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扮小倌夜探楼
出妙华路傅钧宅院, 也就不到半刻钟的工夫。
站在东都最人潮熙攘的路口,摄政王凝目,暂无头绪该从何处找起。他敛了眉, 军士就将萧霁五花大绑地押上来, 押在苏靖之的面前。
“招供。”
萧霁却坚持重复:“——我真不知道陛下在哪里!”
今早起来, 摄政王发现小皇帝不在屋里,整个洛阳馆驿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影, 摄政王从那时开始,气场一直就处于压抑状态, 以至于外人在他跟前,气都不敢喘, 连话也不敢多说。
联系到萧孟仕有偷走小皇帝的前科。
摄政王直接派人把萧霁捆了,逼他说出小皇帝的下落。
这番举动在外人看来是摄政王震怒。
唯有萧孟仕人间清醒。
毕竟萧霁是为数不多,清楚苏靖之钟情于卫晩岚的外人,萧霁虽然脸上不露,嘴里也还在不停地澄清,他对小皇帝的担心也不少半分。
但,摄政王越是生气和担心,萧霁却从根本上是替小皇帝放心的。因为苏晏这人为人很霸道,他掌管军务政务,没谁能够插手。若是真心喜欢小皇帝,小皇帝的安全他肯定比谁都更在乎。
萧霁心里一股无由的酸楚。
但依旧适时献计献策, 找到小皇帝什么都好说:
“我曾听陛下在洛阳行宫唤过那傅钧的名字, 傅钧曾陪陛下在行宫冒险, 此人之后杳无音讯, 陛下这趟出皇宫,会不会就是去找他了?”
“江湖草莽, 何至于挂怀?”
萧霁心说你再给我装?
要说这事儿还是由你而起,但凡你对小皇帝的那点儿心思实诚些,他也不至于跑出去找你的假身份。
可惜他还得配合摄政王演:
“天剑分坛没了,王爷想想,那傅钧都能出现在哪里,陛下肯定就在那儿。”
萧霁一言惊醒梦中人,给摄政王提供了新思路,关心则乱的摄政王灵台辟出一缕清明。
摄政王不愧是摄政王:
“传令,去查酒楼、茶馆、戏园子,卖花鸟鱼虫的地方也查,猫狗市也不要放过。”
真傅钧喜欢这些地方。
小笨蛋也喜欢这些个东西。
“再去派人宣传登闻鼓,来击鼓的人越多,他就在城里待不住,他是有事情要做的……”
说罢摄政王翻身上马,萧霁被解了绑,紧随其后。两人暂时结盟,策马先去戏园子搜索。那最热闹的戏园子,就在洛阳城的烟花柳巷里面,他生怕小笨蛋不慎招惹附近的三教九流。
“卫、晩、岚。”
小笨蛋说不过别人,更是打也打不过。
摄政王牙齿咬得格格响。头痛欲裂,苦药味在口腔还未散尽,他视野模糊。
昨晚处理完边地事宜毒性发作,而驿馆那边的登闻鼓制度刚推行,他生怕制度初兴,会有乱民威胁到卫晩岚的安危,所以最后几乎摸着黑返回驿馆。
直到将卫晩岚摁在床上,觉得局面安定,这才睡下了。
结果小笨蛋趁他毒发意识模糊,把床帘拉得严严实实,还给他怀里塞个枕头,胆大包天到跳窗户爬树逃跑!
这叫什么?
说他上房揭瓦都不为过!
苏靖之越想越气,甚至想到了如果卫晩岚再不出现,他就放出话要治萧霁重罪,逼卫晩岚现身。
那个找到卫晩岚,就把他关起来狠狠收拾的念头,缠绕在摄政王心尖,越来越冒头。
狠狠收拾……
对!狠狠收拾他!到再也不敢乱跑!
马匹骤停在戏园子门口。
此时已经是晌午,正是听戏人最多的时候,苏靖之军靴还未踏进戏楼门槛里,那园子内部的唱词就悠悠渺渺地飘出来,唱得唉声叹气的:
“哎——呀——妾本无心攀龙鳞,奈何龙君情意深。水府洞庭囚妾身,龙吟细细夜沉沉。”
唱得正是最近流行的话本子。
苏靖之肃容扫视了一圈儿,没见戏台底下他想找的人。再背着手,脸色阴沉。
那台戏子并不知情,唱得更投入了:
“妾身今宵趁夜逃,水府不再是囚牢。轻解罗裳踏波行,洞庭湖上月轮高。”
“龙君,别了——”
有看过这场戏的百姓议论道:“别看这女子逃出龙宫,之后嫁给了个穷书生,龙君报复那穷书生连续科考不中,书生投缳自尽,怨女就赴水自杀,与那龙君反目成仇……”
“唉。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瓜反还成仇怨。”
“哎,这位将军跟先生,你们也来看戏吗?没座位了,要是不介意来拼个桌?”
苏靖之这时忽然往门外去。
几名看客不解其意,并不知道说了何话,招惹到这个人,看客面面相觑。
萧舍人连忙拱拱手说明两人还有要事在身,跟着追出去了,以为摄政王是被这场戏给气到了。结果他环顾四周,都没见到摄政王。正在纳闷,目光移向戏园与隔壁眠花楼之间的小巷子。
果然听到小巷子里面有动静。
萧霁想也没想进了窄巷:
“你突然发作,是为无礼,尽管人家那唱词,唱得是你不爱听的事实,可——”
倏然一阵劲风扑面袭来!
萧霁整个人被摄政王的左掌扼住喉咙,他被提起来,肺里瞬间滞重,他上不来气了。
“你、苏晏,你——”
萧霁脸都要憋炸了。
突然眼冒金星,他视线依稀间落进几根泛着亮光的银针,还有个滚落到窄巷边缘的药瓶。
如果是别人可能还不解其意,但这是萧霁,他发现自己错在贸然闯进窄巷,撞破摄政王服食药物,又撞破他在自我针灸,他发现了摄政王的秘密,所以苏晏对他满含杀机。
曾经苏家历代家主皆英年早逝。
这受诅咒的传说,苏家对外尽量封锁,但是像萧霁这种累世官宦人家,多少能听闻到些许情况。
于是萧霁在被摄政王掐住脖子时,脑子里想通了的,竟是件自从他们逃出洛阳行宫后,一直困惑着他的事。
——他使用又掩藏傅钧这个身份,并不只为接近小皇帝。
“你掩藏身中诅咒,害怕别人会把傅钧的弱点,同你联系在一起,你知道自己现在病发得越来越频繁了。”
“可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诅咒,是你苏家的家族病,还是,你中了毒?”
……
***
傍晚。
眠花楼。
眠花楼共有客房两百余间。
卫晩岚拿身上玉坠子买了身行头,扮成青楼小倌。这办法简单直接有效果。能混进来。
可是青楼的衣服,怎么说呢,就……又薄又透。
尤其是眠花楼的小倌们,还都故意把襟前一两枚纽扣敞开着,脖子里凉凉的钻风,卫晩岚自从穿上就开始觉得不太好。
不仅因为冷。
更是出于当他披着这身行头,每打听一次傅钧的所在,就要被登徒子们戏谑一番,有些还是尚且文雅的调笑,邀他赏月赏花喝酒,尚且还有格调。
另有些,则是如当初老色鬼白连荣般,话不多说,直接动手动脚了:
“这只小兔子,乌溜溜的眼珠子到处乱看的,你往哪儿走?”
色鬼的话音方毕,卫晩岚就被带得踉跄几步,眼看就要撞进个酒气熏熏的醉徒怀里,他不喜欢这味道。
卫晚岚也是有应对之策的,甜甜一笑:
“大爷雄姿英武,气度不凡,令我一见心折,可我今晚已经有约了,那天剑山庄的庄主,您可曾听说过?”
狐假虎威,外加反打听情报。
对方如果跟傅钧没仇,而又恰好认识傅钧,指不定就是要告诉他傅钧下落的。天剑山庄在本地也是个大户,普通色鬼不敢招惹,这套组合拳祭出来,卫晩岚往往能够顺利脱身。
再到下一间房附近逡巡。
那间房门半开半掩,里头纱灯幽昧,卫晩岚看不清床帏间是否有人。歪歪头。
他曾经听大侠亲口说“家训不得流连风月”,如果大侠只是来这里避难,只要里头是两个人在行房事,那肯定不是大侠,就不必进。
但正是因为看不清楚,所以这间房才必须要确证。
结果卫晩岚试探着刚往屋里伸进脑袋,内里忽然响起道嗓音,吓得他猛打激灵:
“婉婉,你那助情酒拿到哪里去了?”
卫晩岚耳朵尖都要颤得他原地起飞了。
并不是他没听懂什么叫助情酒,而是那声猝不及防的“晚晚”,他还以为是谁隔那么老远戳破他假扮小倌混入眠花楼的真相,吓得他几乎魂不附体。
然后咚咚咚咚拔腿就跑——
呜呜呜能用助情酒的一定不是我的大侠……
快跑,不然要被逮住QAQ
卫晩岚一边跑一边红了眼圈,感觉休假休得毫无松弛感。但他并未改变继续寻找傅钧,并帮助傅钧渡过难关的念头,甚至因为傅钧被逼得躲藏于此处,而对傅钧引起更深切的担忧。
大侠我会来救你的!
眠花楼两百余间屋子,像卫晩岚这样挨个儿排查,直到现在接近亥时,他已经排查过半,却都没有见到傅钧的影子,说明他还得继续这项工作。
卫晩岚打起精神。打算对付那余下的一百多间。
也就幸亏青楼夜里不眠不休,他即使动作慢些,大概也能够把所有屋子转完,既然记忆显影溶液是这样呈现的,那想必没有错,傅钧就在眠花楼。
逐个摸排到二楼。
卫晩岚脚步站在一间没亮灯的大屋,那屋里没能溢出脂粉气味,也没听见鼾声。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在里面正做奇奇怪怪的事情,卫晩岚推开条门缝,又想对里面一探究竟。
嗒。
然而就在卫晩岚视线往屋里窥探时,觉察到肩膀被人轻拍,他回头。
第102章 小晚遇到危险
在回头的那个瞬间, 竟然有个面目慈祥的老妇人,出现在卫晩岚的眼帘。
她已头发花白,像大雪初落地面, 盖住她满头发丝的大半, 也有盖不住的点点的黑和灰, 就直接呈现出来,还长着如鱼鳞似的老年斑。
“小娃儿, 你不像这楼里的面孔,是在找谁吗?”老妇人的声音沙哑。
而卫晩岚一见到是位老人, 稍稍松了口气,应付登徒子的话术噎回肚子里。
他也觉得很奇怪, 为何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者,会待在这风月烟花场所,他呆呆地凝望这老者片刻,带着点儿警惕反问:“那,婆婆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观婆婆也不像眠花楼的人。”
“眠花楼是我家的产业。”老妇说,略咳嗽了几下,带着些气息不稳,“我抽空来看看。”
卫晩岚则吓得连打了一串儿激灵,耳尖发颤,心说这回是撞在东道主手里了,抓个现行, 他脸颊薄红, 混进欢馆寻人, 怎么瞧怎么也上不得台面。
老妇却先摆手宽慰他道:“不妨事。这是寻欢作乐之地, 家里那位来此偷欢,到这儿寻人的也有得是。”言语间, 倒像见惯这场面。
结果人家先大度,卫晩岚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他低头,脚爪抓地。
然后他抬起头。
恰迎上老妇的目光:“你找什么人?”
“傅钧。”卫晩岚道,“我找傅钧。”
但这名字的谐音立时就把卫晩岚的行为彻底定义为前来寻找偷欢的丈夫,老妇淡笑颔首:“你倒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欸,也不想大张旗鼓,暴露大侠所在,还不想打扰你们生意嘛……
古代的青楼是合法的。
卫晩岚抓了抓脑袋,生怕老妇再有别的误会,又怕描述不当,找人找不对。
他就把傅钧的特点跟老妇比划了一番,尤其是身高,他出手比了比:“我找得那个人很高,有这么高。鼻梁也高。他的肩膀很宽,但不是那种壮硕的体格,很挺拔很匀称……很帅!”
不行不行完全没词儿了QAQ
卫晩岚垂头。
那模样就跟个吃醋进眠花楼抓奸的小媳妇,或者小相好没区别了。老妇弯眼瞧得直笑。
“总之您见过就帮帮我叭。”卫晩岚恳求,模糊地表达傅钧的境况,“他有可能出现点儿状况,他需要我呢。”
老妇听到时先没动,有点像在考虑,半垂着眼皮。
卫晩岚则是连忙把老妇的顾虑打消,他拍胸脯保证:“我绝对没有打扰您生意的意思!找到人,问过话,就离开!我还可以给您报偿,给您钱……”
说着卫晩岚将身上戴着的值钱玩意儿全都不吝啬地塞给老妇,从一个不太朴素的卫晩岚,变成了朴素的卫晩岚。
朴素的小皇帝似乎终于打动了这名老妇。
老妇将卫晩岚的饰品还回半数,只留下另外半数,但也没忙着验真假,她笼着袖子转身,转过去时对卫晩岚留下了句:
“这楼里有屋舍二百二十一间,另有些没开放的,你找不到,你跟我来。”
“呃,好……”
原本卫晩岚还有点犹豫。
但老妇既然收了他的钱,又对他的来意大抵能猜个明白,从头到尾都没对自己发难,卫晩岚前后分析细节,心中的戒备感逐渐放松,觉得还是比较符合情理,抬步跟上老妇的背影。
“您等等我!”
“您想怎么找他?他也许用得是化名呢!”
