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相亲男
霖铃醒过来时,睁开眼睛是熟悉的天花板,原来她又穿回了现代的出租屋。
一年多不回来,屋子里全是灰,还有一股不通风导致的发霉味儿,把霖铃呛得一通狂咳。
她赶紧爬起来收拾屋子——扫地,拖地,换窗帘,烧水,给手机充电…
幸好她在古代一个人独居惯了,生活自理能力还算强大。半天不到的时间,房子已经被她收拾得有模有样,和穿越之前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休息了一会,又下楼去小区的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提着个大袋子上楼进房间。
回到房间,她的手机电也正好充满了。霖铃按键开机,一开机就吓了一大跳,因为未回的微信信息竟然有一千条之多!
除去一些垃圾信息,主要的微信是以下一些人发的:
一,她在隔壁市的闺蜜。问她有没有空出来玩,最近为什么不发朋友圈等等。
二,远在大洋彼岸的房东,问她为什么不付房租。骂她不守信用,各种气急败坏的语气,说他马上就要杀回中国找她理论等等。
三,陈路波。
这个让霖铃有点意外。因为她差不多已经把这个人给忘了,也没想到他还会折回来找自己。
陈路波是她现代的“男朋友”。两人相亲认识,好了半年左右。陈路波对霖铃一直很殷勤,直到霖铃无意中看到陈路波发朋友的一条微信,里面嫌弃霖铃的家里太穷,霖铃才发现他的真面目。
霖铃浏览了一下陈路波给自己发的微信,基本上都是这个礼拜刚发的。
数量倒是很多,基本上每天都有几十条。中心思想也很明确,希望和霖铃当面谈一谈,求她不要莫名其妙地玩消失。
还有一条信息说,他也上门来找过她,但是她房门锁着,他就不敢直接闯进来。
霖铃在心里冷笑。
敢情这厮玩了一年,到最近才想起来有自己这个女朋友了?呵呵。
直娘贼!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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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霖铃又跑去自己上班的那个医院,挂了一个他表哥的号。
他表哥一见她,惊得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小北!”
霖铃一愣:小北?小北是谁?
哦是自己。
她差点把自己的本名给忘了。
“小北,”表哥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你最近一年跑哪里去了?我打你这么多电话你都不接。”
小北心里冷笑,我这妹妹要是真出什么事儿,估计要靠你搭救那真是黄花菜都得凉了。
“我出去旅游了,”她编了个理由。
“去哪里玩了?”
“呃,西藏,甘肃,宁夏,内蒙古自治区…”
表哥的眼睛都直了,这表妹简直太天马行空了,感觉像是脑子不正常。
小北也不想搭理他,问道:“我那个职位医院招到人了吗?”
表哥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你这么多天不来上班,公司找你又找不到,早就找新的人顶替上了。”
这也在小北的预料之中。她只是有些失落,自己在古代就是个无权无势的螺丝钉,到了现代也是一样。
表哥叹口气,对小北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小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表哥说:“听我一句,趁你还年轻,快点收收心,找个稳定的工作,再找个靠谱点的男朋友。实在不行回老家找也行,只要人老实一点,对你好就行了。”
小北也不想理他,只机械地嗯嗯答应。
表哥看她一副无药可救的样子,只能叹口气,也不跟她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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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北从医院出来,闷闷不乐地搭地铁回家。她看着周围车水马龙的景色,平生第一次感到非常孤独。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很难一帆风顺,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
照理说她觉得自己人品挺好的,重视承诺,心也善良,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她心里叹口气,也许太善良了本身也是一种错误。
等她慢悠悠逛到出租屋附近,忽然看见她那栋楼下面晃着一个高个子身影。虽然很长时间没见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陈路波。
小北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想撤。但这时陈路波已经看见了她。
“小北,”陈路波立刻奔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
小北根本不想和他说话,一个劲地挣扎。陈路波死死抓着她不放,把小北抓得有点痛。
“你抓我干什么!”小北气得叫起来:“放开我!”
“小北,”陈路波急得满头大汗:“我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你直接跟我说好吗,不要这样总是闷着啊。”
小北看他着急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装的。她瞪陈路波一眼说:“你怎么过了一年才想起我?怎么啊,是被人踹了又想起我来了吗?”
陈路波被她说中心事,心里也有点愧疚。他一脸诚恳地说:“小北,老实跟你说吧,你之前不理我,不接我电话,我是有点生气。我也有点想报复你,所以是尝试接触了一下别的女生。但我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你。小北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跟我说,我通通都改。我向你发誓。”
小北冷笑一声:“我又没钱,家里条件又不好,哪里配得上你啊。”
陈路波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全被小北知道了。
没错,他确实嫌弃过小北家里不够有钱,估计房子首付也贡献不了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了一圈,见过了无数女孩子。她们有的比小北漂亮,有的比她学历高,有的比她家庭条件好,但是心眼儿却一个赛一个的多。和她们相处让陈路波觉得累,不像小北大大咧咧的,也不计较付出。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陈路波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优点。但是现在一对比,他还是觉得和小北在一起的日子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他诚恳地看着小北说道:“小北,我这个人缺点确实挺多的,和我在一起你也确实受了很多委屈,这些我也承认的。但是你跟我说,我能改的肯定都会改的。你不要闷声不响地把我打入冷宫好吗?”
小北都气笑了:我把你打入冷宫?你甄嬛传看多了吗大哥?
她甩开陈路波,大步往楼里走。陈路波赶紧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她的名字。
小北烦不胜烦,对陈路波吼道:“陈路波,你不要烦我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陈路波还是没皮没脸地坚持:“小北,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喊得撕心裂肺的,路人都纷纷朝两人的方向看。小北也不理他,直接一口气奔回房间里锁上门。
陈路波一看小北不吃他那套,又开始夺命连环Call,顺便给小北发一堆微信。小北不胜其烦,干脆把手机也关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常年未修的天花板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灰色,很像是闻鹊斋地砖的颜色。
她看着看着,眼前又浮现出子骏的脸庞。他看着自己,一张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一点点呆萌的神色。
紧接着,小北耳边也传来他的声音:“先生,你到哪里去了,我在找你。”
小北意乱神迷,忍不住答道:“我…我也在找你。”
子骏问她:“先生可有想念我?”
小北心潮起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想!子骏,我好想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她看见子骏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他的五官渐渐模糊,渐渐模糊,最后在小北的眼前彻底消失不见…
小北这时才清醒过来。等她清醒后,脸上已经爬满了眼泪…
**
接下来的几天,陈路波每天都来小北的公寓堵她。小北也不知道陈路波为什么这么闲,每天晚上六点不到就可以准时出现在小北的楼房下面。
小北甚至想打电话给陈路波的单位询问一下,为什么他可以这么闲。
不过关键时刻她还是忍住了,毕竟这种事杀伤力太大,她也不想毁了陈路波的事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小北回到家,忽然发现陈路波没有出现。
这些日子陈路波天天请安问好。突然有一天他不见了,小北心里还有点不自在。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回来。这座瘟神终于请走了,自己应该开瓶红酒好好庆祝一下。
她回到出租屋刷了一会简历。正在头疼如何在简历上描述自己穿越回北宋的这段时期,门铃忽然响了。
她跑过去开门一看,又是陈路波。
这哥们穿了一身西装,手里抱着一大束野兽派玫瑰花,一副舔狗的样子。
小北有点受不了了,对陈路波不耐烦地说:“陈路波,你到底想干嘛?”
陈路波:“小北,今天是你生日。这几年我都没给你好好过过生日,今年我给你过一个吧。”
小北烦躁道:“我不喜欢过生日。”
陈路波尬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陈路波此时此刻那个苦哈哈的表情有一点像子骏,小北的心突然就软下来。
她叹口气说:“我不想在家里做饭。”
陈路波立刻跳起来说:“那我们出去吃吧,我带你去吃米其林。”
小北对什么米其林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她也不想把自己弄得太难搞,只能勉勉强强“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下楼。陈路波因为没有开车,就在手机上叫了一辆滴滴。两个人一起来到餐厅门口。
这家餐厅名叫“雅风阁”,是一家香港餐厅。让小北比较惊喜的是,这家餐厅最近在宣传“宋风”,从上到下都打扮成一个宋代酒楼的样子。有很多插花,回廊,字画,欢门之类的东西,弄得有模有样的。
餐厅的正中央还有一个电视,正在播放一个宋朝的古装剧。小北立刻挑了那个电视对面的座位,一边等菜一边眼睛往电视屏幕上瞄。
一会菜上来了,陈路波殷勤地给小北介绍,说哪个哪个菜在大众点评上口碑很好之类的。
小北一边应付,一边还是在看那个屏幕。陈路波见她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她:“小北你在干嘛?”
小北用手指一下那个屏幕说:“这个做的一点都不专业,宋朝的女的不会穿这种大红色的衣服,这种是只有命妇才能穿的。”
陈路波有点懵,略带疑惑地说:“你怎么突然对历史感兴趣了?”
小北撇撇嘴不想理他。陈路波笑笑说:“最近我们公司来了一个奇葩。”
小北听了一愣:“什么奇葩?”
“一个交大来的,想跟我争部门经理的位置。”
小北心里咯噔一下。陈路波是个对职业很有上进心的人,她是知道的。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经常跟自己描述用了什么什么手段,干掉公司里的竞争者,而且十有八九能够成功。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看出来,陈路波并非池中之物,自己这样平平凡凡的女孩可能并不是他的良配。
但是陈路波这个人怎么说呢。他虽然心眼儿贼多,但是在行动上对小北还是挺照顾的。所以之前小北虽然明知道他不适合自己,但面对他的跪舔还是会有些犹豫。
但现在不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多了子骏,何净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现在小北一看到陈路波这样的利己主义者就觉得恶心,连饭也有点吃不下去。
陈路波还在对面没心没肺地说道:“这个人以为自己是交大出来的就可以跟我抢?呵呵,也不看看他自己几斤几两,穷山沟里面出来的,以为自己念书好就了不起啊?哈哈。”
小北看着他那副自鸣得意的嘴脸,越看越恶心,恨不得把手里的果汁泼在他脸上。
陈路波还是没发现,继续自吹自擂道:“我爸已经跟我们老大说过了,这个部门经理位置肯定是我的。这个傻逼不知道,还在那儿拼业绩,你说他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小北实在受不了,一拍桌子狂吼道:“你说够了没有!”
她声音太大,引得周围人都朝她这张桌子的方向看。陈路波也懵了。
“小北,”他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小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冲着陈路波大吼大叫道:“陈路波,你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一会看不起这个一会看不起那个。你以为你自己很优秀吗?要不是你爸给你撑着,你连社会上三千块钱一个月的工作都不一定找得到!”
