常爱炼一些古怪的药,那些是这几日刚炼出来的。”
似乎怕狗一刀不信,花满楼搬出那小匣子,从里面摸出一个白玉小瓶,“这一瓶正好可以送给姐姐。”
狗一刀打开瓶塞,一股花香扑鼻而来。
“我管这叫心花怒放丹,若是中秋前后服用可清火解热,自手腕处会生出一条红线直至胸口,最终在心处绘成一朵花,遍体生香。”
狗一刀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药,接下药瓶,“我记下了,等中秋服下试试!”
看看外面的天色,一番折腾已经日上三竿。
狗一刀有些遗憾,她实在觉得这个小弟有礼又有趣,“我还要赶着去做一件事,不能与你久聊,等此事罢了,我一定去找你。”
花满楼抿嘴一笑,掩下心中遗憾,“好,我等姐姐来找我,到时候我们不醉不归。”
狗一刀立马打住,“你还小,不许饮酒!你怎么和陆小凤似得,小小年纪还喝上了酒。”
花满楼侧耳笑道,“姐姐莫不是说的碧云天?实在是我的错,那是我新得来的酒,送给了他。”
狗一刀蹙眉,“那酒烈得不寻常,你可别喝。”
花满楼听出狗一刀的语气里还带着些胆战心惊,想了想大约是她喝了碧云天后发生了什么,虽然好奇却又不便询问,但点头应下狗一刀的嘱托,许诺道,“我加冠之前,定不会再饮酒。”
狗一刀摸摸花满楼的脑袋,这小孩真是乖巧!
第49章 木渎小院 遭遇夜袭
狗一刀到李全素屋里打算叫醒她时, 却发现她已醒了,正在床上运气打坐。
狗一刀虽然从没见过、修行过什么内功心法, 狗一刀跟听天书似的过了一耳朵,什么玉女心经、葵花宝典,传得神乎其神,又是心通日月,又是气转阴阳。
狗一刀不敢打搅,坐在床边等了小半个时辰,李全素终于收了势。
李全素开口问道, “要走了吗?”
“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尽快出发。”
李全素面带促狭, “不和那位小弟弟多待些时间?”
狗一刀并未意会到哪里不对,“来日方长,往后有机会再见。”
李全素支着剑,起身走向狗一刀, 拖腔怪调道, “是,来日方长……”
自此出发到拒马河路途遥远。
狗一刀为了省钱没租马车, 反倒从驿站租了两匹马, 还在同驿站马夫讨价还价之时, 李全素问道, “为何不去快马堂买马?”
狗一刀想着楚留香当初花费百余两买马就肉疼,“穷。”
李全素愣住, 随后道, “为何不租马车?”
租辆马车相比快马堂的堂便宜不少。
“慢。”
一路往拒马河去, 许多地方走偏道更快,马车却难以通行。
李全素想了想, 手摸到狗一刀手上,扔开一条缰绳,“买一匹好了,又便宜还快。”
狗一刀有些吃惊,“你不去了?”
李全素轻哼一声,“我们同骑。”
狗一刀一想也是,李全素的眼睛不方便,与她同骑也好,于是挑了匹健马,将李全素抱上去后,纵身一跃,双手从李全素身侧伸出,将李全素圈在怀抱之中,轻抖缰绳,健马立即扬蹄疾驰,一路向北。
*
木渎小院。
院外一片狼藉,姑娘们晾晒的菜干簸箕全都被掀翻在地,石桌也被劈成了两半。
陆小凤背着张简斋,从院门外一路哭嚎,使着轻功往屋里狂奔,“楚留香,楚大哥,你可千万别死啊!”
“你死了我怎么和一刀姐交代啊……”
张简斋捂着耳朵,“你都嚎了一路了,能不能消停会儿?”
陆小凤抽抽嗒嗒推开房门,双手一松将张简斋放下,又奔到床边,“楚大哥,你醒醒啊!”
楚留香仍旧闭着眼睛,缓缓抬手捂住耳朵,“听神医的话,消停点儿吧。”
陆小凤扒开楚留香的眼睛,左右侧头看来看去,“我怎么看你眼睛里还充着血啊。”
张简斋没好气的拍开陆小凤的手,“你倒是让他好好休息啊!”
楚留香歉疚的看向张简斋,“抱歉,劳烦神医了。”
张简斋摆摆手,“你这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但若处置不当后果严重,我来也是应当的。”
楚留香蹙眉道,“不知方鲁他们如何?”