他边走,一边问老妇。
老妇人的回答很缓慢,也言简意赅,透着对眠花楼了如指掌的熟练:
“楼里有登记账册,半数客人是熟客,我或认得,或能记住名姓,另半数便可遣人去送热水、果盘,这些小花销,用你给得钱就足够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这不就是变相□□嘛。
卫晩岚暗中点点头。真不愧是楼老板。
“那现在我们去哪儿?”他问。
“老身上了年纪,精力不济,站不得太久,你陪我去厢房坐坐。我将事交待给龟公来办。”
说着那老妇又咳嗽几声,肺里跟拉风箱似的,卫晩岚连忙想给她拍背,却被老妇摆手婉拒:“老毛病了,仔细老身过病气给你,走吧。”
上了楼。
再上一层楼。
顶层眠花楼楼道尽头,门扇打开。
卫晩岚稍微顿住步子,眼睛渐渐睁大。
老妇的休息处恐怕能称得上是这座眠花楼最为豪奢的套间了。
屋内很大,外屋陈设着鸳鸯锦绣屏风,一张长长的案几,上头摆着精致果品糕点。里屋他走进几步后方才看见,是张缀满红纱幔的大床,床上横摆着两个软垫。墙壁有合欢挂画。
依旧是逃不出青楼的装修局限。
卫晩岚瞧着它装潢摇摇头,感觉它这些陈设,还是为了刺激来到这里的人们,做那些可以做但不能怀宝宝的事情,哪怕尽量布置得舒适,它本质不会变。
这个年纪的老妇人,怎么能做怀宝宝的事情呢!!!
这不是休息室!!!
……可是意识到怪异情况时,那名先进屋的老妇,却不知怎的,如幽若影闪出去,突然就出了房门,哪里还有刚才步履蹒跚的老迈姿态?
卫晩岚倏然如心头坠落巨石。
强烈的被哄骗了的感觉,将他小心脏攫住,卫晩岚连忙奔过去拍门,结果那老妇的嗓音,竟从沙哑苍老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男声,那嗓音带着粗嘎,也有狠厉:
“小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能容你随意乱窜?”
“自从你撞上几个恩客,便有人找到老子,巴巴的问你宿夜价钱,老子劝你省点儿力气,今儿个金主给钱给得足,若是你乖乖说是楼里的人,好生伺候,还能免遭皮肉之苦,若不能……”
那男人最后冷笑一阵,不理会卫晩岚的拍门声,脚步逐渐走远。
卫晩岚他现在通晓些人事,晚上在青楼待这么久,自是知道该面对的是什么。会被当成小倌接客。还有酿酿酱酱。
卫晩岚忽然浑身泛起阵酸软,闻见股软糯的甜香气。他猜测这是迷香。
迷香从通风口中灌进来。
卫晩岚全身寒毛都吓得站立。
要、要被欺负QAQ
***
半夜。
洛阳哗哗啦啦下起春雨。闷雷滚动。
来这片东都花街巷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这会儿因为天气缘故,统统进了室内。长街灯串摇曳,但一眼能够望到尽头。路面映着灯火,湿淋淋如流动的丝绸。
“禀报摄政王,旅店搜索不到!”
“戏园一直有咱们的人蹲守,未见踪迹。”
“洛阳所有饭馆都找遍了,所有饭庄都打烊了。”
“……”
不同的禀报声来自花街的各个方位。
雨水沿着苏靖之面部坚毅的轮廓下滑,在他下颌线收束,滴下来。他表情冷峻,手执黑色骏马的马缰绳,声音醇厚,但隐隐透着滞涩:
“再去找。”
“启禀王爷,如果再扩大搜查范围,那只有洛阳城内的民宅。”军士道,“小公子他……也有可能因为夜色浓重,又下起雨,找人家躲起来了。”
“不得公开去寻。就说搜捕逃犯。”
“是,王爷!”
军士连忙应下,执行力相当可观,下一瞬就已不见踪迹。
花街的灯串在雨夜照得人阵阵发昏。
苏靖之提着缰绳的手紧了一紧,如今对他来说,纵使是针刺鱼腰穴,能达到的效果也变得微乎其微,他毒性影响视力,变得越来越频繁。
可是他在众将面前,却又要保持威严,这就变成了他越难受,身体挺得越直,那股冷峻肃穆感越要更明显。
以至于众将看来,摄政王脸色阴沉,分明是誓要寻到小皇帝,众将莫敢多言。
唯一的知情者萧孟仕却有口不能说。
因为就在刚才,惯来骄矜傲慢的苏靖之,本来是想杀他的。却最后在“不相信有诅咒”“你中毒了”这些真话说出口时,留了自己条命,并对他交代了几句话,话里话外都像是交代后事,引得萧霁震撼连连。
苏家历代为奇毒所害……
奇毒的来源,他明白。
只是他从未料想到苏靖之能为维持死前的尊严,日日忍受剧烈的痛楚……
亦从未能料想到苏靖之临死前的疯狂理政,既为大魏翦除麻烦,又为小皇帝能顺利接管:
“本王死前会悄然离开。”
“陛下必任用你为相,你要找,但唯有你知,我已身死。”
窄巷里被摄政王掐着脖子,压着声音托付国运的大才子萧舍人,见闻此情此景,心里悲酸难耐,他最爱有感而发写诗,却当时再做不出只言片语的诗文。
苏靖之。
那是个从小与他不合,掌权后更是被他认为没心没肺的人。
结果当这个人走深情路线时,萧舍人完全嘲笑不起来,而是,想哭。
萧霁道:“王爷。现在这傅钧能够出没的地方,军士已经全部搜到,并且每处都留有眼线,军士纪律严明,想必不会疏漏,搜民宅动静又太大太慢。”
“说重点。”
萧霁不兜圈子:“明日清晨全城可以放出消息,就说有洛阳演武大会,大会之前,天剑庄主遇刺受伤,就歇在某某客店,陛下必回!”
因为他是最重情义的小皇帝。
萧霁以为自己提议得当,他抬眸注视苏靖之,等待对方下钧谕。
却不想对方的表情更加凝重。
冷铁似的沉郁气息,使得苏靖之周身沿着衣袍淌落的水,都宛如结成了冰。
苏靖之的心思却比这表面显现出来的还更紧张。
如果说别人对卫晩岚的了解浮于表面。
他可能对小晚更清楚一点。
“现在到处找不到他,并不是因为他藏得严实。他不爱给人添麻烦。有可能,他被困了。”
小晚傻乎乎的。
别人说什么都信,善良又好骗,长得还满脸无辜,简直是骗子们行骗的首选。
如果他真是遇到自己事先设想的,最坏的情况,正被什么三教九流缠住,他根本回不来。
苏靖之无端握紧了腰间佩刀。
尽管不知道该斩向何处,但他指腹摩挲刀柄,唯有通过这个动作稍微缓解心意的慌乱。
他抬眸望向近在咫尺的眠花楼:青楼关着门,里头歌舞升平,正是那三教九流聚集之地。
当初他扮作傅钧,也只敢把小晚带到瓦片顶,严防死守,不让他接触里头的各色人等,他相信小晚就算要躲,也肯定不会躲进这种藏污纳垢的欢馆,小晚也很懂事,懂得自怜自爱。
但他怕谁会骗小晚进青楼这类地方……
刀握得更紧了!
苏靖之道:“不仅是这栋青楼,所有秦楼楚馆,赌坊黑市,都要查,都得查一遍!!!”
他正要下令,翻身下马亲自进眠花楼搜查。
旁边萧霁忽然一声尖叫,声音划破雨幕:
“苏苏苏苏苏、苏晏,祸事了,出大事了,快看那里,你快看——”
第103章 小晚又被收拾
人都说萧家历代为相, 是最有涵养的高门之一,萧霁本人也是大魏文官的典型代表,儒雅博学, 风度翩翩。
但就是这样的人, 突然仪态全无地喊出句:“祸事了!”这才更让人突然揪心。
苏靖之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止住脚步。
他抬起眼, 顺着萧霁所指的方向,冷汗顿时冒出, 伴着冷雨有冰凉感,再紧接着就是他心头巨颤, 三步并作两步往眠花楼楼底狂奔:
是小晚!
是身穿欢馆小倌薄纱衣的小晚!
“——你……你就紧紧地抓着绳子别动!”
他嗓音头一回变得那么不稳,浸满了关心则乱。但却在哗哗啦啦的雨声当中, 被盖过去一半,正在用红纱幔结成的绳索缓缓从眠花楼顶楼窗户往下逃脱的卫晚岚,没有听见。
春雨难得会有这么大……
轰隆隆的雷声,使得苏靖之更未被卫晚岚所觉,倏然天幕划过一道闪电!
卫晚岚握着绳索哆哆嗦嗦,身体在楼体墙壁乱摆。
迷香吸了些,虽没吸太多,但还是影响他的身体,他没有力气。
他发现自己设想的脱身方案,实施并没有那么容易,需要极好的体力, 可是他很害怕, 往上不能返回狼窝, 往下又还剩十几米, 他进退两难。
卫晚岚紧紧地拉着绳索。
红纱幔会硌手。
他掌心火辣辣的,没干过什么重体力活的龙爪爪, 根本禁不住这种折腾,他胳膊也支撑不住身躯的重量,胳膊在打战。他快要掉下去了。
轰隆又是一声闷雷。
卫晚岚离厢房更近,那厢房里有人进来了!他听见翻找的声音,听见那个假扮老妇人骗他卖身的男人,还听见龟公寻找呼唤自己的嗓音。
他怕极了。
“有大爷拿两千两银子买他陪宿,小贱蹄子怎么跑出去的?”
“找不到摇钱树,仔细你爹扒了你的皮!”
“你们看,窗户开着……”
卫晚岚咬咬牙又往楼底挪动几寸。
手更疼了。
他四肢都要攀住绳索。
可是没用,绳索太细。
楼上那群龟公叫骂声更响亮了:“小东西拿幔帐结了绳子,绳索栓在床脚,绳子是紧绷的,小东西刚下去!”
说着卫晚岚呼吸一紧,抬头。
五六个龟奴的脑袋齐齐冒出窗户,恶狠狠地盯着卫晚岚,其中有名龟奴掏出刀子,作势要将绳索割断:
“小东西在这里!”
“贱蹄子,险些害我们被楼主责罚,买你陪宿的大爷正好有虐打倌人的兴趣,你若掉下楼浑身是伤,兴许能卖得再贵些钱!”
“哈哈哈哈哈。”
龟公们吓唬他,为了报复,他们故意摇晃绳索。
而卫晚岚上肢酸痛,握着绳索,却感觉上面那群人要把他像钓鱼似的提回去,他不要回去陪别人做坏事情。
实在……坚持不住了。
那瞬间他像片风中飘零的叶,失重感伴随已成绝望的对死亡的恐惧,卫晚岚紧紧闭上眼。
他掉下去了!!!
他就要像个玻璃瓶子似的摔碎了QAQ
会痛的!!!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竟没有那么严重。
坠落到停止时,痛还依旧是痛的,但那感觉是种钝痛,只在腿弯跟后背。他反射性地一蜷缩,身体没有扎实的紧贴地面感。
他在春夜的淅淅沥沥冷雨里撞进了一片深浓的木质气息,被稳稳接进一个人的怀抱里。
卫晚岚只闻气息,还以为是傅钧,因为傅钧在眠花楼。
这是他找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大侠。
他为了确证这个人的平安,差点儿摔成碎片,又差点儿搭进去自己给人陪寝。
狠狠又委屈地闭着眼睛,攥紧傅钧胸前的衣服,歪头栽进他怀里,像个刚出生的小鸵鸟似的扎进去,一边乱哭一边惊魂未定,他说胡话:
“楼里有个老太太,假的,骗我进屋。做不能怀宝宝的事情。”
“绳子不会打结,纱幔好烫,呜呜呜呜。”
他吓晕了。
***
眠花楼,顶层厢房。
楼主和那几个龟公,全都因“迫害良家子”的罪名,被法办了。
但至于法办期间会不会有什么报复,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恶人,往上翻翻,全有案底,被带走时都叫得挺惨的,无需赘言。
卫晩岚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那道迷香的后劲极大,他身体提不起来丝毫力气,只能轻动了动身躯,在床边见到的却是大坏蛋。
难道是,大坏蛋救了自己?
大坏蛋怎么知道他受困于眠花楼,是特地来救自己的?
脑袋里正在思索,他也不知道苏靖之是怎么察觉自己醒了的。
当他醒来,摄政王就敏锐地感知到,然后回眸垂下眼帘凝望自己。
那双剑眉星目,也不知是否为雨水所晕染的,竟让卫晚岚感觉到一种几乎能将他牢牢包裹住的幽深,宛如瞬间为他筑起了层牢固的茧。
卫晩岚有一点点想哭。
他忍住泪。
“楼里谁都没有。傅钧回天剑山庄闭关。”苏靖之道。
卫晩岚嗓子哑哑地说:“你……知道傅钧?”
“不认识。听你梦话里喊的。本王随便打听了句。”苏靖之回答。
卫晩岚难免遗憾,但又觉得欣喜。
因为照这样说,就是傅钧没死,卫晩岚相信苏靖之的情报网,不会对摄政王说瞎话的。
卫晩岚很微弱的笑了下:那,大侠就是没事了叭?
小皇帝微微勾起嘴角,却引得摄政王注视他的眼神更深邃了。正要浮起更为舒适的安全感,却有一只手伸在了卫晩岚的眼前。
“?”
那是苏靖之的大手。手掌很薄,掌心有茧,很有力。
卫晩岚搭上去,接着被摄政王从那大得夸张的青楼软床上面拽起来。卫晩岚莫名。
苏靖之收起目光冷声命令道:“你去打开那些抽屉。”
“……哦。”卫晩岚哪敢不从,小傀儡点头,乖乖打开了床头抽屉,结果竟是小脸爆红。
青楼抽屉里哪有什么正经东西?
全是助兴的膏脂或者玩具,角先生做得十分夸张,形状微弯,粗细如儿臂。
卫晩岚砰砰几声把抽屉合住,心脏嘣嘣乱蹦,以为某些摄政王为老不尊在耍流氓。敢怒不敢言地缩进床角里。
结果那浑身半透半露的衣服,根本遮不住他,衣襟撒开一片,里头是软白的雪肌。
卫晩岚整个人都红透了,要烧起来了。连忙抓起被子。
却发现在迷香的影响下,他连搂紧被子都费力气,更别提摄政王不过是单手轻扯了扯,那张锦被就听话地被他勾走,将卫晩岚又尴尬地露出来。
“呜呜呜你别欺负人QAQ”卫晩岚闭眼。
青楼待久了,怎么也会幻想些坏事,卫晩岚哭唧唧地拿龙爪爪捂脸,指缝间露出半个眼。
瞧见了逼近他的大坏蛋。
大坏蛋爬上床了!
