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宗妇 > 第 53 章【VIP】
    第53章作戏(关禁闭)


    “混账!”


    宋洹之站在案前,面前飞来一册书,他没有躲闪,任由书角敲在肩膀上,又掉落在足边。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嘉武侯脾气一向不算好,盛怒之下更是下手重,抬眼瞧着次子不言不动还半分不肯低头的模样,抄起手边的砚台就朝他又砸了过去。


    宋洹之抬袖将飞来的砚台接住,父亲扔砚台过来的力道刚猛至极,震得他掌心虎口痛麻不已。


    他朝前走两步,高大的身影遮住大半片光,嘉武侯抬头望着他,有那么一瞬,仿佛从他清癯的面容上看见长子淳之的影子。


    几个子女里头,他在长子身上用心最多,长子也没有令他失望,十三岁就入军营,跟着他行军打仗,从没叫过一声苦。那时候他常年在外领兵,对家里过问的少,错过了后面几个孩子的成长,孩子们都怕他,在他面前个个儿像见了猫的老鼠,大气都不敢喘。


    唯独宋洹之,从小就是这幅倔模样,每回犯了错叫他过来骂,他就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不肯解释,不肯认错。若不是宋淳之护着替他说话,自己有好几次都想动手教训他。


    此刻他靠近过来,敛着眉眼,平静地将砚台放回案上。


    “父亲。”他缓缓开口,注视着嘉武侯,“内宅不宁,家族不兴。”


    嘉武侯注视着他的手,修长有力的指节,按在玄色的砚上,雪白的衣袖上洒了点点黑色的污痕,像洇开的兰。


    嘉武侯清了清嗓子,皱眉道:“郢王府一向与我们同气连枝,这些年明里暗里帮衬,这门婚事又为御赐,干系重大,焉能随意处置?”


    宋洹之收回手,掌心笼在袖中,垂眸哂道:“一味奴颜卑从,退步忍让,换得为何?”


    “祝氏失子,家业外流,在父亲瞧来都是小事。可内宅对外开敞,家眷被捏在他人手上,父亲就能高枕无忧,安心朝堂?”


    “我不否认,郢王府于宋氏一族有恩义,过去七年来,你中有我,密不可分。自打这门婚事定下,兄长一再退让,交还虎符,留守京中。关氏不过是郢王妃母族一旁支,就可对宋氏产业予取予求,当做囊中物。更不论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无数的小动作。”


    “兄长身边贴身的暗卫,有多少姓赵?父亲命刘淼暗查的人里头,有无郢王的影子?”


    嘉武侯张了张嘴,“你休要……”


    “父亲。”宋洹之提步而上,两手撑在案前,沉眸注视着他,“皇孙的身份,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父亲能保证,并无儿子怀疑的那种可能?”


    “你……”嘉武侯瞪视着面前的儿子,喉中紧涩难言,竟说不出话来。


    宋洹之站直身子,负手踱步到侧旁的挂轴边。那是一幅巨大的舆图,千里青山,万丈川流,数不尽的云烟美景。


    “连荣王这样不成器的东西,也难免肖想这万里江山,盼着尝一尝登顶凌绝的滋味。父亲这些年,又有什么没见过,没听过?”


    此刻轮到嘉武侯沉默。


    宋洹之轻声道:“父亲安心, 儿子有分寸。特殊时候非常手段,都是不得已。兄长不在了,宋家不能再有任何人出事。我虽庸碌无能,也想尽力一试,护他们平安无虞。”


    他朝上首揖礼,不等嘉武侯示下,负手退了出去。


    门从外闭合,光线照进来又暗下去。


    嘉武侯掀起眼皮,望着面前那只方正的砚台,久久无言。


    **


    “听说了吗?大奶奶从大爷的书房出来,回来就病倒了。”


    “我看见好些个医女一拥进了菀香苑,又是熏醋,又是刷地,好像是会传染的……”


    “别是冲撞了什么吧?大奶奶总念着大爷,那天回来的时候,听她哭着喊大爷的名儿,哎呀不能往这上头想,可吓死人了。”


    几个厨上的婆子凑在一块儿说话,正讨论得火热,听见几声刻意的咳嗽。一抬眼,见是蓼香汀的张嬷嬷,忙起身拘谨地行礼,“哎哟,张妈妈过来了。”


    张嬷嬷扫了几人一眼,扬扬下巴问道:“二奶奶吩咐的东西做好了?”