张简斋安抚道,“放心吧,陆小凤昨夜已将他们安全送到。”说罢回头看了看抹着眼泪的陆小凤,“这小子辛苦了一夜,将方鲁他们送到后,便马不停蹄的把我往回背,马车都不坐,非说他跑起来更快。”
楚留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笑一声,“倒确实挺快。”
陆小凤听了这话,眼泪也不抹了,一脸骄傲,“我就说我轻功很厉害吧!”
张简斋手中捏着银针朝楚留香腰间穴位扎去,顺带关切道,“你可知是何人袭击?”
楚留香皱着眉头,沉声道,“那些人身上未带半点标识,黑巾蒙面,完全看不出来历。不过……”
陆小凤立刻道,“不过什么?”
“他们的口音很奇怪。”
陆小凤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莫非……”
狗一刀先前正是从契丹兵手中救下的大江帮的人,若这些人当真是契丹人,为何还未离开中原,他们来此究竟为何。
陆小凤这人擅长交际,一来这里便同三庆等人交好,众人思及他是狗一刀的朋友,也并未遮掩,将事情一一告知。
楚留香看向陆小凤,“你此去可问过方鲁,紫金钵在何处?”
陆小凤从未问过此事,本想摇头,却忽然想到,“方鲁似乎暗示过我!他将紫金钵藏在了大江帮。”
楚留香一想,果然如此。
那些契丹兵大概是到大江帮找过紫金钵,但楚留香远远瞧见紫金钵已被无花交给了狗一刀,契丹兵在四下搜寻无果,因此来找方鲁。
张简斋收起银针,打量着楚留香身上的伤口,数条剑伤交错,骇人得很,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爱招惹些是非。”
楚留香道,“不知神医可有什么药能让我恢复的快些。”
这些伤口虽不致命,但着实麻烦,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他必须得尽快好起来才行。
张简斋闻言从药箱中摸出一瓶药,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一捋白髯,“我这儿倒的确有一瓶药,名唤‘今朝醒’,效果奇佳。”
楚留香立刻道,“那便麻烦神医了。”
张简斋都准备洒上药粉了,思来想去还是停下,提醒道,“别怪我没说,这药有些猛烈,痛得很!不过好得快,你用是不用?”
楚留香笑道,“若是连神医都说愈合快,那我为何不用?”
张简斋冷冷一笑,“是真的很痛。”
这药从炼制出来,每个人都只用一次,用过之后再不敢尝试。
“无碍。”
张简斋这才撒上药粉,却见楚留香当真眼都不眨,暗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楚香帅。
张简斋道,“这药粉撒上去后,不要见水,明日便能结痂。”
楚留香点头道谢。
张简斋从药箱里又摸出两瓶药,“我道楚留香名不虚传,这药旁人都不敢用,我制了三瓶,如今却还剩两瓶,这两瓶便都送予香帅。”
楚留香倒也不客气,后续事情如何发展他也不知,备点伤药确实有备无患,“多谢神医。”
张简斋收拾好药匣子四处看了看,“那我随便找个地方歇息着,等明日你的伤没有大碍后,我再离开。”
张简斋一走,陆小凤立刻扑到楚留香床边,眼泪又包在眼眶里,随时都要落下来,“多谢楚大哥,都怪我……”
原本那一剑是奔着他来的,他当时过于自负,伸手便要夹住剑尖,谁知对方功力高强,还好楚留香及时出现为他挡下一剑,也是楚留香武艺高深,若是换他来挨这一剑,人已经没了。
楚留香撑起身子,陆小凤急忙给他垫了枕头在身后,只听楚留香缓缓道,“昨夜任何人在此都会为你挡下这一剑,这是我们这些大人本就应该做的。只是你还小,却将你牵扯进来,实在是我的错……”
若是半月前,若有人说上这样一番话,陆小凤一定嗤之以鼻,因为在他的前十几年中,从未有过一个人能做到为他挡剑。
他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玩乐一起走,遇难四散逃。
可是这短短的半个月,他遇上了花满楼、狗一刀这两个彻底颠覆他所有价值观的人,他们敬重生命、热爱生活,分明一个活在无限宠爱与尊贵之中却能真的做到平等对待万物,另一个活在泥沼,却蠢到心向光明。
从前他会嘲笑狗一刀,但现在楚留香说出这句话时,他明白,楚留香没有说错。
他相信,若是狗一刀在,她也一定会为她挡下这一剑,说不定还会对他说上一句,“小孩一边玩儿去。”
陆小凤想到楚留香与狗一刀的关系,有些忧心道,“楚大哥,要我写一封给一刀姐吗?”