陈路波的脸一下子绿了。
小北气得胸脯直抖。她也知道这番话说出去,自己和陈路波就算完了。
但是她不后悔。有些话晚说不如早说,早点说让自己心死也好。
她说完,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然后在众人——包括陈路波惊恐的眼神中飞奔而去。
第182章 表白
小北奔出餐厅,用最快的时间打了一辆滴滴,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发呆。
她的心境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餐厅里和陈路波争吵的一幕中恢复过来。小北当然不会后悔,她只是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情绪失控到这个程度。
与此同时,她也忘不了刚才陈路波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就好像她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那种感觉。
实际上小北也觉得有些惊讶。从前的自己虽然脾气比较火爆,但从来不会急躁成这个样子。她发现自己穿越了这一遭以后,连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这一刻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子骏。是子骏让她的心变得更加柔软,更加爱憎分明。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对很多事可以稀里糊涂的人了,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是进步又退步了。
小北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不适合现在这个时代了。
但她肯定也不适合古代。那她究竟适合怎样的时代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小北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她一时间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属于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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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北回到出租屋,她精疲力尽地往床上一躺,无聊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发了一会呆后,她又从口袋里拿出那只穿越神器,放在手掌里不停地揣摩、翻看。
看着看着,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得到这件宝贝的经历。那真是一次奇葩的经历,就好像老天爷突然开一个大奖,然后她正好抽到了一样。
而且在不知不觉间,她也用了这个神器三次了,一次是回来搬运行李书籍,一次是回来救简唐,还有就是最近一次,她受不了古代人的侮辱心灰意冷回来的。
这样说起来,她离这个神器的使用频次上限只有最后一次了。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再来回穿越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能变动了。
小北心里有点打鼓,为什么自己还想着最后一次,难道自己还想再穿回去一次?
不行不行不行,自己不能脑抽风…自作孽不可活…
她一个劲地想把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想法一旦生出来以后就跟阴魂不散似的,一直死死缠绕着她。
其实小北也很清楚,之所以自己还有想回到古代的想法,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她还放不下自己的那群学生,尤其是子骏。
这一年来,她辛辛苦苦地带这群学生,一把屎一把尿的,就像灌溉小树苗一样把他们教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在他们去京城赶考之前突然出了事,小北一气之下回了现代,也就是这些人的后续情况她都没办法知道了。
这点让她非常的不爽。就好像她在写一部小说,啃哧啃哧写到最后一页突然断电了。或者看一部精彩的网剧,看到最后一集之前突然宣布下架了。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可怕了。
尤其是子骏,这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在那个时代她最最在乎的人。现在两人招呼都不打就分别了,小北总是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有填满,有种无比酸涩的感觉。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到了快半夜还没有睡着。
等过了一会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小北的梦里不知怎么的又出现了子骏。
她梦到子骏这次去京城赶考,顺利过了省试,最终来到皇宫里到皇帝面前参加殿试。皇帝让他做一首歌功颂德的诗,子骏却忽然脑子一抽,做了一首皇帝不好的诗。
皇帝当场勃然大怒,要左右把子骏拖下去斩首。一些凶神恶煞的小兵立刻冲上来,架着子骏的胳膊把他往皇宫外面拉,把他拖到一个囚车上游街示众。
小北也站在街边。等子骏囚车经过时,她忍不住对着囚车的方向大喊:“子骏!子骏!”
子骏听到小北的呼唤,转过头来看见她,也立刻挣扎着要站起来。一边站一边哭喊道:“先生!先生!先生救我!”
小北急得哇哇大哭,哭着哭着就被哭醒了。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脸上额头上都是水,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小北深深喘一口气,从旁边拿一张餐巾纸在额头上一通狂擦,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空。
在这一刻,四周寂静无声,天空星辰璀璨。
也许正是这种万籁无声的环境,让小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看清自己的内心。
她确实放不下子骏。
也许过了半年一年,她是可以忘记他。但是起码此时此刻,她的每一寸思绪,每一缕心情起伏,都和他牢牢捆绑在一起。
霖铃抬起头,对着窗户深深叹一口气。
算了,就当是自己上辈子欠他的。
他愿意见自己也好,不愿意见也好,反正不和他说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
等她想通这一点,她反而觉得安心了,好像一块一直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头被人搬走了。
她从旁边拿来那只穿越神器,借着月光对它再次打量了几眼。
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应该感谢这只小小的仪器,还是恨它。但说到底…她还是庆幸的吧。
如果没有它,自己和子骏也不会遇见…
小北的嘴角微微一弯。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指在神器的Start键上轻轻按了一下…
**
等霖铃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周围布置着琴艺书画,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麝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霖铃总觉得这房间的布置有点眼熟。这是哪里捏…
她正在思考,门帘一挑,一个身穿青色深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原来是何净。
“何兄!”霖铃惊喜地叫了一声。
“端…方娘子,”何净的表情看上去比她还要惊喜:“你终于醒了。”
霖铃朝自己身上看看。她还是穿着之前游街时的那件衣服,不过明显清洗过,衣服的褶皱也没了。
她惊讶地看着何净。何净连忙说:“之前你昏倒了,我就把你接过来。你的衣服都是三姐替你洗换的。”
“哦。”
霖铃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何净一直以来对她都不错,但她也欺骗了他。
“何兄,谢谢你救了我,”霖铃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一直在骗你。”
何净笑笑道:“方娘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霖铃的眼睛睁圆了。何净笑说:“我也是娶过娘子的人,如何能分不清男女?况且方娘子你说你是从滨州来的,我恰巧曾在滨州为官,对那里再是熟悉不过,你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霖铃觉得大为惭愧。她那时候为了蒙骗众人,把所有自己古怪的行为都归结为南北差异上,但没想到早就被见多识广的何净给识破了。
霖铃垂头丧气地问何净:“那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何净笑笑:“我也是好奇,想知道方娘子究竟想做什么。”
霖铃不好意思地说:“我开始是想骗点薪资给舅舅治病,但是后来他病好了,我又不舍得走了,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一直做了下来。”
何净没说话。他一直看着霖铃的眼睛,眼神里有种呼之欲出的东西。
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霖铃:“方…”
霖铃赶紧说:“你叫我霖铃好了。”
何净温和地笑笑,对霖铃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霖铃说:“我打算去京城找子骏他们。”
何净的脸色一僵。霖铃看他表情不对劲,也不知道咋回事,只能继续说道:“这些孩子去考省试,我也不知道他们考的怎么样,想去京城打听打听。”
何净听了突然皱起眉头道:“霖铃,你现在已经被桃源精舍除名了,祝山长已经不拿你当教习看了。”
霖铃木木地看着何净:“我知道,但是…”
“所以你何必还要费这个心呢?这些学生前途如何本和你无关,你也尽了自己的义务,完全已经对得起他们了。更何况…”
何净的脸色一沉,阴阴说道:“你在受难时,这些学生当中有谁站出来为你说话过?没有!他们全部都是袖手旁观!你对他们这么好又有何意义呢?”
霖铃不知道何净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她听完何净这番话,也忍不住反驳道:“何兄,话不是这么说啊。他们就是小孩子,你指望他们能做什么呢?对面又是高高在上的知县,如果我是他们,我可能也不敢替别人出头,毁了自己的前途。”
何净一个劲地摇头:“霖铃,我承认我没有你高尚,但是我实在懒得再为一些无谓的人和事费心,到头来一无所得。霖铃,你为何不能为你自己多着想一番呢?”
霖铃呆呆地看着何净,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霖铃单纯的眼神激起了何净的勇气,他定定地看了霖铃片刻,突然上前半步按着她的肩膀说道:“霖铃,我近日受到朋友邀请,打算南下小住一段时间。你如果愿意,可否与我一同前往,你我以后结伴云游四海,慢度余生,你…你意下如何?”
霖铃脑子里嗡地一声:结伴云游四海?慢度余生?这什么意思?
何净是在向自己表…表白?还是求婚?
她一下子心口狂跳,连说话都结巴了:“何…何兄,你…”
何净的脸也红了。他慌慌张张地把手从霖铃肩膀上拿下来,低着头道:“方娘子,对不住,对不住,我,我…”
霖铃心里沸成了一锅饺子,也语无伦次地说道:“何兄,谢谢你的邀请,但是我…我真的…对不住,我打算去京城看子骏他们,我…”
何净听到子骏的名字忽然脸色一暗,眼神里掩盖不住的失落之情,对霖铃说道:“霖铃,你和马子骏…”
这下轮到霖铃脸红了。何净一看她的样子就立刻猜到了真相。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失败透顶……
霖铃也是心乱如麻,支支吾吾地说道:“何,何兄,我…”
何净苦笑着摆摆手:“霖铃,别说了,我明白。”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气氛很是尴尬。
过了片刻,何净问霖铃:“你到汴京可有落脚之处?”
霖铃说:“还没有,我准备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再慢慢找地方。”
何净想了想说:“你等一下。”
他走到几案边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递给霖铃。
“你到汴京以后,可以去土市子街找一个名叫丕园的地方,然后将我这封信交给他们的门房即可。”
霖铃呆呆地接过来“哦”了一声。
何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霖铃的脸:“霖铃,我这次南下,少则半年,多则数年。你在京城若是遇到什么危急,实在不行的话,你到这里来住在我家里也可,只要和三姐说一声。”
说真的,霖铃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对何净行一礼,说道:“多谢何兄。”
何净苦涩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第183章 结伴进京
霖铃拿着何净的“推荐信”,外加何净给她准备的一些包袱细软离开何园,一个人赶去码头搭船。
她本来临走时还想回鹅毛斋看一眼,毕竟有很多从现代带来的东西还留在鹅毛斋。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穿过来这么多日子,她已经大致适应了古代的环境。再说之前从现代带过来的东西也被她七七八八消耗得差不多了,她也懒得再跑一趟拿走剩余的那一点。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想冒遇到孔寅和祝山长的风险。遇到祝山长还好说,最多尴尬一下。遇到孔寅就是彻底的倒胃口,万一把自己气出毛病来不划算。
她啃哧啃哧赶到码头。一到那边,她一眼就看见韩玉,韩夕和一个身穿青花布袍的中年妇人正在码头告别。
韩玉脸上垂着眼泪,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哥哥韩夕不断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弟弟。
韩玉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这次我去汴京若是中了,便接哥哥和母亲去汴京住。”
这是一句安慰性质的话,韩夕和韩母也知道的。
宦海生涯哪有这么简单,就算考中了也不可能有财力立刻就安顿下来,更别说接家人一起去住了。
韩母流着眼泪道:“二郎,你不用挂念我和大郎,我们两个相互照应,总还能把日子过下去。你到汴京后一个人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饭休息,别与他人合气,凡事忍让着些,知道么。”
韩玉一一答应。韩夕也嘱咐说:“这次你去汴京,多和子骏他们走动走动。大家一个书院出来的,彼此好相互照应。”
韩玉全都答应下来,一面答应一面又哭了。
他跪下来向韩夕和母亲话别,韩夕把他扶起来,含着眼泪说道:“二哥儿,你只管放心去应考,娘这里有我照看着。你若是在那边钱不够用了,千万写信回来告诉我。”
韩玉哭着点头。娘三个又依依不舍地说了一会话,然后挥手道别。
霖铃见韩玉就要上船,赶紧走过去叫他:“少昆!”
韩玉回头看见霖铃,惊喜地脱口而出:“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霖铃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既高兴还有点小小的羞愧。她对韩玉说:“我打算去京城找子骏。”
韩玉惊喜道:“那太好了,先生就坐我的船去吧。”
霖铃也正有此意。从明州到汴京有一大段路程,如果有个认识的人一起上路也好相互照应。
两人一起走到船上捡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船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些客人,大部分是去汴京行商的买卖人,但也有一两个也是去京城赶考的士子。
韩玉霖铃很快与他们混熟了,几个人一路上聊天说话,时间便不知不觉地溜走。
不久后船到了应天府,船夫放乘客们上岸采办一些干粮。霖铃也随韩玉一起去岸上。
应天府离开封的距离已经不远,风土景物也和江南的情形略有不同。
这里的人普遍身材较为高大,嗓门也大,市集上各种吆喝声震耳欲聋,而且带着北方的口音,霖铃听起来倒是有几分亲切。
他们在市集上买了些干粮之类的物品,拿到船上分着吃。不一会船解缆开行,霖铃边吃边问韩玉:“少昆,你到京城后去哪里落脚?”
