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宗妇 > 第 44 章【VIP】
    第44章结识

    宋友卿在街前下了马,将马鞭甩给身后的小厮,一撩袍子,登上小楼。

    “文古轩”三字匾额在日头下闪烁着沉金色的光晕,三层最里间窗扉推开半扇,一只修长清瘦的手搭在窗沿,月白色袖口上绣着极简素的云纹。听见推门声,缓缓转过头来。

    “洹之。”宋友卿跨入进来,随意拾张椅子坐进去,不等侧旁玉书上前服侍,自己已提起茶壶斟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仰头饮尽。

    抬袖擦了擦嘴角后,方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包,压着荷包抽绳系住的开口,推到对面宋洹之跟前,“你托付我的事,我办成了。”

    宋洹之目光落在那只荷包上,下意识抿了抿唇。

    “究竟什么事这么急用钱?还不许我拿私己给你?”宋友卿探究地打量着他,“你外头行事不是应当有私库么?这几月已经见底了?”

    今日难得休沐,大清早宋友卿就被次侄喊了出来,托付他走一趟嘉武侯府,请他帮忙去公账上借三千现银。宋友卿瞧他要的急,心想他如今新任要职,要打点的关系应当不少,许是一时周转不灵,又怕家里女眷们担忧,所以托付他出面帮忙。

    但眼前瞧他这幅不咸不淡的表情,似乎又不像着急用钱的模样。

    宋洹之瞥了眼玉书,后者立即会意,悄然退出门去。

    他靠窗立着,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市,没答宋友卿的问话,只道:“此事还望三叔替我保密。”

    宋友卿笑了下,“这个你放心。我跟大侄媳说,是我在外赌输了钱,不敢给你婶子知晓,所以寻她帮忙应个急。回头你婶子那边,我自然也不会提。”

    听那边宋洹之又道:“银票是从账房支的?”

    宋友卿刚要答话,忽然意识到这话问的颇有玄机。宋洹之在意的显然不是银子本身,而是这银子的来历。他寻葶宜借钱,若不是从公账上支用,那便只能葶宜自己用私己钱填。他狐疑地望了眼次侄,“洹之,是不是跟你嫂子有什么误会?”

    内宅这些琐碎事,宋家几个男主子从来都不过问,宋洹之这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关心的疏离性子,更不像会是计较帐上几千两银子的人。宋友卿下意识就觉得,这里头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如今家里头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宋淳之一走,许多事自然而然落到了宋洹之头上,他要在外走动,要往来送礼,而公账这边一向是葶宜管着,毕竟是隔房的叔嫂,有些事有些话吩咐起来就不那么便宜。

    宋洹之抬指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

    他寻了个不大受得起推敲的借口,“怕家里有难处不与我提。”

    目光落在那荷包上,“还得麻烦三叔一回,过两日把这笔帐还回去。”

    宋友卿笑了下,“这都好说。洹之,你别嫌三叔啰嗦,你现如今是家里顶梁,你的事就是家里头最要紧的大事,就算帐上吃紧,也得先顾着你。大伙儿就算一时不适应,迟早都要认清现实。你爹如今已少理会朝堂上的事,一向是深居简出,你是下任家主,行事上不必太过小心谨慎。”

    **

    “你瞧,那就是安瑞伯夫人跟她长媳周氏。”

    南郊白云观盘山小道上,祝氏姐妹依次下了轿子,相互搀扶着手臂。前头停着几抬小轿,正有几名贵妇人扶着侍婢的手跨步而下。

    “后头跟着的是肃远将军府的韩少夫人,她与周氏是亲姊妹。”

    祝瑜小声向祝琰介绍着前头的来人,“早就喊你多出来走动,多结识些人脉,对你没坏处。往后你要掌家,少不得与这些人相互帮衬。”

    祝琰点点头,知道长姐是为自己着想。只是新嫁那会儿碍于身份不好掐尖争先,后来家里遇大丧,也不便抛头露面,再后来就是落胎休养……直到如今,才开始着意参与一些会面的场合。

    “大姐姐,二姐姐,等等我呀。”身后,祝瑶同祝夫人乘坐的轿子也到了。

    祝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祝夫人一脸不耐地被搀扶上来,边走边抱怨,“为何不能约在府上见,一定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又是乘车又是坐轿,骨头都折腾散了。”

    祝瑶摇了摇她的手,“娘辛苦啦,回头女儿给您捶捶腿捏捏肩,保管您舒舒服服。”