楚留香一时不解,面带笑意问道,“她才刚走,你就想她了?”
陆小凤瞬间面色涨红,“我是给她说你受伤的事!”
楚留香想了想,摸摸鼻子轻笑道,“你可别说。”
陆小凤本以为楚留香是怕狗一刀担心,却听楚留香一脸真诚道,“这得等我今后见着她之后,亲自相告。”
陆小凤在花楼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女,却清楚男女情爱那一套,他现在真是情愿自己不清楚不了解,否则他怎么会从堂堂的盗帅楚留香眼中看出那些肮脏的小心思。
楚留香所想,不过就是等到与狗一刀见面之后,假装无意提及伤势,按照狗一刀的性子必定要上手检查,既然检查又怎么会隔着衣服呢……
陆小凤愤愤道,“昨晚那些人怎么没再多砍你几剑。”
楚留香反倒笑着,“若是多砍几剑,一刀一定更伤心。”
陆小凤转头就走,他现在知道了,凡有情情爱爱的人,无论性别、身份、地位,全都有病!
*
原本驿站的马都并非什么好马,供给急报时,图的就是一个消耗,寻常至多三十里就要换一匹马。像这种租出来的,更是次品,别说一日三百里,就算一日百里都费劲。
但好在狗一刀提早摸清了沿途的捷径,能省去好些路程,这匹马挑来选去,也并非次的离谱。
不过五日,二人就出了江南地界。
江南商事通行,人失了地尚且还能找到活路。但越往北走,田地便成了一切的根本,一旦失地,便沦为佃户,再被赋税、地主一压,狠狠心便落了草,找个山头成了大王。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第50章 逼良落草 契丹黑甲
狗一刀眼神中透出一丝少有的凌厉, “劫道?”
几人镰刀一横,粗声道, “废话少说,拿钱来!”
狗一刀俯身凑近李全素的耳朵,“趴好,抱紧马,别乱动。”
随后跃下马背,朝着松散站着的几人步步逼近,这才将几人看了个真切。黑泥之下的脸, 最大应当也就十五六岁,年纪最小的应当不超过十二岁,
虽已入春,但寒意未消,寻常有点薄田的人家仍旧会裹上夹袄防风。
但眼前的几人却穿着破烂汗褂,前襟勉强被一根茅草拴住才得以合上, 脚上一双开绽的草鞋踏着厚重的泥泞, 唯有手里举的几把锋利反光的镰刀有点骇人模样,但这刀显然从未见过血腥。
狗一刀收起戾气, 眼神逐渐柔和。
为首之人见狗一刀并不害怕, 恐吓的将镰刀往前送了送, 却见狗一刀依旧不管不顾的朝前走, 就在身子距离镰刀还有一寸时,那人紧急缩回镰刀, 一脸愤懑的看着狗一刀, “你这人难道不怕死!?”
狗一刀将几人一一扫过, 一共五人,一直都是这个站在最前面的人在说话, 想来便是几人认下的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许多时候,问名是评判对方是否有实力与自己相交的依据,像是石田斋和花管家当初问狗一刀的名字便是如此。
但此时,狗一刀却只是单纯好奇这个人的名字,就像三丫头与楚留香问她的名字时一样。
那人沉闷了半晌,皱着眉头一脸警惕的看着狗一刀并不出声。反倒是身后一位年纪尚轻的小子开了口,话里话外带着对自家大哥威名的骄傲,“我大哥可是远近闻名的小旋风李大财!”
狗一刀低声重复了一遍,“李大财——”
李大财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了起来,使劲挥舞了几下镰刀,“这个名字很好笑是吧!”
面前就是不断挥舞的镰刀,寒光一次次闪在狗一刀的脸上,但她却半分不退,“这是你爹给你取的名字?”
“是又怎么样!”
狗一刀笑道,“挺好的,说明你有爹,并且你爹希望你能发大财。”
李大财忽然停下挥舞的手,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这人。
狗一刀又道,“我叫狗一刀,现在我们算是认识了。”
李大财觉得这人当真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李大财看着狗一刀背后的刀,心里暗自思衬,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人?
