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劫诏狱
京城。
沸沸扬扬的“秦公传”一案愈演愈烈, 涉及的文人已达两百人之多,其中更有数位官员被抄了家,一时间, 诏狱中人满为患。
《秦公传》是大魏朝开国功勋秦太公的人物传记,叙述了其平生事迹。
按理说, 秦公是当世名将,生前战功显赫,死后更是进了太庙, 著书立传也并不为过。
只因著书之人在撰写的时候,蕴含对当局朝政批判意味, 被小人借此威胁。
岂料著书者也是一身傲骨, 拒不改书, 仍坚持将传记继续刊刻发行。
那小人因勒索不成,随即恼羞成怒,向上告发。
此案最终落入了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手中,事态瞬间升级。他们将这本传记视作谋逆的证据,逐字逐句地剖析,试图从中挖掘出更多的“罪证”。
这场风波像巨大的漩涡, 将所有与这本书相关的人都卷了进去。无论是为书作序的、参与校阅的,还是刻书、卖书、藏书的人, 都被一网打尽,投入了大牢,等候发落。
一时间, 人心惶惶。
而京都各大书肆的生意也因此一落千丈。
正书堂书斋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客人来买书了,店老板唉声叹气, 愁眉不展。
书斋一小伙计更是低声嘀咕着,说若不是北镇抚司这些人大搞文字狱, 书斋的生意不至于那么惨淡,他们也不至于现在连上个月的工钱都还拿不到。
另外一个小伙计听后,赶忙捂着他的嘴道:“你疯了,这里离北司不过两里路,时常有鹰犬经过,万一被听到,我们所有人都得陪着你一起死。”
那小伙计这才噤了声,缩头缩脑地往里边去了。
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位年轻女子。
老板见有人来,双眼放光,亲自迎了上去,一脸殷勤地将她引向闺阁类的书架,嘴上热情问道:“姑娘,您想买什么书?从经典到闲书,我这儿可是应有尽有。”
女子道:“想看看各地的游记。”
“游记啊,有有有。不瞒姑娘,我这儿的游记,说是京城最全也不为过。您想要哪个地方的游记,我这都有。”
说着,把她引到游记那一列书架面前。
女子随手抽出了几本翻阅。片刻后,问道:“我能在这儿看吗?”
店老板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可以,我们这儿设有雅致的包间,清净又整洁,还提供茶水服务,按时辰收费——”
“若是包日呢?”女子打断了他的话。
老板心中一喜,“一整天的话,从开张到打烊,只收您二钱,茶水还可以免费续。”
女子道:“今日便包一日。”
老板乐得合不拢嘴,亲自将女子领到包间。
这女子果然一坐就坐了一整天,中间吩咐小伙计去外头帮她打了一份饭,再未踏出包间半步。
连续三日,日日皆是如此。
而此时,方圆十里之内的皇宫中,宇文修正烦恹得很。
他虽贵为太子,且年已十九,皇帝却迟迟未让他参与朝政。
他倒不是有多想议政,一想到要那么早起来去上早朝,就觉得生无可恋。
可耐不住皇后整天在他耳边念叨着。他天生对父皇畏惧,而且每次见面都要被训斥,导致他就越不想见父皇。
越是这样,母后就越逼着他。
除此之外,每日就是没完没了的课业,他都快烦透了。
身边的小太监见他愁眉不展,小心翼翼道:“殿下,再过两日就是去法门寺的日子了,到时候好歹能出城,透透气。”
宇文明月曾被前国师认定为天命之女,皇后不服,恳求皇帝也在京城附近找了个法门寺,给儿子镀一层佛光,让他每月出宫参拜,听大师讲经。
这便是宇文修每月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了。
讲经什么的就算了,出去狩猎活动筋骨才是最主要。
故而一听说出城,宇文修的原本颓然的眸色瞬间就亮了起来。
“好小子,快将四皇叔送的那把弓给备好,到时候带出城去,本宫要大显一番身手。”
“是,殿下。”
宇文修想着后日就可以出城,一下子就坐不住了,道:“还早着呢,咱们先出去逛逛,乐一乐。”
小太监为难道:“这个月殿下已经偷偷溜出去两次了,若是让皇上和皇后知道……奴才被打一顿倒没什么,可要是害得殿下受累,那可就糟了。”
宇文修没好气道:“怕什么,就在西门附近走走,半个时辰就回来,不让人知道就行。”
小太监苦着脸,但也只能躬身跟上。
而此时书斋内,一直紧关着的包间突然打开。
小伙计殷勤上前:“客官可是饿了,小的可帮您去打包饭食。”
这姑娘饭量极大,出手也大方,帮她打饭,还能剩不少钱。
女子摇了摇头,将碎银子放在桌面,道:“今日有点事,先行回去,下次得空再来。”
小伙计连连弯腰:“好嘞,客官您慢走。”
……
“秦公传”一案还未消停,今日送入诏狱的是为《秦公传》作序的大理司直宁寿一家,包括他三个儿子。
传闻中,宁寿的十七岁儿子宁三身患疮疡,脸上和身上布满了疹子,使人避之唯恐不及。北镇抚司的校尉都不愿与他靠近,将他套了枷锁后往牢房里一丢就完事。
时至傍晚,诏狱狱卒换班。
有人不禁抱怨道:“抓了这么多人,牢房都快装不下了!”
“先关着吧,等上一批熬不住了,把尸体扛出去,又能腾出地方来。”
“外面那些家伙,只知道抓人,哪知道我们看守这些人的辛苦。半夜还得睁着眼睛提防他们。”
“行了,都少说两句。你要是熬不住,去女监那边找几个漂亮的妞来歇歇火不就成了。”
“哎,这里老鼠太多了,老子都没心思干那档子事。”
轮守白班的人互相抱怨着,相继离去,只剩下守夜班的人。
诏狱里边晚上并不安静,白天遭受毒打的人们疼得无法入眠,发出阵阵呻\吟;老鼠吱吱乱窜,被咬的人惨叫连连;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锁链的叮叮当当声交织在一起,堪比一个小市场。
丑时。
巡逻的校尉刚走,关押着宁家的那个牢房微微有了动静。
宁寿那患有疮疡的儿子宁三缓缓坐起,他借着牢房尽头那微弱的灯光,撕开袖子,露出一把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自己身上重达三四十斤的手铐脚链。
紧接着,又为身边的两位“兄长”解锁,然后三人悄无声息地摸向牢门。
宁寿早就注意到身边的动静,他没有吱声。
他这次被抓进来的三个都不他儿子,真正的宁家人,除了他,已经在两日前被送往鄞州,由公主庇护去了。
眼下这几人,都是公主的人。
只见“三兄弟”弯着腰朝外头摸过去,将牢房打开,一层一层的,悄无声息地走到狱卒跟前。
领头的“宁三”突然袭击,双手捉住对方的脑袋,用力一拧,随着咔嚓一声,那名狱卒便没了气息。
如法炮制,三人就这么干掉了内牢的五个狱卒。
牢中被关押的人很快就被这动静给惊醒,纷纷爬到牢房门口,低呼着救命。
“宁三”手持狱卒的武器,低声威胁道:“想活命的,就给我闭嘴!我会一个个给你们开锁。如果你们敢出声引来外面的人,大家谁都别想逃出去。”
留在诏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人不想逃出去。听到宁三的话,囚犯们果然噤声。
诏狱里,晚上会有士兵巡逻,每隔一个时辰巡逻一次。
这个时间,足够他们打开所有的锁。
宁三把钥匙交给“大哥”,让他负责开锁,自己和“二哥”负责戒备,一要戒备外头来人,二要戒备监房内有人突然叛变叫嚷引来狱卒。
果然,当真有叛徒出现,张嘴就要嚷嚷。
可惜还没张嘴,异常举动就直接被系统给捕捉到了。
“宁三”眼神一凛,手中的长刀如闪电飞过,准确地刺入了那人的喉咙,顿时鲜血四溅。
其他犯人见状,吓得浑身发抖。
这些人,并不比北镇抚司的人好惹啊。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去当这样的叛徒。
于是个个安静如鸡,连咳嗽声都小了几分。
唯一好奇的,就是那人手上不知道拿着的是什么钥匙,竟然一开一个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但此时也没人敢出声去问这些,只盼着能快些解到自己这里。
当解锁解到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中年男子时,“宁大”突然压低声音道:“慕容先生,我们是明月公主派来的人,待会儿诏狱暴乱,我们会带您一起离开,您这会儿先不要声张。”
慕容青山原本迷迷糊糊的一双眼睛瞬间睁开,扫向“宁三”的方向。
低声问道:“是梨花吗?”
“宁大”点了点头。
慕容青山嗯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和之前一样躺着假寐。
半个时辰之后,几百号犯人簇拥在“宁三”身后,踉踉跄跄地朝门口涌去。
没错,“宁三”便是梨花。
梨花已经连续几日在附近的书斋蹲点,早就摸清了整个诏狱的情况。
晚上是诏狱守卫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连带巡逻的,仅有三十名士兵把守。
北镇抚司高级将领不会安排在晚上守夜,这些人各自回家,一时半会难以迅速响应。
低阶的校尉们则住在附近的北司官舍,接到消息后,会一刻钟左右赶到。
比起白天,晚上才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之所以要整个监狱的人一起救,因为只有把这些人一起放出来,才能制造出混乱。
犯人四处逃散,也将会增加北镇抚司抓捕的难度。
果然,前来巡逻的校尉见到一下子突然涌出来的数百名犯人,吓了一大跳。
一开始还想着冲上来砍人,却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一少年,一刀捅入前头小队长的腹中。
几人吓得连连后退。
犯人们见状,一拥而上,直接将几人踩死在地。
整个诏狱瞬间暴动,“宁大”尽可能地将每一个锁头都全部打开,方便众人四处逃散。
看着眼前一片混乱,梨花这才挤到慕容青山身边道:“师伯,咱们现在趁乱马上就走,否则对方援兵一到就走不了了。”
慕容青山见到果真是她,连道了几个好,由三人轮流背着,顺着人群往外走。
在系统的指引下,几人很快就跑出了诏狱的范围。
后头监狱里还是喊杀声一片,周边也传来阵阵马蹄声。
“援军来了,好快啊。”
慕容青山在京城待了几十年,没有人能比他更熟这一带。
可他发现弟弟的这个徒弟,似乎比他还更熟,脑子里就像是有活地图一般。
最重要的是,她总能轻而易举地避开后方的追兵和皇城的巡逻禁军。
几人就靠着两条腿,轮着背,直到天将将亮的时候,跑到了离北司距离最远的一座宅院里。
这里离事发地远,北镇抚司的人不会这么快查到这里,等查到的时候她们已经转移了。
慕容锦早就在那里等待。
慕容青山这才问道:“这是谁家宅院?”
慕容锦笑道:“主人家是个富商,好久不在京都了,我们见无人,便借来用用。”
说是借,事实上是趁别人不在家,鸠占鹊巢。
说着,冲慕容九天道:“天快亮了,太子的人很快就会来接我们。大家先去洗漱,换上干净衣裳,咱们利用这个机会出城。”
慕容青山愣了一下,问道:“太子愿意帮我们?”
慕容锦看着梨花笑道:“他不是愿意,他不过是个冤大头,不知道咱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
次日破晓,京城的四个城门口已然人声鼎沸。
诏狱发生暴乱,三百多名犯人从监狱中逃出来,城中一片混乱,事发后立即封锁四座城门,凡出城者,都要经过细细盘查。
尤其是马车!
可当看到太子标志的马车出现时,守城士兵面露犹豫,转头看向身旁的北镇抚司校尉,询问道:“太子的马车,我们也需要检查吗?”
校尉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查。”
小兵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试图拦下马车。
随车的小太监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你眼瞎了吗?这可是太子的座驾!太子每个月这个时候都要去法门寺,这你都不知道?连殿下的马车都敢查,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坐在马车里的太子更是一脸的不耐烦。
上次他溜出宫,居然见到了一位长相与大柳树村那个叫梨花一模一样的女孩。
但比起梨花,这位龚小姐颜色更是美貌几分,也多了几分知书达理,但同样的,傲气也多了几分。这让他不禁心痒难耐,当即让小太监就去搭了线。
难得的是,龚小姐还是懂武之人,也喜欢骑射,于是便约了她今日一起出来去狩猎。
此刻被士兵拦在城门口,耽误了他的行程,怎能不叫他心中恼火。
正想亲自出去呵斥一番,没想到后方的马车却主动掀起了门帘,让士兵得以一窥车内情况。
士兵匆匆一瞥,只见车内除了美人之外并无他人,赶忙挥手放行。
……
太和宫内。
北镇抚司指挥使丁渊跪在殿下。
他现在也没想清楚,到底有什么锁匠,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仅凭一把钥匙就能开所有的锁头?
要知道,诏狱的锁绝非寻常之锁。
“三百多个犯人,抓回多少个了?”宇文敬面色铁青地问道。
丁渊回道:“卑职来面圣前,抓回了两百个。”
宇文敬闻言,更是暴跳如雷:“朕给你们北镇抚司配备了那么多人,竟然只抓回两百人!慕容青山呢?抓到了没有?”
丁渊低着头道:“回陛下,慕容青山还未找到。”
宇文敬没有说话,却突然一个转身,从桌上面抓起一个瓷杯,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瓷杯化为无数碎片,四溅开来。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噤若寒蝉,纷纷跪伏在地。
“封锁城门!”宇文敬气急败坏地吼道,“找不到慕容青山,谁也不许出城!”
要是没了慕容青山,他拿什么来拿捏那妖女!
若是让慕容青山逃回了鄞州,自己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丁渊领命而去。
封锁城门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的时间不多。
直到晌午,追回来的犯人也不过三百余人,还剩三十六人还是下落不明。
慕容青山就在这三十六人里面。
丁渊命北镇抚司的人继续挨家挨户搜查,自己则直奔各城门口。
在皇帝下令封锁城门之前的一个时辰内,城门仍然对外开放,经过盘查便可通行。
丁渊思忖着,慕容青山被自己亲自审问过,他的刑很重,伤不轻,绝对没办法独自行走,他必须借助马车才能出城。
四个城门一阵盘问下来,均未发现任何疑点。
可整个京城里,全体镇抚司校尉齐齐出动,将所有房屋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未见人影。
那么慕容青山到底藏在哪里?
而此时,一阵钟声传来,站在街道中央的丁渊瞬间警觉。
今日是太子出宫去法门寺的日子!
于是重新赶往北门,问太子的马车座驾是否经过盘查过?
士兵回答,太子的座驾没查,但跟着太子的还有另外一辆马车,只是掀了帘子看了一眼,里边坐了个女人。
丁渊听着,骑在马上思忖良久,突然双目瞪圆,猛抽马鞭,往城外法门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终于赶到了法门寺,发现太子没在寺庙,而是往另外一个地方狩猎去了。
他不得不调转马头,前去寻太子。
好不容易在二十里开外找到了正在狩猎的太子,急忙发问:“殿下,今晨与你同行的那位女子,她现在在哪里?”
宇文修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原本约好了一起来寺庙的,可谁知到了寺庙,自己例行去上香,听师父讲了半个时辰的经,等出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人已经走了,他自己又不知道往哪个地方追去,就只能作罢。
后面就再没心思听师父讲经,直接出来狩猎了。
丁渊听闻此言,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他又气又急,却又不能对太子发火。只得一咬牙,翻身上马,往南边的方向追去。
六月的烈日高悬。
但丁渊全然不顾,只是拼命地催马前行,似是不把马匹跑死决不罢休。
这是由京都前往鄞州的官道,慕容青山身受重伤,不能骑马,就只能乘马车。
马车只能走官道,而且速度很慢。
即使他们提前了半天出发,只要自己骑马全速追赶,定能在天黑之前截住他们。
就这么高强度地跑了半天,当马儿几乎要口吐白沫的时候,丁渊终于看到了官道上的一辆马车,与太子护卫的描述一模一样。
他心中狂喜,抽出匕首在马臀上用力一刺。
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奋力向前冲去。
大约又再跑出三四里的距离,马儿终于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倒下。
丁渊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借着马儿的最后的冲力纵身一跃,捉住了马车的檐角,翻身上了马车顶。
大刀也在双脚落到车顶的那一刻向下一劈。
轰——
随着一声巨响,马车被他灌注了强劲内力的刀口一刀劈开,碎屑四溅。
他也在这一瞬间人刀合一,从天而降,直取车中的人。
然而落下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马车里竟然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驾车的车夫在马车被劈开的瞬间翻滚下车。
慕容青山不在这车上?
但劈开的马车,底部的夹层明晃晃的就在眼前,上面还带着斑斑血迹。
慕容青山必定就是藏在这个夹层给送出城门的,只是在这之前又被转移了。
丁延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被算计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丁渊目双眼充血,猛然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锁定了那个驾车的车夫。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车夫居然是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双眼微眯,爆发出一阵狂放的笑声。
“哈哈哈,老夫在朝野间闯荡三十余载,今日竟被一个小丫头给捉弄了!”
他的笑声刺耳难听,仿佛被烈火烧焦的喉咙里挤出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就是晋阳县大柳树村的梨花?”
梨花冷冷一笑,“不错,我就是梨花。你们北镇抚司的鲁晋、柏宜春以及数名校尉,便是死在我的手上!”
“哈哈哈,真是狂妄啊,杀了两个北镇抚司的人,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你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梨花毫不示弱地反驳:“臭名昭著的诏狱,传说固若金汤,却一夜之间丢失了三百多名犯人,便是我的手笔,足以让你们北镇抚司颜面扫地。就凭这一点,我难道没有嚣张的资格吗?”
“更遑论,我还从你们眼皮底下将你们的关键筹码给救走,这难道还不值得我狂妄吗?”
丁渊听到这话,脸上肌肉果然变得扭曲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臭丫头,下去和阎王爷狂妄去吧。”
他狞笑一声,猛然挥起大刀,带着凌厉的杀意冲了过来。
梨花面对丁渊的冲锋,丝毫不惧。
她特意留下来拦截丁渊,早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铛——”
一声金铁相撞的巨响,火星四溅,两人同时被震得后退几步。
这一击,让丁渊瞪大眼睛。
“妙啊,一个女人,居然也有这样的力气,柏宜春死在你手里果真不冤!”丁渊冷哼一声,再次逼近梨花。
他的大刀舞得密不透风,每一刀都蕴含着致命的杀机。
然而梨花却如同游鱼般灵活,她的弯刀短小精悍,每一次挥出都带着诡异的轨迹,让人防不胜防。
两人在马车残骸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刀光剑影,惊心动魄。
丁渊越战越心惊,他从未见过这样力量如此之大,防备如此密不透风的女子。
想想自己如今被尊为天下第一高手,若是连眼前这黄毛小丫头都斗不过,让他如何在江湖上朝堂之上立足?
他不得不虚晃一刀,趁对方追来之际,祭出自己的匕首。
匕首呼啸而至,梨花闪身避过。
丁渊趁着梨花未站稳之际翻身一跃,向上抛出长刀,右腿猛力踢向长刀刀柄。
长刀瞬间如同利箭一般破空而至,直取梨花面门。
梨花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招,已然来不及闪躲,只得将手上弯刀立即抛出,缠住了那柄从十步之外直奔过来的巨刃。
金属碰撞的火花四溅,一股冲击力让周围的尘土骤然飞舞。
两把刀就这么从中间断开。
强大的气流震得梨花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随着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到喉咙,吐出了一口血来。
丁渊顿时大喜,大笑一声,身影鬼魅般袭来。
梨花见状,冷笑一声,脚尖点地,拧身迎了上去!
