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宗妇 > 第 27 章【VIP】
    这日之前,葶宜的状态最令人担心。

    失去了情深恩重的丈夫,接着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渴盼七年的孩子。

    如若从来没怀孕过,兴许还不至遗憾心痛成这般。

    上天何其残忍,给了她希望,又转瞬将它夺去,在她心底落下永难愈合的伤。

    前几天祝琰陪嘉武侯夫人一起去藕香苑探望过葶宜。

    彼时她沉默无言地躺在帐子里,没有焦距的眼睛呆呆望着帐顶。

    无论旁人怎样与她说话,她都不肯开口,仿佛听不到,也看不到。她的灵魂仿佛已随着丈夫和孩子一同飘走了。

    郢王妃放心不下,每隔两三日就要来一趟嘉武侯府,开解女儿。

    此刻,葶宜脸上带笑,虽然仍旧苍白憔悴,但眼里有了鲜活的光彩。

    她的出现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嘉武侯夫人强撑着坐起身,红着眼睛朝她伸出手,“葶宜,你身子尚还虚弱,做什么这样急着出来?”

    她身体一向不算好,这回小产加上悲伤太过,元气大伤。按周太医的说法,需得卧床休养两个月,多用一倍的补药才能勉强恢复从前的六、七成。

    从宋淳之出事到现在,才过二十多日,她镇日不吃不喝一味伤怀,自然更不会乖乖服药。

    葶宜行至嘉武侯夫人身侧,递过自己的手。

    昔日那对软白的手,枯瘦成了一把骨头,从来莹润的肌肤也失去光泽,憔悴得惨白。双唇失了血色,淡得几乎透明。

    嘉武侯夫人心痛不已,强压住眼底的泪意,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葶宜笑道:“娘,淳之不会希望我们一直活在痛楚中,他最孝顺,也最疼弟弟妹妹们了。”

    嘉武侯夫人红着眼睛点点头,轻抚着她单薄的肩,“你说的是,好孩子,难得你想通了。”

    葶宜环视众人,嘴角抿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你们不必担心我,娘这边,我会尽心照顾。二弟妹好好养胎,三弟书还没念完,早点儿回书院去,眼看要成家的人了,还天天赖在娘身边,害不害臊呢?”

    宋泽之听得心里泛酸,曾经大哥也是这样劝他,要他安心向学,不要总把心思放在家里头,还打趣总是黏在母亲身边的他才是家里真正的“二姑娘”。

    “书晴的女红还需长进, 书意你多帮着你姐姐,来日及笄定了亲,就拿这一手功夫给婆母瞧吗?绣的鸳鸯跟池子里凫水的老鸭子没两样。”

    说得书意笑了下,转过脸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大嫂活过来了,上院又变回从前热闹的样子了,真好。

    书晴垂着头,眼泪早就如决堤的河水,沾湿了面庞,怕惹得母亲和嫂子难过,咬着嘴唇不敢发声,使劲朝书意身后躲。

    “这几日劳烦三婶娘替我担着家里这些事,待会儿各处管事进来,我随三婶一道儿听,三婶若是不介意,最好能再帮衬我些日子。”她回过脸,向嘉武侯夫人解释,“撂下这些时候,好多事上生疏了,咱家眼前这样的情况,露面见人也不大合适,眼下一时还少不了三婶。”

    沈氏笑道:“这个自然,都是一家人,外道什么?你不怪我出纰漏就成,你也知道,我们那院子,没这边儿这么大的摊子。”

    宋友卿的宅子就在街对面东边第二条巷子,两家离得近,关系也亲密,宋友卿比宋淳之大不到十岁,叔侄两人性情十分合得来,葶宜没嫁进门时,就是沈氏帮衬着嘉武侯夫人,管着府里头的事。宋友卿和沈氏生养的一子两女,也几乎都是宋淳之和葶宜护着长大的,跟书晴书意、宋瀚之自小就在一块儿玩。

    几日来上院淫雨霏霏,阴云密布,每个人都沉浸在沉痛的哀伤里无法脱解,今日葶宜一到,瞬间雨霁云消,恢复了几分生气。众人对她怜爱,既她愿意打起精神来过日子,自然无人忍心拂逆她的心意。

    “二弟妹瞧着瘦了不少,这些日子辛苦你时常伴着老祖宗。”葶宜转过脸来,笑望着祝琰,“你也要多顾着自己的身体,你肚子里这个,才是咱们宋家现下最要紧的宝贝呢。”