    说完,朝两个姐姐眨了眨眼睛。

    她们知道祝夫人在赌气。

    前两回祝瑶相看,她都觉着不满意。不是嫌门第不够高,就是嫌男方为人不好。

    自打荣王倒台后,眼看祝瑶做王妃无望,祝夫人就大病了一场。如今虽勉强应承了另谋婚事,可怎么都觉着对方不如荣王。

    祝瑜蹙了蹙眉,让开一步跟随在她身后。

    跟祝夫人讲道理一向没什么用,到最后只会得到一句“不孝女连亲娘也不放在眼里” 。祝瑜早就放弃同她说话,沉默地挽着祝琰的手,母女几人进了山门。

    几名知客小婢引着众人到了客院。

    庭前种着的菊花圃只余些残瓣,银杏的叶子黄了,在风里打着旋落在地上。

    站在客院门前,祝夫人回身拢了拢祝瑶的头发,低声嘱咐:“待会儿你大大方方的,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有娘跟你姐姐在旁帮衬着,不用害怕。”

    祝瑶羞涩地点头应了。

    祝夫人又瞥了眼身后的两个女儿,朝祝琰伸出手,“琰儿,待会儿你坐在我身边。”

    祝瑜在旁暗暗翻了个白眼,噙着冷笑没有吭声。眼看幼女做王妃无望,但次女如今是嘉武侯府世子夫人,身份贵重,祝夫人待她自然不同于往日。

    母女几人进了院子,屋里传出一阵说笑声,几个婆子迎上来替他们掀帘,含笑道:“可巧遇上了怡和郡主也来敬香。”

    祝夫人笑道:“真是有缘,竟然遇着了贵人。”

    铜炉里烟雾袅袅,西边明窗下几个贵妇人围炕而坐,安瑞伯夫人被推坐到上首,其后是怡和、祝夫人等。

    众人听妙贞观主讲了半刻玄法,待观主去后,侍婢上了茶,话题才渐渐转到正题上来。

    “这就是瑶儿?”

    安瑞伯夫人招招手,将人唤到跟前,握住祝瑶白嫩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一遍。

    “祝夫人好福气,几个千金个个儿仙女儿似的。”

    怡和笑道:“可不是嘛,原先在宴上,只见过乔夫人一个,已经惊为天人,以为世间罕有,不想宋夫人和祝三姑娘,也是这般才貌出众。”

    祝夫人忙笑着客气了几句。祝琰下意识瞥了眼祝瑜,见她垂头坐在那儿,似乎提不起兴致一同寒暄。

    “好孩子,今年多大了?生辰几何?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安瑞伯夫人拉着祝瑶的手,目视儿媳,周氏上前,递过一只紫色的绸包,掀开来,里面是对青玉雕莲花的镯子,工艺精巧,水头极佳,一瞧便非凡品。

    祝瑶望了望祝夫人,见母亲点头,才羞涩地接过,弯身向安瑞伯夫人致谢。起身后方答起方才的问话来。

    屋里正说得热闹,婆子含笑走了进来,“六爷和几个朋友来观礼游玩,听说夫人跟郡主、祝夫人、乔夫人、宋夫人都在,特来磕头见礼。”

    这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一环,这位徐六爷便是今日祝瑶要相看的人。

    安瑞伯夫人笑道:“既然碰上了,来给他祝伯母磕个头也是应当。”

    祝瑜牵着祝瑶的手,躲去了屏风后。

    祝琰坐在母亲身边,依稀回到五六年前那个早上。

    上回来白云观,也是为了相看。

    那会儿她才十三四岁,生得柳树条一般细瘦伶仃。匆匆从海州被唤回来,来不及调养休息,被化上浓妆, 穿着喜庆鲜艳的衣裳,匆匆被推到屏风后,隔着半透的屏扇看了一眼对面朦胧的影子。

    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嫁的是什么人。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说不的权力,只能顺从地跟着父母替她谋好的路走。

    一个高瘦的青年跨步进来,单膝跪在地上朝上首行礼。

    “晚辈徐文朗,拜见伯母……”

    隔屏听见怡和说笑的声音,打趣着那个拘谨的年轻人。祝瑶羞涩又紧张,想看清楚屏后那个人的相貌,担心长姐嘲笑自己没规矩,下意识瞥去,却见长姐垂着头,似乎根本没在注意自己。

    握着她左手的那只手掌,冰凉凉汗津津的,祝瑶心下有些奇怪,但很快又被男人清朗的声音吸引了去。

    “徐公子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祝夫人赞了几句,强压下心里的不甘,与安瑞伯夫人说着客气话。

    徐文朗退出去,祝瑜拉着羞红了脸的祝瑶从屏后走出来。

    “好了,我本只是过来打个招呼,不成想聊得太高兴了,竟坐了这么久。”怡和抬抬手,便有个婆子上前伸臂挽住她,“我这便去了,不耽搁祝夫人跟徐夫人你们说话儿。”

    经过祝瑜身边,亲热地按了按她的手臂,“几回下帖子邀请乔夫人,时间总是对不上,下回有机会,咱们可得好好聊聊。”

    祝夫人便笑道:“瑜儿,你送送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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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瑜踅身往院里走,抬眼就见祝琰带着人迎了上来。

    “母亲同徐夫人说话,大伙儿都退出来了。”祝琰挽住她手, 同她一道往银杏林中去散步。

    “姐姐同那个怡和郡主是不是认识?方才听说她在,姐姐脸色就不大好,在屋里也一直没怎么说话。”

    祝瑜笑了笑,“你是担心我,特地出来等我的?”

