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池柚喝得太醉了, 她听到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有去想一想,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什么餐不餐厅的事。
她只知道她不能开口做任何回应。
谎话不想说, 实话不敢说。
池柚低了低头,一言不发地继续用毛巾擦白鹭洲的脸。
良久, 她口中喃喃起别的话:
“你病得好重, 我那天看见你在影院门口咳嗽了。门没关好, 那条缝隙很大,我全部都看见了。我都没心思看电影了,虽然电影本来也不好看。电影结束后, 本来想问问你还好不好,可是一想到已经道别过了,就……”
白鹭洲深呼吸,打断她:
“我不好。”
“那, 我现在好好照顾你。”
池柚皱起眉, 眼里波光粼粼地看着单薄苍白的白鹭洲。
“你快点好起来,明天就好起来。”
白鹭洲忍不住红着眼轻笑了一下,觉得心里又疼又暖的,拉扯得她快失去表情控制了。
“我再去洗洗毛巾, 然后, 找找药……”
池柚握起已经沾满了白鹭洲体温的湿毛巾,扶着床就要站起来。
白鹭洲盯着池柚, 看她一点一点起身, 又要离开了,目光紧紧的, 一瞬不瞬。
她的睫毛一颤,蓦地伸出手去。
冰凉五指严严实实地按在了池柚没有任何衣袖遮挡的手腕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
这是——
她们两个人, 这一辈子,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皮肤相接。
池柚小的时候,白鹭洲抱过她,隔着后背的一层绵实外套。摸过她的头,隔着浓密柔软的头发。池柚长大后,她用棉球帮她擦过伤口,隔着半指厚的棉花。若干分钟前池柚攥过她的手腕,隔着最薄的衬衫袖口。
在此之前,串联起她们身体温度的只有头发、布料、棉花,还有瓶身上细细的水痕,和帐篷窗口透进来的月光。
白鹭洲阖上眼,平静地感受这此生第一次与池柚的直接接触。
她的指尖缓缓摩挲,感受池柚细嫩的皮肤在触觉神经里铺开,还有大拇指下,那条藏在细腻皮肤里的脉搏,生机勃勃地汩汩跳动。
她的手背再次开始发痒。
比池柚用枯树枝在地上画画时、水痕串联起她们的手时都要痒,痒千百倍。
她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坚守许久的底线,她亲自打破。
池柚退后的那一步,她向前,填补上了。
半晌,白鹭洲又睁开眼睛,仔细地看池柚那只被她握在手里的纤细小臂。是曾经受过伤的那只,小臂上还有一些没有恢复完全的细碎疤痕,新长出来的肉,带着崭新的浅粉色。她的指尖稍用力一点抚过去,那里就泛起敏感的红润。
这样真实又柔软的一个人,就在她的手心里,因为她的任性强留,温顺地驻足停泊,不挣扎,不反抗。
乖得让人都不舍得再多任性两秒。
白鹭洲慢慢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池柚的眼睛。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她一字一顿,用了她能达到的最认真的态度。
听她这样说,池柚哭了。
池柚的哭不像白鹭洲,白鹭洲就算愿意让眼泪流下来,也是安静的,轻浅的,连呼吸都不会错乱得太厉害。池柚哭的时候,胸口不住地剧烈起伏,啜泣声从鼻腔里跌跌撞撞地往外溢,仿佛得了哮喘,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白鹭洲甚至可以感觉到拇指下,池柚的脉搏狂乱跳动的频率。
池柚泣不成声地问:“这、这是我、可以选择的吗?”
白鹭洲:“对。”
池柚:“我不信。”
白鹭洲:“你可以相信。”
池柚:“我不信。”
白鹭洲:“你……”
池柚:“我不信。”
车轱辘话说下去不会有更多的意义,白鹭洲只感觉无力。她觉得后悔,她真正面对这份感情的时机实在是太迟了,池柚好像已经被消耗得不剩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松开了池柚的手腕,闷声说了句:
“对不起。”
沉默良久。
白鹭洲复又抬起头,说:“但我不想放弃。我好不容易遇到,我不想错过。”
她想,这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不像“白鹭洲”说的话了。
池柚的泪光映着灯光闪了闪。
“没关系。”不愿意也没关系。
白鹭洲很轻,又很坚定地告诉对方。
“这一次,可以换我等你。”
池柚抹了把眼泪,露出个很难看的笑。
白鹭洲问:“你笑什么?”