狗一刀朝着李大财伸手,吓得李大财正要朝后一跳,就被狗一刀钳住了手,半点也脱不开。李大财大惊失色,正当以为自己碰上硬茬子估计没命时,狗一刀竟只是拉着他坐下。
晨间的霜露还未干透,李大财的屁股被地上嫩草上的水珠沁透,
狗一刀又朝着其他几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也坐下,几人见大哥都被制住,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听从。
狗一刀见人都坐下后,这才走回到马的边上,扯出张垫子铺上地上后,再将李全素小心翼翼的抱下马,让她坐在干燥的垫子上,自己则转头面向几人,坐在湿润的地上。
狗一刀看着几人,轻声道,“你们打不过我。”
李大财冷哼一声,“今日算我们倒霉,栽在你手上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方才那个小子倒是小声嘟囔,“别啊大哥!”
狗一刀好奇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落草?”
李大财扭头不出声,小子戳了戳李大财的后背,见没有动静后索性自己开了口,“我们几个都是一个村子的……”
其余几人先前都未开口,此时却纷纷出了声,“现在哪儿还有村子!”“也就你还念着那个村了……”
狗一刀更是好奇,“你们村怎么了?”
李大财却发了怒,“干你什么事?你要赶路便走,若闲来无事便在这里呆着,小爷不伺候了!”
狗一刀反握刀把,拦住李大财的去路,“坐下,不问你就是了。”
李大财怒目顺着刀身看去,只见狗一刀虎口处露出的老茧,自知此人刀法当真不低,心下不由虚了几分,只能坐回去。
狗一刀倒是守信,当真没有再问李大财,刀身一拐,李大财顺着力道偏到了一边,露出身后人的脸。
狗一刀看着李大财身后的小子,扬了扬脸,“你说说,怎么回事?”
小子年纪轻,张口就交代了,“我们原先都在家里老老实实的种地,全是本分人!几个月前来了好多人,进村就把我们村子封了,后来…… ”
小子说到这里,没忍住开始嚎啕大哭,“后来他们把我爹娘都杀了……”
狗一刀原本只当是被地主抢了地,可这样的作派,即便是豪绅也不敢如此。
李大财转身使劲捂着小子的嘴,鼻涕眼泪被蹭了一手也不放手,“嚎什么嚎!都过去了,别叫人看了笑话!”
狗一刀蹙眉道,“所以你们因此落草?”
李大财冷哼一声,“落草?我们若当真能落草就好了。”
似乎见小子把话差不多说尽了,有个看起来文静些的少年也张了口,叹道,“他们封村也不给吃食,还把我们单独关起来……”
话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住,另起了个话头,“我们发现家里爹娘弟妹都饿的快不行了,便商量好跟着李大哥偷偷去山上打点东西回来吃。谁知……”
另一个人接道,“那些人是打得屠村的主意……他们发现少了我们几人后,追了好些时日。怕被抓着,我们只能一路向南跑……”
狗一刀又看了眼他们的鞋,心道他们至少跑了远路这件事没说假话。
小子终于平静下来,抽搭着道,“我们虽说劫道,但从不贪心,随意过路人给多少都放着过了,就为了买点干粮能填饱肚子就行。过路人其实……都把我们当乞丐。”
李大财一巴掌呼在小子脑袋上,“放屁!”
狗一刀摸出身上原本留下的碎银子,递到李大财面前,李大财却一把打落,“你也当我们是乞丐?!”
狗一刀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银两,牵起衣角一个个擦干净后塞到李大财怀里,“一文钱难倒好汉,现在不容易,往后路就宽了,你们还小。”
随后慢慢将人一个个拉起,一气推向李全素的位置,“护一下。”
李全素娉娉起身,走到马侧,从包裹中缓缓抽出自己的那把长剑,“你还当真爱管闲事。”
狗一刀扯着嘴角笑笑。
李大财几人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就见一支箭从远处射来,速度极快,正中面门,李大财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铛——”
一剑挡开铁箭。
李大财大惊,这才回头仔细打量起这个蒙眼女人。
他原以为这女人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花瓶罢了,谁知蒙着眼睛,仅凭听声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李大财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出现那三个身穿黑甲的男人!