    如今她这样的境况,众人轻易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孩子。祝琰陪嘉武侯夫人去瞧她,也多站在角落里,隐在人群后,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此刻她恍然毫不避忌,这般轻松从容,引得嘉武侯夫人心下更是酸楚。——她刻意表现出这般开朗,怕是故意做给大伙儿瞧的吧?她是不想旁人担心。

    葶宜和沈氏商量着对海洲祝家的招待,拟了菜品和礼单叫人拿给祝琰过目,询问她的意思。

    成婚的时候,大堂兄和二堂兄都有份来送嫁,这才分别三个月不到,二堂兄祝振远再次启程入京,来吊唁宋淳之。人生真是无常。

    祝夫人携长女夫妇、幼女祝瑶一道随祝振远上门,在宋淳之灵牌前致礼。宋友卿带着宋泽之出面作陪,在四合堂备了两席。

    这是祝琰头一回见着大姐夫乔翊安,宋淳之出殡那日,他也曾到场吊唁,不过男女宾客分开两院,没机会见礼。因祝家在京没有成年的男性同辈,祝振远上门,便由他陪着,帮忙引荐提点。

    乔家与宋家是旧相识,宁毅伯与嘉武侯同朝为官,政见相合,当年能与宋家攀亲,也是宁毅伯府出面相托之故。

    乔翊安比祝琰想象中的样子要年轻许多,瞧上去三十来岁年纪,文秀倜傥,俊逸风流,一双凤目尾端上挑,看着人时,眼眸深邃专注,叫人倍觉温暖亲切。

    因是家宴,便未设围挡。只分了两张席面,不时听见那边传来乔翊安的声音。

    他颇健谈,南北地势,风土见闻,无不悉知,不论是与宋友卿祝振远,还是年纪轻些的宋泽之、宋瀚之,都能谈得生趣。

    祝琰瞥了眼长姐,祝瑜坐在母亲身边,垂首拈着银箸,话极少,只安静听长辈们寒暄。

    丧期不设酒水,不过素斋清茶,席宴很快就散了。男人们去外院喝茶,嘉武侯夫人和沈氏陪祝夫人在上院说话,推了小辈姊妹们去蓼香汀坐坐。

    书晴书意年幼,这些日子家里变故丛生,一场宴罢,已掩不住疲态。祝琰命人送她们各自回院,祝家三姊妹聚于内堂。

    这些年来三姊妹相处的时日不多,祝琰去海洲时还年幼,那时大姐祝瑜已经在议婚事了,等她再回京,便做了宋家的二奶奶,各自困在一个宅子里,想见一面,也不大容易。

    祝瑜打量屋中的陈设,画梁锦帐,无不精雅,捧茶赞道:“听说这处是新修整的院子,虽离外院、上院都远些,却是风景最好的一处。”

    当初提议重修院子的人,是宋淳之。念及祝琰自幼长住江南,怕她婚后不惯,叫人比照着江南的园林水景,重修景致。为了弟弟的婚姻和顺,他处处留意,比谁都用心。

    “二姐姐有福气,嫁了这样的好人家。只可惜成婚没几日,就发生这样的变故,宋世子他……,真是天妒英才。”

    祝瑜扯了下幼妹的袖子,朝她摇了摇头,祝琰虽嫁来日短, 到底是件伤心事,何苦又提起来,惹她伤怀。

    祝瑜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好生安养,多顾着自己,眼下你肚子里这个,才是最要紧的。”

    祝琰低应了一声,“我会小心。”

    祝瑜握住她手,朝她打了个眼色,祝琰会意,唤了梦月进来,“上回夫人给的那些料子,拿给三姑娘瞧瞧。若有喜欢的,带回去做衣裳穿。”

    见姐姐们有意支开自己,祝瑶虽不大情愿,仍乖巧地跟着梦月去了。

    “三妹妹跟荣王的事,母亲可向你提过?”祝瑜开门见山,指头摩挲着白瓷盏的边缘,眉凝得极紧。

    “说过两回,想走我婆母或是洹之的路子,请昌邑公主出面。恰遇上大丧,一时耽搁下来。”祝琰对娘家的感情很复杂,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因隔着那十年山海之遥,渐渐无法昭露本心。她不确定祝瑜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故而话只说一半,未透露自己的真意。

    “你别答应。”祝瑜道,“娘这些年越发糊涂了,眼睛只盯着上头那些个位置,不掂量掂量我们家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做王妃,就凭祝瑶?凭爹那个花钱捐来的五品郎中的位子?凭祝瑶脸蛋新鲜能得荣王喜欢?”