……
官道上。
一行人正由南向北驶向京都的方向。
中间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宇文敬派往鄞州传旨的太监。
一旁的小徒弟嘟囔道:“这个明月公主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向陛下要九锡,当真是狂妄至极。”
传旨太监眼睛未睁,口中虚弱道:“她这是在拖,不过,哼,拖又有什么用呢?慕容青山落在北镇抚司手里,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她这样拖延不过是徒劳。哎,我这苦命的差事啊,又得来回奔波了。”
说着又哎哟哎哟地连叫着屁股痛。
却不想正在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一个坐不稳,脑袋重重地磕在了车板上,
疼得直叫骂。
这时,前头的骑兵飞快来报:“郭公公,前头有棵大树,树下吊着一具尸体。”
郭公公一听,心中暗骂晦气,本想绕路而行。
骑兵却迟疑着说:“那尸体,远远看着,有些像北镇抚司的丁指挥使……”
“胡说!”郭公公怒斥,“你长的是什么狗眼!吊着谁也不可能吊着丁指挥使!”
小徒弟也插嘴道:“就是,丁指挥使可是咱们大魏朝武功第一人,谁人能杀了他,还把他给吊在大路上?”
骑兵被斥得不敢再言,转身欲走。
郭公公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慢着,既然碰上了,就去看看吧。”
随着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他这才捏着鼻子上前去看。
然而当他对上丁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时,顿时两腿一软,差点就要瘫在地上。
幸而旁边的小徒弟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郭公公此时哪里还有方才的那松散的模样,嘴唇哆嗦着,吩咐道:“快……快马加鞭,回京禀报陛下,丁指挥使……遇害了。”
看着前头骑兵领命而去,他口中喃喃道:“原来,她一直拖着,就是在等这个……”
第172章 盼儿归
丁渊不是梨花杀死的。
杀死丁渊的是慕容锦。
根据系统推算, 梨花确实有能力杀死丁渊,但那将需要她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梨花别无选择,到了这一步, 就算是废掉她一条胳膊一条腿,她也要将丁渊斩于当下。
一旦让他逃脱, 等他召集来北镇抚司的人,这些人再继续往前追,慕容青山和慕容锦他们也将难以逃出生天, 这次任务将会宣告失败。
而且此人太可怕了,放他走, 后日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这些年, 宇文敬之所以能安坐龙椅, 靠的就是北镇抚司,是丁渊。
所以她咬着牙,也要把丁渊给留下来。
然而就在两人殊死搏斗之际,就在梨花不得不打算以自损的方式斩杀丁渊时,慕容锦突然出现了。
一剑刺入了丁渊的后背。
随着鲜血喷涌而出,这个被宇文敬所倚重的特务机构头子, 让整个大魏朝文武百官都为之忌惮不已的北镇抚司指挥官,终于倒下。
这恶魔在倒下之际, 还不忘要拉着一个人陪他一起下地狱。
慕容锦被他反手的一掌,拍飞在地,胸口热血翻涌, 也连连吐了两口血。
梨花没有再给对方任何机会,迅速扑上前去, 补上一刀,捅入对方的胸口。
丁渊哈哈大笑, 鲜血喷涌而出,“好啊——万万——没想到——老子竟死在了——两个黄毛丫头的手上——咳咳咳——”
说完,头一歪,就这么死去了。
梨花赶忙去扶慕容锦,慕容锦抹了抹嘴边的血,苦笑道:“总算死了,这厮可真是难打。”
系统跳出来道:“宿主,慕容小姐跑回来的时候,你正和丁渊斗得正酣,我没有办法决定要不要进行提醒。”
梨花表示理解,高手过招,关键时刻的一招一式不容有失,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
但看着慕容锦这个样子,也没好气道:“不是让师姐护着师伯走吗,怎么又返回来了?万一前头埋伏有北镇抚司的人,那师伯就危险了。”
慕容青山是她们这次任务的目标,一旦他出事,所有的一切努力和付出都白费了。
姐姐那边,肯定也很被动。
对于她的抱怨,慕容锦没有反驳,只是抹了抹嘴边的血,笑了笑道:“大伯重要,可梨花也重要啊。”
梨花听到这话,手微微一颤,眼眶也跟着一热。
自己如今功夫愈发好了,逐渐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强者。
但强者的光环往往让人们只关注结果,却忽略了过程中的艰辛与付出。没有人关心强者也会受伤,也会失败。
只有真正在乎自己的人,才会注意到这些,会担心着可能会出现的状况,才会在关键时刻不顾一切地赶来支援。
意识到这一点的梨花,看着慕容锦,内心充满了愧疚。
曾几何时,师姐在她眼中也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强者,她行侠仗义,救助弱小。那么多被她救助过的人,同样视她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只是自己如今变得比师姐更强了,就会开始下意识地将所有事情都揽了下来,却忽略了师姐的存在和价值。
这是多么愚蠢和傲慢的想法啊。
梨花在内心狠狠抽了自己十几个巴掌,也承认自己确实需要慕容锦帮助的事实。
“虽然不希望师姐涉险,但要是师姐不来,我今日怕是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慕容锦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挣扎地站了起来,坐到路边的大树下,拿着水囊喝了几口水。
等恢复体力后,梨花看着地上那一具尸体,问道:“这个要怎么处理才好?”
慕容锦哼了一声道:“反正大伯救回来了,该给宇文敬一些震慑了。”
说着就去那破马车里找绳子,两人合力着,将丁渊给吊了起来。
慕容锦问道:“你还能骑马吗?”
刚刚和丁渊的那一战,梨花被震得直吐血,多少是受了些内伤了,此时继续骑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慕容锦被丁渊那最后一掌也拍到了以前肋骨上的旧伤,没好到哪儿去。
梨花想了想道:“先慢慢行到前头的镇子,弄个马车,垫厚一点,咱们一起坐马车慢慢摇回去。”
于是两人牵着马儿,往前头慢行而去。
而两人不知道的是,鄞州这边,因为慕容锦跟着去了京都,慕容夫妇罕见地发生了一次争吵。
“你知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要劫诏狱,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天牢,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还有,你知不知道丁渊是什么人,是活阎王,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再位高权重的人,落到了他手里,连只虫子都不如!”
江娘子恨不得拿鞭子出来,将丈夫狠狠地抽一顿。
慕容九天无奈道:“锦儿那个脾气,那就算我不答应,她自己也会偷偷地走……”
听到这儿,江娘子又更来气了:“上次去靖州的时候,也是你背着我应下来,也是这套说辞!你都不知道她跑去靖州干什么去了!”
慕容九天道:“靖州都是公主的人,她想去便去,也不是多大事,你看,这次不也回来了嘛。”
“什么叫公主的人,公主的人就都是好人吗?”想到女儿可能都被那姓夏的给吃干抹净了,江娘子就忍不住一阵心焦。
“娘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你直说便是了,绕来绕去,我脑子都乱了。”慕容九天直讨饶。
江娘子道:“我不管,等锦儿这次回来,我就立马找户好人家,把她给嫁过去!”
慕容九天看着她:“她这次要是真的平平安安回来,其他的都是小事。”
听到这,江娘子又忍不住想抽他。
等了几天,京城方面依旧没有什么消息,江娘子更加紧张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辗转反侧,一闭眼就是女儿那血淋淋的画面。
慕容九天被她也扰到根本没办法合眼,只得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然照这么下去,孩子没回来,你自己倒是先垮了。”
江娘子哭道:“能怎么办啊,我就是担心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呜呜呜……你是不是因为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就不担心了……”
慕容九天吓了一大跳,赶忙坐起来道:“天地良心,我一直把锦儿当成我亲生,自小就把她带在身边,连出镖的时候都让她跟着,对那三个小的,可没像她这么上心过。”
都这么多年了,江娘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对孩子怎么样,只是心急了,就口不择言。
也只能抽抽噎噎道:“我这不是太担心了嘛,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回来定要狠狠打她一顿才是。”
慕容九天搂着她安慰道:“真回来了你也舍不得打她了。”
江娘子咬着牙,“打,回来一定吊起来打一顿。”
又再过了三四天,前往京城的人回来了,慕容青山也救回来了,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护卫道:“梨花统领预料到丁渊可能会追上来,就让我们先走,自己留在后面断后。”
“慕容小姐生怕梨花统领有闪失,又返回去寻她了。”
江娘子听到这话,整个人要晕了过去。
要对付的人可是丁渊啊!
她们两个小姑娘,怎么能得打得过丁渊。
她紧捂着心口,声音颤抖:“你们乘马车,而她们骑马。如果一切顺利,她们早应该追上来了,可如今你们都到了晋阳,她们还是杳无音信,怕是凶多吉少——”
慕容九天腾地站起来道:“既然大兄已经救出来了,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我现在就带人去接她们回来。”
董芸没拦着,她也是这么个意思。
夏寻雁还没回靖州,一直在等着京城那边的消息,如今慕容锦没回来,她亦是心急如焚。
江娘子此时早已乱得毫无章法,口中喃喃道:“她是不是生怕我责骂她,改道去别的地方玩去了?”
“这傻孩子,我怎么会怪她,她做什么我都不怪她啊……”
夏寻雁见她这副模样,想起慕容锦走之前和自己说的,她原本打算要和父母坦白,只是正好被打断,如今看来,江娘子怕是已经猜到她们的事了。
一时之间,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但看着对方那焦心的模样,自己又做不了什么,只觉得无力极了。
好在只等了一天的时间,慕容九天就传话回来,说接到两人了。
江娘子原本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下终于彻彻底底地躺回了肚子里,咬牙切齿道:“打,回来我要打断她的两条腿,我现在马上就去找媒婆,年底之前把她给嫁出去!”
只是第二天,载着两人的马车到达晋城后,看到女儿捂着胸口让人给抬下来,她这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心疼得不行,哪里还想得到之前说的什么话。
梨花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瘸一拐地让人扶下了车。
看着女儿一下马车,眼睛滴溜溜地转,越过自己,奔着夏寻雁而去。
江娘子的母爱一下子崩溃,心里那个恨哪。
什么叫女大不由娘,自己这个当娘的为她牵肠挂肚夜不成寐,她倒好,一下车就找那个女人!
看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四只手,她咬着牙,默默地将这笔账记在心里。
才一抬眼,又看到公主和丈夫的小徒弟搂在一起,好不亲密。
太阳穴顿时突突直跳。
她们两个也是?
宇文博到底留的都是什么种,一个二个都喜欢女人?
风中凌乱的江娘子一刻都待不下去,转身就走。
慕容锦被夏寻雁一提醒,才发现母亲赌气走了,赶忙让人抬着她追上去,口中连连呼唤着“娘”。
江娘子气昏了头,连马车也没坐。就这样,两个护卫抬着慕容锦,从公主的庭院一直追到了慕容家。
进了院子,慕容锦就开始哎哟哎哟地叫疼。
江娘子觉得她八成是装的。
可捺不住一颗慈母的心,只得含着眼泪停了下来去看她。
慕容锦扒拉着她的手紧紧不放,道:“娘,你理我了,我就不疼了。”
江娘子泪水落下来,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你生下来就是专门来气我的——”
慕容锦撑着坐起来,搂住江娘子的脖子道:“是锦儿不好,让娘生气了,娘打我吧。”
江娘子道:“我明知道我不舍得打你,你就是捏着我的软肋逼着我——”
慕容锦摇了摇头:“娘只是想让我过得幸福,但娘所在意的幸福是别人认为的幸福,娘何不先试着信我的这一种幸福。”
“娘是过来人,吃过的盐巴比你吃的米都多!”
“可娘也没喜欢过女孩子,怎知女子不好,您不能用男人那一套套在我和阿雁的身上。”
慕容锦说着,又哀求道:“娘,别人家还有浪荡子、败家子,可你看我,有勇有谋,还能给家里挣钱争脸,既不败家,也不胡搞。我就一个小毛病,娘就别跟我计较这个小问题好不好。实在不行,您就把我当作胡作非为的二世祖宠着不行嘛,还是娘您并不是真的疼我。”
听到这话的江娘子气得瞬间手痒,想上手抽她。
“娘,我好喜欢她,我再也喜欢不了别人了。”慕容锦嘟着嘴看着她。
江娘子眼睛一热,这臭脾气像谁啊,像她这个当娘的。
想当年,自己初遇宇文博时,不也是这般决绝与执着,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姓夏的那个女人,抛开前头那段婚姻不说,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以一个女子身份官至州牧,依照公主如今对她的倚重,前途无量。
可偏偏她是个女人啊。
慕容锦见到母亲脸上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又采取了迂回战术道:“我就是喜欢女人,反正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您可看好了,错过了眼下这么个聪明绝顶的大美人,下一个可就不会这么好了。”
江娘子忍不住提高了嗓门:“你刚才还说再也喜欢不了别人了,现在就想有下一个了?”
慕容锦撒娇道:“反正没有她了,我就去胡搞。”
说着又去抱江娘子。
江娘子碍于她身上的伤,又不忍心下手去推她,被这么黏着哄了几下,火气总算是消了一半。
慕容锦见她情绪有所缓和,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娘,我得去看看她……”
江娘子刚下去的火一下子又烧了起来,断然拒绝:“刚到家就出去?不行!”
慕容锦扯了她的衣角:“她这几日一直没去靖州,就是担心我,她的心情肯定也不亚于您,我总不能有了娘就忘了媳妇嘛……”
“听听,听听,这都什么话,”江娘子气笑了,咬着牙道,“好啊!想见她也不是不行,叫她来家里吧。”
慕容锦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紧张:“您不会为难她吧。”
江娘子哼了一声,“你不是说她聪明绝顶嘛,堂堂一州州牧,难道还怕我为难她不成?”
“娘,您不知道,有些人啊,聪明不是用在对付自己人身上的,她喜欢我,自然也尊重您,怎会拿那些心思来对付您呢。”
江娘子听到这话,原本一肚子火也慢慢消融了下来,但语气仍硬邦邦的:“她想跟你一起,总得来见父母一面吧。”
慕容锦听到这话,心中一喜,挨了过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娘子不置可否,只道:“反正你不许出去了,她想见你,就来家里。”
慕容锦可不管那么多,和石头说一声,让他去和夏寻雁说。
江娘子看着她这迫不及待的模样,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把身子给她了?”
慕容锦一听,耳朵脸颊瞬间一红。
这表情,哪里还需要回答。
江娘子长叹了一声,果然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跟她一样傻,也跟她一样胆大包天。
原本还昂扬起来的斗志,瞬间像个充满了气泡的皮囊被针扎了一下,就这么瘪了下去。
董芸这边,除了梨花莫名其妙昏迷的那次之外,第一次见到她受这么重的伤,既担心又心疼,将她安置好后,才问具体详情。
梨花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昨日慕容青山几人提前回来,告知了京城的那一部分行动,董芸等人对这场策划已是叹为观止。这会儿听着她补充着其他情况,还有和丁渊的这场殊死较量,只觉得心惊肉跳。
梨花道:“幸好师姐返回接应,不然结果挺惨的。”
具体怎么惨她没说,怕吓着了心上人。
可董芸又怎会猜测不出,心有余悸道:“我知道你很强,但如今看来,我们没办法全面评估我们的敌人,往后还是不能太多依赖于你个人的战斗力。”
梨花最担心的是这个,生怕董芸因此限制了她今后的行动。
但她少有违逆董芸,而且这时候身子还没好,不好和她理论这个,也不想因为这个和她闹不愉快,于是点了点头。
董芸见她乖顺听话,总算放了一半的心。
这时,慕容家那边差人来请夏寻雁。
董芸有些爱莫能助地看了她一眼道:“去吧,早晚也是得面对。”
待夏寻雁走后,屋里便只剩下二人,她这才除了鞋袜上榻,将梨花紧紧抱住。
梨花伸手搂住她,将她圈在怀里,摸了摸那如绸缎般的青丝,轻声道:“没事了,我回来了。”
董芸双眼通红,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这个天下有什么用?我最多就等着把五姑姑救出来——”
梨花低头捂住她的嘴道:“好姐姐,可不许说这丧气话,我好好的呢。”
董芸轻哼了一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这才罢休。
想着多日不见,对她又思念得紧,转过脸,就去吻她。
梨花自然乐得做这些有益身心的事,手滑进她的衣服里,顺着那细软的腰身就摸上去。
却被对方一把抓住道:“想什么呢,你现在身上有伤,我就亲亲你而已,不许乱来。”
还有心思想这种事,想来伤还不太严重。
董芸如是想着,又安心了几分。
直到傍晚芙宝下学回来,听到梨花回家了,蹦蹦跳跳地跑来找她。
却见梨花难得地卧在榻上,赶忙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担心地问道:“梨花,你生病了吗?”
董芸在一旁道:“梨花去打坏人,胸腹受了内伤,你要乖一些,不能再动不动就往她身上爬了,可明白?”
芙宝一听无所不能的梨花受伤了,心疼坏了,连连点头道:“知道了,我也会好好照顾梨花的。”
梨花闻言笑了笑:“好,那就辛苦芙宝了。”
芙宝摇了摇头:“不辛苦,我们是一家人,梨花保护我,我照顾梨花是应该的。”
天真稚气的语气,却说着最暖心的话,怎能不让人感动。
梨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将她搂入怀中。
董芸看着这一大一小互动,心里一片柔软,起身下榻来。
“芙宝,那你陪梨花说说话,娘去前头处理事情去了。”
芙宝连连点头,接下了这一重担。
……
御书房。
宇文敬听完郭公公派人带回的消息,身形猛然一晃,差点就摔在地上。
大太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到龙椅上坐下,口中连连劝慰:“陛下,保重龙体啊。”
宇文敬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不死心地又再问了一遍:“你们可看仔细了?真的是丁渊?会不会只是长相相似的人?”
骑兵斩钉截铁地回答:“回陛下,千真万确,那确是丁指挥使。他身着北镇抚司特制的服饰,腰间还挂着指挥使的腰牌,卑职等一行十几人都看过了,绝对错不了。”
宇文敬脸上的肌肉不自主地颤抖着,浑身散发出阵阵寒意,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丁渊武功天下无敌,没人能杀得了他!”
这些年来,因他得位不正,朝中很多官员起初都不服他,他就是靠着丁渊和北镇抚司的这些人,将反对自己的声音给灭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慢慢坐稳了这把龙椅。
丁渊的死,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不得不说,这会儿宇文敬比死了自己亲父母还要难过。
“立即命梁二关三来见朕!”
自柏宜春死后,北镇抚司重新提拔了人手,这两人便是丁渊麾下的两名得力干将。
如今丁渊没了,宇文敬只能找这两人。
两人匆匆赶来,听闻丁渊的死讯后,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
宇文敬道:“丁渊必定是追着慕容青山而去,朕现在就想知道两件事:第一,是谁放走了慕容青山?立即将其捉拿前来,朕要将其碎尸万段!如果是城门士兵疏忽导致的,朕要诛其九族!第二,杀死丁渊的人是谁,朕今日就要知道他的名字!”
梁二和关三听到这话,对视一眼,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北镇抚司办事有自己的一套流程,丁渊从北门前去追缉慕容青山,是留下信号了的。
而城门口也同样还有北镇抚司的校尉协助盘查,早就把几日前城门口的情况向上汇报。加上法门寺护卫的证实,他们几乎可以确定——协助慕容青山出城的,正是太子。
宇文敬见两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气得火冒三丈,吼道:“怎么了?丁渊一死,你们就都不会办事了吗?”