卫晩岚不敢看,就往床角缩得更深,快要挤进墙壁夹角里面。这点徒劳无功的反抗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大坏蛋特别坏,抓住了他一只龙爪爪,茧子好硌!
掌心被摄政王不知往何处带,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卫晩岚莫名就要羞得大颗掉泪,但是那东西在他掌心翻了个面,有点凉。
小鹿眼睁开了。卫晩岚眼圈儿挂泪。
结果居然瞧见了抓着他手掌的大坏蛋,另一只手,他,拿着把戒尺。
——他拿着把又粗又沉的铁戒尺啊!!!
迟钝地反应过来……
大坏蛋是要揍自己吗???
夭寿啊。摄政王要打小皇帝了QAQ
他猜得没错,苏靖之在等他醒,该救要救,喜欢也归喜欢,但卫晩岚就是做错了许多事,他必须长教训,绝不能纵容他到无法无天。
“陛下翻墙、爬树、出入青楼,还自不量力绳降,最后从楼上掉下来。这是民间顽童都干了都要挨打的事,陛下真是英勇无敌。”
“臣看陛下不如随军吧,就当个前锋,省得陛下闲不住,总想到处乱窜。”
苏靖之的语尾上扬。讽刺时惯用这种口吻。
卫晩岚最怕大反派这种口气。
因为每次他办蠢事以后,栽在大反派手里,他就会用这种调调捉弄自己,他还美其名曰,这叫“好好收拾”。
对,他要好好收拾自己了……
铁戒尺好厚啊!
这么厚的戒尺,搭配上这么有力气的人,双重debuff齐下,自己这只龙爪爪可以被直接拍烂了QAQ
手想奋力地往苏靖之掌心外面抽。
根本没用!
卫晩岚哆哆嗦嗦,尺子还没打下去,掌心的痛感就已经真真切切地席卷上来,卫晩岚甚至都能感觉到手掌瞬间肿的老高的麻痛感。
他哭哭啼啼地问摄政王:“王爷!您能不能跟朕打个商量,就打一下!朕长记性了,朕再也不爬树不翻墙,青楼也不乱进了,朕都不是故意的,朕不是淘气,你轻轻打可以不可以!”
苏靖之的容色未改。
尺子又抬高了几分,蓄势待发。
卫晩岚央求得更厉害了,浑身发颤,他自我反省的话噼里啪啦,泪如雨下:“青楼里面都是坏人,要不是王爷救朕,刚才那些道具全都得用在朕身上,朕知道了,朕看见了,呜……”
小鹿眼掉眼泪时,他整个人都像朵沾染露水的鲜花,哭红了眼尾眼角,还有脸颊。
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到嗓子都哑了。
“王爷,朕好疼,轻点。”
“朕害怕,别那么用力。”
苏靖之嘴角微抽,根本没动手,就听卫晩岚这么乱七八糟地喊着。那铁尺被他甩到床外的圆桌,发出砰的一道声响,到底没舍得打他,听他哭,心都软成了一片,摄政王喉结滚动。
卫晩岚的心也跟着落了地。太好了,终于没了凶器。他垂首蹭蹭两人搭在一起的掌心。
最后顺毛捋大反派:“对不起,不气,不气……”
“还有下次吗?”
“不会有下次了!”
“还会逃跑吗?”
这——
可不一定啊。
朕还有任务要做的。
再说了,万一朕再遇见像傅钧那般,让朕不得不出动的事,朕也不能保证就袖手旁观。
所以回答这个问题时,犹豫了些,带着虚与委蛇:
“……能。”
“你骗我。”
他忽然被摄政王推倒在床上,后背着地,被脱去白白的足衣。
第104章 继续收拾小晚
那只雪白的足衣, 像片洁白的羽毛,飘落在厢房地面。
足衣的主人卫晩岚,猝不及防的, 露出只莹白但边缘泛起淡粉的脚。
他的趾甲圆圆润润, 像五枚形状可爱的贝壳, 但是足弓跟指节都因为突然被暴露在灯光之下而显得含蓄,紧紧地曲弯着, 显得可怜巴巴的。
卫晩岚试图收脚,脚爪爪这样呈现在外面太奇怪了。
可是依旧没用。
摄政王的力量不容许他逃脱。脚爪爪被毫不费力地拉住。
然后苏靖之用他布满茧子的掌心, 单手包裹住卫晩岚的足尖,他像忽然抓住只刚出水犹在弹跳的小鱼, 根本不允许卫晩岚动弹。
于是卫晩岚才刚褪下去红热的脸孔,再度红潮泛滥,甚至变得更为不可收拾了。
因为卫晩岚从来没想到过,大坏蛋会换另外一种方式,“狠狠收拾”自己。
并不用戒尺打他。
但比打手心还更羞耻。
大坏蛋带着厚茧的指腹,无甚规律地,挠按他的脚心,那是自己身上最嫩最柔软的一块皮肤了。
“!!!”
大坏蛋QAQ
瞬间触电般的麻痒带着麻痛。
卫晩岚身体猛颤,那股痒劲儿从脚心直钻到腰窝,激得他眼圈儿全都是泪。他像条小鱼般扭动,却抵挡不住痒意继续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难道脚心有痒穴吗?总之快要难受死了!
“哈, 哈哈哈哈, 我……朕, 朕……好痒啊,哈哈哈哈……”
“你放开朕, 球球你放开朕,球球你呜——”
何等奇怪的感觉。
他浑身无力,在床面挣扎,骨子里泛着酸软向他讨饶。明明笑得满脸飙泪,可那笑意的余韵竟是被身体刺激到想哭。他拼命地蜷缩腿和脚丫。
对方却推过他膝弯,身躯抵得更近。
直到把自己的腿反折在胸前,大坏蛋完完全全地逼近他。
苏靖之问,嗓音低低沉沉响在耳边,带着令卫晚岚颅内共鸣的喑哑:
“乱跑吗?”
“骗我吗?”
他那一声声问话,嗓音在床帏缠绕着,折磨得卫晩岚耳朵里都在痒,于是他变得更想哭了。
“不骗了!放开朕,不乱跑,不骗你!”
“再也不骗你了呜呜QAQ”
脚爪爪已没力气收紧了。
卫晩岚上气不接下气。小鹿眼看着摄政王跟床顶,层层泪花使得眼前都迷离了,白光阵阵,他这一次根本不仅仅是“惩罚”,倒像在捉弄自己。大坏蛋太坏了。
大坏蛋又往自己脚心重重按了一下。
卫晚岚仰起脖子喊了声。
这种因为痒的叫喊,竟与眠花楼听过的那些娇吟相差无几。
联想让卫晩岚羞得大哭,他手足无措,满心都是乱麻,讨厌摄政王令他难受,更讨厌摄政王让他变得奇奇怪怪的。
他头一回恼羞成怒,对大坏蛋奋起反击。他朝苏靖之丢了个枕头。
砰!
枕头砸过去。
大坏蛋脸接枕头。
苏靖之手里还握着他的脚爪爪,顷刻间被砸得有点茫然。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摄政王露出这种表情。英俊的眉目显得呆怔,像是绝没想到自己会挨这么一下。
而卫晚岚虽说还保持那个丢枕头的姿势,脑袋却有一瞬间的空白。床帏间霎时沉默。
——他、揍、了、大、坏、蛋。
他把全大魏最不能打的人,给打了!!!
已经打了的大坏蛋要怎么安抚?
要直接求饶嘛?那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显得太怂了?明明是自己都诚恳认错了,大坏蛋还硬要欺负人嘛……
于是卫晚岚小小不服气。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当口,误以为这是双方在对峙,他努力端出点皇帝的架子,气鼓鼓鼓起两颊。其实内心还有点害怕,因为两只手背在身后,在床单上抓呀抓。
却未想到这时他的脚居然被放下了。
卫晩岚愣住。
那只已平放在床上的脚,正被一双手套上足衣,袜子重新穿回来。他能感觉到。
脚心还痒,但袜子套回来后就很舒服,对方给自己穿得服服帖帖的,温暖感将他包裹,他动了动脚丫。又从龙爪爪里露出半只眼睛,偷瞄大坏蛋的表情。
却不料这个小动作,还被大坏蛋捕捉,两人视线隔着手指缝对了个正着。
“……”
大坏蛋眉眼弯了一下。
竟是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
他在笑吗?卫晚岚懵了。
咦?
求他反而哄不好,生气打他却笑了!平时都需要顺毛捋,突然逆毛倒捋,好像他还挺开心,大坏蛋也变得好奇怪啊。
苏靖之瞧他虚张声势的傻样,淡声说:“起来吧。回家。”
卫晩岚跟随这个浅淡的笑意,嘴角竟不知不觉抬起来,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他心头似有什么东西,突然萌动,像春蕾发芽。
懵懵懂懂时身子也被带起来。
卫晚岚恍惚,这时就连靴子也被大坏蛋给穿好了。
“多次逃跑出门,是因为身边守备太严?”苏靖之突然冒出这句。
可这是能随便回答的话嘛?
摄政王囚禁小傀儡,不都是这么严嘛。朕抗议又有什么用?
卫晩岚摇摇头。
但又瞬间改变主意,变成点点头,接着就鬼使神差地对苏靖之说了实话,嗓音带着刚哭过又笑过的沙哑:“朕不喜欢他们走到哪里都跟着朕,视线内……总有人看着我。朕不自由。”
然而小傀儡要什么自由?
对于苏靖之来说,他不是真正的君主。大坏蛋何必多此一问?他难道在羞辱自己吗?
这样越想,卫晩岚不免越发黯然。
苏靖之这时说了话:
“本王撤去你身边的所有的禁锢,从此你想去哪儿就去哪,但你答应我,外出尽量跟我商量,我不阻止你,但你不要不告而别,可以吗?”
他在说什么?
摄政王用得词是“商量”。
他没有命令自己。
语气也不带火药味,大坏蛋温温沉沉的,在跟自己讲话。
卫晩岚顿时受宠若惊。
于是和平鸽属性发作。
大坏蛋释放出友好时,他也是可以好好跟大坏蛋谈谈的:“嗯嗯嗯,可以的!可以的!朕答应王爷,我会报备的,朕也会带上充足的人手,朕再也不上当了……”
这番共识达成,卫晩岚轻松许多。
倒也不仅因为从今往后不用躲避李久成、唐团,还有金吾卫大哥们的目光,可能更多是因为摄政王的某些进步——呃,他从一个不跟自己好好说话的大坏蛋,变得好像会沟通啦。
高兴到脱口而出:“谢谢摄政王~谢谢你今天晚上救我。还要蟹蟹你,你来洛阳救我!”
你好像有点变好了。
嘿嘿。
苏靖之心里受用,表情不动声色,行为则往深进了一步。给卫晩岚系好衣带,披上衣服,半垂眉眼打量他片刻,觉得看起来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又是一只穿戴齐整的小皇帝。
他送卫晩岚出屋:
“陛下先回驿馆。本王还有朝务没处理完,今日耽误了些时辰,过几日整队返京。”
原来不在眠花楼住。
卫晚岚乖乖点头:“喔。那你要注意身体。很晚了。”
“早点睡。不必等。”
“拜拜。”
“白?”
什么白,小笨蛋又说莫名其妙的话。
***
东都,洛阳驿馆。
初春离开了长安,春最盛时又要离开洛阳。
东都在大魏的地位形同陪都,卫晩岚这趟微服私访也不算出圈,被官方成功包装为“赴东都诛杀奸佞,解救洛阳百姓于水火”,皇帝的声望不减反增。
另有“摄政王单挑阿史那青云”“江湖豪侠勇闯行宫”……种种版本传奇故事编排出来。
酒摊茶肆说书人,段子天天都翻新。
最近由卫晩岚主持之下,登闻鼓配合官府监察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于各地推行。
不过卫晩岚接待了一些个来伸冤的百姓,发现两个问题:
有诬告现象和过于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需要明确受理内容。
也有反映问题不限于命案的,专业领域,他的知识储备不多,不能够及时应答,给百姓们提供帮助。
——所以他想,成立个他亲自监管的机构,把登闻鼓受理上来的诉求,分发到各地,自己再及时督促回访,及时联系上访百姓。
这样是不是既能提高工作效率,也能够做到专业对口服务?
奈斯。
那先摸索看看,就准备这么做,登闻鼓所设置在皇宫。
身边还有件事,是值得一提的。
卫晩岚处理完登闻鼓的事宜,搬了把摇椅坐在庭院晒太阳,无忧无虑之余,又隐有心神不定,他近来都在介意此事——大坏蛋不来跟自己睡觉了……
呃呃呃,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睡觉嘛!
平时在紫宸殿,大坏蛋患有头痛病,军医就让他找风水好的地方休息,他们就睡在一起。
那时候自己还挺紧张的。
夜里多次梦醒,怕某摄政王喜好梦中鲨人,生怕脑瓜不见。
结果现在想想,倒并没梦中鲨人的场面,他做噩梦差点儿掉下床时,却有一回被摄政王伸出手臂稳稳拦住,好像也没睡出缺胳膊少腿儿,甚至还提升了睡眠质量。
以前大坏蛋抽空就来睡龙床。
现在大坏蛋近在咫尺,龙床倒是不睡了。
只不过,这一两天的夜里,半夜常常冻得醒来,前半夜热就把被子给踢了,后半夜冷就冻得蜷蜷着,想来在紫宸殿并没有这种情况,难道是大坏蛋给盖上的?
这个困惑,越想越惹人深思,亦惹人遐想——
卫晩岚在驿馆的庭院兜起片落花,放在唇边轻轻吹走。摇椅又上上下下地摇了好几回,静下心来复盘,满庭的光影里,倏然觉得大坏蛋,好像也没自己以前想象的那么刻薄。
那跟他再在同一张床榻上睡一睡,好像也是不讨厌的,可以继续下去……
朕在说什么!?
男人跟男人是可以一直同住的吗?