    “好了好了,已经装在食盒里头,正等妈妈来呢。”


    一个妇人进去,将红木雕花食盒提出来。


    张嬷嬷朝身后瞥一眼,自有小丫头上前将东西接了。


    她却不忙走,站在天井里头打量着面前臊着脸赔小心的婆子们,“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知道?主子的事是你们能编排的?大奶奶抱恙,这府里就没人治得了你们?”


    “妈妈哪儿的话,如今谁不知道,是二奶奶掌家。管事们早吩咐下来,叫尽心听差服侍,适才是我们几个失言,往后再不敢如此。”


    “是呀,往后再不会了。”


    杏香坞建在湖对面,与蓼香汀隔水相望,距离外院甚远,其后就是老夫人住的佛堂。


    这里从前是老侯爷的一位姨娘和女儿住的地方,这几年一直空着,祝琰嫁进来之前,曾翻新过一回,这回葶宜迁进来“养病”,陈设都是新置的,依照着菀香苑的规制,装饰得富丽堂皇。


    葶宜躺在碧蓝织金的锦被上,脸色泛白手脚生凉,刚发过一次脾气。


    她的贴身侍婢被拦在院子外不许进来。


    她在屋中大喊大叫,砸了好些个杯盏碟子花瓶,那个“医女”又聋又哑,只知道木着脸不说话。身边的两个嬷嬷又胆小怕事,一味的叫她忍。还要怎么忍?她堂堂郡主,王府嫡女,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忍?


    “你们这般行事,不怕我告诉王妃娘娘吗?王爷和王妃要治罪,只怕就连二爷也保不了你们!”


    祝琰和张嬷嬷到时,几个侍婢正与守在杏香坞外头的守门婆子“说话”。


    张嬷嬷含笑上前,“水仙,芍药,是你们啊。大奶奶抱恙,你们见不着人,定然很着急,这心情咱们都能明白。可是连周太医都说了,这病会传染,你们要是进去,可就一时出不来了。大奶奶身边有宁嬷嬷她们陪着,又有医女照看,我看,你们还是安心等着大奶奶休养好些,待病情稳定了,再进去探望不迟。”


    婢子恼道:“你们这与囚禁奶奶何异?就连我们这些人,也被拘在府里,连门都不准出……”


    “这就奇了,你们这不是好生站在这儿跟我大呼小叫吗?什么时候拘着你们了?”


    她边说,边朝守门婆子摆摆手,婆子开了门,祝琰一言不发,朝内走去。


    侍婢大声道:“奶奶什么时候得了重病,连我们这些身边服侍的都不知道,把人关在这里头,不许人瞧,二奶奶却怎么进去了?你们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是为了我们好,大奶奶是什么人,是你们能欺辱的?回头王爷跟王妃知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交代!”


    “没规矩!”身后一声厉喝,打断了婢子的叫嚷。


    回过头来,见数步外站着嘉武侯夫人,陪在她身侧的,竟是郢王妃。方才出声喝止她们的,正是王妃身边的嬷嬷。


    “一个二个在这里大呼小叫,何处学来的规矩?二奶奶身边的老嬷嬷,是你们几个小丫头能顶撞的?方才你说什么,什么事要跟王爷王妃交代?”


    侍婢怯怯瞥了眼嘉武侯夫人,嗫嗫道:“没有、没有……”


    张嬷嬷回身行礼,道:“二奶奶听说大奶奶食不下咽,特地命小厨房做了几样她平素最爱吃的东西送过来。”


    嘉武侯夫人点点头,“听说葶宜不肯吃饭,我也跟着担心。这孩子性子急躁,最是受不得拘束。待会儿王妃见了,还请好生劝劝。”


    婆子开了门, 请嘉武侯夫人等入内。


    雪月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小几上,祝琰站在炕前,低声劝葶宜,“嫂子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再这样下去,恐怕要熬出病来。”


    葶宜侧坐在炕上,闻言抬眼看她,“你知道我没病?你知道我没病还敢把我关在这里!”