梁二这才硬着头皮道:“陛下……此事恐怕与太子有关……”
宇文敬闻言,猛地站起身来,脸色也变得惨白:“什么?与太子有关?”
“是,陛下。”梁二咽了口唾沫,继续道,“经查,太子先前认识了一位龚姓小姐,心中十分属意,便约那位龚小姐在去法门寺的那日一起去狩猎,那姑娘其实是鄞州晋城来人,早就设好了陷阱,就等着太子殿下往里边跳。”
“他们趁北镇抚司捉拿'秦公案'涉案人员的混乱之际,伪装成大理司直宁寿的儿子,混入诏狱。其中一人精通开锁之术,竟在深夜将狱中所有锁具打开,制造混乱,趁机救走了慕容青山。”
“之后,他们将慕容青山藏匿在马车夹层中,混入太子的车队,再利用太子的身份顺利出城。守城的士兵因顾忌太子的身份,并未仔细检查,就这样让他们逃脱了。”
“丁指挥使应该是想通了这一点,这才一路追赶过去,却不想——”
说到这,宇文敬已经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孽子!朕怎会养出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儿子!”
关三闻言忙道:“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应是对此事一无所知。那龚小姐在出城后,趁太子入寺参拜时便已逃之夭夭了。”
“蠢货,当真是蠢货,不管他知不知情,人都是因他而逃脱,就连丁渊也是因为他而死,这个孽障,还留着做什么,朕现在就去打死这个孽障!”
宇文敬气得胸口起伏,再顾不得其他,大步朝殿外走去,直奔东宫的方向。
第173章 (雁锦)魔法打败魔法
因着丁渊和慕容青山的事, 宇文敬怒火中烧,他内心深处,恨不能将这个亲生儿子千刀万剐。
走到门口, 顺手就抽出侍卫身上的长剑,往东宫方向直奔而去。
后边的太监吓得连忙跟上。
可此时的宇文敬像个疯子, 怎么拦也拦不住。梁二关三是想拦也不敢真拦,只得低头弯腰一路小跑跟在后边。
就在这时,正面迎来了李高。
李高本是奉旨前来见宇文敬, 看到皇帝怒火冲天地冲过来,赶紧下跪行礼。
可谁知宇文敬看都不看他一眼, 越过他直直朝前边奔去。
大太监急忙大喊:“李侍中, 快, 快拦住皇上,皇上这是要去杀太子啊——”
李高闻言,大吃一惊,赶忙疾步跟上。
宇文敬本就是个武将,他走得极快,众人也跟得辛苦, 不要一会儿就到了东宫。
此时的宇文修正在殿内和小宫女玩捉迷藏,蒙着眼睛到处乱抓, 嬉笑声不断地往外传。
宇文敬迈入殿中正好看到这一幕,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怒火更是熊熊燃烧。
怒骂一声孽障, 几步上前,挥剑便刺。
大太监惊恐地大喊:“皇上, 使不得啊——”
宇文修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慌忙扯下蒙眼布, 只见皇帝正举剑向他刺来。
他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高呼道:“父皇饶命,父皇饶命啊——”
宇文敬被大太监死死抱住,只能怒骂:“孽障!你放走了慕容青山,还害死了丁渊,你真是胆大包天,罪不容诛!”
宇文修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愤怒来源。慌忙解释:“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慕容青山藏在马车里。儿臣也是被人蒙骗的。丁渊的死,与儿臣无关啊——父皇,您不能把什么都怪到儿臣头上——”
宇文敬听到他居然还敢狡辩,更是火冒三丈。
“这么说,朕还冤枉你了?慕容青山是不是跟着你的车队出的北门?丁渊是不是追着你而去的?你愚蠢至极,中了别人的圈套。你这么蠢,怎么配做我大魏国的太子?今日,朕就要废了你!”
宇文修听到这话,心中的怨气也腾地升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宇文敬道:“父皇想废儿臣,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这样也好,为您宠妃的好儿子腾出位置,儿臣无话可说!”
宇文敬瞬间怒不可遏,大骂孽障,举起剑再次朝他刺去。
他倒不是当真要刺死宇文修,毕竟堂堂一朝天子,剑杀亲生儿子,这事要传出去,朝堂定会因此动荡,他的皇位也会岌岌可危。
大太监总会拦着的。
他最多也就是做个样子,发泄怒气。
果然他一举剑,大太监就赶忙冲上前来。
但偏偏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就在大太监飞奔上来之际,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一个往前扑,摔在了地上。
无人拦着,宇文敬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就这么不受控制地,直直地向前刺去,刺入了太子的胸口。
太子捂着胸口,鲜血在下一瞬从伤口和口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断断续续道:“……虎毒尚不食子……父皇……你好狠的心呐……”
这一变故把所有人都吓得惊呆了。
众人下意识伏跪在地,甚至连抬头偷窥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大太监更是吓得肝胆俱裂,双膝一软,啪的一声重重跪倒,嘴唇颤抖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一旁的李高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他一把夺过皇帝手中的长剑,随着剑光一闪,便刺入了大太监的胸口。
只听他呼喊:“南边妖女派来的细作已潜入宫中,刺杀太子,速来人护驾,保护皇上——”
纵是宇文敬心狠手辣,但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脑子也已经是一片空白。
他刚刚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多禁卫军涌入了殿内,他方才如梦初醒。
“刺客在何处?”禁卫军高喊着。
李高沉着地指着地上已无生气的大太监,“此人乃是南边派来的卧底,刺杀太子后,被我等拿下,已被一剑刺死。还有其他刺客尚不知所踪,速速去查。”
禁卫军们看着眼前这位自幼便跟随皇帝的大太监,一时间面面相觑。
直到宇文敬大吼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搜查!”
这些人这才忙不迭起身,朝四处奔去。
李高转向宇文敬,躬身道:“刺客来袭,陛下受惊了,不如先回寝殿休息。剩下的事,就交由臣等处理吧。”
宇文敬深深地看了李高一眼,半晌,点了点头,“也好。”
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摇摇晃晃地朝殿外走去。
殿内,就只剩下李高和一群东宫中的太监宫女。
李高眼睛阴沉沉地扫了一眼殿内,地上的两具尸体下边,已经聚了好大一摊血水,周围跪着的人瑟瑟发抖。
“全部处理掉,一个都不能留!”
他说完,便也走出了大殿。
梁二关三适才没有进殿,怎知殿内的具体情形。但听着声音,大抵也猜出来了,皇帝气在头上,一时候失手杀了太子,被李高给栽赃嫁祸到大太监身上了。
随着一声令下,二人带着十几名禁卫,冲入殿中。
很快,一阵惨叫声此起彼伏。
要不了多时,又沉寂了下来。
……
夏寻雁到达慕容家府邸时,便直接被人领去见江娘子。
她上前恭敬行礼。
江娘子眼神极为不善,“夏小姐堂堂一州州牧,小妇人可不敢当你的大礼。”
夏寻雁情绪向来鲜有波动,即便听出对方语气里的讽刺,也是面色不改,温声回道:“州牧也是人子,伯母既是锦儿的母亲,便是我的长辈,受我这一礼是理所当然。”
江娘子这方面掰扯不过她,给她看了座。
“锦儿年纪小,不懂事,先前的事都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年长一些,不制止她就算了,还跟她胡闹!她不懂事,我这个当娘的,却不得不为州牧的声誉着想,这才将你请来,与你说清楚,往后你们便不要再来往了。”
夏寻雁神色未变,回道:“与锦儿在一起,于我的声誉无碍,伯母无须担心。”
江娘子冷声道:“女子相恋本就不容于世,既不容于世,便是有碍声誉。就算州牧不在意自己的声誉,我却是在意我女儿的声誉。”
夏寻雁抬起头,看着她:“世间并无明文法度规定,女子不可相恋,又谈何不容于世?”
又道:“所有的规章法度和习俗,或由古传今,或由上位者定制。伯母想要既定法度,将来日月换新天,也不是不行。”
江娘子倒吸一口气,好狂妄的口气。
“我不跟你谈法度。”她摆摆手,“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之我不满意。”
夏寻雁问道:“请问伯母哪里不满意?”
江娘子哪哪都不满意,尤其是性别这一块,但这个刚刚被对方反驳过了,她只得找别的点说。
“我原想着给彼此一点面子不要说得那么透,可你非要刨根问底问个清楚,那我直说了。你成过亲,我锦儿还是黄花大闺女,我女儿吃亏了。还有,跟了你,你们就不可能有孩子,将来老了谁养你们?还有,你现在连个家宅都没有,还是住在别人家里,让锦儿跟你喝西北风吗——”
夏寻雁静静地听她罗列着一系列的条件。
待对方说完了,才缓缓开口:“伯母当年带着锦儿嫁慕容伯伯,想必伯伯并未在意过这一点。”
江娘子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夏寻雁继续道:“当年您与先皇尚且恩爱,如今也能和慕容伯伯鸾凤和鸣白头相守。就更不必说我先前根本就不喜欢孙迁。既同是喜欢,何来吃亏一说。”
江娘子被这一招魔法打败魔法的战术给弄得哑口无言,心里暗骂慕容锦,说好的姓夏的纯良至诚,不会用她那聪明的脑瓜子对付自家人呢。
看看,看看现在呢?
这个人一点都不尊重自己这个长辈!
夏寻雁又道:“诚然,我与锦儿无法拥有一个我们血缘的孩子,如果可以,我比谁都想。但养孩子,也不一定要自己生。收养的孩子,只要好好教导,她们同样善良孝顺;而品德败坏的亲生子女,却也未必会尽孝道。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伯母您见多识广,对此肯定比我更有感触。”
“至于家宅房子,伯母请不必担心,我有钱。殿下赐我很多钱,算下来能买很多房子,只是一直忙于公务,没能打理。如果可以,将来去了京城,让殿下赐我京都最大的宅子,将伯父伯母一起接过去,我与锦儿共同侍奉您二老。”
江娘子冷哼一声,“我相公如今已是鄞州都督,混得并不比州牧差,况且我有儿子,不需要你来侍奉。”
夏寻雁一脸惋惜:“既然如此,伯母对我,应该是没有其他不满意的地方了吧。”
江娘子张了张嘴,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倒是门口传来石头的声音:“夫人,大小姐说如果您问完话了,就请让夏小姐去见她,她身上不舒服。”
江娘子闻言,一张脸拉得老长。
自己在这里费尽口舌讨不到半句好,那丫头却担心着自己为难她媳妇。
夏寻雁见她这模样,方收敛了自己的锋芒,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伯母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锦儿。寻雁羡慕锦儿能有这样的母亲,事事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只可惜我,母亲早亡,又不为父亲所喜,所有一切,皆由自己去争取,若是唯唯诺诺,便无法护住心爱之人,故而才会如此咄咄逼人,还望伯母莫怪。”
这话倒是说到了江娘子的心坎上,原本满腔的不爽,总算慢慢平息了下来。
“行了,去看看那丫头吧,再多留一会儿,她恐怕要亲自下床来跟我要人了。”
语气酸溜溜的。
夏寻雁站起身,又冲她鞠了一礼,道:“慕容伯伯那边,还请伯母帮忙周旋劝慰一二。待事情明朗,寻雁会再次上门,与他说明我和锦儿的情况。”
江娘子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夏寻雁这才躬身退出。
等到了慕容锦的院子,远远地就看到她倚在门口,双眼急切地张望着。
心中一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不是弄到旧伤了吗?怎么不好好躺着,却跑下床了?”
慕容锦轻松地笑了笑,“只是震到了一下而已啦,肋骨还好好的呢。我担心你被我娘为难,哪里还躺得住?”
慕容锦方才安心,牵着她的手往床边去。
“你娘本来就没想着拆散咱们,她只是心里有点儿怨气,怨我拐跑了她的宝贝女儿,这才找我去说话。她若是真的嫌弃我,又怎么会让我上门。”
慕容锦嘟嘟嘴:“就是忍不住担心嘛。”
夏寻雁扶着她上床躺下,又为她垫好了引枕,刚要直起腰,就被对方一把搂住脖子,唇上瞬间一热。
她顺势张嘴,轻轻舔了舔那软乎乎的唇面。
随即便分开了。
“好好躺着。”
慕容锦没能彻底亲个过瘾,不满足地嘟囔着:“十几天没见了,你都不想我!”
“你哪里看得出来我不想你了?”夏寻雁将她的头发往后拢了拢,刚刚洗的发丝,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就,才蜻蜓点水了一下——”
夏寻雁失笑,坐得离她又远了一些。
“你看,还坐得更远了!”慕容锦不高兴极了。
爬过来就要往她怀里靠。
夏寻雁无法拒绝这样的慕容锦,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将这这软乎乎的身子搂在怀里。
数日不见的思念,在这个拥抱里终于得到缓解。
“好想你啊。”慕容锦转过头,就去嗅她,嗅她身上的墨香味。“在京城的时候,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夏寻雁经常写字翻书,身上更多的就是油墨的味道,一开始慕容锦还有些不适应,久了,竟觉得好闻起来,甚至一天没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是小狗吗,东嗅嗅西嗅嗅的。”夏寻雁摸了摸她的脑袋。
“对呀,我就是小狗,是你的小狗。”说着,还汪汪地叫了两声。
江娘子刚进屋,就听到女儿这两声,要不是腿已经迈进来了,她绝对会转身就走。
倒是夏寻雁眼尖,率先捕捉到了江娘子的身影,身体不由得微微一僵。
慕容锦觉察到了她的紧张,抬头望去,正好迎上母亲的目光。
她并未松开环着心上人的手,反而更紧地窝在她怀里,只是转头冲着江娘子叫了一声娘。
江娘子这才开口:“大白天的,黏黏糊糊,成何体统。”
慕容锦哼了一声。
“准备开饭了,你是下床去饭桌,还是端来这里给你吃?”
慕容锦道:“端来这里,我跟阿雁一起吃。”
夏寻雁觉得有些尴尬,可这会要是真走,这人怕是要闹翻天,只得硬着头皮被她抱着,一动不动。
江娘子看着床上这只动来动去的“精猴子”,根本没有一个伤员的自觉,皱了皱眉头,道:“一起上饭桌来吃饭,我让石头给你弄个软一点的椅子。”
夏寻雁这时才赶忙出声:“还是不了,我回殿下那儿吃。”
毕竟她和锦儿的事,还没和慕容九天说开,自己一个外来女子,和他们一家共桌用餐实在有些不合适。
慕容锦一听,紧张地一把捉住了她的衣摆,生怕她走了。
江娘子则没好气道:“刚刚我们说话,你慕容伯伯就在屏风后面,全听了去了,你这会儿还拿自己当外人吗?”
夏寻雁听到这话,耳朵瞬间就爬上了热意,向来稳稳当当的小心脏在这一刻突然跳得飞快,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慕容锦似乎猜出来了什么,开心得就要从床上蹦起来。
夏寻雁大惊,赶忙一把将她给扶住。
江娘子看着自己伸出去的却慢了半拍的手,心里真是不是滋味。
率先走出屋子,头也不回地说道:“赶紧的,别磨磨唧唧的。”
慕容锦则是满脸笑容地搂着夏寻雁的脖子,“阿雁啊,我真的好开心呀!”
说完又凑过来,在她脸上连亲了好几口。
夏寻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快坐好来,我给你穿鞋,我们去吃饭。”
慕容锦嗯嗯了两声,往床沿上一坐,伸出两只光洁的脚丫子,晃啊晃。
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冷的女人,弯下身去,为自己套上鞋子。
第174章 双科满分
太子薨逝, 震惊整个大魏。
宇文敬方面宣布,是沱南势利所派细作所为,并放狠话, 与宇文明月势不两立。
朝野内外议论纷纷。
有人说:“区区一个女子,竟如此嚣张!如今曹国舅那波余孽刚清除, 战乱才平息不久,外有强敌环伺,她这么一搅和, 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当真配得起妖女这个称号!”
有人听了, 立即反驳道:“你没事吧老兄, 宇文敬杀她父母谋权篡位, 且不说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人子女,为父母报仇有什么不对?”
“谋权篡位一说不过是传言,谁知道是真是假。再说,先帝无子,兄弟继位也是理所当然, 她一个女人凑什么热闹?”
“嗤,到他那儿就是传言?他却能单凭一句真命天女的传言就将自己的侄女打成祸害天下的妖女, 四下通缉追捕,欲置人于死地?就凭这一点,我若是那位明月公主, 定也要搅个鸡犬不宁!况且先帝正值壮年,无端驾崩, 此时就很值得怀疑!”
又有人插话:“哎,政治斗争哪有什么道德可言, 成王败寇嘛。看看南边那位,横扫三州,又与西边长公主遥遥相望,有望连成一片,甚至还能派人潜入皇宫行刺,这能力可比上面那位强多了。”
“就是,别老拿男女说事,谁有能力我就服谁。”
“你别说,我真羡慕南边那几个州,人家不用交人头税啊,只交田地税,也不过只收十五税一。”
“对啊,我真恨不得生在南边,我们家现在已经吃不起盐了,听说鄞州找到了盐矿,又有沱东沿海地区的大量盐田,南边已经不需要从北边运盐了,盐税低,商家卖得便宜,家家户户不愁盐。”
“哼,这些小恩小惠都是暂时的,讨好下层百姓而已,等她掌权了,哪里还会记得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哎,管她以后怎样,至少现在的好处是实打实的。跟着宇文敬,可没这些好事。”
“嘘——小声点,议论朝政被抓到可是要砍头的!”
“砍什么头,砍我我就投奔南边去——”
董芸收到宇文修死讯的时候,冷笑不已:“布局谋害我父皇,逼迫我母后至死,篡权夺位,这些行径已经足够令人发指,却没想到,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更可耻的是,他杀了人却不敢承认,反而将罪名推诿到我身上,真是荒唐又可笑。”
梨花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能做出这种罔顾人伦亲情的事来,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然而对朝中官员来说,最震撼的不是太子之死,而是北镇抚司指挥使丁渊之死。
朝中有不少大臣苦北镇抚司迫害久矣,听到这个消息后个个面上如丧考妣,心里却乐开了花。
“听说了吗,是被一个梨花的女子给杀死的!”
“梨花,谁啊,没听过。”
“据说是公主身边的护卫,原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农女,后来为公主所救,就一直跟在身边。此人杀过土匪,连镇南将军孙迁和靖州的反贼头子张孝师都是她手下败将。”
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怎生如此厉害?”
“前几日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诏狱劫案就是她干的,是为了把慕容青山救出去,慕容青山有个弟弟在鄞州协助公主,皇帝本想利用慕容青山来胁迫公主接受招安,没想到那边直接来人,把慕容青山给救了出去。”
“丁渊作为北镇抚司指挥使,怎么可能让人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就追了上去,没想到这一去,就是送了人头,回不来咯。”
长期受北镇抚司迫害的官员们,听到这儿,心中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封城两天,严防死守,结果还是让人家从眼皮底下溜了,北镇抚司这次可真是颜面扫地。”
有人窃窃私语:“听说那个梨花是利用太子的车队,才把慕容青山带出城的。”
众人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这是北城守门的校尉酒后失言,被人听了去的。”
“嘶,皇上得知是太子干的,那不得气疯了?”
其他人闻言,似乎悟出了什么来,一时间左顾右盼,挤眉弄眼。
“啧啧啧,都说虎毒不食子……”
“难怪皇后的寝宫现在被重兵把守,宛若冷宫。倘若太子被细作谋杀,皇帝应当会怜惜皇后才对,又怎会来这一出?”