那岂不是成了龙阳,对,龙阳断袖,他在眠花楼可是见过的。
卫晩岚的心嘭嗵重跳了瞬,连忙挥散那想法,又连忙把眠花楼的暧昧叫声抛到脑后,他最后将锅完全扣在大坏蛋身上的气味,之所以还想一起睡,是因为大坏蛋好闻。
对,他早就承认过喜欢摄政王身上的味道。
他也在提起这个话题时,又有一点想念那缕木质气息,是……香得温暖干净,不甜腻的。
唔。
大坏蛋就在庭院那头的馆驿主楼办公。
可自己现在手头没什么事,没有借口,送饭也不到饭店。就突然想去那屋坐坐,居然找不到个正当理由?
不行不行。
没有难办的问题,只有勇敢的皇帝!
今天那个办公室,他非想办法混进去不可。
“摄政王大坏蛋。”
金屏从视野两侧瞬间聚拢,系统提示音响起来:
【登录成功。】
恐怕明君养成系统这辈子都不会料到,它一个铲除权臣的系统,到现在居然会被宿主用来接近摄政王。
卫晩岚龙爪爪在系统里扒拉扒拉,光屏滑动,目光在众多乱七八糟的图标里选中了一个。
“好的,就你了。”
第105章 再度逗小笨蛋
卫晩岚选择的道具, 有个表意清楚的学名,叫做“当地新闻播报”,简而言之, 就是能把洛阳城发生的时鲜新闻大小事, 播送给皇帝来听。
这对皇帝迅速了解一方动向很有用处, 也不愧出自明君养成系统。
播报图标点开。
耳朵尖忽然落上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金色蝴蝶在卫晩岚耳边扇动翅膀, 新闻内容就灌进卫晩岚的耳朵,声音不大不小。
“登闻鼓制度推行后, 洛阳百姓对朝廷满意度直线上涨。”
哦哦。这是比较全局性的。感谢对朕的认可。
“行宫封锁后侍从安置问题,已由府衙妥善处理, 所有人员目前已做到再就业再上岗。”
好的。希望你们把金陵行宫也封掉,蟹蟹。
“官府拟放归行宫所有猛兽,部分野兽伤势严重,目前在府衙另辟净地治疗,放还山林工作将于今年年底最终完成。”
需要饲料钱的话朕给批哈。
“经过朝廷有效干预,洛阳整体局面稳中向好,东都大酺即将在今晚展开,声势浩大。”
……什么璞?
小蝴蝶可以重播一遍,兢兢业业地重新播讲:
“东都大酺即将在今晚展开,声势浩大。”
……什么叫大酺?
陌生名词像个突然浮现在卫晩岚眼前的泡泡,飘啊飘, 引得卫晩岚注意, 他终于找到能溜达进摄政王办公室的正当理由。
请、教。
理论上来说, 摄政王之于小皇帝, 是有教导的责任和义务的。某段时间摄政王确实也有教过自己,只是那时觉得这人目的不纯良。让他学有的没的, 是为了表现他带小皇帝带得好。
但现在自己对大坏蛋有所改观,想接近摄政王,正好续上学本领这茬嘛。
他都好久没教过自己功课了……
历数种种反常情况,禁不住卫晩岚细想,他越想越觉得大坏蛋有异常,又有种强烈地想学习的冲动,他觉得自己上进极了。
于是从摇椅起来脚不沾地般去找大坏蛋,摇椅在庭院摇摇摆摆,发出阵阵骨碌骨碌的响。
驿馆主楼书房在二层。
没有士兵在外面把守。
驿馆的房门还比较朴素,就普通的木格,没有雕花,卫晩岚敲敲能落指之处,轻唤了几声“摄政王”。
但罕见的是,苏靖之居然没有回应,卫晩岚挑起眼眉,不应该啊。
按说,大坏蛋那种级别的高手,别说是敲门,自己登楼那刻起他就都应该感觉到了,可是今天他都已经敲门了,依然没反应。
难不成大坏蛋正有什么不能分心的事情?又或者,他连轴转工作许多时辰,睡着啦?
卫晩岚想着,觉得左不过就是这些情况。
他虽有遗憾,然而摄政王休息要紧,请教的事可以等他睡醒再说。
卫晩岚乖乖地提起衣摆,正要下楼时,身后的房门忽然开了——
闻到的是清苦的药香气。木质香味。还有点书卷奏折的干枯纸页味。卫晩岚拧了拧眉头,隔过大坏蛋看见书桌旁边放置着张简易的床。
纹理平展,被褥叠得整齐,可见大坏蛋是在这里睡觉。
卫晩岚咬了咬唇,心脏莫名收缩,有点奇怪于自己为何竟会泛起失落,又打量这屋内住宿环境实在太差,床太硬也太窄了……
“怎么突然过来?”
“朕打扰你嘛?”
苏靖之当然心说不打扰,并且他刚给自己扎针且服过药,视力跟听力都有所恢复。对,他最近听力也开始出现衰退,所以刚才卫晩岚敲门时,他听得朦胧,半晌才确定是外有来客。
只是片刻相处,该不会有大问题。
小笨蛋怎么了,主动来找他。
苏靖之心里慰藉却没有搁笔,办完朝政,就安排些往后的事情,他知道卫晩岚看不懂,为免欲盖弥彰,反而堂堂正正地处理,没避着卫晩岚。
这种相互间的坦率,更使得卫晩岚自在了很多,他一屁股坐在摄政王那张简易床上,硌得慌。
“朕想知道什么叫做大酺。”
他其实也怕出现,惊讶于胡椒堪比黄金这种,可能会暴露他穿书者身份的情况。但他确实仔细思考过,绝没听过,该不会出错。
苏靖之说:“百姓自发凑钱欢聚,就叫做酺。大酺说明规模宏大,置办不易。是盛事。”提笔未停。
——东都大酺即将在今晚展开,声势浩大。
难怪语音播报时,播报员小蝴蝶的嗓音都激动得带颤,原来是开集体趴。
想来从刺史元熙载受诛,到大酺组织举办,中间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大酺举办在元熙载死后十数日了。
嘿嘿嘿,古人挺会玩啊……
卫晩岚听到摄政王的解释,其实请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并且顺利混进大坏蛋的办公地,也没有跟大坏蛋发生什么冲突。
现在,听到大酺,他就很想去大酺现场看看。
那里有好吃的?好看的?还是好玩的?
一些来自现代人的好奇心驱使他的眼睛亮起来,却又在注意到大坏蛋运笔不停的举动时,无端心揪了一下。
到底睡觉有多久呢?很累吧?要带大坏蛋出去散散心吗?为什么这么拼呀?
卫晩岚有点儿搞不明白大魏卷王的心理需求。
但是大魏卷王却搞懂了他。
还在卫晩岚动脑子琢磨,怎么把苏靖之带出办公室休养生息时,大坏蛋就主动发话了:
“想凑热闹,多带人陪你去。”
“欸……”
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
卫晩岚那张小脸基本藏不住事。
有什么需要他藏的事,除非生死攸关如三大任务,否则他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给人套了话去,或者自己不小心叭叭出去。
如今摄政王洞悉他心思,倒省得他铺垫。
他也就顺势占据一天需要完成任务的时间,带闷在书房里的摄政王出去一趟,也算纾解他自从进门开始,心底隐隐流淌的那股不安,也算还摄政王两次救他的情分。
卫晩岚不太费什么力气地说通了自己,于是开始想办法说服摄政王。
直白求同游似乎不合适,不仅有风险被对方一口回绝,还有可能会被“耽于玩耍,荒废国政”给完全堵住后话。
卫晩岚当然也有自己的辙。
他选择迎风咳嗽,当窗搓手,委顿可怜,瞬间如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桃花:
“咳,咳咳咳——”
“可是外面太危险了,上次朕从眠花楼掉下来,至今心有余悸,自个儿出房间都害怕。”
卫晩岚把撒娇美化成合理地夸张,却已完全没意识到,他就是独自上驿馆主楼的。摄政王一诺千金,说没派人盯着他,就没人跟着他。
而苏靖之狐疑地笔尖稍止。却未抬头:“说让你多带人。”
“可人多麻烦呀,朕摆这么大阵仗,这不是扰民嘛。”一顶忧国忧民的帽子赶紧戴上。
果然摄政王没法挑理,只是静静等着他说。
卫晩岚连忙再接再厉,有点惶急又认真地道:
“朕想找个能保朕万无一失的人,他必须武艺高强,还能够洞悉各种骗术伎俩,他还得在关键时刻能摇来许多人给朕救驾,可是朕现在依然还没找到……”
这话其实要说含蓄,也够含蓄。
只要摄政王硬不接招,卫晩岚其实毫无办法。
但这么明确的指向,要是苏靖之再听不懂,那他就不是中毒,而是中邪了。
苏靖之听得好笑,东拉西扯这么半天,无非是希望自己陪他出去。小笨蛋的心思不难猜。这点依赖感,实在令人受用。
然而比起依赖感,更让摄政王心里温暖的是,卫晩岚小笨蛋,他从一进书房就紧盯着两样东西:自己那支笔、还有那张床。
他看到卫晩岚在无意识间微微敛起眉梢。
——他心疼了。
暖意使苏靖之绽开个不为人知的笑。
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逗卫晩岚玩,逗弄小笨蛋的话,苏靖之从来都不用怎么考虑。坏主意也似乎随时可以酝酿出来,他喜欢和小笨蛋互动,看小笨蛋手足无措的模样。
于是苏靖之从桌膛里摸出药瓶跟银针悄然放进荷包,暗中做好陪小笨蛋出游的准备。
口头却依然吓唬道:
“嗯。确实是挺危险的。我听说突厥军士早就潜进了洛阳城。阿史那沙力吃人,于是部下尤其喜欢抓十几岁还没长开的小男孩,献给他,并且越尊贵的肉越嫩,烤着吃,可香了。”
“QAQ!!!”
不是,原来他真吃人嘛???
敢情参与场大酺,还有可能有性命危险???
太好骗的卫晩岚,总是会被摄政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所蛊惑。也不想想可能不可能,于是那瞬间空气里都好像弥漫出了浓郁的孜然味,卫晩岚屁股坐着的简易床都很烫。
那那那……想凑这个热闹,就只能以智取胜了。
卫晩岚警惕谨慎地规划,又得达到带苏靖之休假的目的,又得免于被突厥残兵献给阿史那沙力,变成王帐内一道可口的菜肴,他思索得很费劲。
到最后竟不觉压低了声音,轻轻凑过去,动静似落花拂面:“我们乔装改扮去?”
苏靖之觉得好笑,逗小笨蛋是玩不腻的节目,摄政王吓唬他更入戏了:“你得改得面目全非才好。否则你挺适合入菜的。”
不想被吃QAQ!
乔装改扮这个他在行。
卫晩岚赶紧设计剧本:“我们可以扮作一名纨绔和一位侠客。”说着他往后解释:“两人都是青年,虽然身份际遇不同,但相互引为知己,共赴洛阳参与盛典。”
“没意思。本王少时游侠长安,侠客早就当腻了。”
“那朕扮演侠客,王爷来当纨绔!”
苏靖之也没说话,只是瞧了瞧自己靠在墙角的刀。
于是卫晩岚就又蔫了,那把刀至少有好几十斤,如果这种角色交换自己根本没法逛大酺,这叫负重拉练。
“那就启动方案二,朕跟你扮作民间一双兄弟!”卫晩岚说。这样他就不是贵族少年了。
可是苏靖之看着他,又没说话。
卫晚岚于是噤了声,原主小皇帝是昏君,小皇帝的哥哥是大昏君,苏靖之不喜欢先皇,所以不能犯忌讳。
摄政王长叹:“本王觉得不行。请陛下再想。”
“好的!朕想!”卫晩岚连忙鼓劲,好容易才说动摄政王有意向离开这破书房的,“朕还有方案三,方案四,方案五的!摄政王,朕可以跟你变成一对姐妹!朕跟你姐妹相称叭!”
“咳——”
饶是摄政王再稳重,也被这个“姐妹相称”给惊到了。喉咙灌了通寒风。
苏靖之蹙起眉头,完全不懂卫晚岚的脑回路。他笨得清奇。
而卫晚岚这时好像也被气氛给莫名地尴尬到,他干笑几声,及时中止这个不太妥当的想法。如果他要把摄政王扮做姑娘,那得是全城最显眼包的姑娘了叭?
——小女子年方双九,身高近九尺,肩宽腿长……
“呃。”
卫晚岚只好试探着再退一步,委屈巴巴地问:“你哪个也不同意,到底说该怎么扮嘛?”
苏靖之则故意不配合:“陛下要拿出合适方案,本王才会跟陛下出行。既能保全自己,也能适合本王。本王喜洁,扮不了姐妹,脸上涂不得滑石粉。”
卫晚岚心说,你事还挺多,喃喃自语:
“朕还得让您本色出演?”
“也未尝不可。”谁知大坏蛋居然听到了。
卫晚岚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剧本再编,性别也可以不要了:“那朕扮演个大家闺秀,你扮演朕的武师可以嘛?”
“大家闺秀跟武师逛街?”
喔,是,也对。
大家闺秀家教都很严的。
摄政王循循善诱再次上线,故作慵懒地搁笔,转了转手腕,声音缓缓地说:“谁能跟大家闺秀逛街,还不被外人注意,洛阳主街还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同行?”
卫晚岚这才福至心灵:“那是……夫妻?”
摄政王不语。
不过看起来也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卫晩岚于是将这剧本往深处想,若是扮夫妻好像也可。
因为这样,他不会被突厥奸细当成是贵族小男孩,也不是大魏小皇帝,更不会被人抓去烤了吃,可以的。
于是卫晩岚坚定道:“那朕就这么决定啦,我们扮做夫妻,劳烦摄政王陪朕跑一趟。”说着就要起身。
苏靖之露出个不动声色的微笑,早知这么好骗,下次该让他扮演孩子他娘。
卫晩岚哪里能听见某些摄政王阴暗的内心活动,当即就要让军士给摄政王准备假发:
“我们扮演老两口,是老太太跟小老头……朕可以当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你就当小老头。”
苏靖之:“……”
虽然想要跟他白头偕老,但,该能拿到手的福利,就得拿到手。
苏靖之果断将笔搁下,然后又果断地截住卫晩岚的后话:“弯腰驼背,仪态不佳。本王本色出演,陛下请自便吧。”
不想被烤着吃,又得跟摄政王扮假夫妻登对,卫晩岚瞧了瞧苏靖之这副模样,挠挠龙脑袋道:“朕难不成还得扮个少妇嘛?”