    她拍了下桌案,嗤笑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赵葶宜,竟有一天会落到你手里,真是好笑。”


    祝琰并不理会她的讥讽,垂眸拈起一只酒酿丸子,“嫂子多少吃一点,厨上做的都是你素来喜欢的。”她捧着碗,递给葶宜。


    葶宜一抬手,把她手里的碗碟挥落。“别假惺惺来猫哭耗子,我饿死了,岂不正衬了你的意?你不是早就巴巴盼着能接替我的位子掌家?”


    祝琰笑了下,“我从没想过要与嫂嫂争抢什么,至今府里公库的大钥匙还挂在嫂嫂身上,不论是我,还是母亲,从没想过要排挤嫂嫂。嫂嫂您何必多心……”


    她话音未落,葶宜挥手就把身畔的小几掀翻,碗碟杯盏砸了一地,祝琰退后几步,红了眼睛,“嫂嫂……”


    葶宜站起身来逼近她,“少跟我假惺惺的装模作样,祝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宋洹之定然跟你说了,说我叫人弄死了你肚子里贱东西是不是?他有证据吗?”


    祝琰退后几步,摇头道:“嫂嫂你说什么?我肚子里的孩子……”


    葶宜瞧她捧着小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含笑向前踏出两步,按住了她的肩,“不过是个生不出来的贱种,有什么好可惜的?别说宋洹之如今没证据,就算他有,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我爹是堂堂亲王,我伯父是皇上……”


    她这句话没能说完,猛然被身后一个人揪住手臂,回过身去尚未看清来人,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啪”地一声脆响,所有声息都跟着静了去。


    医女侍婢跪了一地。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郢王妃双目通红,瞪视着葶宜。


    此刻葶宜未着妆戴,穿着松散的寝衣。头发披在肩上,躺的太久,脑后的发丝有些凌乱。


    她被这一掌打得懵住了。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


    脸颊上火辣辣的,不仅仅是疼,还有受不了的羞耻。


    她竟然被当众打了一巴掌?


    被她那个向来当她是稀世珍宝一般疼宠的亲娘。


    她捂着脸,摇着头,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郢王妃看着这满地狼藉,看着强忍住眼泪不敢说话的祝琰,和神色复杂的嘉武侯夫人。


    她刚刚打完那一掌其实就后悔了,心疼的要命。可是葶宜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混帐了,当着婆母和这许多人的面,就敢说出那样恶毒的字眼。仗着自己天家贵眷的身份,在这府里头作威作福。


    有些事能做,但不能说。


    他们这样的人家,凡事要讲个体面和气,否则日后还如何往来?


    她板着脸,不叫自己心软,“葶宜,还不给你母亲跟你二弟妹道歉!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胡说什么!”


    嘉武侯夫人叹了一声, “葶宜病了,人不舒服,难免说些赌气的话。”


    她朝祝琰招了招手,“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嫂子不是有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祝琰摇摇头,低声道:“娘,刚才嫂子说我的孩子是……”


    嘉武侯夫人按住她的手背,“你嫂子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她望着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冷声道:“刚才在这屋子里听去的任何一个字,出了门就给我忘干净,不许外传,听见没有?”


    “是。”侍婢婆子医女纷纷叩首。


    郢王妃抓住葶宜的胳膊,推了推她,“你还不说话?”


    葶宜用力眨了下眼睛,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娘……”


    她等盼了好久,等着王府替她出头。这些人大逆不道,胆敢将她软禁,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出不了她心里这口恶气。


    可是、可是方才母亲一进来,一巴掌将她打得怔住,就这样失了先机。这一刻她已经反应过来,祝氏,嘉武侯夫人,这些人是故意作戏给她母亲瞧啊……


    她张了张嘴,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肚子的苦要诉,可不知为何,脑子里昏昏沉沉,连个完整的句子都理不出。


    她两眼一翻,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快,还不把大奶奶扶起来,扶到床上去?”