“而且听说那个刺杀太子的细作是自小陪着皇上一起长大的大太监,这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倒是便宜了李高那小老儿,一下子从侍中升了丞相。”
“原先皇上还坚持要把丞相职位留给夏相,更是放话出来,夏相一日不康复回朝,便一日不设丞相之位。”
“啧——”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都别说,再说下去被人听到了,就该掉脑袋了。”
众官员一哄而散。
……
而此时的甘泉宫内,宇文敬颓然地靠在龙榻上,头发凌乱无序,长须也未曾打理,如同野草一般。裹着的一层的一层华贵衣裳也是皱巴巴的,一身的精气神,跟外头的乞丐并无两样。
小太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宇文敬这些年已经习惯大太监照顾了,如今见到下面这些人这个样子,心中烦躁不已,怒喝道:“滚,全都给朕滚下去——”
太监们如同受惊的麻雀,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大殿。
宇文敬的目光阴沉沉地扫着大殿,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些凌厉的诅咒与控诉。
“朕的好皇弟啊,果真是狠毒啊,朕当初就不该心软,养大了你这条白眼狼——”
“你不要过来——你若是过来,我便撞死在这柱子上,我的冤魂将会诅咒你,诅咒你所有的一切,你怎么得来,就得一千倍一万倍地还回去!”
“宇文敬,你今日杀了我曹观,他日你也会被人所杀,不得好死——就算宇文瑛不杀你,宇文明月也会要了你的命!”
“……虎毒尚不食子……父皇……你好狠的心呐……”
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一道魔咒,缠绕在他的耳边,让他不得安宁。
宇文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嘶声骂道:“朕才是这片天下的主宰,你们这些死人、手下败将,乖乖待在阴曹地府,等我将更多人送下去跟你们一起做伴!”
说完,他大声喝到:“来人!为朕梳洗更衣!”
……
梨花回来后,被强迫卧床休息数日。
连芙宝都亲自来给她端茶倒水,着实让她给受宠若惊了一把。
但她哪里是躺得住的人,没二天就想下地了,却被董芸又给赶了回去。
闲着无事,便把系统叫出来,问问属性的状况。
先前在沱东的时候,因为设计孙迁,废物一再利用,系统判定优秀,一下子奖励了20个点。可惜之前为李文昭换取鹰眼戒指已耗费20点,两者相抵。
之后,击败孙闯,让沱东的世家大族对董芸势力刮目相看,为她赢得了5个点;
协助攻占吴兴郡,再添5个点;
回到鄞州后助力各郡统一,又获得了5个点的奖励。
如今智慧95,体魄93,声望86,承欢21,总计295。
系统道:“宿主,几日前营救慕容青山这一出计谋,堪比先前对孙迁的废物利用,同样奖励20个点,除了4点固定放在声望,剩下的16点宿主还没有进行分配。”
听到又有积分可以分配,梨花眼睛一亮,“快把智慧和体魄给我加到满!”
“好的宿主,现在智慧100,体魄100,声望90,承欢21,还剩4个点没有分配。”
梨花道:“现在就剩声望和承欢了,声望不能主动加,只能加到承欢了。”
“好的宿主,那么现在智慧100,体魄100,声望90,承欢25,总计315。宿主可以进行一次抽奖。”
梨花高兴地搓搓手:“太棒了,智慧和体魄都满分了!可为什么我没有那种无敌于天下的感觉呢?”
系统解释道:“原因之前已经和宿主说了,所有加成的成效都是基于宿主本身原来的基数,对比起天生智慧和体魄就已经逆天的人,你没办法比得上。但和过去的你比起来,你不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吗”
梨花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这么回事。
以前的她哪里能想出那些精妙的计策?又哪里打得过孙迁、张孝师,甚至是丁渊这样的高手?
“可是达到满分了却没有那种特别充实或者仪式感的感觉,真的让人有点遗憾呢。”梨花叹息道。
系统道:“因为宿主每一个属性的增长都是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不是一下子从0到100的飞跃。这就像一个人减肥一样,如果从两百斤一夜之间瘦到一百斤,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如果花两年的时间慢慢减下来,每周只减几两重,你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了。”
梨花听它这么一解释,顿时豁然开朗。
“明白了,我没什么问题了,抽奖吧。”
随着按钮一点,很快,手里边就多了一个东西。
梨花拿起来左看右看,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啊,奇奇怪怪的?”
系统的机械音再次传来:“宿主,这是供女性之间相互取悦的道具。”
梨花不笨,瞬间就联想到了什么东西,吓得手一哆嗦,那小物件直接滑落进了被子里。
结结巴巴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我不需要啊……我平时……她都已经很满足了……我也很满足了啊……”
系统道:“这是上次开拓者一号事件后,主系统根据宿主任务特征,特意添加的商城奖品,算是对宿主的特别补偿。当然,能不能抽到也看宿主的运气。显然,宿主的运气非常不错。”
梨花有些发懵,“可我要怎么和姐姐解释这个东西……她又不知道你存在,这个材质,又软软的弹弹的……我们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
“哇——”说到一半,她突然惊叫起来,“它还会震——”
系统道:“怎么解释是宿主的事情,但请宿主严格遵守保密协议。”
“呃……好吧。”
梨花小心翼翼地拿着这东西,嘴上拒绝着,心里却在想着要是用在姐姐身上,不知道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一时间心跳得有些快。
但还没想好要如何交代这东西的来历,只得先藏起来。
于是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寻找最佳的藏匿地点。
最后还是选择了,和之前师姐给的那小画册,一起放在床底的箱子里。
姐姐如今恢复了身份,应该不会再撅着臀,往床底下翻东西了吧。
又忍不住冲着系统抱怨着,“我还想着能抽个药什么的,姐姐身子不好,跟着夫子大冬天下过冰水,还有师姐这一年来也不太如意,这不好那不好的,想给她们修复修复身子。”
系统道:“抽奖商城里确实有恢复药丸这样的奖品,但能不能抽到就看宿主的运气了。不过要注意的是,距离四项属性满分,宿主只剩下两次抽奖机会了。如果抽不到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梨花听了这话,不由得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但规则就是规则,她也只能无奈接受并祈祷自己下次抽奖时能有好运气。
不过今天智慧体魄双满分,连承欢都难得一见地增加了点数,这让梨花的心情非常愉悦。
但不得不说,满级过后,即便没有很充盈的感觉,但整个人力量感上来了,精气神也不错,连之前跟丁渊搏斗时候的后遗症,感觉都好得差不多了。
正当她把箱子往床底推的时候,门口哒哒哒地传来脚步声,嘴里叫着梨花,还带着哭腔。
等回过身来,小姑娘已经冲到她跟前,张着手臂就要抱。
梨花哪里舍得看她哭,赶忙坐起来将她搂进怀里,一边帮她抹眼泪一边问道:“是谁欺负咱们芙宝了,告诉梨花,梨花打他去。”
“呜呜呜,有坏人,坏人要抓我——”
芙宝想起刚刚那一幕,就觉得可怕极了。
“坏人在哪里?”
“在学堂门口——”芙宝一边哭一边抽噎着,“我刚出学堂,坏人就冲过来……然后……然后冲出一个人,挡在前面,剑就刺进那个人肚子里……流了好多血……”
虽然梨花在外头打打杀杀,以前有土匪的时候也经常死人,但这些事情都没让芙宝看到过,她上次遇到过最可怕的还是孙迁掐她脖子的时候。
如今听她这么一描述,梨花就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定是有人蓄意加害芙宝,而且就在她的面前发生了冲突。
想到居然有人要伤害芙宝,她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眼中闪过杀意。
系统很快便调取了相关的记录道:“有六名刺客扮作商贩和路人,埋伏在学堂出来往家里的这路上,待芙宝出来的时候就进行伏击,刘有铁正好在附近,就冲上来护着,被捅了一刀。”
梨花听到这儿,火气就蹭噌噌上来了。
她抱着芙宝站起身,安抚道:“别怕,没伤到就好,芙宝先跟着翠儿姐姐好不好,梨花去找坏人给芙宝报仇。”
“不要,”芙宝猛地摇头,搂着她的脖子不放开,显然是害怕极了。
“那咱们去找娘好吗?”
“不,娘在生气,娘发了好大的脾气,在骂人,不去。”
芙宝遇刺,董芸肯定生气,梨花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但小姑娘不放手,她也只能耐心地先抱着她一顿哄。
芙宝哭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梨花受了伤,挣扎着要下地。
梨花却将她搂紧了道:“不碍事,我伤好了,就抱着。”
芙宝求之不得,依偎在她怀里,小脸紧紧贴着她的颈窝,任谁抱都不愿意跟。
直到晚饭,董芸回了后院,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暂时也没说什么。
鉴于芙宝今天受了惊,梨花给她喂了饭,又亲自给她洗了澡,将她抱到她们房间晚上一起睡。
七月份的天气,很是炎热,梨花摇着扇子给她们娘俩散热。
芙宝吹着凉爽很快就沉沉睡去。
董芸道:“你身子还没好呢,赶紧躺下,换我来摇扇子。”
梨花回道:“我早就没事了,只是你总是不放心。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下床活动了。”
董芸拗不过她,便不再坚持,转而将今日学堂门口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
梨花虽然已经从系统那里了解了情况,但还是耐心地听她说完。
“说起这个刘有铁,”董芸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虽然他今天救了芙宝,但暗卫告诉我,他们完全有能力保护芙宝。他这么突然冲出来,不仅自己受了伤,还把芙宝吓得不轻,搞得我很恼火。”
系统证实了这一点。
芙宝身边的暗卫在刺客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启动了保护方案,但刘有铁不知道芙宝有暗卫,或者是因为这些人隐藏得太好,他分不出来哪些是暗卫那些是路人,慌慌张张就冲上来了,结果就成了炮灰。
“他现在这么做,无非是想弥补过去的错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董芸脸色很是不好,“但今日他出于好心,我不忍苛责。回头你拿银子去把他打发了,让他别再靠近芙宝。当初在他做的那些事,我便不与他计较了。”
刘有铁的两次乘人之危,尤其是第二次在山上的时候甚至以性命要挟董芸嫁给他,若不是梨花及时赶到,董芸早就死了。
就这些事,足够他死几百回了。
梨花道:“好,这事交给我去办,你不必再因此烦心了。”
但事实上,让董芸大动肝火的是,来刺杀芙宝的人。
“六个刺客,四个当场被击杀,剩下两个见逃生无望就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梨花道:“我们现在的敌人,除了宇文敬,就是西塞的李氏父女了,这次的事肯定和他们中的一方有关。”
董芸点头,好半天才道:“我想去一下西塞。”
梨花不禁有些错愕,姐姐对长公主的恨意一直以来就从未消融过,怎么会突然想要去西塞?
董芸将她的表情看在了眼里,道:“我们和宇文敬的这一场仗必须打,我绝不希望有任何第三方坐山观虎斗,再突然趁我们不注意来个致命一击。这一点,我们必须先和他们达成共识,就算不能合作,也要摸清对方的底牌想办法进行牵制。”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对长公主的怨念之深,你也不是不知道。但我又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很迷,不可能一边纵容着情人作恶,又一边对我施以援手,我必须当面问个清楚,不能再这样猜来猜去了。”
“芙宝这件事,我要亲口问她,是不是与她有关,还是她那情人所为?”
说到这,她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派去羯族的人一批又一批,却依旧一点信息也没查探到,我怀疑五姑姑已经惨遭不测,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这么干等下去。既然李昊父女与羯族交好,看看有没有办法从他们那里找到突破口,哪怕是得到姑姑一丁半点的消息。”
果然,人是会变的,再多的恨,也敌不过要为更大的利益妥协。
董芸心中涩然。
梨花却觉得这样的姐姐很有魅力,不再像过去那样,一提起长公主就满腔的恨意,一句话都不愿多提。
她开始抽丝剥茧,剖析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有傲骨,也能圆滑。
强者不应只能用仇恨来驱动向前,还要有更大的使命。
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也不缺乏面面俱到的制衡手段,以及有为爱妥协的能力。
这些都是梨花做不到的,她也没有这样的格局。
越是没有,就越容易被这样的人吸引。
所以她觉得自己总是时刻在仰望姐姐,即便姐姐身处泥潭,一身肮脏,却依旧是神坛上那朵令人无法企及的高岭之花。
“我和你一起去,”她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董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但还是摇了摇头:“你伤还没好,留在鄞州养伤,芙宝就交给你来带了。”
梨花道:“不,我要和你一起。而且,我伤已经好了,我从未骗过你,我也不需要逞强。”
董芸当然是希望梨花一起,倘若说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人给予她安全感,那就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了。
“那芙宝呢?”
董芸的目光转向两人中间躺着的小家伙,轻轻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小手,有些担心。
小家伙在经历了那场刺杀后,睡梦中也显得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时不时地哼唧着两下。若是知道母亲和梨花留她一个人在家,不知道要委屈成什么样。
梨花道:“带她一起吧,我能护着你们娘俩。”
好歹她现在也是双科满分宿主了,要是连媳妇孩子都保不住,那她可以跟着系统一起毁灭了。
“真要带吗?”董芸有些不确定。
“嗯,带。”
听到对方这般确定的回答,董芸原本沉甸甸的心情瞬间又好了起来。
觉得这次西塞之行,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了。
得亏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日子再难,也不觉得难。
她微微抬起身子,探过头去,亲了亲她,表达自己的开心与喜爱。
梨花却伸过手臂向下一捞,托住她的臀,将她整个抱过来,趴在自己的身上。
感受着这强劲的臂力和腰力,董芸是彻底相信她是真的好了。
“芙宝在呢,你可别乱来。”
先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芙宝被刘有铁吓唬,回山洞里,跟她们一床,也是一夜不安稳。
两人那晚上因此搞了半天没成,最后是天要亮的时候董芸爬起来喝水,直接被她拉着坐石桌上给摆弄了一轮这才罢休。
梨花嘴唇软软地亲着她。
她说:“我就贴一下,不会惊着她的。”
第175章 寺庙禅房
如今沱东、靖州和鄞州, 三个地方都各设有州牧和都督等职位,具体政务由具体人员负责,董芸不需要具体参与。
如今她想走, 便能走。
夏寻雁两日前就回了靖州。
慕容锦因身体的原因,被江娘子强留在晋城。
虽然她表示很不满, 但如今两人的事已经被家里认可了,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加上夏寻雁劝慰, 她这才没闹,安安心心留下来, 多陪父母一些时日。
梨花三人出发的时候, 就驾了一辆马车, 其他丫鬟和随从人员一个都没带上。
轻车出行,也不引人注目。
芙宝难得能跟她们两人一起出行,开心得像只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路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点都不觉得疲倦。
马车上,活蹦乱跳的小姑娘, 趴在窗子上,看到有好玩的东西, 就一个劲儿地叫着梨花,要一起看。
董芸扶着她的小腰,轻声提醒道:“芙宝, 出门前说好的,在外头若是梨花做男子装扮, 要叫她什么?”
芙宝转过头来,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道:“叫爹。”
外头一身蓝衫裋褐正在赶马车的梨花听到这一声,耳边热乎乎的。
董芸瞥了一眼前头那人通红通红的耳朵,嘴角似笑非笑。
而此时的西塞,李昊刚收到皇帝密旨以及李高来信。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儿,目光沉沉。
“你已经犯过一次蠢,我不想看到你再继续蠢下去。你若还是什么也不做,西塞的统治权最终将会落入宇文明月的手上。到那时候,你将一无所有!”
谋士在一旁附和道:“就凭我们先前派人去大柳树村拿人这件事,宇文明月一旦掌权,她绝不会放过李家。更何况三娘你还曾命张孝师和白愁参对她灭口,再加上荣华公主的那些事。你二人之间,早已是不共戴天之仇,根本无路可退了。”
李月娥一言不发,眼睛却越来越绝望。
他们说的都对,宇文瑛无论如何内疚,也不会把西塞交给她。
而她对姑侄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让宇文明月对她恨之入骨。
还有,宇文瑛不是个靠得住的人,她能让自己失望一次两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李昊见她不搭话,又道:“李高信上说了,因太子一事,皇上现在对宇文明月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这些年咱们李家在西塞的小动作皇上自然看得见,他可以既往不咎,甚至指派破虏将军带两万兵马支援我们,一起对付宇文瑛。”
破虏将军萧松寒正是李月娥的公公,她儿子萧霖的祖父,
“但宇文敬的条件是,西塞的王位,李家人不能担任,但萧家可以。”
听到这话,李月娥瞬间心跳如擂鼓。
李家人不能当,萧家人可以!
那么,哪个萧家人会成为西塞的王,而李家人会无条件支持?
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她的儿子,萧霖。
这便是宇文敬的权衡之术,既不想西塞和以前一样,落入一个人手中,使其一家坐大,直接将西塞分出去。
如此一来,萧霖便成了一个折中的条件。
皇帝在京中制约萧家,再由萧家制约李家,而李家又不得不辅佐萧家的小王爷。
一环扣一环,如此一来,他便还能将西塞捏在手里。
这与李昊所求自然是相差甚远。但不得不说,在联合三州计划失败之后,被宇文敬和长公主夹在中间的滋味同样不好受,这已经算是相对较好的结果了。
而这对李月娥来说,更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儿子做不了皇帝,做个王爷偏安一隅,被皇帝认可,不必终日提心吊胆,可不比什么都强?
可一旦这么做,那就意味着,要背叛长公主!
一个是初恋情人,一个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亲生儿子。
如果可以,李月娥当然都想要。
可当只能二选一的时候,选择谁,那还用说?