第106章 少妇晚晚登场
一身淡青色的襦裙, 外头披轻纱,抿胭脂,贴花钿, 最后将如瀑乌发绾进发髻, 再给头顶戴珍珠流苏冠, 卫晚岚这身,俨然是个刚成婚不久的小妇人。
他对着铜镜发呆, 脑袋歪歪,多少觉察出自己被大坏蛋带进了坑里, 出不来。
他只是想接近摄政王的办公室……怎么到最后出来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了!?
这是第一回,他cos古代少妇, 以前都扮小姑娘的!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好好一皇帝,怎么就变成少妇了?
于是卫晚岚歪着头在铜镜里打量自己。
虽然就算是少妇也很漂亮。少妇颜值不减半分,甚至因为梳上发髻,那双清亮的眼睛得以展示出来,水灵灵的。
就总感觉,有点点奇怪啊……
他与摄政王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苏靖之正在给左臂系金属束腕,纵使穿上华美的袍服,本该宽袍大袖,他外出时亦扎紧袖口,露出清瘦有力的手,随时方便握刀。他有些习惯改不掉, 他是侠客也是武将。
卫晚岚却曲起了脚趾头。脚尖触感犹在, 他在暗中挪开目光, 道了声走。
东都的大酺自入夜以后开始。
但其实在夜幕降临之前, 各家百姓就已然按捺不住,纷纷扶老携幼从门户里出来, 长街民宅,万人空巷,主街灯火辉煌,人群熙熙攘攘,穿得堪比年节,端的是一派好热闹的盛况。
“铛——”
“铛铛铛——”
黄昏落尽,但闻锣鼓声响,夜幕越来越黑时,有负责跑腿的年轻郎君一面敲大锣,另一面大声维持秩序。众百姓听到锣声,纷纷自觉地闭口站定,朝说话人投去无数双来自沿街两侧的目光。
大酺主事,也就是城中颇有名望的士绅,朝众人拱一拱手,意思是他要开讲了。
但卫晩岚离得远,主事的嗓音远没有敲锣人声音大,于是他听不清主事说了些什么,好在有敲锣人重复:
“戌时起,大酺开宴。
“戌时末,百戏穿城;”
“亥时起,焰火表演。”
“亥时末,花车巡游。”
原来在说庆典流程。
卫晩岚微微点头,踏进洛阳主街。
此时初开宴。沿街两侧摆满长桌,桌边全围着密密麻麻的人。桌上盖红布,上面有盘碗,有吃有喝,以时令瓜果蔬菜居多,也有荤菜,但暴露在空气里,没多久就会凉的。
卫晩岚龙爪爪抓了个苹果,看起来鲜脆多汁,正欲啃一口。另一只手腕就被苏靖之给扣住,打断他的动作,还把他带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于是没吃到苹果。
卫晩岚拧了拧眉,见苏靖之把苹果又给放回去。上次的糖糕也是,拿回家却不让吃,到最后还是给别人了。
“呜。”
“你吃过晚膳才出来的。不准呜。”
那驿馆的晚膳能跟外面吃席一样吗!
大坏蛋一点都不懂氛围感。
此时刚好有阵人潮涌过去,卫晩岚脚步踉跄,差点儿被这阵人潮撞倒,头上流苏摇动。
少年少女们回首嬉笑:“这位夫人,抱歉啦!”
这位夫人是什么鬼啊。好别扭。
酺宴过后是百戏穿城。
“哇!”
“哇哇!”
“哇哇哇——”
艺人伴着一路欢呼和惊叹而来,古人变戏法实在惊艳。那与在剧院看到的舞台表演截然不同,就是面对面在跟前演的。
卫晩岚与那变戏法的师傅距离很近,瞧那师父莫名就从空荡荡的袖子里,捞出一只白兔。
兔子圆滚滚毛茸茸,卫晩岚忍不住伸手在兔头顶摸了摸,摸得兔子俩眼直眯着。
好可爱。
卫晩岚不自知就拽了拽摄政王:“好厉害,这师傅好厉害!兔子是真的!”
两人的手掌相连,苏靖之对于小笨蛋的反应很受用,可是这种当自己的面,夸别的男人的行为,无论夸谁他都不高兴。两相抵消,苏靖之酸甜皆有,不吭声。
“爹,孩儿见过有比这师傅戏法变得更厉害的,那隔空取物才叫一绝。”
这声音有点耳熟……
话音从卫晚岚背后飘过来,传进卫晚岚的耳朵。他耳朵动动。
旋即又听见一道同样很熟的话音,两人还在对话呢:
“哼,你小小年纪,就连村子还都是头一回出,从哪见的隔空取物???”
“就在咱丰谷村嘛。有个从长安——”
奚雁!
是奚雁父子。
卫晚岚心头一跳。想起当初他救下奚安泰后,就让人传话给奚雁,必是奚雁进城接他父亲,赶上大酺两人就一起逛街了。
果然卫晩岚稍稍回头,见到奚雁,依旧是穿兽皮做小野人打扮。然后他觉得小腿被某个动物的鼻子尖给蹭着,是奚雁那头狼,正在兢兢业业地装狗。
完蛋QAQ
奚雁是见过他用系统的!
而他曾骗奚雁说那是变戏法。
现如今奚雁只要再跟他父亲多聊几句,肯定要推论出当初流落丰谷村的官差,就是后来在刺史府解救他们的大魏皇帝。
那就不好了。自己从没跟摄政王说过会变什么戏法,甚至刚才还对那变戏法的好惊讶。
如果摄政王再多想一步,非要让自己变出些什么东西,而他又不知道这鬼系统能突然掏出什么。
万一变出来得太怪力乱神……
——呜呜呜肯定要被当成小怪物!
——要露馅!得快跑!
卫晩岚战略性扭头,继而拔腿就想要开溜,唯恐奚家父子与摄政王相见。但摄政王居然把他给拽住了。
卫晚岚动不了,只能回头:
苏靖之:“有个熟人。稍等。”
止步的那个瞬间。奚雁父子也注意到这两人的动静。
奚安泰目视到苏靖之时,眼睛忽然变得极亮,他也不顾周围人多,就要撩袍下拜,颤声唤了句:“少……将军。少将军!”
***
“奚副将,别来无恙。”
奚雁牵着狼怔住,乱糟糟的刘海底下,目光如冷星:“你就是——”
他压低了嗓音,带着些不确定的试探,悄然打量苏靖之,最后流露出对对方威严的敬慕:“……摄政王?”
奚安泰:“小儿无礼,还不快见过王爷?愣着干甚!”
奚雁连忙给苏靖之见了礼。
奚安泰继续颤声泣涕,那老泪闪动的模样,哪还像刺史府初见时那个硬汉?
“奚某拜别大将军离开长安,距今十五载,山野草莽,求医问药,辗转各地,唯独不敢写书信到长安,徒惹大将军跟夫人挂怀。”
“奚某进洛阳监牢这场,虽然能侥幸活命,但我自知坏了身子根基,恐怕年命不永,有幸今日得见少将军,能说上几句话,就算奚某明日便死,也死而无憾了。”
苏靖之:“……”
这说得什么话?
两句天就被他给聊死了。
场面顿时显得尴尬,令人浑身发冷。
卫晩岚尽管正在尽力缩小存在感,奈何他天性就是只和平鸽,还是小小声替奚安泰挽回了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观奚大叔面相忠厚,为人又有正义感,是个能活长命百岁的。”
摄政王表示认同:“嗯。”
奚雁也连连点头。
卫晩岚这才替他们都松了口气。然后却见到奚雁父子全都把目光凝聚向自己,就连狼也蹲坐着看着他,这狼不咬人时,狗气十足。
“这位是何人?”奚安泰问。
卫晩岚一惊,奚雁上前半步,似要回答,心说不妙,他两人可面对面在丰谷村里见过,他难保这身扮相不被奚雁认出来,不想跟他往前攀关系。
于是决定一赖到底。
他伪声,捏了捏嗓子,少年声线显得更柔和,他保证这俩人绝不敢追问自己:
“妾乃苏家新妇。”
苏靖之握住他的手骤然一紧!
卫晩岚被抓得有点痛,掌心顿时起了汗,在摄政王手掌里动了动指头。而这点小小的抗议落在外人眼里满是含嗔带娇,美人双颊泛红,两人还紧紧牵着,说不是新婚燕尔都不可能。
更何况奚安泰和奚雁,哪敢把当今皇帝,与苏家媳妇往一个人身上想?
奚家父子其实常年住在丰谷村,奚家与朝廷早已脱节,所以到底摄政王是不是已经大婚,这消息他们不清楚,苏靖之也没否认,所以就只能把卫晩岚,认为是摄政王的王妃,是王爷带王妃出来玩了。
奚雁赶紧躬身,不敢冒犯,暗暗把狼都给牵远了些,生怕把人给咬到了。
奚安泰则是喜得满脸红光,眉梢嘴角,全都掩不住笑容,高兴得像刚抱了孙子。想来若不是场地不合适,怕被人听见,识破他两人的身份,否则奚大叔那声“参见王妃”肯定要说出来了。
不过也差不多。
奚大叔激动道:“少将军与少夫人,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能相携同游,想来感情极好!我能够有幸得见少将军有自己的家室,少夫人今后必定能给苏家子孙满堂,奚某……奚某在此先恭喜了!”
说罢奚大叔望向苏靖之跟卫晩岚。
苏靖之似乎幅度不大地点点头。
卫晩岚却是硬着头皮把这视线接过。因为摄政王那阵点头,感觉从一种尴尬,过渡到另一种尴尬,奚大叔真是句句砸锅。
子孙满堂,他怎么给苏家子孙满堂?满肚装崽嘛,鲤鱼甩籽嘛QAQ
朕做不到!
一只也没有!!
不要再在这本书里提崽了!!!
但眼看奚安泰老怀大慰,他还就真只能演下去,毕竟是自己即兴发挥的剧本,也别扫别人的兴,卫晩岚勉强露出个含羞带怯的笑容。
有关崽的话题,真的是令人小脸爆红。
卫晩岚在灯火幢幢的夜幕里,心思恍惚了连连。但等他再回过神时,奚安泰父子都已经告辞不见了。
讨、厌。
这本权谋文不正经!
随随便便总提崽!
好羞耻呜呜……
天幕间突然有第一朵烟花冲上去,炸开了!
砰。
巨响轰然。
炸开的大团烟花在天空持续闪烁,火光宛如点点碎星。
卫晩岚抬起眼帘,被烟花挽回了些许尴尬,他往天上瞧。
然后一朵一朵的烟花,就接连冲上苍穹,使天空从花团三两簇,变成了繁花锦绣,光华明灭,此起彼伏,照得洛阳夜如白昼。
是烟火表演。
东都百姓齐齐往天上看。
火光映照出各自或惊讶或欢喜的表情。
卫晩岚小鹿眼盛满了烟花,盯天空盯得目不转睛。
他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烟花?
上一次还是在点将台吧?
好像也是跟旁边的这个人。
卫晚岚有意掩饰自己的心绪,把脖子仰得都快断掉了。
他欣赏天空,偏不肯转头,明知摄政王他好像在看自己,却故意不敢再与之视线相触。
然而身体一倾,却被其他看烟花的百姓顶了下,使他踉跄撞进摄政王的气息里,立时感受到他喜欢的香味和温度。
“唔……”
卫晩岚面露茫然,双手半曲张着,搁在苏靖之的身前。他赶紧低头。
下巴却被人抬起。
他在转瞬即逝的烟花里注视着摄政王,发现他的瞳孔都盛满了自己。觉得无路可逃,又满心温柔得微妙。他再看了一会儿,不知那种感觉来自何处。两鬓都垂挂珍珠流苏,他的心好像也跟着流苏坠子同样簌簌晃动。
卫晩岚头一回见到苏靖之在笑。
他嘴角微微弯着,威严和冷峻全都敛起,像是个少年郎,眼里只有善良干净。
他含笑半垂眸光问自己:“你是谁?”
卫晚岚则恍恍惚惚,感觉被这个笑晃到了:
“我是——卫晩岚。”
“还是谁?”
悸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卫晚岚闭起眼睛,换来大反派又一声轻笑。追问自己,不肯放过:“你还是谁?”
我还是小皇帝……
还是卫小晚……
还是小夫人……
还是要杀你的穿书者……
还有“苏家新妇”……
原来他已经跟大反派在有意无意间建立过这么多联系,随随便便提几个,都能讲出一段长长的瓜葛。叫人觉得如坠入蛛网般无可奈何。
“我……”
“——诸位百姓!城东发现有突厥残部流窜!请诸位百姓莫慌!”
这太过突兀的一声报讯,把整个洛阳大酺都猝不及防给打断了。
第107章 敌军声东击西
“有突厥人……”
“突厥人在哪儿!”
“是敌袭吗?敌军打到洛阳了?”
大魏与突厥有多年的交恶, 但战火多燃烧于边关。
而洛阳因为元熙载的缘故,成为为数不多的,被突厥人波及到的内城。
听到突厥人出现, 人群倏然慌张起来。
恐慌情绪犹如藤蔓蔓延。
于是人们不再看漫天明灭变换的灯火, 而是不约而同地在人群攒动中寻找出路, 却发现整条街已经太过拥堵。
卫晩岚紧张地缩了缩身子。
苏靖之目光投向那报讯的人,眉峰一动不动, 对卫晩岚解释:“我曾安排过军士提防突厥人,料到在行宫没清剿干净。”
大反派总有种自带的从容稳重感。
听到这番话, 卫晚岚小鹿眼眨了眨。许多事苏靖之都能提前料到,他平添几分安心。
果然在那声突兀的报讯声后, 报讯人又用上气不接下气的嗓音赶快道:
“那些突厥人……突厥人都被,被城北门的驻军给剿灭了。”
“可能他们是打算夺门而出返回草原,但是没能做到,摄政王早有防备,大家莫要慌张。”
这时城中百姓方才稳住脚步。
便有人嚷道:
“喂!你说话别大喘气嘛!”
