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宗妇 > 第 32 章【VIP】
    闻言,身侧的男人缓收了手掌,卸去眼里轻佻的柔色。

    他顶直脊背,坐回床边。

    是无意疏忽也好,是有意离忘也罢,他无法否认,在这段灰色的日子里,他避忌着与她相对。

    固然明白,祝琰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

    他不是厌她,只是厌他自己。

    暖灯温帐,软玉在怀,扪心自问,他配得吗?

    长兄新丧,尸骨未寒,血仇在身,他有何脸面,享受这些安妥的时光?

    他是个永远不该得到宽赦的罪人。

    郢王府的眼线能掌握他大多数的动向,大嫂关心兄长的事无可厚非,逼问到面前,他无法不面对,无法不交代些许。站在旧日兄长坐卧起居的台前,每一息每一刻都如凌迟。

    这段日子里,他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惩罚着自己。痛楚令他清醒,让他几欲裂开的脑袋不至停止思索。旧日凡事仰赖兄长,囿于身份,他能调用之人手实在有限,大嫂背后站着郢王府,他羽翼未丰,需要这强悍的助力。

    这些话要如何说出口。

    他的软弱,他的不堪,结了痂勉强止住血的疮疤,狰狞难看,愧于展现人前。

    他垂着眼睛,指端拨弄着百福图上的绣线,默了许久,缓缓开口。

    “我所行事,关系宫闱禁密。你多知一分,便多一分危险。如今你腹中有子,更当处处谨慎,何苦累你牵扯其中,徒增忧烦。”

    他牵唇笑了下,抬眼看她,“我原是这般想。”“如今知你心意,我很惭愧。你说得对,你我是夫妻,既成了夫妻,应当坦诚交心。”

    “我将玉轩留与你,机密之事无法尽告,但他会让你知道,我在何处。”

    他抬起手,拢了拢她腮边细碎的发丝,“我身边之人,你皆可驱遣,有什么想知道,尽可传进来问。这样能让你觉着安妥些吗,祝琰?”

    **

    风吹过回廊,拂得灯笼轻荡,空气中沁着甜腻的花香。

    荼蘼开过,这盛夏也将去了。

    乔翊安推开面前的门,听见内堂传出隐约的哭声。

    “雪仙。”他唤了声。

    一个身着浓艳薄纱的女子奔出来,软若无骨般投入他怀中。

    “乔郎,乔郎。”衣裳遮不住的两腕淤痕斑斑,美丽的杏眼哭肿了,委屈又娇弱地紧贴在怀中,“他们、他们迫奴接客……奴是乔郎的人,如何能、如何能……?”

    她掀起衣袖裙摆,哭着给他瞧自己身上落下的伤痕,“奴不肯依从,他们便打……好疼,乔郎……”

    乔翊安敛着眸子,低问:“他们?”

    女人哭声停了一瞬,旋即又啜泣起来,“平素他们自然不敢,知道奴是您的人,一向是客气相待。可今天来了几个,据说是什么大人物……他们开罪不起,便要逼奴瞒着您去陪侍……”

    乔翊安松开她,缓步踱入内,随意坐在椅中。

    “哦,什么样的大人物?”

    屋里点着香,似兰似麝,青烟缭缭。雪仙软着身骨, 伏跌在他腿上,“奴不知……只听干娘连声地喊‘庞大人、沈大人’。”

    乔翊安笑了下,“没了?”

    女人凝着泪眼摇头,“奴不记得了,只拼死护住清白,为乔郎守身。”

    乔翊安手掌抚在她雪腮,眼眸低垂,拇指指尖掠过她饱满微启的樱唇,“这么节烈的姑娘,如何却堕入明月楼这种地方?既进了来,又要折了命去保清白?雪仙,何苦呢?”

    女人仰视他,蹙眉颤声道:“奴命苦,幸得乔郎怜惜……”

    尾音不曾断绝,细嫩的脖子就突兀地被人扼住,女人温柔讨好的眼里霎时换作无边的惊恐。

    乔翊安冷笑:“安秉贤手段拙劣的很,救风尘的戏码,我乔翊安会上当?是你们太瞧得起我,还是太瞧不起我呢?”

    女人被拧住脖子,泪涌出来,窒息得涨红了脸,她使出全力去掰他的手,绝望的求饶,“奴不知……乔郎何意……”

    乔翊安丢开她,回手掀开香炉铜盖,将未烧完的香屑泼在她身上。

    女人惨叫一声,掩住胸口。余焰在她雪肤上留下明显的燎泡,锁骨下方赤红了一片。

    她顾不得疼,匍匐过来,抱着他的腿,“乔郎,为何?”

    乔翊安冷眼睨着她:“这里头的催情香,名唤‘软骨’,苏杭风月地盛行此物。安家暗地里替荣王,招蓄乐伶,暗养瘦马,以为太后祝寿之名,自去年底,混入各大乐班,随入京都,其后散入各教坊、乐院,亲近朝臣,暗探风声。”“从你贴到我身边那日起, 我便知你是什么玩意儿。”他俯下身,掐住女人的脸,“我若不假意上当前来,又怎么引出你主子后头的戏?”