宇文瑛薄情寡义视她如草芥,这么多年了依然还是捂不热,再过一百年,她们也走不到一起。
想起前不久对方的警告,李月娥终于彻底死心。
她咬了咬牙,道:“一切全听父亲的。”
李昊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派去晋城的那几个杀手,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想来是凶多吉少了。不过本来也没指望着能一击得手,主要还是想间离这姑侄二人,那两人之间如今积累了那么多误会,再稍微一搅弄,骄傲如宇文明月,定然不会再接受长公主的示好,如此也算是利好咱们了。”
李月娥问道:“但宇文明月未必会相信宇文瑛会派人杀害她的孩子。”
李昊冷哼一声:“在她眼里,你和长公主已然捆绑在一起,就算知道是你动的手,也会一并算到长公主的头上。”
李月娥冷冷地笑了。
李昊道:“眼下问题是,我们不清楚长公主手中的底牌。即使皇上派出两万精兵,但先前长公主同样接收了曹观的两万败将,我们并无绝对胜算。”
“娥儿,这一切就得靠你了。”
李月娥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便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她点了点头道:“是,父亲。”
……
梨花三人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七八天的时间,总算入了西塞境内。
长途出行,一切从简。
马车很大,两匹马拉着,稳妥。
到了晚上若赶不上城镇的客栈,她们便会在野外露宿。只需找个离路边稍远的地方,将车后的木板放下来搭在车里,那就是一张舒适的床。
有系统在,一旦有人靠近马车,便进行预警,安全系数不要太高。
但天气炎热,衣服总是要换洗。每次到了有溪流的地方,就会停下来洗晒衣服。
多年的逃亡生活,让董芸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琐碎的事情。
梨花则负责寻找新鲜食材,生火做饭。负责一切体力活,贴心活儿。
芙宝负责做什么?负责开心。
这一路上,她们到了很多个没有到过的地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对于芙宝来说,有娘陪着,有梨花陪着,能吃饱饭,能睡饱觉,又不用念书,她当然不要太开心了。
眼看就要赶到西塞的主城时,路过一个寺庙,董芸却提议道:“今天就在这郡上歇上一日吧。”
梨花心想着她或许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长公主。
她们在附近的客栈安顿下来。
时间尚早,董芸沐浴更衣后,想去山上的寺庙拜一拜。
她不信教,如果不是前国师先前留下的那一句预言,她或许会像一位普通的公主那样,由皇家做主,下嫁某个权臣做了他人妇。只是正因为这句预言,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卷入了这场无尽的纷争,数年来被宇文敬紧追不舍,颠沛流离。
对这所谓天命,她总持着半信半疑的姿态。
她更相信这是为人子女的一种责任。
这些年来四处流亡,父皇母后离去,几乎没能好好祭拜过。
如今见了这样一座寺庙,便想过去拜拜,烧香缅怀逝者,也为活着的人祈福消灾。
梨花自然没有异议。
这些日以来一直在马车上,屁股都坐麻了,她早就想下来走走。
因为去的是寺庙,考虑里边或许有男女规矩,于是出发前又换回了女装,这才背着芙宝,三人一起上山去了。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上山的路上少了熙熙攘攘的香客,显得十分冷清。
偶尔有钟鸣之声,更显得静谧。
芙宝偶尔下来走走,走累了又爬上梨花的背。
小脸蛋红扑扑的,满是兴奋和好奇。
董芸笑道:“我若是再小上十岁,我就要跟你抢了。”
梨花轻笑回应:“轮着背,一人背一段。”
董芸摇了摇头:“不要,哪能这样折腾你,你不累,我却不能不心疼。再说,我又不是没手没脚,这点山路还不至于难倒我。”
等到了山上,她便去前头烧香。
芙宝好动,到处乱钻,梨花只得调出系统,让它看着董芸,有危险随时提醒,自己则随芙宝朝后头的寺院去。
后山的禅房里,主持正与长公主对弈。
主持眼看着棋盘上的黑子被白子逼得节节败退,语气无不怜悯。
“施主执念太深,又积劳成疾,只怕难了。”
长公主淡淡道:“生死有命,大师作为出家人,理应比我更看得开才是。怎的反倒为我惋惜起来了?”
“惋惜施主事事想成全,却事事成不全啊。”主持叹息。
长公主苦笑:“正因为其他事情都已无法如愿,唯有这件事,就更不能再有闪失了,否则,我死后难安。”
主持摇了摇头:“痴儿啊——”
长公主表面看似洒脱,心里却沉甸甸的。
几日前,李月娥带着孩子前来王府投奔,说已与父亲断绝关系,往后就只能依附于她了。
这几日来,日日与她相处,看着她那温柔小意的模样,越发觉得别扭。
当年二人有情没错,但时过境迁,她心里除了对对方的内疚之外,就再没有别的情绪了。
她如实说明,可对方表示不在意,仍是满腔情意待她。
她越发觉得累,如今又拖着病体,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别的事。
这才趁着今日外出,来了寺中找老朋友对弈,求一时安静。
只可惜心中俗事纷扰,终究还是徒劳。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哒哒哒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去,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长公主对孩子并无多大的感觉,先前接触最多的便是李月娥的儿子萧霖,可惜那孩子被他母亲当成一个工具,定时带到自己跟前来问安。
当年出于对李月娥的愧疚,曾允诺过会照顾母子俩。
倘若只是照顾,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李月娥胃口越来越大,更是想让她把霖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想要西塞。
她没办法做到,也没法给到那孩子什么,故而每次见他都觉得心里难受。
那孩子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每次来见她,都是一副惧怕的样子。
二人几乎都不愿意看到对方,却又不得不见,这样的内疚和抗拒相互折磨着,以至于这些年她就越发不喜欢孩子了。
如今见到这么一张天真可爱的小脸,不禁心念一动。
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活泼和可爱啊。
她招了招手。
那小团子屁颠屁颠跑了进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棋盘,道:“你们在下棋呀。”
长公主笑笑:“你会吗?”
“我不会,娘会。”芙宝小胸脯一挺,骄傲极了。
长公主见她人长得白净,衣裳也是不俗,猜想着可能是哪个世家的千金小姐,问道:“你家人呢,你一个人跑到后面来,她们发现你不见了,一定会很担心的。”
“我娘在前头烧香,祭拜外祖父母呢。”芙宝回答道,“娘不担心,因为梨花会找到我的。”
听到“梨花”两个字时,长公主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眼皮一跳。
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芙宝。”小女孩回答得清脆响亮。
长公主看着眼前这双与宇文慧那神似的大眼睛,强忍着声音的颤抖,道:“叫芙宝啊……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嘻嘻,大家都这么说。”芙宝害羞地缩了缩脖子。
被夸赞的时候,她总会这样。
长公主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她,又强忍着放了下去。
一旁的主持笑眯眯道:“施主可是遇见故人了?”
长公主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波澜,道:“是。”
“缘分啊,真是妙不可言。”
芙宝听不懂她们的话,见到长公主举起的手,就觉得她想摸自己,但等半天没等到那只好看的手摸到自己的头上,抬头望着她道:“姨姨是不是想摸芙宝?”
长公主一滴泪悄然滑落,伸出手去,轻轻抚过那白白嫩嫩的小脸蛋。
芙宝又笑嘻嘻地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材高挑秀美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在门外鞠了一礼,拱手道:“打扰了,家里孩儿顽皮,到处乱跑,扰了两位清静,实在对不住,我这就把她带走。”
芙宝听到熟悉的声音,兴奋极了,口中喊了一声“梨花”,转身朝门外跑去。
长公主目光远远锁住门口那位叫做梨花的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相貌出挑。
梨花一把抱住朝自己身上扑来的芙宝,走进门来,将她押到二人面前,道:“扰人清静,不可一走了之。”
长公主这才得以近距离地打量她。
只见她前额饱满,眉毛不似一般女孩那般细致,但又不至于太浓,远看有些怔怔,细看其实清澈而质朴,怪不得传言说她是个木讷的女郎。
再向下,手腕和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看上去紧致结实,一双手比普通的女子略微要粗大一些,也显得有些粗糙。手指关节曲起的时候,手背上隐隐约约显露出一道道青筋。
果真与众不同!
芙宝很会察言观色,察觉到前头的这两位并无责怪的意思,尤其那位美妇人,似乎还挺喜欢自己,于是毫无负担地,按照娘亲之前教导自己的那样,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芙宝不小心打搅了大师父和姨姨下棋,请两位责罚。”
主持笑道:“你这小滑头,快去吧,别让你娘亲等急了。”
长公主听了这话,却是有些着急了。
明月就在前头,她这次来西塞,必定是来找自己!
以她的脾气,还有对自己的怨恨,却能迈出这一步,这说明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明月了,自己当然要见她。
然而刚要出声,门口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手下侍卫匆匆前来,附耳一句。
长公主脸色骤变,站起身来,冲着主持道:“大师,家中有急事,先行离去。”
主持起身摆了摆手:“去罢。”
她转过头来,看着梨花和芙宝,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
梨花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抱着芙宝和老方丈告辞后,带着小家伙离开了小院,去前头找董芸。
董芸已经烧完香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们回来,嗔道:“去哪儿这么久?”
芙宝抢着回答:“我们去看大和尚和一个超级漂亮的姨姨下棋啦!”
董芸愣了一下。
梨花道:“老友对弈,这孩子说话真是会让人误会,不过后边禅院,女子也能进,倒是比我们那边的开明许多。”
董芸哼了一声,“佛说众生平等,若是还有女人去不了的地方,这样的寺庙推倒算了。”
梨花一听,就知道是她能说出来的话,笑笑道:“要在山上吃斋饭吗?”
董芸摇了摇头:“这几日行路辛苦,你又无肉不欢,下去吃吧。”
……
长公主匆匆赶回巴郡,是因为有人拿着她的兵符,前往西关调兵。
作为封地的王爷,按理说是不能豢养私兵。
朝廷更是为了防止边境地方政变,派了军队进行驻守,朝廷的驻扎西塞的大军就在阴平大营,由镇西将军李昊统领。
但在这种权力的游戏中,哪个封地的藩王会真心实意地顺从朝廷驻军的管制,不豢养私兵的?
甚至有些狡猾的藩王还会与朝廷的驻军暗通款曲,只待皇权衰微,便伺机而动,将那些本应忠诚于朝廷的驻军转化为自己封地上的私兵。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长公主和李家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而暧昧的关系。
对于李月娥的这次投奔,她有防备,但同样也抱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希望这次对方的这次举动不会是一场阴谋,如此一来,她们也能相安无事下去。
然而刚收到的这个消息告诉她,她的希望落空了。
李月娥已经彻底站到了她的对立面,成为她的敌人。
长公主赶到西关的时候,两万士兵已经被调走,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营。
她的脸色很不好,一阵风吹来,连咳了好几声。
一旁护卫担忧地望着她。
她调转马头道:“走,去徊口。”
……
次日,董芸一行人驱车赶到巴郡时,却发现街上行人稀少,各家商铺正忙碌地用木板封起门户。客栈也纷纷关门大吉,都不愿意做生意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依然开门迎客的客栈,但房钱却比平日贵了好几倍。
仔细一问,才知道,这里要打仗了。
“昨天才听说,原来封地的长公主其实并非真正的皇室血脉,而是出身沱东钱家。只因钱家对皇室有恩,她才被先太后收养。”店家低声说道,“再加上长公主长期不听从朝廷调令,皇帝大为恼火,已下旨废掉西塞王的封号。”
“圣旨已下达,但王府那边却拒不接旨,双方现在正僵持不下。”
“听说镇西将军已从银平调兵前往巴郡,朝廷更是派遣破虏将军率领两万兵马火速赶往西塞支援。眼看这两天就要打仗了,你们说谁还敢开店做生意啊?”
董芸听到这些消息,震惊不已,尤其是关于长公主身世的秘闻。
她急忙问道:“长公主身世这件事,如何能确定真假?不能排除是皇帝为了收回西塞而捏造的流言。”
店家摇头道:“这个消息是长公主身边的李娘子传出来的。据说她们年少时就相识,一直视彼此为知己。长公主亲口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李娘子,应是做不得假。”
董芸心跳加速,又追问道:“传言长公主自己豢养了私兵,她未必会轻易束手就擒。”
店家叹了口气道:“诸位可能不知道,就在昨天,李娘子已经拿到了长公主的兵符,将长公主长一直以来养在关口的两万大军全都调走。如此一来,长公主手中仅剩的,就只有先前前来投靠的曹国舅那不到两万的残兵了。”
梨花忙问道:“那李昊的驻军有多少人?”
店家回道:“据说也有两万左右的兵马。但现在加上长公主原本的两万大军,还有破虏将军带来的两万人,总共就是六万大军。这样一来,长公主以两万残兵对六万,哪还有什么胜算?”
“好了诸位,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本店只经营到明天早上,你们今晚住完,明天一早就得离开了,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董芸抿着唇,两只秀眉紧蹙,转头冲着梨花道:“走,现在就去王府。”
店家闻言急忙道:“哎,客官,如果你们自己不想住了,这房钱我们可是不退的啊——”
董芸没有理会他,抱着芙宝又上了马车。
梨花赶紧上车,迅速调转车头,“驾!”的一声,马车就朝外奔去。
第176章 姑侄相见
窃取兵符, 散播身世信息,这些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一时间, 整个西塞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董芸一行的马车到达王府的时候,王府大门紧闭, 外面有京都使团大约十几人,围在大门外,冲着府里头叫嚣。
见到有马车到达, 领头太监瞥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三人,道:“皇家传旨办事, 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董芸视若无睹, 径直朝门口走去。
几名校尉交换了一个眼神, 狞笑着围了上来。
梨花抱着芙宝,沉声喝道:“退下!”
校尉们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哄然大笑。
“她竟然敢叫我们退下,哈哈哈哈哈!”
“西塞这边当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宇文瑛已经穷途末路了,哪里来的腿毛还敢来这里叫嚣——”
话音未落, 梨花冲着芙宝道:“闭上眼睛。”
说着,腰间弯刀贴着右手臂往前一晃, 随着一道残影划过,一个头颅就这么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
传旨的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连连, 等回过神来,顿时暴怒不已, 挥着手冲着剩下的一众校尉道:“连皇上的人都敢杀,简直是胆大包天!全都给我上, 捉活的!我要亲手将她们的皮一点一点地给剥了!”
芙宝被交到董芸怀里,小手还紧紧捂着双眼。
梨花浑身冒着冷气,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开杀。
这是她体魄属性达到巅峰后的首次出手,几乎是手起刀落,就会伴随着一个人头落地。
转眼之间,十几个校尉就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
就只剩一个太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两腿不停地打颤,尿液已经打湿了他的裤/裆,地上湿淋淋一大片。
而此时,王府的大门缓缓开启,两排王府侍卫整齐地走出,行至董芸面前,恭谨下跪道:“奉长公主之命,恭迎小主子回府。”
董芸微怔。
她知道自己来?
有些疑惑地看了梨花一眼,随即把芙宝放下,牵着她往大门里走去。
梨花则反手一用力,随着刀光一闪,传旨太监跟着倒在血泊里。
她收刀入鞘,头也不回地跟上了母女二人。
分列两旁的侍卫早已将她刚刚的这场小战斗都看在眼里,又见她临了的这一手,个个脸上虽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是震颤不已。
皇家侍卫,好歹也有几分真功夫在身上,就这么砍瓜切菜一般解决了,她当真如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刚进大门,立即就有人迎了上来,指引三人往里边走。
穿过长长的走道,又越过几间不知名的宫殿,终于到了目的地。
董芸一眼看到那个背对着门口的高瘦身影。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董芸轻轻眨了一下眼,看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脸庞。
容颜如玉,气质华贵,看不出年岁。
长公主出宫去往封地的时候,她那时才五岁,根本就还不记事,更不记得这位大姑姑长的是什么模样。
亲人重逢,理应欢喜。
但回想过往的种种,喉咙里像是塞了棉花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倒一旁的芙宝见了女人,咦了一声,叫道:“漂亮姨姨,原来这是你家呀。”
梨花听小家伙这么一说,这时候也才认出来,眼前的女人,正是昨日在寺庙禅房里遇见的那位女子。
长公主听到芙宝发话,原本无甚表情的一张脸瞬间柔和了下来,目光往下移了移,温声道:“这是姨姨的家,也是芙宝的家。”
董芸也总算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却依旧抿着唇,一言未发。
长公主走近两步,站在她的面前,轻声唤道:“明月。”
这一声陌生得紧,董芸本该怨恨她的,应不为所动才是。
只是这一声入了耳中,就像是一个开启情绪的开关,让她的鼻子瞬间涌起一股酸涩,泪水一下涌到了眼底。
从她逃亡到现在,如今十年过去了,身边亲人一个个离去,除了阿雁,再也没有人叫她明月,再也没有亲人在身旁。
即便是这个让自己深恶痛绝的大姑姑,仅仅这一声,就足以让她泪奔。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董芸松开握着芙宝的手,仿佛失去支撑般蹲在地上,伏在膝头放声痛哭。
身后的梨花见状,心疼坏了,但也知道这时候不好打搅她们,只是站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倒是芙宝见母亲哭了,不知所措地,也趴在她的背上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长公主缓缓地蹲下身来,手指微微颤抖,想去抚她的脑袋,却最终又缩了回去。
董芸发泄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双目红肿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什么要欺负我五姑姑?为什么纵容李月娥加害于她?为什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去羯族受苦!”
长公主胸口是揪心地痛,她艰难地吞咽两下,轻声地,第一次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欺负她,那日醉酒,失身的是我。李月娥害她,是我所不愿,但确实是我疏忽,是我的错,我愿受一切惩罚。至于和亲羯族,我已在和亲路上暗中派人将她替换,她现在很安全——”
董芸听到这里,原本不停流淌着的泪水就在瞬间凝固住一般。
“五姑姑没去和亲?”
她瞪大了眼睛,心里也因此狂跳了起来,又生怕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昨日见到芙宝和梨花,便知道你来了西塞,原本想着也是时候让你们相见了,但没想到眼下又出了这趟子事。”
她应承道:“待此间事情了结,我便去把她接回来。”
董芸心里被巨大的惊喜击中,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时间也分不出眼前这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对对方的感情也变得复杂起来,既怨恨又感激。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心生恼怒:“你明知我日夜担忧她的安危,为何还要瞒着我?”
骄傲自尊如长公主,又怎会告诉她,我要死了,想逼着你快些成才,想看你尽快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才在你面前吊着一根萝卜。
可现在这些都没有必要了。
她低下头,好半天才道:“是我的错。”
董芸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想起刚才她所说的,醉酒一事,失身的其实是她,一时间混乱得很。
又想到今日在店家那里听到的关于她是沱东钱家女的消息,想着自己去年多方谋划时,钱氏一族没来由地对她的示好,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但好歹,乱\伦一事总算是不存在的。
看着对方才蹲了一会儿就失去血色的唇,心里不忍,倏地站起身道:“我渴了,想喝水。”
长公主也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身形一晃。
若不是董芸及时抓住她的胳膊,怕是要摔着了。
董芸面无表情地放开她,朝旁边的椅子走去,径直坐了下来。
芙宝不知道大人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感觉她们一个跟着一个掉了眼泪,就知道事情很严重,也不敢插嘴。
见母亲坐下,轻手轻脚地爬到她膝盖上,乖乖地缩到她怀里,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长公主。
长公主命人再添新茶。
二人面对面坐着,长公主喝了口热茶,脸上总算又恢复了点血色,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掌舵者。
“外头那些传言,我一直没给予过任何答复,有些是没有必要,有些是难以启齿,致使你我之间存在颇多误会。不过今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一并说与你听。”
就这样,难堪的,无奈的,私密的,都全部摊开来。
说者一脸苦涩,听者五味杂陈。
董芸听完,有气,有恨,有心疼,又有深深的无奈。
两个姑姑,一个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个趁人之危鬼迷心窍,后半生一直活在愧疚和惩罚之中。
但人总是会护短,偏心更爱自己的那一个。
董芸无疑是偏心五姑姑的,她自小更多的时间和五姑姑在一起,更不用说在逃亡的那段时间里,五姑姑为她四处奔走,更是为了她,接受了宇文敬的和亲条件。
这些实实在在的好,让她没办法去批判她什么。
更何况,她做错什么,也轮不到李月娥来审判,而且还是以这样的龌龊的方式。
她们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董芸作为一个局外人,并不想去掺和。
但李月娥三番两次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这笔账,得算。
还有派杀手伏击芙宝的事,不出意外,也是李氏父女的手笔。
再加上这次公然盗窃兵符调兵,这两人在她这里,已是罪无可恕了。
“你……当真不是宇文家的血脉?”