韩玉说:“我与佟云商量过了。他们一家在大相国寺附近的一个土地庙里落脚,我准备去找他们,胡乱找间僧房住。先生你呢?”
霖铃道:“何先生给了我一封书信,让我去他一个相识家里住。我先去问问,如若不行再找地方。”
韩玉点头,又道:“我还以为先生会和子骏一起住。”
霖铃听到子骏的名字,心里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忍不住问他:“子骏现在如何了?”
韩玉道:“我最近也没见过他。听说他已经定了亲,现在暂住在他京城岳父大人的家里等候备考。”
霖铃听到这一句,脑子里“轰”的一声,愣愣地看着韩玉说不出话。
韩玉见她表情不对,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霖铃曾经在公堂上亲口承认对子骏有爱慕之情,现在听说子骏定了亲,她自然不会高兴。
韩玉连忙说:“先生,我也是听说,不一定是真的。”
霖铃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是真有假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子骏不娶石娇,将来他也会娶别的高门贵女,反正自己和他肯定是没戏的。
只怪自己当初没能控制好自己,一不留神说了真话。这样一来,子骏以后恐怕也不想见自己了。
唉。
霖铃看着舱外倏忽而过的青山碧水,心中只有伤感。
**
接下来几天,霖铃很少出船舱,一直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她一直留心观察韩玉。相比从前,韩玉现在人也变得沉稳许多,经常捧着书籍在船舱里看书,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霖铃心里感叹,韩玉相比从前确实成熟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经常口出狂言的少年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船家忽然到舱中对众人说:“前面船路过不去了,各位请这里下船,步行去卧牛城吧。”
卧牛城就是汴京的别称。大家听了纷纷掀起船帘往前面看。
原来汴京有几条水路,通往东南一带的是主河汴河。这条水路在北宋的漕运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东南一带的粮食,物产等都靠这条河运过来。
这个季节又正好是江淮粟米北上的季节。河面上乌泱泱的全部是运粮的船,挤得河面水泄不通。
前面检查放行的速度又慢,官差只好命令后面的客船先把人放下来,以减少河面交通拥堵的情况。
霖铃也没有办法,只好随韩玉等人下船,沿着人流往汴京的方向走。
好在这一船人十有八九都是去汴京的,霖铃他们也不用找人问路,只要随大流往前走就行了。
走了大约半天,霖铃就看见前面有一座灰白色城楼,城楼下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座城楼就是汴京外城墙最南面的一道城门——南薰门。在那个年代,汴京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就像是北京在现代人心中的地位一般,是一种朝圣之地的感觉,而这段巍峨的城墙则如巨龙一般守护着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默默地衬托着他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霖铃这样的现代人看来,这段城墙虽然谈不上多么多么宏伟,但也是相当气派了。
它大约有四丈高,基座有五丈左右的厚度。外面是白色的粉刷,城门被漆成朱红金钉,还设置有更楼保卫屈曲的城门。
南薰门门口有几个番子负责盘查进去的老百姓。霖铃正在队伍里排队,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一个中年男子连人带包袱被人踢到地上,哭求那两个吏员高抬贵手。
霖铃和韩玉两个伸长脖子往他的方向看,又留心听周围人的议论。原来这人的包袱里夹带了一些没有交税的货物,被几个公人查出来,要把他赶回去。
这个人纠缠了好一会,终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收拾行李滚蛋了。
霖铃咽一口口水。原来京城的城管这么严格,自己会不会被他们刁难?
轮到韩玉和霖铃的时候,一个吏员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韩玉,问他:“带东西了吗?”
韩玉忙说:“只带了些个人物事,绝无用于商贩的。”
那人点点他的包袱:“打开看看。”
韩玉只好打开包袱给他检查。那吏员朝包袱里面瞅了几眼,只见里面都是书。他抬起头问韩玉:“你是来应试的?”
韩玉道:“是。”
那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道:“那你何不早说,进去吧。”
韩玉赶紧闷头往里走。霖铃赶紧跟上,谁知刚走几步,那小吏忽然指着她说道:“你去哪里?”
霖铃赶紧陪笑道:“我去丕园。”
那小吏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一个人吗?”
霖铃支支吾吾地正在想答案,韩玉突然在旁边说道:“她与我是一起的,她是我姐姐。”
霖铃:…
那小吏立刻放松下来,笑着道:“原来你们是一家人,那你们进去吧。”
霖铃赶紧跟着韩玉走进城门。韩玉悄悄对霖铃说道:“听说汴京管理得紧,若是妇人单独行走容易被盘查,怕是从外地逃来的使女丫鬟。”
霖铃也有点后怕,说:“还好你反应快。”
南薰门一进去就是一条宽阔的御街。这条街从南向北通向汴京的“心脏”——大内,是北宋京城的门面。
霖铃见这条街非常宽,和后市的北京前门大街差不多,街的两边有两条御廊。街的中心有两道砖石砌的水沟,沟里种了很多荷花,不过这个季节没有花朵,只有田田荷叶。水沟旁边也种了不少桃李梨杏之类的杂花,看上去红红白白,非常的赏心悦目。
虽然御街的最中心不让车马行走,但是路边上还是可以通行的。霖铃走在一侧御廊边上,只见路上人潮涌动,宝马香车,锦衣华服,罗带飘香。
街道两旁也是各种店铺林立。酒肆茶坊中丝竹之声不断,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霖铃第一次来到京城,激动得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就好像是第一次进城的闰土一样。
韩玉倒是冷静一些,对霖铃说:“我娘与我说过,我爹之前来京城赶考时,走的也是南薰门。这条街一直往前便是朱雀门,再往前是州桥,然后就是官家的寝宫了。”
霖铃心里有些激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汴京,而是北京天安门。
两人走走聊聊,很快到了朱雀门城门口。朱雀门和龙津桥连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大内越来越近的关系,这里的街市也越来越热闹,四周全是熙熙攘攘的店铺和人流。
因为霖铃要去的土市子街和韩玉要去的大相国寺是两个方向。两个人不得不在此地告别。
韩玉对霖铃说道:“先生,我给你写个地址,你之后安顿好可以来找我。”
他一口一个先生,倒让霖铃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霖铃确实需要他,就说:“那是一定的,我过几天就去找你和田生。”
韩玉把地址抄好塞到霖铃的手里,然后行礼而别。
霖铃把韩玉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塞进袖管,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何净给的地址方向走去。
第184章 知己故交
汴京有两大闹市区,一个是州桥以南南御街中段,另一个就是土市子。其中土市子街位于潘楼往东第二个十字街,这里有东京买卖竹竿的集市,所以又叫竹竿市。
再加上附近潘楼街本身就是一个大型商贸市场,各行各业都在这里经营,所以土市子街附近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不过霖铃去的丕园倒是闹中取静,位置选在土市子街最靠里的一处地段,没有街口这么喧嚣。
丕园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看上去灰扑扑的,大门上也没有匾额。
霖铃心里有点打鼓,心说这家人不会已经搬走了吧?不然怎么连个门庭也不打扮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在大门门环上扣了几下。不多时,一个中年仆人开了门,上下打量霖铃道:“你找谁?”
霖铃赶紧把何净的书信递给他道:“我是明州何润泉的朋友,他有一封书信托我带给贵宅的主人,劳烦您帮忙传递一下。”
对方接过信喵了一眼,又上下打量霖铃几眼,然后说道:“你等一会。”说着又关门进去了。
霖铃觉得有点不妙,感觉这家人家有点靠不住。如果在丕园不能住,那她只好去大相国寺找韩玉他们。
唉,早知干脆直接随韩玉一起去大相国寺就好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门里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和说话声。
紧接着大门又“吱呀呀”地打开,从里面鱼贯而出几十口人,男男女女都有,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头发有些灰白。
那妇人一看见霖铃,就快步走过来下拜道:“姑娘光临敝舍,妾身疏懒成性,未能及时迎接,请姑娘恕罪!”
说着,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也风割麦浪一般呼啦啦下拜,一个宅子门口跪满了人。
霖铃吓得差点要昏过去,赶紧扶起老妇人说道:“夫人太客气了,小女子来京城送个信而已,夫人为何要行这样的大礼,折煞我了。”
那妇人笑道:“娘子是恩公亲自写信托付的朋友,妾身安敢不尽心!”
霖铃一头雾水:恩公?谁是恩公?她是在说何净吗?
对方见她疑惑,笑着说道:“我已命厨房备下一桌酒席,娘子先随我进来。”
说着,她挽起霖铃的手,笑呵呵地引霖铃进入丕园。后面那些小辈都规规矩矩地跟着,各个举止都很恭敬。
那妇人引霖铃穿过几条庑廊,走到主屋前面。在走路的过程中,霖铃朝四周打量了几眼。
只见这个园子的面积并不小,但是布置比较简朴,除了树木就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但是一花一木也算是停停当当,看起来非常整洁。
霖铃随着那妇人进入主屋。她先让霖铃上坐,叫下人给她上茶。霖铃再三谦让,但是拗不过那妇人的盛情邀请,只好胆战心惊地坐下了。
她一坐下就发现更加不安,因为一屋子的人,从老到少从男到女全都站着,只有她一个人坐着。
她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又站起来,对着那妇人行礼道:“夫人,请夫人告知姓名以供在下日后报答,否则小女子实在难当夫人如此盛情。”
那妇人又和她客气一通,最后两人终于各自坐了一个座位。
等仆人上茶后,妇人说道:“妾身姓窦,先夫姓戚名忠。先夫生前曾与恩公何先生有旧。先夫被冤,何先生力排众议为先夫伸冤,最后竟连累他自己辞官不做,回归故里。妾身每想到此处,总是痛愧万分,恨不能当面拜谢恩公。可惜恩公辞官后音讯皆无,我多次派人打探,也不知恩公流落何处。此次要不是姑娘来,妾身恐怕这辈子都不知恩公的下落。故而姑娘也是戚府的恩人呢。”
霖铃大吃一惊。
原来丕园就是被冤杀的戚忠的家,何净给自己介绍的就是戚忠的遗孀和家人!
她立刻跳起来对窦氏行礼道:“原来夫人是戚将军的宝眷。何兄已经把戚将军的事迹告诉了我。戚将军一身忠烈,小女子十分敬佩,如何敢受夫人的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窦氏眼中流下两行眼泪,对霖铃说道:“妾身与孩儿们能够无恙,先夫能够平反,全都仰仗恩公的仗义。妾身有生之年,如果不能让儿女当面拜谢恩公,妾身便是进了棺材也不能瞑目。这次侥幸得到恩公的音讯,实在是老天垂怜,三生有幸!姑娘,妾身问一句,恩公他现在何处,人还好么?”