    祝琰点点头,“她是什么来头?姐姐与她有过节么?”

    沉默片刻,祝瑜轻声道:“外头有传言,说乔翊安,是她入幕之宾。”

    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步子,祝瑜含笑转过头去,“很意外吗?你回京不久,又与我是同胞姊妹,外人在你面前,自然不好说这些闲话。”

    “不止她,还有不少旁的人。”祝瑜嘴角一直凝着笑,像在说别人的事,“乔翊安风流成性,与他有瓜葛的女人,着实不少。”

    祝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下意识握紧了祝瑜的手。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只要不闹到我跟前碍我的眼,随他们在外如何……”祝瑜抬起头,望着头顶树隙间一片晴朗的天,“但遇上了,心里就难免觉着烦,觉着恶心。”

    她叹一声,话题提到祝瑶的婚事上来,“你瞧这回的相看可有戏?”

    祝琰点点头,“母亲的态度还算好,徐夫人很抬举三妹,多半瞧姐姐面上……”

    “你呀,”祝瑜抬指,点了点她的肩,“这回你陪着来,传递给徐夫人的意思就是,嘉武侯府支持这桩婚事。徐夫人这样精明的人,又怎可能不表现出几分在意?”

    祝琰沉默下来。祝瑜在旁幽幽地道:“那徐六爷生得似根细竹竿,实在没什么看头。不过家世出身都不低,配咱们家姑娘,已是绰绰有余。”正说到这儿,听得前头一阵喧哗,林子那头跑来个六七岁的孩子,边跑边大声哭喊。

    待离得近了,祝瑜脸色瞬间变成了雪白。

    孩子身后追着一条体型颇大的黑犬,满嘴流涎,其后数名婆子侍婢又呼又喊,有的正拿石子击打那犬。

    那黑犬全然不顾身后呼喝,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赤红的双目圆瞪,一面发出低沉的嘶吼,一面飞速追逐着幼童。

    眼看一人一犬到了近前,祝琰抢先一步,举袖拦住幼童,将人揽在怀中速转,将自己的背脊送到了疯犬面前。

    犬只腥臭的大嘴张开,利爪勾住了鬓边流苏,祝琰闭紧双目,逃避不得,只能紧紧护住怀里的孩子。

    耳边响起慌乱的尖叫声,祝琰大脑一片空白,旋即只觉脸测一烫。

    祝瑜白着脸,颤着步子靠近过来,“二妹……二妹?”

    想象中的扑咬没有发生,千钧一发之际,跟随在祝瑜身边的暗卫出手,一刀斩断了犬首。

    祝琰半边身子都溅了浓腥的血。

    “李肃,快把这东西弄走。”怕吓着孩子,祝瑜忙令暗卫收拾那死犬尸身。

    她解下外袍,披在祝琰肩头遮住她一身脏污,“二妹,你有没有事?”

    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几乎吓傻了,没想到祝琰动作那么迅捷,一把就将孩子夺了过去。幸好李肃及时赶到,不然今日定然酿成大祸。

    那些婆子侍婢追赶上来,见着祝琰的模样,都吓得不轻。

    “宋夫人有没有伤到?”

    祝琰两腿虚软,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张开手臂,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飞快逃到一边,扑向气喘吁吁赶来的周夫人。

    祝琰溅了一身血水,形容狼狈不堪,周夫人含泪向她屈膝,“今日多亏了宋夫人、乔夫人,护住了我的孩儿。”

    祝琰笑了下,示意不必担心,举目去瞧那孩子,“我不打紧,快瞧瞧小公子可有被恶犬抓伤?”

    周夫人拭泪道:“我跟大爷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刚才事出突然,险些吓死我。”

    推了推怀里的幼童,“快,还不给你宋婶婶磕头,谢谢她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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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刚擦黑,明月楼彩灯高悬,二楼最大的一间宴厅里挤满了来客。

    “乔世子真客气,您有什么示下,派人来吩咐一声,哪个敢说个‘不’字?”

    “您可有好一阵没来明月楼了,上回跟汪侯爷喝酒,还说起您来,这些日子您忙着平北边那些事,回来了也不给咱们个机会为您接风……”

    乔翊安被围在众人中间,含笑寒暄着。

    正在此时,门被从外推开,乔翊安笑道:“喏,稀客到了。今儿宋世子难得休沐,听说大伙儿聚在这儿,特来打声招呼。”

    一时之间座上宾客静了一瞬,显然没料到宋洹之会来。

    座上上至公卿子侄,下至官员吏目,明面上是朝中同僚,背地里还有另一重身份。

    京城十二家最大的绣坊、绸庄背后,这些人便是真正的东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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