长公主轻轻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是轻松的:“不过现在你来了,西塞将会归于你的名下,我就可以不再是宇文家的女儿了。”
董芸当然不是来逼她放弃这个身份的。
当年她之所以会扛下醉酒一事的责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皇祖母对亲生女儿宇文慧的包庇,她不得不背了锅。
亲生父母为了救皇祖父身死,皇家对她已经是极大的亏欠。这些年来,虽说她获得了长公主的身份,但同时也为宇文家付出了更多。
尤其在自己四处流亡的那段时间里,她一个人支撑起了为父皇这一脉的复仇大计。
还有,想方设法救出五姑姑,到处查探自己的下落,往自己身边安排人。
再后来,想办法利用曹观牵制宇文敬,为自己争取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
她本不必这么辛苦。
若是不被皇家收养,作为沱东钱家的千金小姐,未必不比当一个公主快乐。
长公主这个称号,既是荣耀,也是枷锁,禁锢了她的一生。
总的来说,皇家欠她的更多。
只是多年来,长时间的怨恨让董芸没有办法一下子释怀,也没办法说出感激的话来。
硬邦邦地道:“不管你流的是哪家人的血脉,但你是大魏国长公主的身份却永远也不会变。”
长公主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似乎也没想到她态度会有如此的转变,眼眶不禁微微发红。
不待她说话,董芸又道:“既然你已知道李月娥是这样的人,她无端靠近,你也不设防备,如今你的兵马已经被调走了,要不了多久,李昊就会带着六万大军围上来,怕是难了。”
长公主这会儿脸上神情放松了不少,她摇了摇头:“并非全然没有防备。”
“我手下的这些人,只是部曲私兵,却不是朝廷驻军。调遣兵力,从不看兵符。”
……
夜色如墨,李昊率领的四万大军如同黑色的洪流,在夜幕的掩护下向益城涌去。
兵临城下之际,益城城门周围却是一片沉寂,只能听见夜风和战马的轻微鼻息。
城墙上的灯火似乎也被这份肃杀之气吓得黯然失色,风一吹,便灭了。
就在李昊紧握长剑,准备下令攻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之际,城墙之上突然亮起一点火光。
紧接着第二把、第三把——无数火把在城墙上依次亮起,映照出那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守军。
旌旗摇曳,喊声连片,似乎早已预料他们会来。
李昊已是知天命的年岁,这一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事实上攻打益城对他来说,当真不是什么大场面,因此见到这一场景,虽然微微有些吃惊,但也不过冷笑一声。
“竟早有防备了!”
“不过区区两万残兵,又能撑到几时?待破虏将军的兵马一到,就算是困,也要把她给困死在城里。”
城墙之上,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长公主那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庞。
而与之并肩的,正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女宇文明月。
夜晚,夏风徐徐,旌旗猎猎作响。
随着双方一声令下,顿时火光冲天,战鼓震耳欲聋。
……
邢河道的山谷顶上,左齐已在这里埋伏了一个晚上。
自长公主在西关的两万兵马被李月娥拿着“兵符”调走后,他便奉命去了洄口,那里有长公主的另外一个秘密兵营,约有六千精锐。
这是长公主的另外一张不为人的底牌。
在长公主看来,以李昊谨慎的性子,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贸然出手。
李月娥的行动,必然是他所授意。
所以她推测,京都必有增援。
而且不出两日之内,援军必达。
一旦援军赶往益城,邢河道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在这里设伏,最合适不过。
天时地利人和,以少胜多是完全可能的事。
就在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有士兵来报,说有个年轻姑娘正直奔山顶而来,众人怕打草惊蛇,乱了计划,不敢大肆围捕,只得先来向他报道。
左齐突然想起昨晚上公主告知明月殿下已经到达隔壁郡的事,顿时心一跳,赶忙吩咐道:“不要拦她,那是我徒弟梨花。”
众士兵一听梨花这个名字,顿时露出惊奇又激动的表情。
“就是那个在京都劫诏狱,手刃北镇抚司指挥使丁渊的梨花?”
“对,就是她!”左齐心里别提有多骄傲。
没过多久,梨花很快就赶到山顶。
见到左齐,兴奋地叫了一声:“师父。”
左齐笑容满面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长公主说现在还不能确定京都那边会派多少人马来,怕这边吃紧,派我来支援。”
左齐自不敢托大,道:“既然如此,我们师徒其利断金,尽快搞定这边,好去驰援他们。”
梨花信心满满:“放心吧,益城城墙牢固,李昊那老匹夫想要轻轻松松拿下,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咱们还混了两万人马在他们中间,这些人不得浑水摸鱼,等着咱们过去会合?”
话音刚落,斥候飞奔来报:“左将军,十里之外发现大批人马,约有两万之众。”
二人一听,对视了一眼。
左齐按捺不住兴奋道:“很好,吩咐下去,做好准备!”
而斥候口中所说的大股兵马,就是破虏将军萧松寒带领的部队,正一路赶往益城与李昊会合。
然而他们行至邢河道的山谷时,随着一声巨响,无数巨石从山谷两侧滚落,犹如天崩地裂,瞬间封死了前行的道路。
队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巨石和滚木从山坡上滚落,士兵们惊慌失措,马匹嘶鸣着四处逃窜,原本整齐的队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与此同时,密集的箭雨从山谷两侧倾泻而下,一时间,众人惨叫连连。
萧松寒竭力整顿队形,大喊后退,退出山谷——
就在这时,一支兵马突然从后方杀出,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领头的却是一名女将,年纪轻轻,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英姿飒爽,气势逼人。
身后跟着大约数千人的队伍,一下子将出路给围困住了。
萧松寒带着残兵上前,喝道:“来者何人?”
“姑奶奶我是明月公主麾下小将梨花,”女将冷笑一声,“特来取你狗命!”
萧松寒闻言大惊,“你便是鄞州晋城的梨花?北镇抚司指挥使丁渊便是死在你的刀下?”
他身后的将士闻言,皆面露惊恐之色。
不是说西塞的长公主和明月公主两人势如水火吗,何时竟联手了?
“没错,你的消息很准确,若是怕了,下马投降,我可饶你一命,否则,今日便是你等的死期了!”
“呸!”萧松寒怒啐一口,“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口出狂言!”
说着,他拔出手中的长剑,“兄弟们跟我杀出去!”
说罢驾马朝着梨花冲去。
梨花见状哈哈大笑,手中的长刀一挥,便迎了上去。
……
益城南门外,攻城之战还在继续。
眼看天际开始发白,但攻城的进度却毫无进展。
李昊不禁有些烦躁,道:“不应该啊,我们四万人,不至于这般。”
突然西边扬起一团巨大的烟尘,数千名士兵呐喊着冲锋而来。
李昊心中一喜:“看来是破虏将军来了!”
然而随着队伍越靠越近,惊天动地的喊声呼啸而来。
“萧松寒已死!李昊老贼速速下马受死!”
“萧松寒已死!李昊老贼速速下马受死!”
“萧松寒已死!李昊老贼速速下马受死!”
这喊声如同惊雷般在战场上空炸开,原本正在攻城的士兵们瞬间军心大乱。
更让李昊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用兵符调来的两万兵马竟这个时候突然反戈,退守一处,与城内守军和另外的那支队伍形成了三面夹击之势,将他的两万兵马困在了中间。
李昊脑袋嗡嗡直响。
吾命休矣!
第177章 战后善后
益城攻守一战, 最终以李昊等将领身死,部众投降结束了。
至此,西塞再无镇西将军, 再无朝廷驻军,甚至脱离了宇文敬的掌控, 连名义上归属都再也不是了。
李月娥得知破虏将军萧松寒半路被拦截围剿,父亲攻城失败被斩于马下,便知道自己押错宝了, 如今最后的依仗也没了。
看着幼子年少不知事,不禁悲从中来, 不甘心地饮下了鸩酒。
临死之前让人给长公主带话, “如果不是当初你招惹我, 我不会落到如今下场,若能重来一世,百花宴我定不去!”
不去百花宴,便不会认识你。
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纠葛。
长公主听了这句话,一口鲜血喷出,便晕了过去。
太医们瞬间乱成一团。
董芸这才得知, 长公主早已身染沉疴,久病不愈, 时轻时重。
心里又难过又自责,看着前来传口信的信使,再看着病榻上昏迷不醒的人, 不禁火冒三丈,命人拖出去将其打得皮开肉绽。
这些话, 是非传不可吗!
又恨李月娥的狠毒,就算是死了, 也不愿看着长公主安宁,大有要拖她一起死之意。
这不是自私是什么,她根本就不爱长公主!她是由爱生怨,由怨生恨,反复纠缠,相互折磨。
到最后,当初的纯粹还剩几分?
又恼怒起长公主来,自己这样的身子状况,却只字未提,一如当初醉酒一事,什么都想自己扛。
一副瘦弱之躯又能扛多少事?
但董芸自知,最没资格说她的人便是自己,若不是长公主重情重义,顾着五姑姑和自己,她们焉有今日。
只得压着一口气,接手了西塞的一应事宜,竭尽全力去照顾她。
先前甚嚣尘上的血脉言论,因为预言中的天命之女到来,一夜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西塞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军务方面有左齐和梨花,想出乱子也难。
二人很快就把李昊的那些士兵分化收编,组建了一支更强大的守军队伍。
军务稳了,政务自然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对于长公主的病,梨花一时间也爱莫能助。
来西塞之前,她的点数总计315点,就算再加上这次协助长公主击败李昊,也只增加了10个点,离抽奖还差25个点。
而且就算有抽奖机会,也未必能抽到救命的良药。
她唯一能做的,是按照太医的要求,利用系统尽可能地找到一些珍贵的药材,希望能有所帮助。
董芸则将东边已被证明可行的政令引入,注入新鲜的血液,进行改革,西塞三洲上下一片欣欣向荣的新气象。
长公主昏迷了三天,中间醒了一次。
醒来后叫来左齐,让他安排人去雪山把荣华公主给接回来。
之后又昏迷过去。
等再次醒来,眼前一片大亮。
阳光从窗口和屋檐下的缝隙映射进来,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床前有个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身体的不适感因这一幕一扫而空,她唇角难得地勾起,轻轻地唤了一声:“芙宝……”
芙宝听到有人叫她,睁开了眼睛。
见是长公主醒来,赶忙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趴到了床前。
“大姑奶,你终于醒啦!”
长公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望向外面耀眼的阳光,轻声问道:“怎么不去午睡,跑到大姑奶这里来了?”
“娘说大姑奶不舒服,让芙宝来照顾你。”
事实上,是董芸见芙宝的功课落下了许多,特地请了教书先生来辅导她。她顽皮耍滑,被罚了,罚来照顾长公主。
说是照顾,实是陪伴。
听到屋内的说话声,屋外的人知道人醒了,纷纷涌了进来。
有的叫太医,有的忙着传药,一时间屋内忙碌起来。
董芸回来的时候,长公主正靠坐在榻上,芙宝拿着小书本坐在床边,磕磕绊绊地给她念书。
听到脚步声,小家伙一下子站了起来,跑到她身前,献宝似的道:“娘,我有好好照顾大姑奶。”
董芸伸手蹭了蹭她的小脸蛋,“嗯,娘都知道了,去玩吧。”
芙宝牵着母亲的手,摇了摇头:“不去,陪娘和大姑奶。”
董芸便随她。
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茶几上放的果子,顺手拿着刀子便削了起来,口中问道:“今日可好些了?”
长公主嗯了一声,“好一些了。”
其实还是那样,但她不想拿自己身体的事情来说。
董芸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也没说破,将削好的果子切成块,用竹签插了喂到她嘴边。
长公主愣了一下。
她如今是西塞王的身份,以前在宫里自也是锦衣玉食,日常穿衣用膳都是有宫女服侍,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一点都没错。
但这个同样贵不可言且向来又不太亲近的侄女亲自给自己喂食,却是让她有些惊讶。
董芸瞥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吃我喂的?”
长公主直截否认道:“自然不是。”
芙宝见状,凑上来,跃跃欲试道:“我也要给大姑奶喂果果。”
董芸给长公主喂了一块后,又插了一块递给芙宝。
芙宝挨到床边,冲着长公主道:“大姑奶,啊——”
示意她张嘴。
长公主被这小家伙像一个小朋友那般对待,不禁有些羞赧,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张了嘴。
清甜入口,心里却是感触万分。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孤独了。
就算是李月娥,自她嫁作人妇后,二人再见,中间就隔了一层隔阂,再也回不到当初的那份亲密。有时候对方会有意无意地碰触她,她也总会下意识地回避。
久而久之,她就失去了与人亲密共处的能力。
如今来了这一对母女,似乎正在不自知地打破了这份疏离。
芙宝见她吃了一块,自己也吃了一块,你一块我一块,一个小果子三两口就吃完了。
这种简单的快乐,让她找回了久违的温暖。
要知道,刚刚宫女来给她喂膳,她可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董芸正要跟她汇报这几天的工作情况,她却摇了摇头道:“这些,往后就无须再与我说了,我如今已经这个样子,怕是没办法帮你再守住这里了。”
董芸却道:“你的身子确实不适合操劳,具体的政务你不用管,但你得帮我盯着,不然这个世界上,我还能无条件去信任谁?”
长公主这人,责任感极强,她能一直撑到现在,很大一部分靠的就是这份责任感。
一旦她卸下重任,没了支撑,就很容易信念涣散。
加上李月娥这么一打击,导致她心灰意冷,甚至失去与病魔抗争的勇气。
董芸不得不采取这样的策略。
长公主又如何不知,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
就在这时,梨花来了。
她刚从外头回来,头上还是汗津津的,一张脸又晒红了几分。
芙宝见她来,屁颠屁颠就迎了上去,如愿以偿地被抱在怀里,拿着小手绢就去给她擦额上的汗水。
梨花抱着芙宝走到床边,向长公主问安。
长公主见过她们二人相处的画面,自己又是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她们是什么关系。
她知道这些天梨花一直在协助左齐在处理军队的事,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聊了一会儿,看到长公主面露倦色,两人便带着芙宝告辞。
刚走到殿外,就听到侍卫来报,说左中郎请见梨花。
董芸牵着芙宝,转过头看了一眼梨花,没说什么,转身就往里走了。
梨花却被这一眼给看得心慌慌。
这位左中郎将不是别人,正是左齐的侄子,和梨花差不多大,这几日经常一起出入。
若是没什么正经事,梨花拒绝便是。
但人家是真有正经军务,她没办法拒绝。
况且对方也没说对她有意,或者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再加上又有左齐这层关系在,她不好直接给人冷脸。
只是这会儿被董芸这么一瞥,不禁有些心虚。
这一忙,直到晚上亥时才回来。
董芸早就睡下了,殿内静悄悄的。
梨花快速收拾自己,沐浴完后钻入帐中。
见芙宝不在床上,身体里的那一团火,烧得更厉害。
她原本想着,今晚把手头事情办完了,告诉那个中郎将,让他下次有事直接去找左齐,自己已另安排工作了。
以此减少见面次数,免得姐姐吃醋。
没想到对方居然跟她打听姐姐的私事。
于是妒火中烧的人变成了她。
这会儿上了床,迫不及待地就往里靠过去。
董芸果然还没睡,胳膊往后顶了顶,口中道:“别靠近我,热。”
梨花这会儿想她想得紧,一把搂住她的腰,道:“帷帐里面热,我们去窗边吹风。”
董芸瞬间想起年初在沱东看了一晚上雪的事,顿时身子一紧,道:“你别太过——”
“分”字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她抱了起来,等意识回落,人已经被她抱着坐在窗边的宽椅上了。
董芸感受着身后热乎乎的身体,似乎意识到接下来会面对着什么,心跳得有些快。
口中却没好气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从晋城出发到现在就没有过了,我想你。”
哪方面的想,哪里还用说。
梨花是真的想。
之前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之后又忙着对付李昊,之后长公主病倒,事情一件跟着一件,也没心思在这上面。
眼下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有些方面的心思就开始蠢蠢欲动。
梨花道:“我原本还想着明日以后便不去军营了,不想让你不欢喜。谁知道人家意在的是你,不过把我当做中间的桥梁。”
她靠在董芸的耳边,咬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我嫉妒了,但又忍不住暗自得意,也只有我才能拥着你在月下赏雪,像现在这般……为所欲为……”
董芸没有说话,任由她的手从衣服里边爬进去,从背后包住自己。
她这个年纪,喜欢就是喜欢,粗暴而直接,确实矫情不起来。
只是这人手糙得很。
刮得生疼。
她闭上眼睛。
黑暗中,轻舔着下唇。
窗外,传来侍卫巡逻整齐的步伐声,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紧张感来。
她就这样靠在椅背上,双腿无力地打开着。
身下的椅面上,早已湿滑一片。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跪在地上,脑袋埋在其中,手口并用地,取悦着她。
第178章 姑侄相见2
益城西塞王府正门, 一辆马车徐徐入内。
待马车停稳,很快便从上面下来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
她一出现,引得周围的宫女侍卫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
只是当看到为美人驾车的居然是长公主身边的左将军, 便知道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便又齐刷刷地低下头去, 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打量。
王府的侍卫最近看美人都看麻了。
之前只有长公主和李娘子的时候,便已经是少有绝色了。
前不久来了两个年轻的,一个仙姿佚貌, 一个英气逼人,个个赛仙女似的。
今日又来了一位真正的仙女, 怎能不令人眼睛发直。
女子下了车后, 便随着左齐往王府内走去。
就在他们穿过曲径通幽的后花园时, 一个小团子突然从花丛中冲出,女子闪躲不及,这只小团子就这么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小团子玩疯了,这才发现自己撞上人了。
陪同的宫女吓得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咦,你又是哪个仙女呀?”小团子抬头看着眼前的漂亮姨姨, 好奇问道。
宇文慧扑哧一笑,道:“我是排行第五的仙女。”
芙宝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是五姑奶。”
宇文慧此时已经猜出眼前的小孩是谁,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宽大的袖子下边,连指尖都是颤抖的。
才出生就送走的孩儿, 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
明月把她养得真好。
白白胖胖的,小脸红扑扑,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就是个备受呵护的好孩子。
就这么一个小东西,她在自己的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呢。
每一个胎动的夜晚,便是她在肚子里面闹。
多想,将这个曾经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拥入怀里。
但她没动,还是一副松弛慵懒的姿态。
听到芙宝认出自己,只是将鼻尖的酸涩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勾着唇道:“是呢,你便是芙宝吧。”
“对呀,”芙宝爱看美人,伸出小爪子就去牵她的手,“五姑奶,娘和梨花不在王府,只有大姑奶在。可是大姑奶生病了,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大姑奶吗?”
宇文慧修长的手掌包住了她的小爪子,心里一片柔软。
但听到长公主生病,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不过很快又浅浅笑开,道:“好,去看芙宝的大姑奶。”
人已送到,左齐识趣退下。
芙宝拉着宇文慧的手,朝长公主的寝殿走去。
“五姑奶,娘说你住雪山,雪山冷不冷?”
“冷的。”
“那你怎么不来和芙宝一起住呀,家里有暖炕呢,暖暖的。”
宇文慧道:“因为外面有坏人,五姑奶胆子小,不敢出来。”
芙宝一听,瞬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道:“不怕的,我们有梨花,梨花可厉害了,把坏人都打跑了。将来我也会很厉害,也可以保护五姑奶。”
宇文慧眼眶一片滚烫,道:“是呢,现在坏人没有了,姑奶现在就出来了。”
芙宝连连点头,拉着她,又继续往前走。
很快就到了寝殿。
宫女们虽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小小主子带来的人,便知道不是她们该问的。恭顺行礼后,便规规矩矩地守在门边。
长公主正躺在榻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日光。
听到门口由远及近的说话声,转过头来。
目光交汇的瞬间,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便转开了视线。
“回来了。”
倒是宇文慧,不闪不躲,趁着她转头之际,目光锁在了她那尖尖的下巴上。
与上次见她,又瘦了许多。
原来是病了。
想来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应该病得不轻了。
心里不由暗恨,怨她们上次见面了,对于病情,这人却只字未提。又恨自己,明明见她一直在咳嗽,竟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生病了。
但她从来就不是个会表现自己情绪的人,只是看似随意地问道:“皇姐患的是什么病,怎会瘦得如此厉害。”
芙宝抢着回答:“大姑奶病得很厉害,还吐血了呢!”