霖铃连忙说:“何兄现在明州一家书院教书。他身体很好,请夫人放心。”
“这样就好,”窦夫人面露喜悦之情,泪水和笑容交织在一起,让霖铃看着分外动容。
窦夫人又转身对几个儿女说道:“你们上来和方姑娘见个礼。”
几个戚家的小辈立刻走上来和霖铃的见礼。因为何净在心中说霖铃是他挚友,再三拜托,所以戚家几个小辈对霖铃都分外客气,行的也是见长辈的礼,只有其中一个小姑娘的表情有些冷淡。
霖铃和他们几个一一打了招呼。戚忠一共有三子两女,三个儿子分别是戚山,戚姜和戚席,两个女儿是戚玉和戚月。
等大家都熟悉了,窦氏命人带霖铃到客房休息。因为何净的面子,她给霖铃安排的是整个丕园最宽敞最舒适的客房,还把自己房中的很多梯己物件拿给霖铃,生怕霖铃住得不舒服。
霖铃在堪比现代豪华套间的客房里待了一会,又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情十分愉快。
她没想到窦氏竟然对自己这么客气。不过这一切都是看在何净的面子上,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唉,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何净。
她想到之前何净邀请自己云游四海,心头涌上一层淡淡的触动。
但这种触动并不像她想到子骏时那样澎湃激昂,只是一种淡淡的温暖,就像风吹过湖面时泛起的细细涟漪。
**
到了傍晚,窦氏派仆人到霖铃房中,邀请她去牡丹堂赴宴。
窦氏喜欢花,家里的厅堂都是用花来命名的,什么牡丹堂,芍药斋,荷香阁之类的。霖铃住的房间也叫桃花斋。
霖铃赶到吃饭的地点时,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桌子上也满满铺着酒菜。大家相互谦让一番,然后一起坐下开动。
窦夫人亲自替霖铃把盏,又让丫鬟给她布菜,把霖铃弄得非常不好意思。
她猜测窦氏肯定把自己当成了何净的重要客人,所以拼命讨好自己。其实何净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当着窦夫人的面说,只是不断和窦氏道谢聊天,争取把场子搞得热一点。
她另一边坐的是戚山。这孩子今年十六岁,长得虎背熊腰的,话也会说。他也时不时和霖铃搭几句,问的也大多是关于何净的问题。
说着说着又说到何净当初为戚忠辩白的事情。窦氏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动情说道:“先夫在世时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他对我说,原以为文人都是纸上谈兵,耍嘴皮子的人,谁知道这世上竟也有像恩公这般狭义心肠的文人。”
霖铃也连连叹息。她见窦夫人身上衣服比较朴素,没那些个绫罗绸缎之类的装饰,忍不住问窦氏:“戚将军走后,夫人的生活用度可还能保障?”
窦氏说道:“有赖官家恩典,先夫虽然伏罪,但好在官家没有治罪我等,反而一应补恤照样发放。近年来朝廷又为先夫平反,还让大郎荫补先夫的官位,可见官家圣明。”
霖铃一愣,转头问戚山道:“最近朝廷给你荫补名额了么?”
戚山连忙说:“给了,不仅给了,官家还亲自在集英殿接见了我,与我说了好些话。他说之前家父为国捐躯受了委屈,让我好好侍奉母亲,为国家效力。”
一旁窦氏点头道:“官家如此恩典,可见他对先夫亦有追思之情。”说着说着,她又掩面痛哭起来。
这下满桌子的人都纷纷哭泣起来。一时间整个房间就像追悼会现场一样,一屋子都是哭声,只剩下一个尴尬得手脚也不知往哪里放的霖铃。
而且说实话,她心里也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皇帝老头子把戚忠杀了,戚忠一家人还对朝廷感恩戴德的?换了她早就揭竿起义了。
难道宋朝人都有受虐倾向?
第185章 豆豆姑娘
窦夫人哭到一半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收住眼泪说道:“好了都别哭了,如今先夫沉冤得雪,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大家这才纷纷止住眼泪。
窦夫人笑说:“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亲自拜见恩公,将先夫平反的事告诉他。方姑娘,你可将恩公的住址告知于我,好让我亲自去明州见他?”
“这个嘛…”霖铃有点犹豫。
她犹豫的原因不是想瞒着窦夫人,而是以何净的性格,可能并不想被人打扰。
更何况何净马上要南下度假去了,戚家的人过去可能会扑个空。
窦氏见她犹豫,便知趣地闭口不说了。不是她放弃,而是知道时候未到,没必要逼得这么紧。
大家吃着酒菜聊着天。窦氏今天非常高兴,不断让几个儿女给霖铃敬酒。其他几个人都照办了,但是轮到戚月时,她却表情淡淡地坐在原处,动也不动一下。
窦氏一愣,赶紧催促道:“月儿,快给方娘子敬酒。”
戚月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冷冷说道:“母亲,女儿今天身上不好,不能饮酒。”
窦氏和霖铃都愣住了。霖铃刚才就发现这个小姑娘不像她几个兄弟姐妹,对自己非常冷淡。
她前面还不在意,以为是人小姑娘年纪小怕生,但现在看来,她根本不是怕生,看样子是对自己有意见。
这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哪里得罪她了?
她忍不住朝戚月多看了几眼。只见戚月身穿一件月白色褙子,下身一件藕荷色湘裙,眉间点着一粒淡淡的梅花钿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朵清新的百合花,只是这百合花冒着一股淡淡的冷气,就好像是开在冰箱而不是花园里的。
窦氏见女儿这种态度有点挂不住面子,忍不住责备道:“月儿你怎的如此不懂事?何恩公家的贵客前来给我们报信,何恩公又再三拜托我们照料好她,可见他对方姑娘的重视。你如此使性子是个什么道理?”
她这番话说完,戚月突然站起来对窦氏行个礼道:“母亲,女儿身子不适,暂时不能相陪了。明日再来向母亲与贵客请罪,失陪。”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一桌子人当场就石化了。
窦氏也尴尬到不行,连忙对霖铃赔罪道:“妾身平日对女儿疏于管教,以至于她娇纵成性,方姑娘切莫放在心上。妾身一会便去她房间与她说道说道,让她来与方姑娘赔罪。”
霖铃也有点莫名其妙,但她还不至于小气到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当即笑着说:“没事没事,窦夫人不用放心上,也不要去说她,我没关系。”
窦氏笑着叹口气,继续让仆人给霖铃布菜。
**
第二天霖铃就去大相国寺附近找韩玉他们。韩玉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在大相国寺后巷穿进去再拐几个弯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算是大相国寺的一个三产地盘。
在那边霖铃见到了佟老伯一家,朱勉,韩玉和孔寅斋中考中的那个学生。一大群人挤在三个面积很小的僧房中,虽然艰苦倒也其乐融融。
因为霖铃穿的是女装,秀秀一看见就激动得扑上来,搂着霖铃笑道:“你把俺也给骗了。”
几个男的第一次看见霖铃的真面目,惊喜之余也是有点不习惯。尤其是朱勉,一直张大嘴巴瞅着霖铃看,被秀秀笑骂了几句。
霖铃问韩玉他们:“你们见到子骏和明远了吗?”
韩玉摇摇头:“子骏和明远一直被藏在府里,我们哪敢去找他们?”
霖铃心下黯然。是的,这两个男孩子现在都被当成“潜力股”保护着,那几个大官哪肯把他们放出来?换了是自己也得把他两锁着,免得好白菜被人给拱了。
韩玉看霖铃伤神,便说道:“不过过段日子便要省试了。到时候考场上见到子骏和明远,我再把先生来京城的事告诉他们。”
霖铃一听立刻说道:“不要!”
韩玉愣了一下。霖铃心乱如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知道让她现在见子骏,她好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确切地说她既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也许这就叫近郎情更怯,不敢见来人吧。
唉。
**
和韩玉他们碰过头后,霖铃又一次回到丕园。一进园子她就听见一阵溪水般的乐音,非常沁人心脾。
霖铃忍不住循着乐曲声源的方向走去。穿过一条庑廊,又拐过几个弯后,霖铃看见前方有一只精巧的八角亭,亭子里放着一只小杌子,上面坐着一个正在弹琴的白衣少女,正是戚月。
她今天穿着一身雪白的纱衣,衣袖上绣着几朵梅花,越发衬托得她就像天上的小仙女一样。但她指尖流淌的乐曲却激昂慷慨,颇有一股铿锵豪迈之气,和她弱不禁风的外表一比衬,更加让霖铃惊叹。
霖铃就站在她对面听她弹琴。戚月沉浸在乐曲中,一直没有抬头。霖铃便一直站着。
等一曲奏完,戚月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
她一看见霖铃站在面前,不由愣了一下。
霖铃笑着拍手道:“月儿姑娘这首曲子弹得端的是好,不知是什么曲子?”
戚月冷冷地说:“我以为姐姐见多识广,原来竟连这么有名的曲子都不知道。”
霖铃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姑娘怎么回事?
戚月见霖铃脸色不好,这才说道:“这首曲子叫《将军令》,奏的是飞将军李广的故事。”
霖铃心里一动。飞将军李广?
爱背李广诗词的小姑娘…
难道她是…
“豆豆!”
戚月听霖铃喊出自己名字,不由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霖铃得意地说:“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小时候喜欢乱跑,有一次还跑到酒楼上遇到何润泉,我说的对不对?”
戚月的脸一下子红了。过了片刻她忽然反应过来,对霖铃道:“是不是何大哥告诉你的?”
霖铃笑嘻嘻地说:“你猜。”
戚月又喜又羞。喜的是何净竟然还记得自己。羞的是他竟然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霖铃,可见他和霖铃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她忸怩的神情落在霖铃眼睛里,霖铃一下子咂摸出味儿来了。
看来这小姑娘对何净的心思不太简单啊。要不然为什么一提到何净脸就红成这样。还有之前她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难道是因为…
霖铃眼珠一转,对戚月道:“月儿姑娘,我在房中正闲的无聊,你可愿意到我房中来,咱们好好聊聊?”
戚月正想向霖铃打探何净的情况,只是不好意思开口。霖铃这么一说,她立刻道:“小妹求之不得。”
霖铃笑着勾起戚月的手臂,把她带到自己房中。戚月急不可耐地说道:“何大哥现在如何了?”
霖铃笑着道:“你这么在意何大哥,何不直接去明州找他去?”
戚月的脸又红了,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霖铃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再打趣她了,她把自己如何改换男装混进书院教书,如何与何净相识的事情对戚月说了一遍。
戚月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竟有女子可以有这样的活法。
她平日在家里总是被要求读一些女训女诫,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虽然在她心中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小小的叛逆,觉得女子也可以做出一些更勇敢的举动,但是因为身边都是一些循规蹈矩,相夫教子的人,她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是今天霖铃的出现就像给她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原来女子也可以活得这么自我,可以教书,可以改变装束,可以从外地一个人跑来京城,这是从前的她想要追求却又不敢追求的。
霖铃看着她那副呆呆的样子也乐了,忍不住说道:“月儿姑娘,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你的何大哥?”
戚月又脸红了。霖铃叹口气说:“其实我也理解你,因为我也有喜欢的男孩子。”
戚月再一次震惊了,忍不住说道:“是谁?”
霖铃这些日子来天天思念子骏,憋在心里都要憋坏了。现在有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又和她一样承受着相思之苦。她本能地就想和对方亲近。
霖铃把自己对子骏的心思对戚月说了一遍。戚月听得都痴了,一瞬间她觉得霖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只是自己比不上对方的勇敢而已。
戚月忍不住问霖铃:“所以姐姐到京城来,就是为了追寻那位马郎君?”
霖铃摇摇头道:“我不会追随他的。”
戚月脱口而出:“为何呢?”