    女人惊惶地扭头朝外看去,张开嘴,下意识想要叫嚷。

    乔翊安笑了笑:“怎么,以为外头埋伏的那些人,会来救你?你莫不还在妄想,等我中了软骨,与你帐里欢愉,他们趁势进来,斩我头颅,栽我个争风吃醋枉死花下的艳闻?呵,还真看得起我。”

    他抚着她的脸,依旧如情人般温存,“瞧你,吓得脸都白了,真可怜……”

    女人眼底涌着热泪,望见他一如昔日般温柔的眼眸,不知此时求饶还有没用。

    他陡然松开她,站起身,“带走。”

    简短的两个字吐出,门外走入他的扈从,“拿我的帖子,把外头那些人与她一并送到大理寺,嘱咐董孜,严刑审问。”

    女人仰头望着他,绝望满布雪脸,她尖声喊叫,苦苦求饶。

    她被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乔翊安掏出帕子,擦了擦沾染了香屑的手。对外淡声问:“清风馆那边什么情形?”

    一个侍卫躬身道:“祝二爷等被带去了京兆尹府,嘉武侯府那边出面,已前去打了招呼。”

    乔翊安笑了下,“宋洹之这时候还有心情管这些闲事,他倒是很重视这个岳家。”

    他掸掸被女人抓皱的袍子,迈开长腿,缓步跨出了房门。

    凉月如血,黑云游走,不多时,朝露沁野,雾濛苍渊。天尚未亮,彻夜灯火未熄的京兆尹府门前,迎来一辆雕金砌玉的马车。

    祝振远被两个官差搀出来,两股战战,犹不能自行立定。车里扑出一个人来,云鬟鸦鬓,正是祝瑶。

    她上前扶住祝振远,哭唤:“二堂兄。”

    祝瑜站在车前,命人将祝振远扶入车中。

    “昨晚清风馆闹事的人,是安禀贤安排下的。”祝瑜说这话时,目光落在祝瑶面上,“粗鄙小人,最多下作手段,缠烦上来,防不胜防。”

    祝振远笑了下,苍白的脸上渗出一颗颗汗珠,被用过刑的伤处还疼得很。若非宋家及时赶来,只怕这会儿已屈打成招,铸成冤案。

    他听说过一点,关于祝瑶和荣王之间的传闻。不想他一个海州小吏,因姓祝,便也给牵扯进来。

    祝瑶两手绞在袖子里,垂着眼睛不言语。

    祝振远低声道:“不过是折腾一晚,总算有惊无险。”

    又问:“大妹夫那边如何?”

    祝瑜冷笑,“他能如何?他好得很,还活着,没着了人家的道。”

    祝振远叹道:“安氏七品闲官,缘何如此胆大包天?大妹夫是伯府世子,礼部大员,安氏连他也敢害?”

    “鼠目寸光之辈,自掘坟茔尚不知,”祝瑜讥诮道,“以为可以攀龙附凤,殊不知做了任由人家摆布的棋。”

    祝瑶别过脸,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她就是再怎样愚蠢,也听得出来,大姐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祝振远忍痛劝道:“罢了,大妹妹,只要大家无碍,便是幸事。”祝瑜道:“今日二堂兄是走不得了,暂歇两日,休整一番再上路不迟。”

    祝振远笑笑:“家中妻子有孕,临盆期近,实在牵挂不已,唯今,却也只有如此了。”

    藕香苑内,宁嬷嬷匆匆进了门,葶宜侧卧在枕上,正在小憩。

    “郡主。”

    听得唤声,徐徐张开眼眸,杏仁眼里有淡淡的红丝,慵懒问:“怎么了?”

    “昨夜乔家大爷受袭,反抓了一批刺客,连夜送到大理寺严审。罪状清早送进宫里,没一会儿,皇上下旨,围禁了荣王府。这会儿街巷教坊乐馆,尽皆被封,好些大人宿伎,给一一抓了现行。”

    葶宜笑了下,抬手揉了揉额角,伸个懒腰坐起身,“太祖早年便有令谕,官员不得涉足风月之所,不得蓄养乐伶。这些年,风气越发坏起来,明面上尚不遮掩,私底下,只有更腌臜。我这个六堂弟啊,难得生了颗玲珑心,可惜心思用左了,活该!”

    宁嬷嬷不无担忧地道:“此事尽因安氏而起,昨日郡主和……”

    葶宜侧眸,眼风扫过她的脸:“你想说什么?”

    宁嬷嬷咬了下舌头,敛眸垂首,“没、没什么……”

    葶宜随手从炕边拈起一张描花的纸,举在窗下光里,眯眼打量着,“二弟妹真不容易,家里人出了这样的事,你说万一给她知道,这一着急……可怎么好?”

    宁嬷嬷耸了下身子,挤出个笑:“还是别叫二奶奶知道的好,二奶奶出个什么岔子,二爷也要跟着分心费神,外头那些事,反处置不妥了。”

    葶宜没接她的话,将手里的纸搓成一团扔在地上,“去告诉流云楼,这批新首饰的花样半点新意没有,叫他们重新做!”