宇文慧闻言,呼吸一滞。
耳边却传来长公主淡淡的声音:“不碍事,不是什么大病。”
宇文慧银牙暗咬。
姐妹这么多年,就算后来分开那么久,可宇文慧却还是了解这个长姐的,但她没资格说她什么,尤其是自己犯下那样的事之后。
她垂下眼睫,道:“皇姐还是保重身子为好,妹妹以后,还得仰仗皇姐爱护。”
长公主道:“明月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她能护得住你。”
宇文慧看着她,缓缓道:“不,除了皇姐,没人能护得了我。”
长公主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细听,似是在奔跑。
宇文慧转过身去,就见到远远的一个身影迅速移动,直奔自己而来。
脚步是那么地急切,那么地迫不及待。
她知道是谁。
因为除了明月,没有人会如此在乎她。
宇文慧又惊又喜,再也绷不住,转过身,迎了上去。
董芸很久没有这般跑过了,她甚至一刻都等不及,顾不得其他,就这么飞奔而来。
穿过长长的走道,终于奔至那人的跟前,扑进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哭道:“姑姑——”
宇文慧环住她的肩膀,亦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在宇文敬篡位的那段日子里,她们曾孤苦无依,相依为命过。那时的她们,是彼此剩下的唯一倚靠。
分开,相聚,再分开。
董芸无数次想象过她在羯族受苦的日子,最糟糕的时候,甚至已经做好了姑姑已经薨逝的心理准备,一遍遍自责,一遍遍揪心和难过。
甚至她后来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靠着要将五姑姑救离苦海作为复仇的信念支撑。
如今再次见面,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喜极而泣。
“真好啊,终于再见到你了——”宇文慧捧着她的脸。
董芸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她一个劲儿地哭。
不知哭了多久,久到宇文慧感觉自己身前的一片衣服都要被她哭得湿透了,才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这么大个人了,都当娘咯,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
董芸这才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眼眶还红红的,“我当娘,还不是因为你——”
说着,就要拉着芙宝过来。
宇文慧却冲着她摇了摇头。
董芸错愕地看着她,泪水挂在眼角,“姑姑……”
“你的孩子,我亦会疼爱。”宇文慧伸手擦去那晶莹的泪珠子,“你把她养得很好,她跟你一起,能自由快乐地长大,我很欣慰。”
“你们俩,我都一起疼。”
董芸听到这些话,情绪再次崩溃,抵着她的肩膀,泣不成声。
宇文慧搂着侄女,冲着芙宝道:“瞧你娘,哭成了个泪人了,快劝劝她,再这么哭下去,姑奶的衣服都要被她哭湿了。”
芙宝站在一旁,看着母亲这个样子,眼睛早已通红。
她听到宇文慧的话,赶紧上前抱住董芸的腰,“娘不哭,娘哭了芙宝也想哭。”
董芸揽着她的小脑袋,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流。
长公主靠在榻上,看着三人,心里也是不是滋味。
明月那么爱护她的五姑姑,也难怪自己会被她怨恨这么多年。
她们一家几口算是团聚了,自己如今却是孤家寡人,心中难免酸涩。
直到梨花进来,把芙宝抱开,董芸才逐渐止住了泪水。
宇文慧看着眼前单手轻轻巧巧抱起芙宝的年轻女子,问道:“你就是梨花啊?”
梨花点了点头:“我是。”
宇文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满意极了,道:“倒是有几分力气在身上,怪不得明月喜欢你。”
董芸这会儿还没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冷不丁听着五姑姑来了这么一句,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却听梨花回道:“我也喜欢明月公主。”
芙宝不甘示弱,扳过梨花的脸道:“梨花也喜欢我。”
“嗯,也喜欢芙宝。”
小朋友这么一闹,悄然升起的暧昧情绪就这么消散,董芸稍微松了一口气,五姑姑向来口无遮拦,真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宫女搬来几张凳子放到床榻前,几人这才入了座,开始商讨眼前的局势。
长公主道:“沱江以南,除了南海边上的沥州和交州,还有鄞州过来的宁州,剩下的已尽归我们掌控。下一步,我们的目标是夺取宁州,将西塞与鄞州连成一线。如此,即便宇文敬对最南部的两州还有想法,他飞也飞不过去了。”
董芸点了点头:“宁州大概也知道我们要对他们动手了,却还没有动静,想来是有些想法,或许想跟我们谈条件。”
宇文慧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谈条件,他们还有这个资格吗?”
宁州被鄞州和西塞三州夹在中间,北有沱江阻隔,南边的交州大部分还是一片蛮荒状态,更谈不上什么驰援,已然是四面楚歌。
献城乞降是唯一出路。
董芸深以为然,“明日我就修书回鄞州,让慕容九天直接发兵逼近宁州东边,左齐则在西边布阵。想来那位宁州州牧不会不识好歹。若他们冥顽不灵,收拾一个小小的宁州,想必也费不了多少时日。”
长公主听她这么说,不禁隐隐激动,道:“如此一来,发兵北上,便指日可待了。”
董芸注视着长公主,语气中带着一丝劝诫:“大姑姑何必心急?当年宇文敬篡位,朝中大臣心知肚明,却选择视而不见,无人质疑先皇的死因,依旧辅佐他为大魏天子。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父皇这一脉都是女子!”
长公主的脸色霎时黯淡下来。
宇文敬并不是什么君子,更无治国才干,不到十年就把一个原本还算富足的国家给弄得混乱不堪民不聊生,可朝臣依然拥护他,只因他带了个把子。
董芸继续说道:“即便我们现在挥师北上,夺回沱江以北的地盘,入驻皇宫,那些权臣依然不会真心臣服。”
长公主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董芸目光如刀,沉声道:“我要让他们主动来求我,请我去当他们的王!”
在座几人一听,心里多少都被她这句话给震撼到了。
宇文慧咯咯笑道:“明月啊,你可真是姑姑的好明月,姑姑可真是爱死了你这样的气魄了。这世间总是轻视女子,普通人家稍微有点好东西,就来个传男不传女。再大到皇位,也觉得女人不该沾染,就该治治他们这个臭毛病。”
听着董芸刚刚掷地有声的那一句,长公主心中也激荡不已,她若是身子好,再年轻几岁,或许也会忍不住想跟着这个侄女大干一场。
但眼下不容许的,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如何能确定他们会请你回去主持大局?”
董芸道:“如今北边灾害频发,粮食减产;税收混乱导致物价飞涨,百姓流离失所纷纷渡江南下;更不用说边境几个国家时常侵扰,就算我们不北上,宇文敬也能把自己玩死。一旦北蛮大军攻破边关,京都的世家大族定会慌乱无措,届时他们自会求我们出手。因此,我们不如先稳固南方,恢复经济,稳固基础。”
“而且我们这时候北上,需要应对宇文敬现在必须应对的一切难题,加上根基还不稳,这些大小状况很容易就把我们给拉垮了。”
梨花觉得有理,事实上,姐姐说什么,她都觉得有理。
更不用说现在还多了个侄女控的宇文慧。
长公主仔细思量后也觉得言之有理。
唯一的遗憾是,她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恐怕无法亲眼见证大魏皇权重回她们手中的那一天了。
不过以明月如今的实力和魄力,想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自己就算下去了,母后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于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依你的计划行事。”
……
西塞王府的大小的宫殿并不少,大多是上一任封地的王爷留下来,这些年一直没有人住,都是空荡荡地闲置在那里。
如今董芸和宇文慧来了,偌大的王府总算多了些人气。
董芸数年不见五姑姑,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团聚,当晚就要去跟宇文慧睡一屋。
梨花看着她,可怜巴巴道:“那你晚上睡觉记得想我。”
董芸亲了亲她:“今晚怕是没时间想你了。”
梨花摊了摊手,好吧。
芙宝也想去一起。
董芸原是想拒绝的,她和五姑姑好久没见,正想着彻夜长谈呢。
但想到自芙宝刚生下来,就没怎么和母亲同榻而眠过,而且小孩子一眯眼就睡着,聊天又不会吵到她,带她一起,也不碍事。
于是便把她带上了。
果然宇文慧见到洗得白白净净的小团子也来了,眼底的激动怎么挡也挡不住,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她抱在怀里。
“沉甸甸的小猪崽,你娘是给你喂了什么好东西了,软乎乎的,真是长到姑奶心坎里去了。”
芙宝见到母亲和姑奶好,也忍不住亲近,这会儿搂着宇文慧的脖子,被她亲得咯咯笑。
“才不是小猪崽,人家是小仙女。”
宇文慧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果然是咱们宇文家的女人,长得好,也不要脸,都爱自夸仙女。不瞒你说,你姑奶我,也是仙女,在雪山,人家都叫我瑶姬,瑶姬可不就是天上的仙女嘛。”
芙宝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慧道:“姑奶是瑶姬,那我是什么姬?”
宇文慧笑道:“你是小胖鸡。”
芙宝一听,嘟着小嘴不乐意了,扑过去就要咬她,两人在床榻上闹成一团。
董芸看着这亲母女二人这模样,心里是一半开心一半酸涩。
芙宝闹不过宇文慧,爬过来往她怀里钻,控诉道:“娘,姑奶欺负人,一点都不让小孩子。”
董芸揽着她小小的身子道:“姑奶是逗着你玩儿呢,姑奶在雪山,都没人陪她玩,出来了,好不容易见到芙宝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就忍不住要逗着芙宝玩。”
芙宝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姑奶也很可怜,又爬过去,陪她一起闹。
两人玩得开心,不知不觉又出了一身汗,不得不再洗了一次澡。
洗完澡舒服了,芙宝就忍不住犯困。
宇文慧轻轻摇着扇子,温柔地哄着她入睡。
见她睡着,董芸这才问道:“姑姑,为什么不认芙宝?”
宇文慧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她的母亲。”
董芸听到这话,就知道姑姑还在为长公主的那事自责,她摇了摇头:“没有人会不配做母亲,她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宇文慧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是不是不愿帮姑姑养孩子?”
董芸急了,“别说养孩子,养你我都愿意。”
宇文慧吃吃笑了:“那你连我一起养吧。”
笑罢,她单手撑着脑袋,目光柔柔地看着董芸道:“我这有三层私心呢。一来芙宝跟着你,比跟我这个亲娘好,不管以后怎么样,跟着你,她前途无量。二来你和梨花将来不会有孩子,外头捡来的孩子不是说不好,养熟也得好几年,甚至有的孩子一辈子都捂不热,自己带大的总归更好一些吧。三来是我当真不会养孩子,芙宝跟我,怕是要被我养残了,我这人又没有担当,又想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她跟我,会影响我找第三春,第四春。”
“说来说去,还是我自私。”
董芸看着她这口花花的模样,心里轻轻叹息。
五姑姑总是这样,嘴上说着多爱美人多爱享受,可这么些年来,除了醉酒跟大姑姑的那一次,以及后来嫁给卫将军,其他荤腥压根就没沾过,但这张嘴却总能说得天花乱坠,跟真的似的。
而且,她看着大姑姑那模样,分明就……
她突然问道:“姑姑,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大姑姑其实并非皇祖母所生的孩子吧?”
宇文慧闻言,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皇姐不是母后所生的?”
董芸点头:“她是钱家的孩子。当年,她的父母救了皇祖父,皇祖母怜悯她孤苦无依,便将她接进宫来抚养。”
宇文慧靠在枕头上,惊愕得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董芸去碰她,才发现她在默默流泪。
“难怪那时候她要认下那个罪,原来她从未将自己视为皇家的孩子……而母后也早已留了一手,逼着她认下这个事……如此一来,即便将来事情闹大,也可以将责任全部推到钱氏女的身上……”
宇文慧痛苦极了,“我真是造孽啊——”
根本没有因为得知长公主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而感到开心。
醉酒当晚,具体情形,外人不得而知。
董芸只得安慰道:“姑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当年那些该死和不该死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大姑姑如今也已释怀,你就别再耿耿于怀了。”
宇文慧鼻子一酸,哭道:“可她生病了,她好瘦,我没见过她这么瘦的样子,若是她真的病死了,我就陪她一起去死!明月,你把我们葬在一起好吗——”
说着,她又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她肯定不愿意的。我毁了她的人生,我让她被李月娥误会,她怎么会愿意跟我死而共穴——”
董芸赶忙将芙宝移到里侧,抱住她道:“姑姑,别说胡话,你们谁都不会死,父皇的皇位还没抢回来呢,你们谁都别想死,都得给我活得好好的!”
宇文慧泣不成声:“可是……可是她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
“会医好的,会有办法的。”
第179章 清汤寡水
这一夜, 姑侄二两人聊得很晚,直到天际发白才沉沉睡去。
芙宝醒来的时候,两个大人都还在酣睡, 只得自己先起了来。
由宫女帮忙梳洗完毕后,便去找梨花。
谁知道梨花一大早就已经出去, 小团子想了想,转身就去了长公主的寝殿。
长公主今日精神还不错,可以下床走路。
前几日见到她吐血, 梨花在系统的帮助下,打造了一个十分便捷的轮椅, 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能省了她一半力气。
芙宝到的时候, 见大姑奶正坐在轮椅上,由宫女推着走。
不禁心里痒痒的,也想坐。
可是姑奶生病,她可不能把姑奶赶下来,于是扶着轮椅一侧眼巴巴地看着长公主道:“大姑奶,你能抱抱芙宝吗?”
大姑奶坐着轮椅, 再抱着自己,就相当自己也坐轮椅了。
比起五姑奶, 这个大姑奶比较不苟言笑,芙宝对上她,胆子可没那么大。
长公主从未抱过芙宝, 如今听她提这么一个要求,心里也不禁生出渴望来, 温声道:“上来,大姑奶抱着。”
芙宝闻言, 顿时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爬上她的膝盖,挪着小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到她怀里。
长公主拥着软乎乎的肉团子,心里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像是一种老树新芽相依的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却在旁侧开出了一朵鲜嫩的小花朵。
宫女推着二人慢行在后花园中,芙宝过了好大一个瘾,欢天喜地地叫着。
清脆稚嫩的童音,伴随着长公主温软的话语,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卷。
宇文慧站在花园口,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间发胀。
当轮椅推到她身边时,她自然地接替了宫女的位置,推着二人继续前行。
长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低着头继续和芙宝说话。
芙宝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每天看到的,听到的,都一一分享给大姑奶听,后面又道:“昨晚和娘还有五姑奶一起睡,下次也要和大姑奶一起睡。”
“我还和娘和梨花一起睡过了,都是睡中间。”
“下次大姑奶和五姑奶一起睡,我也要睡中间。”
长公主听到这话,原本靠在轮椅背上的身子,瞬间僵直。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在意小孩子这些童言无忌的话,只是偏偏后边还站着其中一个当事人,着实让她有些难安。
倒是原本心无旁骛的宇文慧听了芙宝这话,目光掠过眼前那染上薄红的耳垂,眼底的眸色深了几分。
芙宝说得兴起,又转过头来看长公主。
才发现推着轮椅的竟是宇文慧,惊讶道:“五姑奶起床啦。”
宇文慧嗯了一声,随即笑笑道:“小胖鸡别把大姑奶压扁了。”
芙宝听到这一句,气坏了,爬起来就要去跟她计较,可明知自己人小,打不过对方,顿时委屈得不行。
越想越气,小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可把长公主给心疼坏了,搂着她不停地安慰。
随即又瞪了宇文慧不满地斥道:“你做什么说她胖,她一点都不胖,这样刚刚好。”
哪有这么当娘的!
宇文慧看着长公主那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生动而明媚,莫名地感到心满意足。
她见好就收道:“好好好,是五姑奶错了,五姑奶嘴贱,芙宝来掌嘴好吗?”
芙宝哼了一声,嘟着嘴靠在长公主怀里,气嘟嘟的,不理她。
长公主也难得动了气,转头骂道:“滚远点。”
宇文慧笑了笑,识趣道:“行行行,我这就滚,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招手叫来宫女,让她们继续推,自己坐到小凉亭了,倚着美人榻,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推着轮椅转圈。
而每次轮椅推到小凉亭跟前的时候,芙宝都会噘着嘴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她。
可见对这个五姑奶当真是讨厌极了。
……
董芸起得晚,等梳洗完毕,已是午膳的时间。
正要去用膳,就听到有人来报,说夏相来了。
她惊喜地站了起来,不顾仪态地往外疾步行去。
昨日见到五姑姑已经是一个惊喜,今日能见夏相,当真是喜上加喜。
大殿中的夏世忠,见到公主步履匆匆而来,赶忙迎上前去,就要下拜。
董芸赶忙一把将他胳膊托住道:“相父无须多礼,明月盼您盼了很久了。”
夏世忠年逾七十,已是古稀之年,但他身材圆胖,略带富态,总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老态,更没有外界传闻中的病弱体虚。
想来致仕养病,不过是对宇文敬的搪塞之言。
夏世忠忙将旁边一位英姿飒爽的小将介绍给她道:“殿下,这位是秦公的曾孙女,名为昭然,这次我能平安抵达西塞,全仰仗她一路护送。”
之前梨花去京都营救慕容青山,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公传”,说的正是秦昭然的曾祖父,大魏的开国元勋。
只可惜经过两代人之后,秦家再不出将才,渐渐没落。
时至宇文敬掌权,秦家的爵位也被削得差不多了。
秦公对大魏的贡献,功不可没,董芸作为大魏江山未来的执掌者,自然铭记于心,如今见到秦公后人,心中欢喜。
秦昭然上前一步,拜倒在地。
董芸忙将她扶起道:“秦小将军不必多礼,你一路护送相父,于我便是大恩。”
秦昭然忙道:“殿下错爱,昭然女子之身,不敢妄称将军。”
夏相笑眯眯道:“殿下叫你将军,你便当得将军,莫非你也觉得殿下一女子之身,封不得你将军一职?”
董芸笑而不语。
秦昭然心如明镜,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厚爱,昭然铭记于心,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家的衰败已是不争的事实,近年来年轻一辈更无一冒尖者,秦昭然虽是女子之身,但身为嫡女,同样肩负振兴家族的责任,这些年来,四处奔走,不得其门。
如今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如何能不抓住。
“快快请起,你与相父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想必是累坏了,先稍作休息,稍后备宴,为两位接风洗尘。”
秦昭然忙道:“倒是不累,不过听说手刃北镇抚司指挥使的梨花姑娘是与殿下在一起,不知我可否有幸去拜访她?”
董芸没想到劫狱一事一下就将梨花的名声给传出去了,笑笑道:“她与我一同来的西塞。”
说完冲着一旁的侍卫道:“速去将人请来,让她好好接待秦小将军。”
秦昭然忙道:“怎敢劳烦梨花姑娘亲自来见我,我自去拜访她便是。”
说着便起了身。
董芸见她坚持,只好随她。
侍卫赶忙走在前边为她引路。
殿内便只剩董芸与夏世忠二人。
董芸再次起身,谢过当年夏相救命之恩。
“当日幸得相父将我与芙宝送出京都,这才逃出魔掌,方有今日之幸,明月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夏相忙起身回礼:“殿下言重了。老臣所做不过是尽忠职守,何况能救出殿下与芙宝,也是大魏先祖庇佑,更是殿下福缘深厚。老臣怎敢居功?”
“相父总是这般谦逊。”
董芸看着眼前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的夏相,不禁感慨,谁能想到,这么个老狐狸一样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子,居然有夏州牧那样一个古板不识风情的木头孙女呢。
“相父怎不问阿雁的近况?”