“因为他已经定亲了。”
戚月眼睛又睁大了。霖铃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我来汴京做什么,可是我就是放不下他。”
她顿了顿,又对戚月道:“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对你的何大哥并无非分之想。”
戚月脸又红了。她站起来,对霖铃肃容行礼道:“月儿年幼无知口无遮拦,请姐姐原谅我。”
霖铃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何大哥确实是个好人,就是年纪配你稍大了些。”
戚月红着脸说:“姐姐不要胡说。”
霖铃看着戚月害羞的样子,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也喜欢逗弄子骏,甚至把对方也搞得像豆豆一样满脸通红。
那段岁月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已经远在天边了。
唉。
第186章 笼中鸟
汴京的冬日来的比江南早,气温也更寒冷。汴河早早就结了冰,朝廷雇的民伕们不得不起早贪黑地凿冰以保证船运的通畅。
街上叫卖的菜也比秋夏少了很多,但多少还有些韭黄,生菜,胡桃之类的菜蔬,家家户户都轮着番儿做。
但是这一切对子骏来说都没有太多的感知。因为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待在石棠的府中,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写字。
石棠每日公务繁忙,倒没有太多时间和子骏纠缠,但是他派了一个姓乌的管家照看子骏的起居,就类似于以前常安的工作。
这个乌管家有个特征,做人做事特别特别认真。因为石棠吩咐一句让他细心“照看”子骏,他几乎每天寸步不离地跟在子骏旁边。除了上厕所和睡觉,子骏几乎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刚开始子骏也受不了,跟姓乌的几次三番说,让他不要跟着自己。但是乌管家非常狡猾,嘴巴上嗯嗯,行动上依然不改,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子骏。
到最后子骏干脆也放弃了,日日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也不出去。
这样日复一日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乌管家突然进屋来对子骏说道:“你家中有个家仆来看你,正等在外面的花厅里。”
子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乌管家又道:“他说他叫什么常安。”
子骏“蹭”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外面。
他看见常安背着一个小布包。一看见自己就鸟儿一般扑过来,连礼也不行了,只搂着叫道:“二郎!二郎!”
乌管家在旁边看得直撇嘴。子骏高兴得好像久旱逢甘霖一样,但又气常安这么久才来,忍不住跺脚道:“你现在娶了媳妇儿,把我也抛在脑后了!”
常安立刻说道:“天可怜见,我从没把你抛在脑后,这些天我日日求家主让我来京城找你。他之前不同意,这些天天凉了才叫我过来。”
子骏问他:“爹娘可还好?”
“都好。”
子骏点点头。这时他看见乌管家正斜着眼观察自己和常安,就对常安道:“你跟我进来说吧。”
常安便随子骏走进房间。常安问他:“你可曾找过大郎主?”
子骏脸色微微一冷,说道:“我日日被人看着,如何走得出去?”
常安道:“大郎主也没着人找你?”
子骏没好气地哼道:“没有。”
常安知道他这个郎主性格怪异,莫名其妙就是看自己大哥不顺眼。
刚想接话,子骏又气哼哼地说:“反正我就是无足轻重之人,你们谁都不挂念我。”
常安笑着说:“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天天挂念着你,连我媳妇儿都没让我这样。”
子骏都被他逗笑了,在常安额头上敲了一下:“你个油碟猢狲,尽会说好话!”
常安笑着揉揉脑袋,问子骏道:“我听说韩玉佟云他们都住在大相国寺附近。赶明儿我们去找他们聚聚。”
子骏心里其实早就想去,但是身不由己,只能恨恨地叹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去,可惜被这姓乌的看管着,跟防贼一样防着我,恁地可恶!”
他发泄完又问常安:“你这次准备待多久?”
常安回道:“待到你考完试为止。”
子骏心情这才转好。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一样,现在终于来了个“娘家人”,凡事也不用靠他一个人去应付了。
常安又把子骏爹娘给他带的书信和特产一类的东西从包袱里拿出来交给他,几乎都是子骏爱吃的食物。
子骏看到这些东西眼圈儿也红了。这些日子他一直麻痹自己,但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家人。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家人才是无条件对自己好的。
还有先生——
一想到霖铃,子骏的心里一酸,眼泪又要泛上来,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
过了几天,常安溜出去找韩玉等人。本来乌管家连他也想看住,但常安可不是子骏,哪会那么容易被拿捏?三下两下就从石府钻了出去。
他来到韩玉等人下榻的大相国寺时,霖铃正巧也在。霖铃一看见常安,脑子里轰的一声,心跳也疯狂加速。
因为联系上常安就代表着能联系上子骏。霖铃确实是做梦也想见到子骏,但真正到了能相见的那一刻,她反而害怕了。
她害怕子骏怪自己,害怕子骏不认她这个老师,又害怕子骏只把自己当老师…总之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想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常安见到霖铃也是一愣。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穿女装的霖铃,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漂亮。
另外,他跟子骏这么多年,也知道子骏对霖铃的感情这次不太一般。不说别的,他总是盯着霖铃给他画的那幅肖像发呆,一呆就呆几个时辰。
他这样的状态,如果说不是对霖铃动了真情,又会是怎样?
但是从常安的角度看,如今郎主已经和石娇订了亲,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他私下并不希望子骏的前途受到什么干扰。
旁边朱勉倒是没心没肺,抓着常安问道:“子骏怎么没来?”
常安道:“他现在在石府,行动不如以前自由。”
韩玉疑惑道:“什么叫行动不如以前自由?他们是绑着他不让他动?”
常安叹了口气,把子骏这些日子在石府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朱勉吐着舌头道:“原来做有钱人家的贵婿这么难,幸好我爹娘没把我送到什么相公家做女婿。”
秀秀在旁边啐了一口说道:“呸,你照照镜子,哪个相公会看上你。”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
韩玉对常安说道:“过几日我们准备在樊楼聚餐,想请子骏去,你回去与他说道说道,想个办法溜出来。”
常安点点头说:“我知道。他也常跟我说,想与你们见面,只是不得法子。”
朱勉说:“实在不行,你便拿根棍子,趁人不注意把那个姓乌的打晕了再出来。”
大家都有点哭笑不得。常安道:“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常安和众人混了一阵,正准备回子骏那儿,霖铃忽然叫住他,对他说道:“常安,你先不要告诉子骏我也在汴京。”
常安一愣。霖铃心里乱得很,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可能过几日就离开了。”
朱勉不懂得看眼色,抢着问道:“先生你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呢?”
韩玉实在看不下去,在朱勉鞋子上踩了一脚。
其实霖铃的心比谁都乱。她害怕子骏知道自己在京城后吵着要见自己,又害怕他知道后也不来见自己。这两种情绪在她心里打架,快要把她逼疯了。
常安也想不到这么多,直接说道:“好,我先不告诉他。”
霖铃的心又是一阵惆怅,但却无处诉说。
常安回去后把朱勉等人要在樊楼聚餐的事情告诉子骏。子骏也极其想去,但又怕邬管家不许,一时间手足无措。
常安道:“你就趁下次石相公来时求他。只要石相公答应,那鸟管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因为子骏私下给乌管家起了个绰号,叫他鸟管家,常安就跟着一起叫。
子骏想了想说:“有理。”
顺便拍拍常安的肩膀,表示鼓励。
**
第二天,石棠果然来府中,邀子骏和他一起吃饭。他从小几乎看着子骏长大,对子骏也很喜爱,对他说话都是笑眯眯的。
子骏陪石棠吃了一会饭,见时机成熟了,便说道:“石相公,小生有一件事想求石相公。”
石棠一愣,说道:“你说吧。”
子骏道:“我有几个明州的同学,过几日想在樊楼聚餐,小生也想去。”
石棠当即说:“这有什么不行,你去就是了。”
子骏心里高兴,对石棠行礼道:“多谢石相公。”
石棠笑着咪了一口酒,对子骏说道:“让乌管家陪你一起去吧。你若是喝醉了,便叫他送你回来。”
子骏:….
他还想开口挣扎一下,见常安在旁边拼命对自己使眼色,便也不说话了。
**
另外一边,霖铃也回到了丕园。她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满脑子都是子骏要去樊楼聚餐的事。
自己该不该跟过去?该去?不ji该去?该去?不该去?
她纠结了一路,纠结得脑子都要爆炸了。
等她走进丕园,迎面看见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上堆着一堆物品。戚山和戚姜正站在马车边,聆听窦氏的教诲。
“你们到明州见到何先生,定要以父礼待之,绝不可以怠慢无礼,知道么?”
“是,”两人恭敬应道。
霖铃心中小小吃了一惊。之前窦氏一直缠着她把何净的地址告诉她,她一个心软就告诉了对方。没想到窦氏真的记在心上,很快就派两个儿子去明州拜会何净。
窦氏看见霖铃,笑着道:“方姑娘可有需要小儿带去给何恩公的物品?”
霖铃笑着道:“物品倒是没有,就替我带句话给他,说我在京城挺好的。”
“好,”窦氏笑着应允了。
两人正在说话时,霖铃忽然看见戚月从不远处走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襦裙加上浅褐色狐皮褙子,越发显得清雅迷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戚月走到母亲面前,轻轻跪在地上说道:“女儿有一事相求母亲成全。”
窦氏愣了一下,说道:”豆豆,你做什么?”
戚月轻咬贝齿说道:“女儿想随大哥二哥同去明州看望何大哥。”
窦氏更加吃惊了:“你…你找何恩公做什么!”
戚月犹豫片刻,咬着嘴唇说道:“女儿想…想要侍奉何大哥终生,请母亲成全!”
说完她伏在地上不肯起身,裙摆在地上散成了一朵白色的莲花。
这下不仅窦氏吃惊,连霖铃也是大吃一惊。听戚月这意思,她是想要跑去明州找何净…求婚?
我滴个妈呀。
窦氏显然也被女儿的脑回路给惊到了。在北宋那个年代,男女之间其实没有那么多礼教隔阂,女子稍稍主动追爱的例子也是有的。
但是像戚月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千山万水地追过去要给何净当妻子,那是闻所未闻。更何况戚家与何净多年未见,对何净现在的情况也不晓得,戚月就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把窦氏吓得魂都要飞了。
她把戚月从地上拉起来数落道:“这如何能行!世上哪有女子跑去向男子求亲的,这岂不是坏了体统!”
戚月这时也急了,对窦氏道:“我如果不去明州找何大哥,他又如何会知道我的心意!况且为何这世上女子便一定要等待男子来求亲,为何女子便不能挑选自己喜爱的郎君!娘,这次我去明州向何大哥说明心意,如果他不肯接受,那我便死了这条心!但若是因为我不去而错过了他,我这辈子也难以甘心!”
说着,她又向窦氏叩头,流着眼泪哀求。
窦氏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霖铃见戚月一直在流泪,心里也有些感动。说实话,她觉得戚月有点恋爱脑,这样其实很危险。但话又说回来,人在年轻时如果不冲动一把,那何尝又不是一种遗憾?
霖铃见戚月和窦氏一直僵着,只好对窦氏劝道:“窦夫人,既然豆豆对何兄一片痴情,不如就让她随大郎二郎一起去明州吧,好歹让他们两个见见面。”
窦夫人一直叹气。自己这个女儿太年轻,对许多事情的认识太理想化。
何净虽然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但他未必能做一个好丈夫。这个道理豆豆现在肯定不懂,但以后再懂可能就迟了。
但女儿已经铁了心,她这个做娘的除了心里担忧,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过了许久,她终于含着眼泪把戚月从地上扶起,对着她看了又看,又抚着她脸庞道:“也罢,何先生是我们的大恩人,他舍官弃家保全你爹,你若是想以身报答,娘也…”
她说到这里,眼泪滚滚而下:“只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这次与你兄长去明州,若是见到何先生,你也确实心悦他,不妨让你两位兄长向何先生提出亲事,探探他的口气,切不可鲁莽行事,反而坏了戚何两家的情谊。”
戚月大喜过望,但又觉得悲凉,只含着眼泪道:“女儿晓得,多谢母亲。”
窦氏又向戚月的两个哥哥一通嘱咐,叫他们照顾好妹妹。
霖铃见戚月得偿所愿,笑着对戚月道:“这次总算遂了你的愿了。”
戚月笑道:“本来妹妹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全是因为看到姐姐的勇敢,妹妹才敢做出这般决定。”
霖铃:…
自己成了反面教材了…
她见戚月一腔孤勇,突然想逗逗她,便说道:“你这么想嫁给何兄,万一何兄已经成婚了,你该怎么办?”