    她眼底满是不屑,“这事连爹都拿不定主意,娘一味以为自己懂得筹算,能替家里挣恩荣,她实在是太天真。”

    祝瑜这话说得极直白,眼里揶揄冷嘲,半分不予遮掩。祝琰迟疑道:“此事,她也找过大姐?”

    祝瑜冷笑:“会不找吗?她要我嫁给乔翊安,不就是为了给家里头铺路么?你的婚事,爹的位子,哪样不是乔家从中帮衬?”

    说到此,目视祝琰,伸指搭在她手背上,柔声道:“你别多心,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若不是当年你正值年岁,这门婚事只怕还轮不到你。娘心里只有一个三妹,你跟我,都不过是风雨吹大的野草罢了。”

    祝琰垂头望着杯中轻旋的水涡,低声说:“大姐夫对姐姐怎么样?”乔家肯这样出力帮衬亲家,乔翊安应当是很喜欢祝瑜的吧?

    “你是瞧他外表精致儒雅,觉着他为人不错吧?”祝瑜嘴角挂着笑,一字一句却凌厉如刀,“我也曾给那唬人的外表欺骗,以为能安守一生,尽心尽力为他操持后院,侍奉爹娘,将他前头生下的孩子视如己出, 甚至善待他后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又有什么用?”祝瑜咬着唇,恨意如火,幢幢燃烧在眼底,“在外一掷千金,夜夜风流,人人赞他潇洒豪气、重情重义,都说他好,说我配不上他。这么个天下少有的大好人,应是我无福消受吧……”

    祝瑜沉默片刻,抬起眼来,露出一抹苦笑,“罢了,提他做什么?你呢,洹之对你怎样?按说,今儿这样的日子,二堂哥从海州过来,他应当在家接迎才是,海州那边难得往来,待二堂哥回去跟家里说起,不免叫人觉着他不重视岳家,不重视你这个做妻子的。”

    祝琰笑了下,粉饰太平,巧言遮掩,她很擅长。但祝瑜如此通透,只怕不会信这样的话。

    “祝瑜手指点着桌案,声音放得柔缓,“我也听人说起过洹之这个人,他性子冷,自小就不大爱与人交往,乔翊安这样朋友遍天下的性子,回来也曾抱怨,说跟他不大合得来。”

    轻抚了下祝琰的肩膀,低劝,“夫妻俩过日子,交心需时,我虽早就不指望能跟乔翊安举案齐眉,但还是希望,你跟洹之能过得好。”

    祝琰叹了声,不想自己沉浸在无用的内省中,她转回刚才的话题,“荣王和妹妹的事,姐姐怎么看?”

    祝瑜蹙了蹙眉,“这事成不得,不能任由母亲继续胡闹。皇上迟迟不立储,几个儿子里没有合心意的。上意不定,臣工们私下和皇子走得近,难免受猜忌。乔宋两家立场一直居中,为着这事,我婆母责备了我多少回。母亲短视,对朝局漠不关心,只一味盯着荣华富贵,多年在京受冷遇,拼足了劲想争一口气……”

    她瞥了眼帘幕里,里间瞧布样的祝瑶明显心不在焉,她压低了声音:“前两日,荣王留宿安家。这件事只怕是母亲跟三妹一厢情愿。”

    祝琰想到前日从许氏那里听来的话,“安家那对双生小姐……?”

    这么说来,荣王对祝瑶,实质也没有几分真心。

    祝瑜淡淡道:“这事你别管了,我会跟母亲讲,你夫家有丧,又怀着身孕,叫她少来烦你。若她再提,你便说,我已经在着手帮她找路子了。回头我寻个合适的机缘,拆散祝瑶和那荣王,绝了她这份心。”

    说到这里,祝瑜又想起一事来,“我瞧你那个大嫂,总觉得有点不太安定。”

    “葶宜郡主心高气傲,一向瞧不大起咱们这样的人,今儿还是头一回,她对我这般亲热,各色嘘寒问暖,未免太周到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手感有点差,明天可能会改这章,大家凑合先看看,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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