“就是就是,气喘得比牛还粗,就没你这样报信的啊……”
百姓们像按下暂停键后都又启动了,卫晩岚跟着缓缓松了口气。
报讯的那个汉子涨红着脸挠了挠头,粗着嗓音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各位,我刚从突厥人出没的那边过来, 见城中巡卫都往那边去了, 我一时激动, 有点口不择言。”
这种情况也没人会去怪他。
那种有惊无险感, 最终变成对朝廷的信任,街市上开始响起百姓的欢呼, 这场小小意外摇身一变,居然成为洛阳大酺一场助兴:
“不愧是摄政王啊!”
“摄政王能把阿史那沙力打回王庭牧马,区区城中几股流贼,又有何惧?”
“陛下仁爱英明,王爷百战百胜,大魏江山幸甚……”
于是天上的焰火逐渐暗下去,百姓却游兴更起。
主街逐渐传来由远及近的粼粼车声,还有歌声,卫晩岚循声望去,见许多带着轱辘的庞大物体如山般缓缓接近,每座“山”都是点着灯,所以明亮如许。
——那是花车。
花车巡游,乃是大酺最后一场表演。
花车每一座有不同的主题。围绕主题对花车展开装饰,车上还有演员或唱或舞。这种基本方面的设计原则,与卫晩岚在现代仿古城看到的表演大致相同,单论灯光还是现代的亮些。
但也有胜过现代的地方,最明显就是演员的风貌,那种投入程度简直让卫晩岚震撼,好像既扮作嫦娥抱着玉兔,便瞬间就有可能随着清风,再飞回仙宫似的……
古代的COSER也好敬业!
卫晩岚小鸡啄米点头。
他不知不觉跟着花车走。
身旁的苏靖之,还有洛阳其他百姓,也都跟随花车巡城,在花车周围人越聚越多,经过的花车主题也越来越丰富。
“七仙女花车,你们缺个董永啊,小娘子们瞧瞧在下合适吗???”车下有人边追边喊。
“呦。哪吒跟二郎神是真把式啊,两个人的身手真不错!”
“哈哈哈哈,还是《山海经》花车最好扮,怎么怪怎么来,阁下是哪种神兽……”
此时骤然主街起了道云雾。
围观百姓的目光,顺着那雾气升腾起的地方望去,云雾缭绕里望见一辆规格最为庞大的压轴花车。制造出云雾的是种生烟的道具,只见白烟而不见明火。
此雾一出,这花车立即从庞大显得更为宏观,竟好像从蓬莱云海直接拉了座仙山来人间似的。
卫晩岚凝眸仔细欣赏,在花车里,影影绰绰能看见人:这些仙人有男有女,法衣各种颜色,仙人手执的法器也是不一样的。
他看见了剑,有笛子,有洞箫,有扇子……他隐隐觉得这主题有点眼熟。
“爷爷,爷爷,这花车里的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仙人啊?”
“车上载着的是八仙。”与他们相近的一位老人解释,“你看,那是吕洞宾,爷爷曾经给你讲过,吕洞宾飞剑斩黄龙。”
“哦,原来如此啊,那被狗咬了的也是他嘛?”
老人噗嗤笑了出来,道了声傻孩子。
八仙花车在车队最后:
打头挺剑而立的是吕洞宾,被环绕在其中的是何仙姑。造型逼真,化妆化得宝相庄严,花车在云雾衬托下更显仙气飘渺。
但跟其他花车相比,这辆最大的花车上演员却岿然不动,各摆造型。整座花车,似仙地在人间平移,游荡进更为稠密的人潮中……
起初大家都以为这车上仙人就应该是不动了的,百姓们以为,这是这最后一辆花车演员,故意维持的静态美,为的是与前头那些载歌载舞的花车区别开,体现出一种不同。
然而此时何仙姑动了!
卫晩岚眼皮一跳。
就见白气飘渺里,何仙姑从提篮,变成将花篮抱在怀里,成为唯一一个有变化的仙者。
这是个福利彩蛋吗?
他急走几步。想看其他仙会变成什么样子,结果瞪着眼睛仔细瞧了半天,其他几仙仍旧一动未动。
卫晚岚纳闷道:“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动了?是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好像没法问别人,身边唯有苏靖之,他其实也有句从来没称赞过摄政王的话,那就是他觉得摄政王知道的东西也挺多。
于是他问苏靖之道:“另外几人会不会动?”
苏靖之打量片刻,眉目一沉,竟忽然扯过来个人冷生生道:“你问车上其他人会不会动。”
可怜那被他扯过来人瞬间懵了,这什么毛病?
但是那人不敢违拗,无论知不知苏靖之的身份,那浑身威压是很慑人的。只好提起嗓音当传话筒,嗓门还是个很大的:“哎,何仙姑变了,请问其他几位仙长你们会变嘛!”
这声问话引起围观百姓共鸣。
接着又有人问道:
“吕道尊,您来段舞剑吧?”
“蓝采和吹首仙曲给咱们听听——”
“韩湘子!韩湘子吹箫!”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响。百姓并非出于恶意,看热闹本来就讲究个人声鼎沸才热闹。
于是继那何仙姑之后,另外七仙必然再动,不动反而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七仙这时一动,本来围在里面的何仙姑就被暴露出来。
而卫晩岚在这时候,目光再度落在那何仙姑身上,他瞳孔骤缩,隔着花篮花枝的缝隙里,看见那何仙姑好像没穿对衣服。她前襟鼓鼓囊囊的。
呃,对不起,卫晩岚在心里抱歉,他也并非想看胸,只是觉得很奇怪,她衣带好像系得有错。别人是左襟压右襟,而她好像是……右襟压左襟来着。
左祍!
她穿错了!
卫晚岚穿过无数次汉服出外景。他知道古人崇尚右祍,区别活人的丧服寿衣是左祍的。胡俗也有崇尚左祍的。按说她绝对不应当在花车巡游的场合穿错衣服,除非——
这个人根本对大魏文化不熟悉,还没现代人熟门熟路,她不是大魏人!
突厥人!
难怪她要把花篮抱在怀里,是要遮住自己。
这是声东击西之策,摄政王布了局,防备突厥人作乱,然而他的部下却被城中突厥残部虚晃一枪给骗了。
这里的突厥人才是主力。
突厥人为何要冲向人群?他们已明知被天罗地网覆盖,注定逃不出洛阳城,便索性……
何仙姑从花篮里掏出火折子来了。
卫晩岚:“有人要制造恐慌毁城!!!”
第108章 苏靖之的妻子
人潮乍然沸腾起来。
听到卫晩岚发出声音, “何仙姑”提前暴露,他捏着火折子的手抖了一抖,将火折子搁在唇边吹出火苗, 俯身探向车体引线。
他要点火。
苏靖之陡然登上花车。
因为动作太快, 竟没人能看清他是怎么沿着车壁攀上车身, 他就已经站在花车车顶了,他没带刀, 劈手抢夺走吕洞宾的剑。那“吕洞宾”根本不是个会用剑的,剑被夺走错愕了瞬。
苏靖之挥剑斩了那引线!
挂着火星的引线挑落车下。
棉线犹带火星。
他这么一出手, 面容刚刚呈现于花车煌煌灯火,八个突厥残部呜哩哇啦的突厥语冒出来, 脸上各自浮现出惊骇,最后从车体空腔处抽出把把弯刀!
生硬地甩出大魏官话:
“摄政王。”
“苏靖之!”
他们认得他,知道他的厉害,突厥人面容都带上难以言表的惧色,硬是咬了咬牙:
“再分头去点火!”
整座花车周围的人也都震撼了,原来那登车的青年男子竟是摄政王本人?原来摄政王就在大酺游览,刚才还站就在他们身边?
“花车里有火药,花车要炸开了……”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百姓惶恐更甚,整条长街的场面都犹如用沸水泼进滚油,炸得乱七八糟。
卫晩岚的心提到嗓子眼。
见那“蓝采和”竹笛将花车捅了个窟窿,他在花车车顶取下一盏彩灯, 灯里有火!
苏靖之掷出去宝剑。
摄政王曾经掷刀斩过猛兽, 便与那次异曲同工。剑如流光。“蓝采和”被这剑猝不及防也捅了个窟窿, 突厥人一口血喷出去, 血珠滴滴答答淌下。花灯滚落。
花灯沿着车体骨碌碌落地。
卫晩岚过去将它踢走老远。抬眸就见摄政王已从“蓝采和”身上拔出剑,手腕一转挥去剑上血珠, 那片血迹甩出时,红光闪得卫晩岚心头一跳,蓦然察觉,大坏蛋也是会用剑的?
——大坏蛋又岂止会用剑?
他简直剑法殊绝,后背紧贴着车身以防被人偷袭,身躯沿着车侧面窄道与突厥人周旋,他手持长剑,跟被夺走兵器换了弯刀的“吕洞宾”交手。
剑光眼花缭乱,银华闪得人眼前刺痛,卫晩岚只觉目不暇接。又只觉得握剑的摄政王与挥刀时气度不同,剑为百兵之君,他用剑舒然有君子风。
可那纯属是卫晩岚看不明白。
他若是能够看懂,便会知晓所谓君子之风,那只不过是苏靖之仪态挺拔,带给他的错觉而已,实际上摄政王剑法每招从容若定之下,全都是朝着敌方死路去的:
——燕子点水、青龙拂袖,两招荡开弯刀守势,接着便是一刀横江飞渡封喉!
但见血溪喷溅。
苏靖之眼也不眨,“吕洞宾”摔下花车,四肢犹在地上抽搐。
“吕洞宾”临死前攥紧卫晩岚的脚腕,卫晩岚身体一弹,连忙撤步,生理性不适浑身发抖,纵使摄政王打得好看,可他平生最讨厌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了。要做噩梦。
突然突厥人不知是谁喊了句:“伊伊!”
伊伊是突厥语中的妻子。
苏靖之握剑的动作一顿。
就听突厥人继续大喊:“那是苏靖之的女人!抓住她当人质!捉到王庭!”
卫晚岚:“?????”
扮、扮成少妇也要被抓嘛!
完全不知道槽该从何处吐起,身前便掠来弯刀。这些突厥人认为如果掳走摄政王的妻子,必定会引得苏靖之分心。
“曹国舅”“张果老”两名突厥武士跳下花车。
卫晩岚面前两只大手骤然掠至。他吓得满心空白。往后退了几步。又见到“张果老”身前多出半截红刃,是苏靖之又把剑掷出去,“张果老”被戳穿了。斜斜倒地。
可那“曹国舅”的手快到眼前了……
又一柄弯刀从“曹国舅”后背割过去,衣服割破,“曹国舅”骇然回首,竟又是摄政王夺了对手兵器给卫晩岚解围。
于是卫晩岚连忙躲开,在几步外喃喃了声“摄政王大坏蛋”。
【登录成功。】
“曹国舅”又朝卫晩岚袭来!
这回是从远到近,摄政王剑挑几笼花灯,干扰“曹国舅”抓人的举动,砰砰如击球。
“曹国舅”气得哇哇大叫。却又不得不分神应对来自花车上面的干扰。
卫晩岚连忙趁这个机会拖了个图标使用。
再接着“曹国舅”恼羞成怒,直接拔刀要砍,但靠近卫晩岚时,卫晩岚没躲,而刀刃竟诡异地偏离了个弧度,没砍中。
“曹国舅”握刀骇然:“怎么回事……”
卫晩岚暗喜,这是明君养成系统的道具,生效了:学名“保朕平安金钟罩”。真心有用。
“曹国舅”再度怒吼,巨大花车上则是传来突厥人的笑声:“摄政王中刀了!”
卫晩岚:“!!!”
怎么回事?
难道是摄政王为了保护自己,一直分心关注车底战况?
突厥人继续故意用大魏官话告诉自己:“分出人去杀他的女人,他在看车下!”
卫晩岚心头重重几跳,又因为见到摄政王果然微微偏头,往自己这边审视,他满心酸楚,却不退反进,也算急中生智,连忙爬上花车。
——他不能再让摄政王两头作战了……
卫晩岚胆敢接近战圈,又有数刀袭来!
“韩湘子”“铁拐李”纷纷上阵,背后“曹国舅”不依不饶。三人齐攻卫晚岚。
苏靖之怎能允许?
于是纵使“汉钟离”“何仙姑”仍在与他对战,他却横剑架起个格挡式应付了他们,反身将突厥人袭击小晚的几刀牢牢截住。
他并不知刀锋避过卫晚岚会拐弯,卫晩岚也无暇暗示。只好扑过去抱紧摄政王。
三把刀在卫晩岚身周再度诡异地错开了……
但摄政王不清楚,狠狠抿了抿唇,拽住卫晚岚往身后扔:
“站好不准捣乱!”
卫晚岚眼圈一红,被提溜到摄政王身后,后背撞到花车栏杆,他想说自己上来助阵,但向来胆小,没干过这种事,人设不符合,不能做得明显。
只好战略性呜呜:“我来找你。底下可怕。”
然后打算伺机而动,给苏靖之帮把手。
他看见大坏蛋的伤口了,大坏蛋伤在左臂,犹在流血。他忍不住想现在就替他当护盾。
可是大坏蛋却以为他要起身,背对卫晩岚道:“一动也不准动!!!”
卫晚岚小鹿眼眼圈瞬间红了。
大坏蛋很霸道,向来蛮不讲理,但他今天凶自己时,卫晚岚并非委屈巴巴,而凝望摄政王那用剑的身影。
苏靖之与他心底某个人,与他过往某个人,某段往事渐渐重合……卫晚岚眼前恍惚。
那些突厥人更变本加厉了:“伊伊!伊伊!”
突厥武士故意佯装要攻击卫晩岚,其实都是往摄政王身上招呼,他们似乎知晓,也只有这样才能干扰到他。而苏靖之无论攻击来得是真是假,竟真的每一次都会用心防备着。
砰!