    侍婢在旁应了声,忙朝外传话去。宁嬷嬷上前扶了葶宜的手,低声劝:“郡主身子尚未休养好,依老奴瞧,不若还是少往外头去吧。眼前又是丧期……”

    葶宜冷笑:“我是淳之遗孀,寡妇不得抛头露面,是不是?”

    宁嬷嬷摇头:“老奴只怕郡主太过执着,反伤了自己。旁人老奴可以不在意,但不能不在意郡主您。”

    葶宜推开她的手,抬手拢了拢簪着白芍的发髻,“你放心,我好得很。替淳之彻彻底底报完了仇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倒下去。”

    **

    祝琰从老夫人处回来,就见洛平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里。

    一见她来,洛平忙迎上,“二奶奶,小人依您吩咐去驿馆为祝二爷送行,左右等不到人来,便前去打听,这才知道,昨晚祝二爷犯事,被抓进了京兆尹府。”

    祝琰面色一顿,“可去过家里问?究竟发生何事?”

    洛平点点头:“去是去了,可太太那边儿没得风声,老爷一早出了门,没打听得到。”

    祝琰想起昨晚祝振远提及,大姐夫在清风馆摆宴为他送行。

    “你跑一趟宁毅伯府,找我大姐……”

    话音未落,听得外头传报,“二奶奶, 二爷跟前的玉轩过来了,说有话要回。”

    祝琰神色定了定,道:“叫他进来。”

    珠帘曳荡,遮着里室素衣简饰的妇人。自打二爷成婚后,玉轩还是头回进后院这间房。

    里头修缮过,精心粉饰成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模样。

    玉轩不敢乱看,立在帘外垂手行了礼,笑道:“听二爷吩咐,特来向奶奶回话。”

    内室传出祝琰温软的声音,“你坐吧。雪歌,奉茶。”

    玉轩拱了拱背脊,摆手道:“不敢,小人乃是二爷身边跑腿传话的小厮,来二奶奶跟前回话听命,是小人本分。还请奶奶不要客气,免折煞了小人。”

    他正了正神色,道:“昨夜祝二爷受累,走了一趟京兆尹府,二爷得知后,便派人前去斡旋,今早辰时,祝二爷已被平安放了出来,此刻暂在宁毅伯府东苑休养。二爷怕奶奶打听的消息不齐全,反惹奶奶心惊,特遣小人进来,与奶奶详说来龙去脉。”

    “二爷还说,如若奶奶不放心,要去探望祝二爷,命小人带足了人手,悉心护送,务保奶奶安泰。”

    **

    北定门前,永王面含霜色,从宫内走出来。

    长史王荣上前:“王爷,怎么样?”

    永王抿了抿唇,嗤笑道:“六弟被禁闭府中,出入艰难,二十余大臣因狎伎受过。本王又为姜巍缠住不放……”

    “宋洹之与乔翊安联手布局,行此手段,不过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人相互牵制,无暇顾及他私下里的小动作。”

    王荣点了点头:“乔翊安跟怡和郡主……交情匪浅,姜巍是她丈夫,王爷猜测不无道理,既如此,如今他们想要的效果已有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新动作……”

    永王闭了闭眼,冷笑一声,“本王就将计就计,陪他们玩一场……”

    **

    夜深了,思幽阁东室的灯还燃着。

    宋洹之坐在案前,搁下笔,折合封套,压下火漆。

    墨迹尚未干透,遒劲的笔锋,俯仰风流,铁画银钩。

    他将信封背夹在书页之间,拉开抽斗放入。

    他留了两封信。

    一封,写给母亲嘉武侯夫人。

    一封,留给妻子祝琰。

    如若此番不能生还,便如祝琰所说,至少让她们知晓,自己做过什么,死在何处。也为他死后,她们如何生活,做一点打算。

    门外响起迟疑的步声,他合拢抽斗,站了起来。

    玉书推门进来,“二爷,外头都打点好了。”

    宋洹之点点头,抚平挽起的袖角,朝外走去。

    一轮浩大的圆月挂在天上,清辉漫笼,洒映人间。

    错落的花影摇曳在浅墙上,祝琰倚在窗边,抬眸看见头顶冷寂的月。

    几个黑色人影在西郊的民宅里换了马,拥簇着玄帷窄仄的一辆旧车,避开人群朝城外驰去。

    西边门楼上的守备统领昨儿才得了新诞的麟儿,今日几名相熟的守卫一同和他庆贺,在楼上设了简宴,推杯换盏,大醉酩酊。

    马车顺利出了城,往西北走,入杨花林。

    一路静寂无声,连个行人都未曾遇见。

    侧旁的人心里犯嘀咕,不时打量紧跟在车边的人,凑近压低了声音,开口:“二爷……”

    两字刚脱口,便听一阵肃杀的破空声。

    力道强悍,极迅猛的羽箭,穿透障目的树影,直取车中。

    宋洹之掀开眼,唇边溢出一抹冷笑。

    来了!

    车里传来孩童嚎啕的哭声,黑影圈围住马车,呈护持之势,一人高声呼道:“二爷,带皇孙先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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