戚月脸色一变,继而又说道:“若果真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如果她夫人容得下我,我便与她一同服侍何大哥。若是她容不下我,我便…我便做个奴婢服侍他二人,想来她也不会再说什么。”
说着,她粉雕玉琢般的脸上流下两行眼泪。
霖铃也被这小姑娘惊到了。听她的意思,她竟然要给何净做妾,做丫鬟?我滴个妈呀!
换了以前,要是有女人说出这么自轻自贱的话,霖铃肯定会不屑一顾,甚至鄙视对方。但是如今面对着一脸坚定的豆豆,她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霖铃叹着气对豆豆说道:“反正我离开何兄家时,他还没有老婆。至于现在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豆豆一听,脸上立刻绽出笑容。但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腮边,就像梨花带雨一般。
霖铃抿着嘴笑道:“不过你们动作要快一点。他上次跟我说他要南下去游历,你们去的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豆豆听了点头。过了片刻,她略带害羞地问霖铃:“方姐姐,何大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啊…”霖铃想了想,笑着说道:“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戚月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霖铃噗嗤一笑,刮一下豆豆的鼻子说:“总之,是一个可以选来做夫君的人。”
戚月脸上一下子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给她略带稚气的脸庞添上一抹醉人的神采。
这时,戚山走过来说道:“可以了,咱们出发吧。”
众人簇拥着戚月几个走到马车边。窦氏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戚月临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母亲,一下子忍不住,又哭着拜倒在地。
窦氏眼泪滚滚而下,搂着戚月含含糊糊地叫她的名字。戚月也哭得不行,最后还是戚山出面分开二人,说了很多宽慰的话,戚月才止住眼泪登上马车。
这时天上下起了一点小雪。霖铃看着豆豆站在马车上,双手扶着木栏,身子倾斜着朝窦氏和自己的方向张望。
她就像一朵娇弱的桃花,颤颤巍巍的身影在飞雪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雪地上只剩下两行浅浅的轱辘印记,也很快被飘落的雪花盖没了。
在这一刻,霖铃忽然感慨万千。
像戚月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也有勇气去追寻自己所爱的人。而自己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行事却捏捏捏捏。
明明心灵已经告诉了自己答案,却不敢去争取。不敢去争取,但又偏偏放不下。
说到底,自己就是害怕,害怕会失败。
其实失败又如何呢?失败了,起码已经尝试了一把,起码问心无愧。
此时此刻,虽然她身处冰天雪地之中,浑身上下却感到一股火热的激情,让她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
更神奇的是,在这一刻,她几个月来焦躁不安,痛苦不堪的心灵也突然平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
第187章 再相逢
到了聚餐的这一天,子骏一大早就穿戴整齐,急不可耐地等待约饭的时刻。
其实韩玉他们约的时间是在晚上,但子骏实在等不及了。他甚至恨不得半夜就逃出去,到大相国寺那边直接和韩玉他们碰头。
但是乌管家在家镇守着,他有这样的心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他向石棠告状,这样反而不利于自己在石家的行动。
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出门的时间。子骏连忙带着常安往外面跑,一刻也不带犹豫的。
两人兴冲冲地赶到门口。正要出去时,子骏的脸色忽然一沉。
只见乌管家站在门口,正悠哉悠哉地看着自己。
“小官人,马车我已经替你备好了,你我一同上车吧,”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子骏说道。
子骏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哼哼唧唧地说道:“不牢乌管家跟随,我与常安两个一同去就行了,横竖晚上会回来。”
乌管家嘴角一勾,不冷不热地说道:“主家吩咐我照顾好小官人,在下怎可以擅离职守?再说小官人去樊楼喝酒,万一喝醉了也需要人照应。”
子骏还想顶嘴,常安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跟乌管家磨嘴皮子了。
子骏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常安上了乌管家的马车。乌管家坐在车厢里,指挥另一个小厮驾车。
子骏心里憋着气,故意闭着眼睛不看外面。没过多久,他听见乌管家对他说道:“小官人,地方到了。”
常安拉着子骏跳下马车。临下车时两人还被乌管家叮嘱一句,让他两一个时辰之内回来,不然小厮就会去樊楼捞人。
子骏理也不理他,直接咕咚一声跳下了车。
他脚还没落地,就听见前方传来几声七嘴八舌的呼唤。
“子骏!!”
“子骏!”
“子骏!”
韩玉和朱勉扑过来,当街把他搂住。子骏也激动得要命,只是他做不出来这些肉麻的举动,只是说道:“你们怎么不早些来看我!”
韩玉故意“哎哟喂”一声:“你住的那地方,高门大户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如何住的进去?”
子骏叹口气说:“这种高门大户住着也是受罪,我倒宁愿和你们一样挤在土地庙里,好歹自由自在。”
朱勉立刻说道:“那你就搬过来与我们一起住,就像之前在桃源精舍的号舍那般。”
子骏叹口气。
那种生活是一去不复返了。
韩玉见子骏伤感,赶紧说道:“咱们别站在这儿了,进去找个阁儿说话吧。”
大家一听觉得有道理。连忙簇拥着走进樊楼。
**
当时的汴京号称有七十二家正店,也就是有政府酿酒权的酒店有七十二家之多。
樊楼又是其中的翘楚,可以说是汴京第一酒楼,从皇亲宗室到三教九流都喜欢去樊楼聚会。
而这家酒楼的气派也非普通酒店可比。它位于东京宫城东华门外景明坊,门口彩楼欢门遍扎,进门是一个巨大的院落,底层散座,二层天井走廊都是包厢阁儿。
子骏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酒楼里的灯烛也都通通点亮了。整个酒楼就像天上的水晶宫一般,几层廊庑间站着许多浓妆艳抹的妓女。
京城酒楼的妓女也非明州酒楼的妓女姿色可比,一个个身穿绫罗绸缎,满头珠翠,或艳丽或清雅,就像天上的仙女集会一般。
而且樊楼还有东西两座。东楼给老百姓住,西楼则是给皇亲国戚一类的“上层人士”光顾,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国宾馆。
子骏他们当然去的是东楼。一个过卖把他们几个引到二楼的一间阁儿里面,上了看菜看果。
现在没了点菜大神王燮,子骏只好胡乱点了几样。反正他今天来的目的主要是和韩玉和朱勉叙叙旧,吃他倒是无所谓。
等菜上齐以后,韩玉边吃边问子骏:“子骏,你这些日子在石府还好么?”
一提起石府子骏就来气,板着脸说道:“不好。”
朱勉吃吃笑道:“谁让你长得这么俊,家世又好,我要是石相公,也会扒着你不放了。”
子骏只是摇头。他内心深处反而希望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像朱勉一样,反而能和自己喜爱的女孩长厢厮守。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惆怅,忍不住仰起脖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韩玉见子骏脸色不好,连忙岔开话题说:“子骏,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子骏还没说话,朱勉在旁边插嘴道:“子骏还需要复习么,随便考考状元便是他的。”
子骏被他捧得微微一笑。韩玉也笑着说:“你知道这届知贡举是谁么?”
子骏朝韩玉看看。韩玉说道:“早些知道知贡举是哪个,也好买些他的文集来看看。”
子骏微微一笑。知贡举就是主考官。确实每个主考官都有自己喜欢的文风,比如有的喜欢慷慨激昂的,有的喜欢朴实的,但在子骏看来,这种事情瞬息万变,你硬要去迎合是很难的,还不如看缘份,看天命。
不过现在韩玉问起,他也不想隐瞒,直接说道:“我听石相公上次提起过,官家似乎想点刘安世。”
韩玉一愣,继而抚掌笑道:“刘安世好!”
子骏问他:“好在哪里?”
韩玉道:“你没听人说么。此人以直谏敢谏闻名,得了个雅号叫殿上虎。此人做知贡举,定然喜欢直率洒脱的文风,那些词藻僵化的必然入不了他的眼。”
子骏喝一口酒,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子骏和韩玉两人聊科考聊个不停,旁边朱勉有点不得劲儿。因为他是三个人里面唯一落榜的,见子骏和韩玉不理他,他故意找话题插嘴道:“你们看,外面又下雪了。”
这间阁儿正好靠着窗。听朱勉一说,子骏和韩玉不约而同扭头朝窗外看去。
子骏看见窗外果然下起了一点小雪,星星点点的就像棉絮一般。有的行人已经打起了伞,大红色的绸伞面在雪花里看起来分外醒目,有种别样的诗情画意。
子骏不知怎么的,看着雪景呆呆地出神。朱勉又在旁边补刀道:“你们记不记得那时先生让我们玩雪作诗,那日的雪比今日的还大些?”
佟云在旁边道:“可惜她已不是我们先生了。”
众人都沉默起来。朱勉这时突然说道:“其实我觉得先生是男是女也不打紧。都说妇人不如男的,我怎看秀秀哪里都比我强,又会做饭又会劈柴,还会绣花绣鞋子,反而我却什么都不会。”
大家又不说话了。子骏听了这些话依然呆呆地看着窗外,人都有些痴了。
**
因为他发着愣,所以没注意到楼下的街道上有一把小小的白色布伞,正在朝他移动。
撑着这把白伞的正是赶来樊楼的霖铃。
自从戚月出发去明州,霖铃也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见子骏一面。
哪怕他想见自己也好,不想见自己也好,自己一定要把想说的话告诉他,让自己的人生不留一点遗憾。
她想是这么想的,但是真正来到樊楼门口,将要见到子骏的前夕,她还是觉得心口咚咚地跳得飞快,整个人就像要面临什么生死抉择一样,连手指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也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冷。
这些天她为了这次见面做了很多训练,包括见到子骏应当怎样和他打招呼,怎样和他说话,怎样面对他等等。
她脑子里翻滚着这些浆糊,一面迷迷糊糊地走进了樊楼。她一进来,一个过卖就走上来问她:“小娘子一个人来么?”
霖铃说:“方才这里有没有一群士人来吃酒,为首的是姓韩或者姓朱的?”
北宋的很多酒楼也会提供外卖服务,包括类似于现代那种报姓名订包间的情况都非常常见。
那过卖眼珠一转,说道:“方才是有一个姓朱的客官带着一溜人上去了,在天字号阁儿。”
“多谢。”霖铃立刻道。
她沿着楼梯走到二楼,一步一步来到天字阁的门口。门口的竹帘半隐着,里面隐隐绰绰传出一些男生谈话的声音。
霖铃轻而易举地听出韩玉朱勉和子骏的声音。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不疾不徐的,轻轻划过霖铃的耳膜,在她心里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颤。
她一只手放在心口,想要捂住自己疯狂的心跳,另一只手慢慢地,带些颤抖地掀开了帘子…
果然一桌子都是熟悉的人,韩玉,朱勉佟云他们都在。
子骏也在,不过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眼睛看着窗外,一时间没有看见她。
霖铃看见子骏的一霎那,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排练好的那些动作全都抛之脑后。她本能地朝子骏走过去,一边喊了一声:“子骏!”