果然,是那些人追上来了……
他先前对狗一刀有所隐瞒,也是希望她能赶紧离去,仅凭这身黑甲,他就知道屠村之人并非那么简单!可谁知,他们竟这么快便追了上来。
黑甲将马停在距离狗一刀十丈开外,制住来回躁动的马匹,怒声道,“又是你!”
狗一刀顺着黑甲的视线回头看了看李大财等人,发现似乎不对,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我认识你?”
黑甲憎恶道,“你断我兄弟子孙根……”
话还没说完,被狗一刀打断,沉声道,“原来是你们,契丹兵。”
黑甲不屑道,“我们可是你们朝廷亲自请来的。”
狗一刀冷声道,“我想,你们应当是不怕死的。”
黑甲哼了一声,随后哈哈大笑,“我们自然与你们这些怯懦的宋人不同。”
狗一刀的手缓缓抬起,把住刀柄处,笑道,“既然不怕死,就好说。”
三个黑甲对视一眼,纷纷蹙眉怒视,“上!”
一声令下,默契的挂好长弓,手执弯刀,同时俯身纵马向前。
狗一刀不仅不退,反倒快步向前,冲到马前,只听“铮——”一声之后,马背上再无一人,鲜血落了马儿满身。
马在受惊后继续往前狂奔,又将鲜血带了一地。
原本沾染露水的嫩草,今日饮足了异味。
李全素飞身跨上马背,左右仰身,执住三匹马的缰绳,马蹄在即将踏上几人时停住。
李大财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尚且还没看清那三人怎么就倒下了,马便停下,一切还在混乱之中……
“锵——”
刀身入鞘。
几人这才回神。
李全素的衣裳被马背上的鲜血沾污,下马后全不在意的牵着马匹看向狗一刀,“我还当你的刀是个摆设。”
狗一刀笑道,“再无用的东西,也总能找到用得上它的时候。”
“还请英雄帮帮我们!”
狗一刀看去,只见李大财带着几个孩子一同跪下,望着她满脸希望。
狗一刀摆摆手,“你们带着银子走得越远越好,你们村的事我会看着办。”
李大财不甘心,“我们不求英雄帮我们报仇,只求你带我们回到村子,我们就算豁出这条命,杀死一个也是赚了!”
狗一刀并不出声,将刀背在身后,走到几人面前,蹲下身子摸摸几人的脑袋,“这是大人的事,你们还小。”
从前,他们上面顶着爷奶、爹娘,一朝之间一家只剩自己,骤然长大,撑了几个月的天,忽然听见这句话,泪如雨下。
小子依恋的蹭了蹭狗一刀的掌心,他想他娘了……
狗一刀拉着几人起身,“我会去村里弄清楚,你们先离开这里,躲到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些银子不算少,节省一些足够他们接下来的生活。只要他们躲到人群中,藏起过去的身份……她看得见他们眼睛里想要活下去的光,狗一刀相信,他们可以活下去。
李大财按着几人的头,给狗一刀狠狠磕了个头之后,带着其余几人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李全素听着脚步声消失后,嬉笑道,“你知道他们为何被单独关着?”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全素指指自己的鼻子,“都说了,瞎子的鼻子很厉害。”
狗一刀轻笑一声,将李全素抱起,放到马背上,“这都能闻出来?”
“做了三年妓.女的瞎子,鼻子更厉害。”
狗一刀翻身上马,“哦?那你还能闻出来什么?”
“刚见面时,你身上带着股初通人事后的香气……你打我头干嘛!”
三匹马不再紧张,悠哉的吃着被鲜血灌饱的野草。
狗一刀牵扯着那匹驿站次马缰绳,环住李全素,朝着黑甲来时的路前行。
李全素可惜道,“那三匹马真是可惜了,现在咱们身无分文,要是能去换点银钱该多好。”
狗一刀并未回头,悠悠道,“那些人的东西,碰了晦气。”
李大财带着几人越走越远,他知道,他要给大家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重新生活;他也知道,那两个女人一定看出了他们隐瞒的事。
封村之后,为了一碗灰面,为了一升粳米,他们被父母送到那个小小的地窖里,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睁眼是男人们的笑声,闭眼也逃脱不开。
凭着一股怨气逃出地窖,准备去找各自的家里人问个清楚,却发现整个村子的人早已被杀光。
对亲人的怨气成了对那些黑甲的怒火。
但,他们什么也做不到,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狗一刀——
若有缘再见,此恩必当生死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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