摄政王左肩飞起一道血弧,被弯刀刀刃划过。
突厥兵大喜,又是阵“伊伊”“伊伊”地叫。
突厥兵“何仙姑”下花车绕后,爬上车板,伸手要去抓卫晚岚的脚。
苏靖之则旋身撤剑下劈,剑刃把那只手给砍了,“何仙姑”大叫摔落花车,拉车的骏马原地打转,骏马受惊,不停扬蹄踢踏,似乎要把花车给掀翻,卫晚岚连忙抱紧栏杆。
苏靖之回目。
然后再被弯刀砍在手臂,金属护腕与手臂摩擦出锃亮的火星,刀势一路向下刺破大腿。
卫晚岚愕然:
大坏蛋QAQ!!!
手腕颤了颤。苏靖之没管那被斩到变形的束腕,他将眉头敛紧,却感觉从手臂摩擦出的火星,眼前光点散开,形成团团光晕,他视野变得一片浑浊。
毒发了……
那是强烈的晕眩感,他看不清了!
苏靖之思绪一沉,陡然急转剑柄,又是几剑疾刺。他意在速战速决。受了伤,却越来越能打,简直见血后越战越勇。吓得假八仙余下的那四个不敢寸进。
突厥人只得相互对视了眼。立即分成不同方位。
于是“韩湘子”“铁拐李”正面迎上苏靖之的剑,而“曹国舅”“汉钟离”攀上花车车顶,意图绕过苏靖之直取卫晚岚。
卫晚岚四面刀光四掠。眼前是摄政王的背影,他看到摄政王的脚尖,花车地板是他的血,血珠汇集成片血泊!
卫晚岚不欲当累赘,再度站起身,从身后将摄政王紧紧抱住。
那样子也可以解读成他害怕,但其实他只为捱下后头突厥人的两刀,这样他就可以保护摄政王的后背,好让苏靖之能够对付前头几个。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
摄政王带着他旋身,根本不给他挡刀的机会,把他以后背压进花车车壁。卫晩岚只感觉自己像个贴饼似的砸进车体,他恨透了这种有口难开,又气急了摄政王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
小鹿眼紧紧闭起来。但是卫晚岚再度听见了皮肉破裂声。
……摄政王受伤了。
不对!
不应该的!!!
那是完全可以避开的。正面刺向摄政王的一击,凭苏靖之的武功,根本不在话下。
大坏蛋身影微颤,打斗时有荷包掉下来,突厥人的弯刀刀锋,恰把那束口的丝带划散了,小瓷瓶摔下花车,两枚银针滚落。
这是什么……
他带着什么?
卫晩岚满心困惑时,苏靖之又连连中了几刀,他能从后面见到,苏靖之流了越来越多的血,于是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掩藏自己的穿书者身份,钻出摄政王背影给他格走两处攻击。
车下大魏百姓们惊呆了:
人们看不清这里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什么金钟罩道具。
百姓们就只见到与摄政王同行的女子,看似柔弱,不仅没被吓得花容失色,甚至还敢迎着战圈逆行而上。
大魏百姓们群情激奋:
“娘的!怕他干甚!!”
“一女子尚且如此,我们也上……”
“几个突厥残党,把他们揪下花车!”
洛阳百姓纷纷要跳上花车。
摄政王眸光一扫,众百姓暂时却步,花车被受惊的骏马拉着,正在原地打转,那花车被这场激战惹得进退失路,最后朝反方向奔跑。
苏靖之凭感觉合眸挡住来自左边的刀,问卫晩岚:“车是不是在出城?”
卫晩岚愕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他看不到!
他看不到!!!
他不是头痛病吗,怎么会突然变成失明?失明的不是那个人吗?
四个突厥人还在车上。
花车沿着长街奔向洛阳城门了,守城军士立即纷纷手执长枪下城楼,两名军士还要关闭城门。但这么危险的花车,车上还载着突厥武士,绝不能放在城中。
摄政王道:“开城!”
第109章 苏靖之是傅钧
本要关门围剿, 却变成了开门放行。花车疯狂朝城外奔驰。
不知哪名壮士跟在花车后面,这才后知后觉地来了一句:“别追了!大伙儿别追了!”
“怎么?”
“花车上头有燃料,咱们越追, 摄政王越不敢停, 越追跑得越快啊!”
他们反应过来得太晚, 城门这时候已经关了。
东都城门外头是护城河。
苏靖之原本想把花车丢进水里。带着卫晚岚跳水脱身。
但是随着他毒性渐发,在车上打得左支右绌, 迟缓片刻,车已经离开护城河的范围。车驶进城外丛林。
车身上下起伏, 卫晚岚被颠得五脏六腑几乎错位。花车上叽里呱啦响起大魏官话,很生硬:“狮子受伤而救下蝼蚁, 你的流血即将一钱不值!”
此时苏靖之视野里已经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保朕平安金钟罩,道具开始显出跳动红字倒计时,卫晚岚这时身体腾空。
他又被人抱起,两个人从高有丈余的花车上面跳下去。鼻腔血腥味扑鼻,他被苏靖之带着从车身而下,没能落稳。二人是摔下车的。
“拼命滚吧,看你们是否能离开大魏国境?”
突厥人果然没跳车来追。
这些突厥武士本来想着出不了城,于是才用这种方法制造混乱毁城,眼下城门阴差阳错反而打开,突厥人不肯放过机会。
花车开走了……
滚落到车下遇上陡坡,陡坡坡底不知是何处, 到处漆黑一片, 视野在不停地上翻下翻……
卫晚岚滚落着。
金钟罩倒计时已经结束, 他从害怕变成了恐惧。他对外界的感知敏锐起来, 开始感觉到疼,陡坡的尖石、树木枯枝, 不时就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响。
可是他的要害,始终都没暴露在外,因为有苏靖之全力将他保护着。卫晩岚紧闭双眸。
大坏蛋的手,正牢牢捂住自己的后脑勺……
大坏蛋抱他抱得紧紧的。几乎要把他融进怀里。
然而他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对待一个小傀儡。
就算朝廷失去皇帝可能混乱数日,对摄政王来说,都无伤大局,他大权在握,皇帝不过是个符号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为什么会舍身保护朕呢?
眼圈儿热得要胀痛了,卫晚岚想不通,他只能两臂同样紧紧地抱住摄政王。两人同时摔落至斜坡最底。
坡路的尽头是汪潜水,厚积着枯枝碎叶。
卫晚岚没昏过去,尚且留有意识。但是身旁的苏靖之显然伤势严重,他在城中恶战,又从花车摔落,独自承受本该两人承受的摔伤,苏靖之已经没有意识了。
大坏蛋这时眼睛紧闭。
但并不安详,他额前满布着密密的汗水,像是不仅有外伤,而更是有内伤带来的绵密疼痛,卫晚岚又试探着叫了几声。
“摄政王?”
“你醒醒,王爷,摄政王?”
对方依然毫无反应。但是苏靖之显得更加痛苦了。
于是卫晩岚不敢再在这个斜坡坡底久待。虽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情况,他仰了仰头,探望情况。
……他们距离上头还挺高的。
自己正好摔进个扇形的深坑,往高处看,是树根树影,再往高处看,便是月亮和星星。
卫晚岚俯身把摄政王给扶起来,要带着他走,将苏靖之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感觉到苏靖之浑身泥土血气又很沉重的份量。眼眶更红。
但他又在另一瞬间,脑袋里突然浮现起个,令他猝不及防的念头……
那念头说:
“你看,大权臣毫无还手能力。你杀死他,任务一就完成了。”
卫晚岚呆住。
***
杀权臣、平内忧、灭敌国。
这是卫晚岚穿书此行的三大任务。
之前,他任务一总做不动,气走了404,所以被迫先做了任务二。
但没想到任务二推进情况势头大好,他杀了许多贪官,确立了新制度,成为民心所向,似乎完成任务二就在旦夕,前后只不过就是早几天、晚几天的问题。
如果现在能顺手捞捞任务一……
如果将摄政王杀死……
三个任务他就能完成俩了。
卫晚岚有瞬间犹豫。
犹豫感使得他扛起苏靖之向上爬的动作,稍微有些停顿。
他在短暂的时间里,目光匆匆向压着他的苏靖之投去一瞥。看到了对方在微弱的月光下,完全失去意识的模样。
……此时杀他是易如反掌吧?
与以往不同,与曾经哪次都不同。
似乎这次,他在无限趋近完成任务一。
卫晚岚稳了稳呼吸。心绪骤然起伏,却又在深吸气的同时,再度清楚地闻见大坏蛋混合着满身血气的木质香。
卫晚岚再度怔住了,茫然若失,小鼻子头颤了颤。
脆弱的大坏蛋忽然嗫嚅着发出道话音:“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QAQQAQQAQ!!!
还以为那点儿杀人夺命的阴暗心思,让大坏蛋瞧了出来,吓得他连忙道歉。
可是大坏蛋并未回应,气息不稳,他像是在讲,也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回……”
大坏蛋让朕去哪?
“……城。”苏靖之喃喃地重复。
本来就是要打算带苏靖之返回洛阳的。
卫晚岚有点心不在焉,回复他那句话:“对。就是要回城。我们回城。带你回城。”
却未想到摄政王竟在推他。
大坏蛋那只大手,很显然用不上什么力气,因为这一推,更是彻底暴露出已再无余力的现状,就连卫晚岚都没被他推动。
卫晚岚心重新悬起来:“摄政王?”
没有回答。
大坏蛋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情况还要更严重。
卫晚岚于是轻晃了晃对方,对方那种撵他走的嗓音已然带了些警告,气息不稳,口吻却很坚定,是大坏蛋从未出现过的模样。
古怪又令他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回城。”
“回城。”
“小晚,回城。”
“回城,回城……”
摄政王始终在不停重复着“回城”。他在催促自己爬出这个深坑,卫晩岚怔住了。那场景似曾相识,他好像经历过。
当初被傅钧舍身相救,卫晚岚已经背负着万分愧疚,甚至不惜逃出驿馆,千方百计找机会弥补。
而如今哪怕对方是大坏蛋,卫晚岚也始终做不出丢下别人逃跑的事情。一种对苏靖之截然不同以往的情绪泛起。
他能明显体会到:大坏蛋没那么坏,大坏蛋在为他好。
他的心狠狠地揪了揪。
觉得至少现在不能杀摄政王,因为做人要讲究一报还一报,他不可以恩将仇报,况且他已修改过任务计划,要到最后才能杀摄政王。
还得靠摄政王才能打灭突厥……
如果摄政王现在死,任务一虽然完成,任务三就完蛋了!
这番心理建设很容易就可以做通。
卫晚岚彻底打消了犹豫,非得将摄政王从这处险地带走。他要救大坏蛋!
坡路并不好爬。
龙爪爪被碎石木枝扎得又痒又疼。
卫晚岚因为体力达不到,他带不动苏靖之脱身,两人于是同时又都摔回坑底,浑身沾满泥水。
卫晩岚顾不得自己,就先连忙将苏靖之再度扶起,查看他的情况,问得一叠声:
“摄政王,你疼不疼?有没有事?”
没得到回应,这时突然听见了那深坑上面,在距离他们并不遥远的范围内,有声音。
他还以为是突厥人去而复返,吓得耳朵尖尖打颤,但仔细再听,又并非突厥武士,而是……是狼在叫。
狼嚎声凄厉无比!
头狼嚎叫,群狼于是跟着嚎叫,听不出是多少匹狼。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范围内,狼群踢踢踏踏的足音,似乎距离这里越来越近——
卫晚岚忽然反应过来,苏靖之会让他立刻回城,因为这里有血腥味!
猛兽追逐血腥味攻击猎物乃是天性。
他们长久地待在野外会有危险,所以他撵自己走。
而如果自己真的先走了,摄政王能被洛阳军士找到还算幸运,若不能被找到,便有可能丧命于群狼口中……他会被狼群撕裂,尸身全无。
卫晚岚那种揪心的感觉,全变成了满心酸楚跟愧疚。
他自从穿书过来就喊苏靖之叫做“大坏蛋”,对他事事防备,种种行为误读。
但直到现在竟然发现,大坏蛋全都是在为自己好!
“摄政王……”卫晚岚再度软糯地唤了句。
苏靖之却忽然提起声音,严厉无比,目光朝着另外一处方向:
“回城!回城!我让你走!”
此时卫晚岚才更清楚地发觉,他不仅看不见,甚至还听不到,他无法辨别自己的位置,无法跟自己交流,所以虽然人是在说话,话却似乎在对空气讲!
卫晚岚更震惊了。
他见到苏靖之狠狠地推人出去。
推得却是面土坡,土块簌簌而下,他嗓音沙哑透着绝望,是卫晚岚不曾在这个人身上感受过的,深深的无可奈何。
他恶狠狠地正对一个看不见的自己威胁:
“卫晚岚!给我走!离我远点!”
“别指望我能一次次地救你,自己回城,敢再待在这里就让你怀五只,少一只都休想!”
狼群逐渐往这处深坑啸聚。
狼奔声更似乎近在咫尺。
可是卫晚岚不仅没动,呆呆地睁大眼睛,瞳孔映出苏靖之,在那个瞬间,将摄政王与曾经陪伴,他保护过他的大侠傅钧,完完全全地对上。
怀五只。
那是傅钧逗过自己的话。
苏靖之却说过,他根本不认识傅钧,而这句“怀五只”的戏言,卫晚岚也因为太过害羞,从来没跟任何人讲……
苏靖之就是傅钧。
大坏蛋就是大侠!