    嘉武侯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指挥着众人搀扶葶宜。


    周太医越过众人,跟进去请脉。


    郢王妃脸色很难看。一方面是担心葶宜的身体,另一方面——


    她瞥了眼立在一旁的祝琰。


    几次见面,这祝氏都是一副温温婉婉的样子,前些日子她也隐约听来些,葶宜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依着她的想法,宋家这烂摊子迟早给二房接去才对,葶宜越早抽身越好,犯不着为着这点子蝇头小利脏了自己的手,坏了名声得不偿失。


    如今外头已经有些人,私底下议论这些。


    葶宜将来迟早是要再嫁人的,做这些事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


    原本听说葶宜被迁来了杏香坞,她是有些生气的,嘉武侯夫人特地下帖子请她来瞧葶宜,她是抱着敲打一番的心思来的。


    谁想还没进门就看见葶宜身边的婢子呼斥有体面的嬷嬷,进来后又听见那些个混账话。


    一时之间,她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葶宜跋扈骄纵事小,可若是真到了谋害宋氏子嗣的程度,他们也是要给宋家一个交代的……如若宋洹之告到御前去,别说葶宜,连郢王都要受申饬。


    嘉武侯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事不管是真是假,她能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葶宜的声誉,不叫这些话传出去,郢王妃就不能不感激。


    周太医把了脉,上前跪着回话,“王妃娘娘,郡主自打小产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前些日子频频梦魇,夜里睡不安生,有时对着东西喃喃自语……小人开了多副宁神汤,还是不见好转。小人私心想着,恐怕是宋大爷走后,郡主留在原来的院子里头触景伤情,故而建议夫人,瞧能不能给郡主换个居室休养一阵……”


    周太医说的很委婉,但郢王妃听懂了,换院子是听了太医吩咐,葶宜只怕是伤心太过,发癔症了。


    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得了这种病,郢王妃心都快碎了。


    她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握住嘉武侯夫人的手道:“亲家夫人为这孩子费心了。”


    嘉武侯夫人也落了泪,“是我们淳之无福,苦了葶宜……”


    郢王妃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是不是方才我打了她,她情绪太激动?”


    周太医摇摇头:“郡主得的是心病,又不肯配合吃药吃饭,身子亏损的太厉害,跟王妃娘娘无关。”


    郢王妃显然为了那一巴掌后悔不迭,唏嘘了好一阵。嘉武侯夫人再三劝着,才劝得她止泪。


    坐了半个来时辰,郢王妃揣着满肚子牵挂离开了杏香坞。


    祝琰将人送到门前,瞧她们走得远了,她站在落日余晖中回头望了眼昏睡的葶宜。


    眼底不含一丝温度。


    **


    宋洹之这阵子在外忙,已经有几日没有回府。


    安排了玉轩留在家里听吩咐,不时进内宅向祝琰请示下。


    再过两天就是谢芸成婚的日子。


    仪程的事上有邹夫人和沈氏商议着办,她到时候只需代表嘉武侯府女眷露个面,倒也没什么格外要准备的东西。


    宋洹之回来得有些突然,事先没打招呼,没叫留门,祝琰早睡下了。他携着一身白霜,裹着寒凉的气息靠近床帐。祝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坐起身来,撩帐睨着他,“二爷又喝酒了?”


    宋洹之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我在外院洗漱过,还有?”


    听他声音低哑含糊,祝琰推了他一把,朝外扬声道:“给二爷备碗醒酒汤来。”手指触到他的手,冰凉凉的。


    祝琰把适才怀里抱着汤婆子推到他手边,“二爷先暖暖。”


    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张嬷嬷带着婢子在外间备茶饮备醒酒汤。


    宋洹之靠在床头,饮了不少酒,脑子里昏昏发胀。


    祝琰问他:“又是大姐夫带二爷出去的么?”


    大姐夫恶名在外,是京里排在头一号的浪荡子。——这还是大姐祝瑜亲自盖章认定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这里跟嘉武侯夫人打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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