第188章 你想抱我吗
子骏听到霖铃的声音,心里猛地一惊,立刻回过头来。
这一瞬间,他看见一个身着鹅黄色狐皮褙子,长相明艳的少女朝自己走过来,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一直望着自己。
她的五官眼神,还有眉宇间淡淡的调皮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他一下子傻眼了。
是李先生,或者说是方娘子。
他呆若木鸡一般看着眼前的霖铃。她的眉毛变细变弯了,嘴唇上涂了一点淡淡的口脂,就像许多爱漂亮的小娘子一样。她今日梳了一只半圆形罗髻。这种发髻是当时年轻女娘常梳的发式,只是霖铃偏偏不守常规,在发髻的一边漏出一缕青丝,编成一个发辫垂在肩头,让她看上去明媚之余又露出几分俏皮。
她在发髻上面簪了一朵颜色清淡的梅花。梅花的香味萦绕在她的头发上,悠悠传入子骏的鼻中,简直是销魂蚀骨。
子骏一时间心跳跳得超快,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霖铃。
韩玉这时已经看出来子骏和霖铃的情况不对,立刻知趣地说道:“朱勉佟云,我去外面出恭,你们一起去吧。”
佟云“嗯”了一声,朱勉却说:“我不想出恭”。
韩玉忍无可忍,在朱勉背后踢了一脚。朱勉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圈,在韩玉再三的眼神威胁下,终于被韩玉提溜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霖铃和子骏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屋角的炭火烧的有点烫,子骏忽然觉得全身发热,心跳快得就像得了什么病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面对昔日的恩师,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傻子一样。
而站在他面前的霖铃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这几天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让自己勇敢地向子骏表达心意。
但真正见到子骏了她才发现,这件事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她平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她面对子骏还是有一股怯意,特别是用真实面目去面对他的时候。
两人沉默片刻后,霖铃终于艰难地开口道:“子骏,我…我来汴京找你,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子骏一直看着她没说话。霖铃吞了一口口水,故意避开子骏的眼神说道:“过去一年确实是我骗了你,对不起。我说完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逃走。
子骏心里一慌,冲上去挡在她身前。他脑子已经一片浆糊,几乎不受控制地对霖铃说:“等一等!”
霖铃抬起头看着他。子骏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我问你,那日你在公堂上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霖铃呆呆地看着他:“什么什么公堂上说的话?”
子骏急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你说你…你说你那个…对我”
霖铃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在公堂上和石娇吵架,一急之下承认了自己喜欢子骏。
她一时间有点慌乱,不知道该说还是该藏。但是被子骏的一双眼睛看着,她不知怎么就心一横说道:“除了在舅舅这件事上骗你,其他的话,我…我一句也没有骗过你!!”
她这句话一说,子骏心里轰隆一声。一股巨大的喜悦冲击他的身体,是他活到今天为止从没有体会过的快乐。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杜甫的“漫卷诗书喜欲狂”是什么意思。“喜欲狂”,真的是要发癫!发狂!!
但不是因为诗书,而是因为一个人,一句话。
他实在控制不了情绪,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下霖铃有点挂不住面子,忍不住呛他:“你笑什么!”
子骏眼里都是笑,口吻略带一点点骄傲地说道:“我笑你为了接近我女扮男装,不择手段!”
霖铃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就炸毛了,伸着脖子道:“你别想太多了,我假冒身份是为了救我舅舅,不是为了你。”
子骏背着手,嘴角含着笑说:“是吗?那为什么那次你明明可以去原州,后来又回来了呢?”
霖铃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只能强词夺理道:“那次…那次是我为了大家。”
子骏看她气急败坏,更是咯咯笑起来。霖铃没想到子骏竟然想拿捏自己,气得转身要跑。
子骏一看急了,赶紧奔上去拉住她。
两人一下子靠得很近,彼此都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围着。子骏看见霖铃额头上的碎发,还有她看自己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不知怎么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确切地说从霖铃被发现身份当众羞辱以来,他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有时候他很鄙视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孟子说的禽兽。有时候他又心如死灰,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何必要再刻意去追寻什么。
但是有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回避的。就是他确实日日夜夜,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霖铃。
想念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想念从她身上得到的温暖和关爱。这种关爱是他从朋友,甚至亲人身上从没得到过的。
尤其是他想起霖铃身份暴露后受到的凌辱,而自己袖手旁观的行为。每次想到这里,他的心都会像流血一般地疼痛。
有多少个夜晚他试图用诗书来麻痹自己,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连他最爱的李白的诗都失去了魔力。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看见霖铃站在他面前,这种失而复得,欣喜若狂的感觉才让他彻底看清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马子骏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争过什么。但这次不一样了,他必须,不能再失去她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拉着霖铃的袖子说道:“先生…”
霖铃听到子骏喊先生有点怂,对他小声道:“你别喊我先生了。我叫方霖铃,你叫我霖铃好了。”
“霖铃,”子骏轻轻喊了一遍,又意犹未尽似地再喊了两遍。
“霖铃,霖铃…我想告诉你,我待你的心,和你待我的是一样的。我也忘不掉你,舍不下你,这些日子来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当日在七柳镇我不应该抛下你,让你一个人在那里受苦。先…霖铃,是我对不起你。我是一个无情无义,恩将仇报的小人!霖铃,你…你能原谅我么?”
年少之人不懂得掩饰,愧意恨意都写在脸上。霖铃内心感动,用温柔的口气对他说道:“子骏,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都不怪你。”
子骏眼眶湿热。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样忘恩负义,霖铃对自己还是不离不弃。
一时间他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恨不得粉身碎骨来报答面前之人。
他不顾一切地抓住霖铃的袖子,用尽浑身的气力问她:“霖铃,那你愿意…你愿意与我成亲么?”
霖铃吓傻了,这大哥怎么思维跳跃这么快啊啊啊!
不过即使如此,她心里还是欢喜,欢喜到不行,欢喜到天崩地裂,欢喜到好像有一万只蜜蜂飞进她的身体给她酿蜜。
这种幸福,是她此生此世,前生前世都没有体验过的。也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为了爱情去死,因为那种上头的感觉真的是无法形容!!
谁知子骏见她不说话,却以为霖铃有些犹豫,赶紧急不可耐地表态道:“霖铃,我现在虽无功名,但等我考上进士有了官俸,必然会给你买最好的绫罗绸缎,让你吃最好的食物,坐最好的脚乘。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绝不会让你再像在七柳县那样受辱!我马子骏对天发誓!!”
霖铃看子骏急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怎么保证一定能考上进士?”
子骏愣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会努力。”
霖铃看子骏傻傻犯急的样子,心里甜蜜得不得了。她很喜欢看子骏着急,但又不想让他太着急,所以稍稍晾了他一会就笑道:“好啦,我都知道。”
她以前扮男生时非常鬼马活泼。现在即使变回女孩子,也是一身男孩儿气。子骏只觉得待在她身边非常轻松,好像动不动就想笑,每时每刻都快乐至极。
子骏问霖铃:“那你是答应做我的妻子了?”
霖铃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谁说答应你了…”
她见子骏要跳起来了,又加一句:“这样就想让我答应你,一点仪式感也没有。”
子骏:“什么是仪式感?”
霖铃:…
霖铃看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只能叹口气说道:“连抱都不抱一下。”
子骏的脸立刻红了。他带着点害羞的表情走到霖铃面前,几次想要伸手抱霖铃,手都快碰到了又不敢。反而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狼狈得要命。
霖铃看他那副紧张到死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是无奈。子骏平时读书厉害得不得了,但是一遇到感情问题就变成了高分低能,连抱抱自己喜欢的女孩都不敢。
霖铃心里叹气,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傻瓜…
真就是命啊…
没办法,只能自己上了。
她往前走半步,伸出手臂拢住子骏的肩膀,轻轻抱了他一下。
不过这拥抱没有想象中那么自然,因为子骏的身体僵得一动不动,霖铃感觉自己就像抱一根木头一样,只好迅速放开了他。
纵然霖铃是个铁打的女汉子,此刻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悄悄抬起眼睛喵一眼子骏,只见这大哥半低着头,脸红得像只番茄一样。
霖铃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指在他手臂上戳了一下,叫道:“喂!”
子骏的身子颤了一下。他还没从刚才的头晕脑胀中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飘的。现在听霖铃在喊他,他才晕晕乎乎地应道:“我…我在。”
霖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你想抱我吗?”
第189章 异地恋
子骏呼吸粗重地盯霖铃。长久以来,他一直想要粘在霖铃身边,想要听她说话,陪她做事。
只是从前两人是师生关系,子骏一直把这种亲近解读为霖铃的敬意,也不敢想的太多。
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变了,霖铃甚至主动抱了自己。子骏一下子觉得心底有各种横七竖八的念头冒出来,有的还是圣人经典里说的邪念。
他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好。但在霖铃的带动下,他脑子一昏,也难以自控地朝霖铃凑过去,想要学霖铃的动作把她搂进怀中。
谁知他的手臂刚碰到霖铃,霖铃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对着门口吼了一句:“谁在外面!”
她一吼,外面韩玉,朱勉,常安,佟云几个都进来了。
子骏吓得立刻放开霖铃,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兵荒马乱的样子。
但群众的眼睛都不是瞎的。韩玉他们看到子骏这副样子,连最蠢笨的朱勉都心知肚明,因为子骏这副呆样跟自己之前面对秀秀时的呆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大家都憋着笑,脸上挂着一副“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啥也没看见”的表情,只问霖铃一些明知故问的无聊问题,例如她为啥来汴京之类的。
霖铃也很给面子,对韩玉他们说:“我想看看大家,就过来了。”
韩玉和朱勉等互相看一眼。朱勉忽然眼前一红,对霖铃说道:“先生,那日在公堂上,我们没有替你据理力争,驳斥那个知县,是我们对不起你。”
说着说着他真的哭了,一边哭一边跪了下来。
韩玉几个一看,也跟着跪了下来。子骏本来靠窗站着,但听见背后响动回头一看,朱勉他们都跪着。
他愣了一下,然后也跪了下去。
霖铃被几个学生的反应吓到了,惊吓之余又有点哭笑不得,连忙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说了一大堆不怪他们的话,让他们不要想太多。
拉到子骏的时候,她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轻轻凑到他耳边说:“我就不拉你。”
子骏的耳垂被她的气息弄得痒痒的,心也痒痒的。他低头一笑,自己站了起来。
**
霖铃和几个学生见过面,坐下来继续七嘴八舌地说话。子骏高兴得不得了,把带来的钱统统交给酒保,一口气又点了十几个菜。
霖铃也是高兴坏了。这些天她古代现代折腾了一圈,天天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直到这一天才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好像终于迎来了人生巅峰。
而且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多么想念这些学生。不仅是子骏,韩玉朱勉他们她也想。
所以在团聚的这一刻,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吧唧吧唧把这些天的经历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也顾不上对面的几个是不是爱听。
她唧唧呱呱地说话时,子骏就在对面安安静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盯着她笑。
他越看霖铃越可爱,喝酒的样子可爱,说话的样子可爱,连嗑瓜子的动作都那么可爱。
这真是奇了怪了,换了别人他肯定烦都烦死,但是霖铃在他对面唠嗑他就是觉得欢喜,恨不得就这样听她唠一辈子。
不过当霖铃说到和韩玉一起乘船来汴京时,子骏的心口微微一刺,回过头问韩玉:“少昆,你怎么没告诉我?”
韩玉连忙讨饶道:“是先生不让我说。”
子骏又回头问霖铃:“你为什么来汴京不让我知道?”