他跟自己出长安,又陪自己入洛阳,在行宫里以命相护,又在今日想逼迫自己离开,然后用浑身血肉饲给群狼。
满心后知后觉的膨胀感,瞬间填满卫晚岚的心头:
他还曾经教过自己念书,在百兽园背着自己,孤身入军阵救下自己,每顿饭都尽量来陪自己……
可是太隐晦了,他从来不肯表达。
这不是大坏蛋。
再没有比摄政王对自己更好的人了。
卫晚岚在坑底满身泥水,突然大哭,哭得上不来气,从背后将苏靖之抱住,对方这才反应过来卫晚岚其实就在身后,动作滞了滞,想推却又不舍得推他。
他五感即将尽失,目前知觉犹在。
他感觉到卫晚岚忽然抱住自己,脑袋扎在了他的怀里,像只毛绒绒的小鸵鸟。可是虽然满心喜爱,他却不能告诉卫晚岚,害怕自己命不久矣,而对方从此被愧疚感攫住。
——小晚,我心悦你。
——但已无法再保护你。
若非生在帝王家,来世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
扇形的深坑里冒出个眼睛闪着幽光的狼头。
接着见到第二头,第三头,数不清的一双双眼睛,像夜里的鬼火似的,将他们密密麻麻地围住了。
头狼嚎叫了一声,后背拱起,是进攻的姿态,他们即将成为狼群的猎物。
卫晚岚知道苏靖之听不见。
这个登录口令是错的,他不应该这样对待苏靖之:
“摄政王大坏蛋。”
【登录成功。】
整张金屏弹出来——
自从他发现明君养成系统的道具,内容众多,但分类无序,他其实开始有意留心一些图标。
慢慢地,他记住了几个名称比较容易看出效果的道具,以备不时需要。又因为这破系统有抄袭过仙侠文的道具设定,不止是寻人符。
还有传送符。
因为跟当初那张寻人符长得一模一样,当时卫晚岚就记住了。
无论什么代价。
无论被传送到哪里。
他要救摄政王。
第110章 朕照顾摄政王
一缕阳光照在眼皮, 眼帘前暖暖热热的。
卫晩岚指节微曲,指头迅速弹跳了下,他连忙拉紧旁边的人, 接着拧眉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内是春末夏初碧蓝的天空, 天上有大团如棉花般的云朵。
天在动、云朵也在动。
天和云朵好像在慢慢地行游……这时他才发现非是二者有动静, 而是他自己正在移动,传送符把他跟苏靖之放在小船上, 船在水中游。
临河两岸,沿水筑有人家, 小船划过长满青苔的拱桥,过桥便见青山环绕, 他们所处能看见开垦有块块农田的山地,还有晚春烂漫成林的花树。船头静立一只水鸟。
卫晩岚无暇欣赏眼前的景色,既然他活了,就赶紧去扶起摄政王。
他没有药,对方却满身伤。
他怕他突然殒命,于是让摄政王靠在船头,小心地给苏靖之洗了把脸,蘸水拭去他脸上血污。
血迹与清水混合。
指尖触着摄政王的脸,卫晩岚还是头一次这样正面又仔细抚摸苏靖之的面部轮廓,他曲着指节,手指颤抖。
苏靖之倏然动了一下。
睫毛沾着水轻轻扫到卫晩岚, 惹得卫晩岚心头焦急担忧之余, 开始毛茸茸地颤抖。脸颊跟耳尖瞬间红了。
“摄政王?”
卫晩岚也不敢停, 再在苏靖之脸上擦洗片刻, 并不见苏靖之的反应,卫晩岚有点慌神, 唯恐那是苏靖之的回光返照,吓得他眉心蹙了蹙,然后笨拙地低头。
他去吻苏靖之的嘴唇。
因为摄政王和傅钧曾经分别告诉他说,他中了毒,亲亲和抓衣服能治百病。
卫晩岚已经“治”过他好多次,觉得情急之下,人命关天,纵使再“治”一回也未尝不可。
摄政王的嘴唇很干,气息沉细,这一吻浅尝辄止,卫晩岚虽然是在“治疗”,可是他的脸已经很红,尚且做不出伸出舌尖的举动。
不过他红着脸拥有了新思路,他觉得苏靖之现在应该很渴。结合曾经看过的古装片,卫晩岚觉得,主角苏醒之前都是需要水的。
可能给苏靖之喝点水,他就会醒来了吧?
于是——
他从他们小船漂流过的河湾里鞠了捧水,要给摄政王灌点水润喉。
水却沿着苏靖之的嘴角滑下去,没进胃里。
卫晩岚有点着急,又这样继续灌了几回。
可是苏靖之基本处于丧失意识的状态,水灌不进去,还好几回差点儿沿着脸颊流进摄政王耳朵里,吓得卫晩岚更着急了。
他从小备受宠爱,照顾人的经验其实并不丰富。但联想起曾经被摄政王照顾,苏靖之曾经给他喂过一次药,是用勺子缓缓将药汁抵进唇瓣中的。
而他现在手里没有勺子。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用嘴代替勺子,同样强行把水抵进摄政王口中。于是卫晩岚情急之下自己先喝了点水,然后再抱起苏靖之托着脑袋,把河水往摄政王口中缓缓地渡……
这期间难免舌尖碰到摄政王的舌头。
饶是对方没有动作,并不像往常那样子疯,卫晩岚也确实是在救人。可是他也要羞哭了,莫名就觉得做这件事该脸热,舌尖相碰的颗粒感明显,摄政王的气息很有辨识度,哪怕他正在昏迷着。
他自己把自己激得上不来气,眼圈可可怜怜地发酸泛红。
原来自己已成为这种级别的坏小孩,哪怕苏靖之没有动作,他自己也能主动对苏靖之做出来,像是在怀宝宝的事情。
QAQ!
不能再联想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猛烈咳嗽。
忽然被水咳得厉害,眼睛满是泪花,唇齿相互分开时,摄政王嘴唇稍微恢复些血色,呈现出如桃花般的霞红。
卫晩岚心中暗喜,却发觉他沾得是自己唇上涂的胭脂,于是卫晩岚情绪更加起伏,快要被这种情况给羞死了,只好两只爪子罩住小脸,习惯性鸵鸟钻头。
苏靖之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他睁开眼,眼前一片翳,嗓子哑得很,浑身是伤也让他注定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幅度。
苏靖之像在摸索着找什么,他没说话,动作有点急,伸手终于抓到了卫晩岚,他把卫晩岚紧紧握住,但是一声没吭。
——朕治好你了吗?
卫晩岚在心里问。
可是他又不敢言说,主动亲亲治病,好像是太丢人了。
亲亲喂水说出去也不太光彩,所以他决定瞒着,这样摄政王就会以为自己是自然而然醒来的,用不着解释那么多。
但他没想到的是,摄政王什么都没有问,有关摄政王本人的话题,苏靖之似乎并不在乎。
他像是摸索般沿着卫晩岚的手,匆匆往上探了探,并没摸到血,这才稍微有点放松,两人并排在小船里靠着伴着水声,船随着水游。卫晩岚不敢打破这种沉默。
——因为他发现自己“治”得很有限。
摄政王虽然醒过来,但他好像已经彻底看不到了。
已近晌午的阳光,从正面照在苏靖之的身上,寻常人被阳光直射,至少得微微眯起眼睛,但是摄政王没有,他瞳孔里是浑浊的。卫晩岚不敢刺激他。
并非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似乎了解这个人到底有多骄傲……当初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又假扮傅钧又不肯承认的,恐怕就是不愿意让人知晓,堂堂大魏摄政王,竟然中了毒,会失明,好像也会失聪。
卫晩岚心里一沉。酸酸的。
只能想办法安慰这个人,还得做到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卫晩岚道:“我们在深坑里遇见了来自山林的猎户,猎户把群狼给杀了,我拿你身上的贵重物品换了点钱,买下这条船,可我不会划,就只能顺水飘着走。”
这番话其实漏洞百出。
若想深究,贵重物品是何物?猎户怎么会知道这里有狼群?为什么不让猎户把他俩送回洛阳城中?
可是诸多疑虑,苏靖之并没有追问,对于自己目前的这种状态,看不见、尝不到又听不太清,他还得慢慢接受,才能够逐渐适应,不出现在东都众人之前反而是件好事。
其实苏靖之本想等到身体实在无法坚持时,就隐匿起来独自赴死。
失算只失算在,他到最后都没能赶走卫晩岚……
这是他最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人。他没能想到,到现在卫晩岚还跟着。
他有时乖有时却不听话,命令他自保时他却舍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狼群,将自己带到这儿的,傻乎乎的。
以前苏靖之毒性发展到这步时打算是等死。
而现在,他想活着,且必须活着。
因为这世上他最不放心的人,卫晩岚小笨蛋,阴差阳错带他来到个不知名的某地,目测暂且回不去,自己若是撒手人寰,小笨蛋不定怎么就得被人坑了蒙了拐了骗了。
“我们现在在船上?”苏靖之问。
“嗯,嗯嗯!”小笨蛋道。
苏靖之感受着船下起伏的水流,又道:“哪条河?”
卫晩岚:“不知道……”
“在洛阳城什么方向?”
“也不知道。”
“附近是否有特殊的建筑?”
附近都是水,有山和人家,不特殊,于是卫晩岚再度沉默。为了缓解尴尬又战略性呜呜。
——谁知那鬼传送符能把人送到哪里啊!
——一问三不知,真的不能怪他!
卫晩岚在心底把锅全都推给明君养成系统不靠谱。
却不知自己这番表现,他误打误撞,又使苏靖之活下去的欲望强了更多。
如果说以前摄政王还存有几分的中毒逐渐失去感知的颓唐绝望,现在那种负面情绪犹在,但只能表现得越来越少,苏靖之无暇照顾自己那种失意。
他只要还能动,就得带卫晩岚返回安全的地方……
“洛阳附近有四条主要河流,”苏靖之道,“既是沿河漂流,左不过就在这四条河途径的范畴,虽说都是黄河的支脉,但距离黄河远些的河,水还都比较清澈。”
卫晩岚垂眸去看那水:“嗯。比较清澈。”
苏靖之淡淡点头:“那不怕。可以漂。如今也不是发洪水的时候。”
卫晩岚一时语塞。手放在裙子上僵了僵。
似苏靖之这般冷静镇定,居然连半句都没提自己身体状况的事,令卫晩岚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卫晩岚早就做好准备,要像电视剧里面安慰那些情绪崩溃的主角一样,好好呵护苏靖之的心灵。
岂料准备全没派上用场!
……倒还是像被对方照顾了情绪。
卫晩岚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
总想要给对方做点什么。
总觉得这种平静,带给他的是满心酸疼跟愧疚,还不如面对一个崩溃到需要他的摄政王。
他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这种心思。
一面跟苏靖之说话,另一面却在观察他,他以前很少如此认真打量对方,现在则是越看越难受。
“怎么了?”苏靖之合眸,略微侧了侧头。
感知不到卫晩岚的表情,就只能把人拉过来,粗糙的掌心去探温度,将死之人,趁着自己知觉犹在,反而放下几分身份带来的包袱,他语气温沉地问:“不是害怕,饿了还是累了?”
有大颗眼泪吧嗒掉在苏靖之的衣服上。融进了衣料里。
卫晩岚在默默地哭。
他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没哭得发出声音,但就这么沉默得掉泪珠子,颗颗往下砸落。
他竟不知道苏靖之能对自己这么好……
他的那些饥饿跟疲倦,固然都有,但已不重要,他有一种想扎进苏靖之怀里的冲动,他把这种突然萌生的念头按住,小声说:“我们想办法,去治一治伤。”
——治好摄政王也是为了尽快回归主线做任务吧?
卫晩岚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水流漂泊到河道某一处被河中石头给挡住了,小船由竖变横。接着小船有点儿要在水里打旋的意思。
卫晩岚不会游泳,怕船翻了,就用缆绳绑住河边那块石头身体往岸上靠。
他带着苏靖之起身,一个迈不远另一个看不到,于是最后双双摔倒在河岸边,又弄湿了才被太阳晒干的衣服。
上岸要找人家,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家。
苏靖之看不见,卫晩岚遵守着这个原则,带着苏靖之走。
村子沿河水而建,因为从水边上岸,等于没从村口正门进村,而是由中间拦腰进入的。这会儿正赶上饭点,屋舍草房里面,有烟气冒出来的人家很多,应该都是在烧火做饭。
卫晩岚心里稍微轻松了些。
他头上挂着的流苏珍珠,耳朵上白银耳坠,多多少少都能值点银子,支付草药钱跟借宿钱,大概都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他扶着摄政王的手,往村子稍微深处走,选到院门建得很高的一处人家,料想对方家境殷实,有余粮,也有空房间,应该有能力收留他们俩。
卫晩岚与苏靖之去敲门。
门扇吱嘎一声开了,应门的是个中年汉子,看起来像是屋主,那汉子挺胖的,眼距有点宽,看起来长了张笑脸。
“大叔您好……”
然而屋主那个笑容,在看到苏靖之满身干涸血迹,衣服上全都是与人拼杀划出来的刀口那瞬,完全消失不见,那胖汉子砰地关闭了屋门!
外头门框都在震。
卫晩岚被吓了一跳,旁边苏靖之眉头皱起来。他怕摄政王跟人家生气,心里也不愉快,于是劝道:“没关系,还有下一家,总不会所有人看到我们都拒之门外的。”
苏靖之:“嗯。”
但谁知这种情况还真就重复出现了许多次。
每个人在面对苏靖之时,脸孔都露出几分惧色,似乎这是什么瘟神,绝对不能放进屋内似的。
卫晩岚他们这道连续吃了十几回闭门羹,眼看连饭点儿都赶不上了,哪怕苏靖之不表达,他也知道伤口完全不处理可能会化脓,他们夜里也不能睡在外面,浑身都太脏了,需要洗漱。
卫晩岚决定独自上阵。
安排好苏靖之先站在墙角,卫晩岚自己敲门。
柴门破旧,隔着篱笆都能看到里头。
选得这家已经不挑什么条件了,小院不大,院外院内开满石榴花,来开门的是位驼背蹒跚的老太太,面皮皱得像放干了没有水分的苹果,头发用布巾包着,露出的地方已经全白了。
“婆婆!”卫晩岚上来就哭,大眼睛掉出两行泪,小鹿眼瞬间变红。
“小女子跟哥哥出来游玩,结果沿途遇到了山贼打劫,我们为逃命摔下了山坡,又饿又累浑身都是伤,呜呜,我们被拒绝一路了,会给您报偿的,求收留,球球收留QAQ……”
老太太正在观察自己,面容慈祥。
卫晩岚打定主意,要在天黑以前找地方住宿,努力跟老太太连说服带卖萌:
“婆婆,小女子会洗衣做饭浇水翻土,小女子很勤劳很聪明的!”
说着眨巴眼睛,露出个智慧的目光。
那老妇人却对聪明的卫晩岚,悠然反问:“哦?小女子,你为何梳着妇人髻?”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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