夏相笑道:“阿雁跟着殿下,哪能不好?何须我开口。”
他不问,董芸却没藏着掖着,将二人当初在晋城的谋划一一告知,包括她们在晋城如何铺开的新政,如何拿下沱东四大家族等等。
“阿雁如今愈发稳重,更得相父真传,我能顺利拿下三州,她功不可没。如今她担任靖州州牧,与张孝师一文一武,短短一年时间,就将整个靖州从灾祸边缘拉了回来,眼下百姓安居乐业,前景大好。”
“好好好,”夏相赞道,“先帝在位时,老臣也有很多构想,只是京都那边,世家林立,多方掣肘,就一直拖着,最终没能成功。”
“倒是让你们两个在南边给搞成了,当真是后浪推前浪,不服老都不行啊。”
董芸摇了摇头:“相父可不许言老,明月如今羽翼未全,往后还得仰仗相父教引谋划。”
“殿下过谦了,”夏相道,“谋士再厉害,也不过是谋事而已。天下谋士层出不穷,骁勇善战的将士也不少,但像殿下这般有决断力的人却寥寥无几。殿下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已然可以说明一切。”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董芸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相父和阿雁如今在我这边,不知道宇文敬对夏家其他人是何态度,可会为难他们?”
夏相叹了一口气道:“各凭本事,各事其主。殿下能对阿雁委以重任,宇文敬对夏家其他人也各有用处。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董芸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各凭本事了。”
晚上,董芸摆宴为夏相和秦昭然接风洗尘,长公主身体有恙,没有露面。
西塞的一众文官武将都纷纷出席作陪。
而传言中已身死羯族的荣华公主现身宴席,倒是让夏相吃了一惊。
得知原委后,再见到董芸身边坐着的小小芙宝,不禁感慨万千。
“当初以为先帝一脉难以延续,没想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众人欢喜,交杯换盏,好不开心。
秦昭然和梨花二人切磋了一下午的功夫,二人一见如故。
酒过三巡,秦昭然起身请命:“殿下,攻打宁州一役,能否让我与梨花领兵前行?”
按照原计划,这事是要安排给左齐。
但听到有人自愿请命,董芸求之不得,道:“既然秦小将军毛遂自荐,此战便非你莫属,至于梨花,便与你同行,协助你拿下宁州。”
秦昭然赶忙道:“岂敢,梨花姑娘武功盖世,岂能为我辅助,当真是折煞我也。”
梨花道:“有何不可,打仗无非为了一个赢字,只要能赢,怎么打,如何打,都不是问题。就这么说定了。”
左齐也笑着凑热闹:“年轻人一来,便没我什么事了。殿下,要不我也去给两位女将打个下手?”
如今他这个徒弟,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胜于他了。梨花要是出任大将军,他给她打下手,并不丢人。
梨花摆了摆了手道:“师父,您就别开玩笑了,有徒弟在,哪能劳烦您出手?”
这边秦昭然得了准令,心中激动不已,“但愿宁州州牧不是个软蛋子,别等咱们兵临城下的时候,他就降了,那就没劲儿了。”
她现在急需一场战斗在新主子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这才着急着毛遂自荐,若是宁州不战而降,对她来说,可就不只没劲儿了。
她当然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了。
……
晚上睡觉,董芸依然还是去了宇文慧的房间。
离别几年,姑侄二人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芙宝这会儿还在生宇文慧的气,不愿去跟她们一起睡,便赖上了梨花。
董芸到了宇文慧寝殿的时候,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她不用想就知道五姑姑去了哪里,也没去找人,径直上了榻,翻着书等她。
此时的宇文慧还在长公主的房间里。
晚饭过后,长公主咳血了。
是宇文慧从她身边宫女那里得来的消息。
此刻的长公主神情恹恹,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宇文慧让宫女都退了下去,亲自服侍她。
“秋儿是你的人,没有人背叛你,我若不是让她们多留心一些,你会亲口告诉我你今晚又吐血了吗?”
长公主背着身子,没有理会她。
宇文慧又道:“是不是早上芙宝坐你身上,压着你了,你就不舒服了——”
听到这话,长公主猛地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要是因为这个就想阻止芙宝与我一起相处,我这辈子便永远都不会再搭理你了——”
因这一动怒,又忍不住连咳了几声。
宇文慧赶忙扶着她躺下,抚了抚她的背道:“我怎会如此霸道阻止你和她一起玩,我最多就是提醒她不要往你身上蹦——”
“这也不行!”
宇文慧叹了一口气,“好好好,不提,好吧,那现在可以叫太医来看看吗?”
长公主紧闭着唇,明显就不愿。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再折腾了。
而且今日夏相来,明月正是开心的时候,现在又这么晚了,她一叫太医,准会惊动所有人,她实在不愿意。
宇文慧又岂会不知道她?
于是轻声道:“我亲自去请,悄无声息地,谁也不惊动,好不好?”
长公主还想拒绝,却听宇文慧道:“你听我的,我就悄无声息地把人请来,你若是不愿听,那我就弄得人尽皆知,让明月她们全都过来,守着你一晚上,大家一起不得安宁。”
这是这人能做出来的事情,长公主无奈只得闭了嘴,默认让她去请。
宇文慧起身就出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太医便来了。
仔细地为长公主诊脉,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此次出血乃是胃心痛……您今日是否饮酒了?”
长公主从不沾染酒水,张太医服侍她半生,十分了解她的情况。
只是这次咳血咳得蹊跷,加上鼻尖闻到一丝淡淡的酒味,他不得不提了出来。
长公主闻言,果然不说话了。
太医瞬间明白,道:“殿下半生操劳,又思虑过度,加上常年饮食不正常,除了肝脏有碍,胃心同样是个大问题,切忌饮酒才是。”
忌酒一事,之前自然是提醒过了,但是病人自己偷偷饮酒,大夫也是无可奈何。
见长公主面露窘迫之色,张太医赶忙道:“不过咳血量不多,问题不大,暂时不需要处理,多喝些水稀释腹中的酒即可。”
宇文慧听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又听太医道:“近日梨花姑娘送来了一些珍贵药材,连千金难买的牛黄和数百年年份的灵芝人参都让她给找来了。这些珍稀药材对殿下的病情大有裨益,殿下的脉象相较于先前已显得平稳了许多。还望殿下莫要灰心,切勿饮酒自弃,以免病情加重。”
长公主自知理亏,整场诊断下来几乎就没开口说过话。
倒是宇文慧在一旁应道:“张太医放心,往后我会监督皇姐饮食,定不会再出现今日情况。”
太医这才收拾药箱,退了下去。
长公主这会儿心虚得紧,又转过身去躺在榻上,背对着宇文慧,生怕对方拿着饮酒一事来堵她。
她这一生,饮酒的次数屈指可数。当初就那么一次,已经让她铸成大错,又怎么再去沾染这种东西。
时隔二十年,她身患重病,自觉时日无多,心中难免有些消沉。看着明月已能独当一面,便觉得担子卸下来了,借着今日她们在前庭开宴之际,稍微放纵了一下。
拇指粗的小杯子,不到三杯。
却没想到咳了血,还让这个人给发现了。
长公主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出乎意料的是,宇文慧只字未提,只是让人拿来温水,伺候着她喝下去。
眼看她脸色总算好了一点,这才道:“皇姐,睡罢,今夜我守着你。”
以前她小的时候,生病了,皇姐也守着她,此番不过是换过来罢了。
长公主道:“不要你守着。”
见宇文慧没动,她只得无奈道:“你刚刚没听张太医说吗,我身子比起以往,要好了许多,喝了水便好,你在这儿,我无法安眠。”
宇文慧沉默了一下,想起自己的前科,默默低下头去,道:“好,我这就回去,皇姐好好歇息。”
说着这才起身,又吩咐几个宫女好生照料长公主,这才转身出门。
长公主转过头看着她那落寞的背影,逼着自己闭上眼睛。
……
等宇文慧回到房间,见董芸已经在榻上了,笑道:“你不与梨花卿卿我我去,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董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姑姑能好好说话不?”
刚刚得知长公主的病情有了些许好转,宇文慧这会儿心情还算是愉悦的,沐浴之后便回了床上,接着刚刚的话题调侃道:“二十多岁的年纪,不正是热衷那种事的时候吗,说这个有什么难为情的?”
“还是你……不喜欢?”说着又自顾道,“不应该啊,我看梨花那丫头可有劲儿了,就她那身力气,不得把你伺候上天去。”
董芸这下是真的羞了,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芙宝见到这位五姑奶总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两口才罢休的行为。
宇文慧又自怨自艾道:“哎,可怜的我啊,一把年纪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董芸道:“那么多人恨不得往你身上扑,你自己不要,怪谁呢。”
“哼,就那些歪瓜裂枣,本瑶姬可看不上眼。”宇文慧说着,又贼兮兮问道,“平日都是梨花伺候你,你可有伺候过她?我听说有些人不让碰的,梨花是那种吗?”
董芸好半天才回道:“……大部分时间是她伺候我,偶尔我会伺候她,她让碰,就是有些害羞……不太愿意面对自己失控的样子……”
宇文慧似笑非笑:“所以更愿意看到你失控的样子?”
有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姑姑,董芸也不藏着掖着了,厚着脸皮回道:“可不是,我越浪\骚她越来劲儿。”
宇文慧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我懂,心里面的满足远远大于身体上的满足。不过你们还可以磨呀,都尽兴,都满足。”
董芸一听到这个磨字,脸一下就爆红了,“……磨过……”
宇文慧眼睛一亮:“怎么样,她喜欢吗?”
“喜欢,跟我说头皮发麻……磨完了,我又被压下边了,她的精力总是用不完,加上我又懒得出力……反正这件事上面我几乎没有任何发言权,总之受着就是。”
董芸无所谓了,也懒得争着在上还是在下,反正不管在哪个位置,她都能舒服。
宇文慧听完,摊平了躺在床上,生无可恋道:“我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啊。”
第180章 死亦同穴
芙宝现在越来越喜欢那位不爱说话的大姑奶了。
因为大姑奶跟她一样, 都不喜欢那个乱说话的五姑奶,大姑奶还会为了自己,把五姑奶骂走。
而且她会像梨花一样, 耐心地听着自己说话,句句有回应, 是一位最合格的说话搭子。
于是今日一早起来,洗漱完了就往大姑奶寝殿里去,要和大姑奶一起坐轮椅。
然而到了那儿, 才发现没有轮椅坐,因为梨花在修轮椅。
宇文慧听说这个轮椅是梨花为长公主打造的, 一大早懒觉也不睡了, 拉着梨花来给轮椅大变身。
要求她在轮椅前面加上一个巴掌大的小椅子, 还要装上一根可拆卸的栏杆。
梨花起床后就带着铁锤子和锯子来,乒乒乓乓地干了起来。
芙宝到的时候,就看到大姑奶臭着一张脸,坐在一旁看着她们折腾。
她小心翼翼地往长公主身边靠过去。
就当小屁股要往大姑奶身上坐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五姑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吓得立刻站直身体, 随即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对方。
同样不高兴的还有长公主,她狠狠地剐了宇文慧一眼, 道:“要作威作福回你寝宫去,这里不欢迎你。”
“对,不欢迎你。”芙宝跟着道。
宇文慧笑嘻嘻道:“那哪行, 我就爱跟芙宝一起玩呢,芙宝在哪儿, 我就在哪儿。”
芙宝躲进长公主怀里,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很快, 梨花将轮椅给扶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木屑道:“轮椅弄好啦,可以上来坐了。”
宫女赶忙过来,扶着长公主上了轮椅,长公主拍了拍前边刚加装好的小凳子道:“芙宝,快来。”
芙宝才知道这小凳子是专门给自己加的,高兴坏了,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上了凳子。
宇文慧优哉游哉地,又坐回凉亭下的美人榻,眯着眼睛,一脸惬意地看着轮椅一圈一圈地从自己跟前经过。
直到晚膳时间。
之前宇文慧还没回来的时候,董芸一家三口,还有长公主,都是各吃各的。
宇文慧回来后,说家里人丁本就不旺,加上梨花这个“侄女婿”,也不过五个人,至少晚膳要一起吃。
于是没有特殊情况,就都会坐到一起吃饭。
芙宝有自己专属的宝宝椅,坐高高,能和大人一起平起平坐了。
这宝宝椅,自然也是梨花为她专门打造的专属座椅。
眼看吃得差不多,董芸这才宣布,宇文家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家庭成员的事实。
宇文慧错愕了一下,不可置信道:“皇兄居然趁着微服私访在外头留种了?呸,亏我还觉得他专情,是全世界仅剩的唯一好男人了,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长公主没说话,默默低头吃饭。
董芸道:“错是父皇的错,跟锦儿没关系,她是个好姑娘。”
宇文慧哼哼两声,“别人正室的孩子都恨不得将外头的野种给撕了,你倒是大度。”
董芸:“就事论事罢了。而且先前我被北镇抚司的人追杀躲进山洞,全赖她帮忙照顾芙宝。”
宇文慧一听慕容锦救过芙宝,马上就把嘴闭上。
董芸又道:“鄞州作为大本营,能星火燎原,离不开慕容家两兄弟的支持。而且我那军师,也全靠锦儿拼了命救下来。慕容九天待锦儿如亲生,人家未必稀罕给宇文家当孩子。”
宇文慧这下更是彻底收声了。
长公主终于发话了:“如果慕容九天夫妇愿意,再看看锦儿的意思,等拿下宁州后,找个合适的时间,让她认祖归宗吧。”
董芸嗯了一声,这事便定了下来。
这些事情梨花插不上话,只是在一旁大口干饭,时不时给芙宝夹菜。
宇文慧看她是越看越觉得满意,人长得好,能吃力气大,废话不多,实干型女性,又疼孩子,配上自己那侄女,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董芸看着她目光在自己和梨花之间不停打转,想起昨晚上姑侄二人聊着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话题,心里忍不住打鼓,生怕她突然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就在这时,原本正吃饭的芙宝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梨花连忙拿来小手帕,给她擦脸。
宇文慧这才转头看着小姑娘道:“眼下入秋,晌午虽然热,但早晚凉,小胖——小朋友和大朋友都要注意身体,吃饱穿暖。”
说着眼神忍不住朝着长公主的方向瞟去。
在这么多人当中,最需要注意身体的,其实就是这位大朋友了。
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大朋友隔天就感染了风寒,当晚直接就躺下了。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发热等症状,其间醒来更是连吐了几次血。
太医一看,直摇头。
董芸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
恰巧沱东钱家钱应隆带着长子赶到了西塞,此行是为了商议开设钱庄一事。
长公主虽是皇家身份,但同时也是钱家的孩子,如果说她最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除了宇文家的几个孩子,那就剩下钱氏一族了。
董芸又怎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典型的什么都想往自己身上揽。
于是便提出,由南边朝廷背书,钱氏开设钱庄,铸造钱币,统一南方的货币。各州设立分部,提供存取业务,汇通天下。
如此一来,既巩固了钱氏一族的地位,也给了他们更多的利好。
长公主听她这般安排,心头最后悬着的一件事,总算放了下来。
这次钱应隆父子过来,就是来商议钱庄的具体事宜,没想到碰到了长公主病发的时候,一时间惴惴不安,惶恐不已。
王府上下更是陷入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但唯有一人,依旧神色淡淡,每天守着长公主,亲自为她更衣喂饭,每夜就宿在她的榻前,尽心伺候。
宫女劝阻,也劝不走她。
董芸想把她替换下来,同样被拒绝了。
“眼看她时日无多了,这短短的日子里,我是万万不可再错过了。”
长公主时醒时昏睡,每次醒来都见到她守在身边,赶她走,她每次嘴上都应得好好的,但下一次睁眼,她依然在那里。
便知道这人是赶不走了,只能随她。
就连芙宝,得知大姑奶病重不能起身,也难过得饭都吃不下了。
梨花看着姑侄母女几个忧心的样子,也是焦心得不行,催促着董芸让她们立即发兵攻打宁州。
因为每攻下一个州郡,都会获得一定的点数收入。长公主如今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了,唯有靠着系统还能有一线希望。
但她现在只有325个点,逢50点才能抽奖,她必须在长公主出事之前,赚到25个点,才能有一次抽奖机会。
如果这次抽不中,那就继续打,再打满剩下的最后50点,将所有属性点都加满,那还有最后一次抽奖机会。
就是不知道长公主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她对董芸的说辞就是,听说宁州有一种药,可以治疗长公主的病,所以要尽快打下来。
董芸怎会相信她的鬼话,但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想到这人背后还瞒着自己的一些玄乎的事,也唯有相信奇迹,于是立即下令发兵攻打宁州。
梨花和秦昭然二人率领三万人马由西至东向宁州攻去。
……
日子一天天往后移,长公主的意识越发涣散。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深夜的一次雷声中,她突然醒来,听着外头淅沥沥的雨声,轻轻地唤了声:“慧儿……”
两个月以来,一直在她榻前打地铺的宇文慧恍然惊醒,听到她虚弱的叫声,赶忙坐了起来,跪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声音没来由地抖得厉害。
“皇姐,我在这儿。”
长公主喉咙干得厉害,道:“我想喝水……”
宇文慧赶忙起身,端来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嘴边。
“皇姐,喝水。”
长公主喝完水后,靠在枕头上,喘息着问:“仗打到哪儿了……”
“打到交州了,交州五郡,如今已经拿下了两郡,”
长公主轻轻颔首,转过头,看着她。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是宇文慧一张憔悴的脸。
印象中这个皇妹,一向最爱漂亮,不梳头不描眉就绝不出门,可这两个月以来,守在自己的床前,哪里还记得描眉涂唇擦胭脂。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眼前的这张脸颊,轻声道:“我从未怪过你……醉酒那个夜晚,你固然有错,但我得知她婚期已定,肆意醉酒放纵,我神志不清,或许我把你当成了她……是我给了你机会……所以,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忘掉这件事,好好过完剩下的人生……”
自她昏迷以后就没有掉过眼泪的宇文慧,在这一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也无法忍住汹涌的泪水,泣不成声。
她疯狂地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你不要丢下我——”
“别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我不要漂亮——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宇文慧压抑着的哭声,长公主听在耳朵里,心碎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傻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如今你们都好好的,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你脾气不好性子乖张……不要闹……乖一点,不要总是逗芙宝生气……”
就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地嘱咐,宇文慧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无法接受这人即将离开自己的现实。
她噙着眼泪,凑到长公主的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最好不要死,你死了,我会追着你下去!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我也想开了,我管什么皇家名义,我管什么伦理道德,别说你不是我亲姐,就算是,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长公主听着她这大逆不道又决绝的话语,心潮翻涌,忍不住又连连咳了起来。
宇文慧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随后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角,道:“这么多年了,从来不敢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装着不知,眼下说开了,我也觉得这辈子值了。你若是当真迈不过这个坎,也别害怕,我会陪你一起上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孤单。”
长公主无力地瘫在床上,口中喃喃道:“这样不行的……母后,会不高兴的……我下去了,她一定会与我兴师问罪……”
宇文慧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怪我当年懦弱,怪我年纪太小不知事,让你扛下了一切,倘若到了阴曹地府,我不会再让你扛着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慧儿……不要再说了……这是不对的……”
宇文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拿来湿毛巾,给长公主擦擦脸擦擦手,道:“你今晚说了太多话了,费了很多神,现在得好好休息。”
说着,帮她掖了掖被子道:“我会陪着你,寸步不离,你安安稳稳睡着,不管你在哪儿,阳间也好,阴间也罢,只需记得,我都在你身边,就够了。”
随着两滴热泪滚落,长公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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