霖铃自知理亏地低下头。她不想告诉子骏自己为了他经历过怎样的内心纠结,怎样怕见他又想见他——因为她怕他太骄傲。
子骏眼睛像钩子一样钩着霖铃,心急火燎地说道:“霖铃,以后你还会这样对所有人敞开,只瞒着我一个人吗?”
霖铃见他着急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捋了一下,把他的眉头抚平,笑着安慰他道:“子骏,我以后绝不会再瞒你的。”
子骏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霖铃又继续开启话痨模式,一屋子人时而回忆过去时而展望未来,时不时哄堂大笑两声,把屋子都要掀翻了。
当然了,这群人的热点话题之一就是各种讨论孔寅,然后喷他嘲讽他,顺便回忆一下祝山长。
霖铃当然是最激情澎湃的孔寅黑之一。不过她发现佟云是唯一一个提到孔寅不吱声的,不知道为什么。
喷着喷着她也觉得有点好笑。说实话,真的远离这个奇葩以后,她倒发觉孔寅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起码他的存在可以给自己当一个靶子,不像现在她失去了假想敌,成天不是睡就是吃,实在无聊得很。
就在一屋子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一个小厮忽然走进来对子骏行礼道:“马衙内,乌管家让小的来催一声,让衙内快些回去。”
子骏正聚到兴头上哪里肯走?他面孔一板,冷冷说道:“你们先回去吧,一会我自会回去的。”
那小厮忸怩着不肯走。子骏生气了,一拍桌子吼道:“我叫你先回去没听见吗!”
小厮身子一颤,赶紧跪下来请罪。霖铃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子骏只好把乌管家给他定下的时间期限告诉霖铃。霖铃听完心里也不舒服。
她只知道石棠想要圈住子骏这个好女婿,但没想到真的是把他当宠物一样圈养着,这日子想想就痛苦不堪。怪不得子骏一听到让他回去就暴躁。
不过这么硬碰硬的也不是个办法。霖铃叹口气,对子骏劝说道:“子骏,不然你还是先回去吧,别为难他。反正之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
韩玉也在旁边劝道:“是啊,若是你一味抵抗,那个乌管家告诉了石相公,你下次出来就难了。”
子骏想了想,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对那个跪着的小厮说:“起来吧起来吧,我跟你回去。”
大家一起站起来把子骏送到樊楼门口。因为乌管家在外面盯着,霖铃也不能好好和子骏告别,只能站在酒楼的门帘后面,嘱咐子骏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子骏三番四次向霖铃确定她的住址,跟她说会派常安来跟她通信。
霖铃其实也不舍得子骏离开,但她看见乌管家一直在外面舒头探脑地打量,便狠狠心催子骏快点回去。
催了几次以后,子骏终于带着常安走了出去。霖铃站在酒楼门口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她见子骏走到乌管家的马车旁边,临上车时又回头朝她的方向张望。霖铃鼻子一酸,使劲忍住才让眼泪没有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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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霖铃回到丕园时已经很晚了。她洗漱完毕后往床上一躺,浑身幸福得轻飘飘的,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这一晚上她做了无数的梦,所有的梦都是和子骏有关的。一个是子骏陪她念诗,一个是子骏陪她看星星,还有一个最劲爆,是两个人大婚时在洞房里羞羞的画面。
霖铃醒来时大为害臊,骂自己是个女色狼,有点像《西游记》里面那种勾引唐僧的女妖精。哎,谁让子骏长得这么帅呢呜呜…
她在脸盆旁边洗了把冷水,擦干后又念了一遍论语来平复躁动的心情。
她实在是无语,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被孔寅传染了晨读论语的爱好,简直是无语了,草。
她刚读了几句,外面常安忽然拿着一叠纸走进来,打着哈欠说道:“霖铃姑娘,这是二郎昨晚不睡觉给你写的,你给他应几首吧。”
霖铃惊恐万分地接过来一看。子骏竟然一晚上给她写了十首诗和五首词,全都是诉说自己有多想念她之类的话…
霖铃简直要死了,这大哥竟然一晚上不睡觉就拼命写诗让我应和,我上哪儿应去啊?
她忍不住怪常安:“常安,你怎么不看着你家郎主,让他晚上别折腾。”
常安抱怨说:“他不肯睡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把他绑在床上。”
他见霖铃迟迟不动笔,又催她:“先生你快写吧,他早上催了我一百次要我拿到你的应和诗,不然回去又要对我发脾气。”
霖铃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提起笔胡诌了一首,交给常安让他拿回去交差。
常安不敢怠慢,拿着霖铃的诗回去第一时间传给子骏。子骏像饿狼似地展开看了,却发现只有一首,还写得非常敷衍。
“这是霖铃亲笔写的么?”他很不甘心地问常安。
常安道:“是啊,我亲眼看她写的。”
子骏心里很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唉声叹气。
第190章 偷偷约会
一连好几天,子骏天天派常安溜出去给霖铃送信,又想着法儿要逃出园子,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原因无他,就是乌管家这人道行太高,油盐不进的。而且他现在也发现子骏不大对劲,所以越发小心谨慎,一双眼睛几乎时时刻刻都搁在他身上。
子骏每天都烦恼不堪,除了得到霖铃的只言片语作为自我安慰以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不知不觉到了月中。石棠家里每到月中都会举行家宴,全家老小都会聚在一起吃一顿。
子骏作为石府的“娇客”,当然也被乌管家提溜着去了主厅。
子骏平时住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石娇碰面的机会也少。但是家宴上是铁定要见到石娇的,所以他更加烦恼。
等见面以后,果然这天石娇打扮得特别光鲜亮丽,身上穿着一件石榴红嵌珠斗篷,内衬一件淡黄色簟纹衫和草绿色百褶裙,脸上涂着胭脂水粉,酒窝娇俏,看上去也是美艳异常。
但是子骏却完全没有心情欣赏。本来他就不怎么喜欢和石娇说话,现在和霖铃互诉衷肠后,他就更加抗拒石娇了,连看也不想看她一眼。
因为子骏的不配合,这饭吃得也是分外煎熬。
本来石娇也是脸皮比较厚的人,经常拿热脸贴子骏的冷屁股,但是也架不住子骏完全不理她,很快也闷闷不乐起来。
而石棠那边就更看不下去了。本来他看着马羌的面子对子骏多番忍让,但现在看他对自己女儿竟然这样忽视,石棠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对子骏说:“贤契,你是不是身子不适?”
子骏一愣,连忙说道:“我身体很好,多谢石伯伯关心。”
石棠道:“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可是食物不合你的口味?”
子骏多少也有点惭愧,坐直了身子道:“石伯父,食物很好,只是我想起往日家宴情景,有些触景生情。请石伯父恕罪。”
石棠的脸色这才稍稍有些缓和,对子骏柔声说道:“汉卿前些日子也给我写信,向我问起你的状况。你若是实在想家,也可以多给汉卿写几封信,我叫人给你送去越州。”
子骏连忙欠身道:“是,多谢石伯父。”
石娇见此情景,又插嘴道:“今日大相国寺有集会买卖,如若二郎要挑选礼物,也可以去大相国寺那边看看。”
子骏一听“大相国寺”四个字立刻眼睛发亮,想也不想就说道:“我也想去。”
石娇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自从他和子骏定亲以来,子骏还从来没有过这么主动的表示。
她立刻满脸兴奋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石棠看着也挺高兴,拂须慢悠悠地说道:“那你们去吧,早去早回。”
子骏刚要说好,旁边乌管家忽然插嘴道:“那小人去安排马车。”
子骏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说什么,旁边石娇忽然道:“我和二郎去大相国寺,为何乌管家要跟着?难道乌管家是怕我们在大相国寺被人劫持不成?”
子骏平生第一次对石娇有了刮目相看之感,毕竟拿石娇这张嘴以毒攻毒对付乌管家,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忙不迭地在旁边补刀:“是啊,我与石娘子一路上说话,乌管家何必相随?”
乌管家一脸想要反驳的神情。但石棠先他一步对乌管家说道:“也罢,你就别去了,不然叫他们两个约束了,就让常安跟着就行了。”
子骏大喜过望,跳起来给石棠行礼道:“是,多谢石伯父!”
石棠呵呵笑起来,觉得自己这助攻当得相当不错。
乌管家却非常不爽。他知道子骏在玩花样,但却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只能恨恨地朝子骏瞪几眼。子骏笑笑,并不理睬他。
石娇赶紧扒几口饭,和子骏两人钻进石府的马车。常安在前面驾车,很快把两人送到了目的地。
一下车子骏就朝常安递一个眼色,让他赶快去通风报信。常安收到信号,立刻麻溜地悄悄离开。
石娇并没察觉到子骏主仆的暗号。她现在整个人都沉浸在和情郎逛街的兴奋中,再加上周围市集非常热闹,把这位大小姐的吸引力都吸引过去了。
石娇走了两步,回头问子骏道:“二郎,你想看哪些铺子?”
子骏心不在焉地说:“随便逛逛吧。”
石娇心里一喜:看来子骏对逛街没啥兴趣,只是为了陪自己才出来的。
她笑着朝子骏靠近一步:“二郎,那我们从大门口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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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是汴京的“京寺”,地位就和北京的雍和宫差不多。
这个寺院每月开放五次,让老百姓在这里买卖物品。一些外地赶考的学生也会在这里摆摊赚点零花钱。
子骏和石娇赶到的时候,大相国寺已经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寺院大门口开始就塞满货铺,叫卖各种五花八样的物品。各种口音各色嗓门集合在一起,吵得子骏耳朵都要炸了。
他本来想赶快入寺,找个稍微清净点的地方待一会儿。谁知石娇特别兴奋,拉着子骏拼命往人群里钻,还哪儿人多钻哪儿,把子骏折磨得够呛。
正好寺院门口有个摊位是卖猫狗的。石娇看得有趣,蹲下来看了半天,又在狗头上摸了几下。
子骏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她:“你小心它咬你。”
石娇的目光粘在那只小狗上,一边对子骏说:“二郎,不如我们也买一只吧。”
子骏:…
他现在完全没心情跟石娇掰扯,一心就是等待常安回来。石娇见他不理人,只能悻悻地站起来道:“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两人一起走入寺内。大相国寺的内部和外部一样热闹非凡,二门、三门都架设着彩色帐幕和露天摊位,卖着各色生活用品,比如蒲合、屏帷、洗刷用具、时果、脯腊等。也有一些卖文具,道冠之类的东西,总之是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子骏陪着石娇走了几个摊子。石娇嚷着要吃蜜煎,子骏只能给她买了一些。一边递给她时,眼睛还在四处的人群中到处梭巡。
突然,他看见不远处的一个文具摊子旁边,韩玉正在拼命朝他挥手。
子骏心里一喜。他悄悄回头,见石娇蹲在地上看铺子里卖的货物。他赶紧趁他没发现,拼命往韩玉的方向跑。
等他跑到韩玉那边,拉住他喘着气问道:“霖铃呢?”
韩玉朝寺庙后门的方向指了指:“在那边菜园子里。”
子骏立刻撇下韩玉往菜园子的方向奔,韩玉在他背后喊了句什么,他也没听见。
等子骏从大相国寺的后门奔到菜园子,一眼就看见霖铃站在菜地里,从表情看也挺着急。
“霖铃!”子骏大喊着奔过去。奔到霖铃面前就一把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跟宝贝似的紧紧抱着。
霖铃有点吓蒙了:这大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激情澎湃了。她在子骏怀里扭了两下,想要让他松开自己,但毫无效果。
霖铃只能怂怂地求道:“子骏,我喘不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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