池柚:“我好像感觉,你的意思是,你会像以前考研考博,唱戏,拿第一那样,努力地,拼命地对我。”
白鹭洲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池柚,你和那些都不一样。你不是一个东西或者一个难攀的山巅,你就是你。”
但白鹭洲也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是努力的,拼命的。就像认真地对待以往每一件她在意的事一样。
池柚用袖子继续擦眼泪,“我这梦、这梦也做得太离谱了吧。”
白鹭洲:“这不是梦。”
池柚:“怎么可能,绝对是梦。”
白鹭洲:“……你喝太多了。”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池柚一边掉眼泪,一边开始无厘头地疯狂向白鹭洲鞠躬,泪珠点子乱七八糟地往地上掉。
“……”
白鹭洲从床上起身,伸手托住了她的胳膊,试图制止她的奇怪动作。
“你……做什么?”
“我要谢谢你,不,不,谢谢您。”
池柚被白鹭洲托住了,还要继续弯腰鞠躬。
“大晚上还打扰您来这里,谢谢,谢谢。”大半夜还打扰白鹭洲来她梦里替她圆梦,多亏喝了酒胆子大,敢这样做梦,清醒的时候她连想都不敢想。
白鹭洲扶着池柚,欲言又止。
“对了,您刚刚问我什么问题,您再问一遍。”池柚忽然说。
白鹭洲:“哪个问题?”
池柚:“最重要的那个。”
“最重要……”白鹭洲抿了下嘴唇,“是我说的那句,‘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吗?”
池柚:“对,再问一遍好吗?”
于是白鹭洲依从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池柚一句也没回答,但她缠着白鹭洲,让白鹭洲问一遍又一遍。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再问。”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再问,再问。”
白鹭洲不厌其烦地问,偶尔捂住嘴忍不住闷咳几声,然后继续问,问得喉咙愈来愈干疼。
但只要池柚要求,白鹭洲就应,不多问一句原因。
只是她说着那些话时,倚在床头,清冷的白光笼罩着她,让她的面庞看起来也蒙着层泠泠清寂。
她的声音里没有裹含太多情绪,一句情话在她嘴里,也像是平淡念出的一句书本台词。
其实今晚她说的每句话,不管内容多热烈,她的语气一直都很轻缓,淡然。
世间的感情好像确定心意以后就会有一个巨大的转折,冷漠的人变热情,矜持的人变大胆,所有一切都要冲破原有的束缚强烈地迸发出来。
可是白鹭洲发现,现实没有那么容易。
虽然有些话愿意说出口了,但一个人常用的神情和姿态已然成了习惯。有些东西不会像小说和电视剧里那样,创作者的笔锋一转,就脱胎换骨、柳暗花明。
现实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实就是,她的所有欲望还是被本能地克制住,所有即将溢出的妄念,仍旧被性格一块一块收敛起来。
所以,她坐在那里,说着那些话,总还是让人觉得,是一朵冰雕的花映出了冰后深红的灯光。那些剖白的绚丽,是光线折射的错觉,是一场混乱而暧昧的梦。
迷人而危险,矛盾又虚假。
可不论如何,池柚都很满意了。
她终于问累了,最后一个问题,问了另一句话:
“可不可以、再摸一下我?”
“摸?”
白鹭洲没反应过来。
池柚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语序又被酒意扰乱了:
“就是、就是刚刚那样,你的手,放在这里,摸一下……”
白鹭洲纠正:“那是握。”
池柚恬不知耻地伸出胳膊,“那就握。”
白鹭洲向床的另一边测了侧头:“你先躺下来吧。”
池柚:“为、为什么?”
“因为你喝得太醉了,你一会儿要是睡倒在地上,我抱不动你。”
白鹭洲疲惫地举起拳头,咳了两声。
“我生了一个多月的病,现在……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池柚温顺地点点头,绕过床尾去。
白鹭洲提醒:“关灯。”
池柚便听话地去关了灯。
白鹭洲打开了床头灯,轻咳着目送池柚摸索回床边,看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掀开另一床被子,钻进去,潮红的脸埋进松软的枕头。
果然那脑袋一挨枕头,眼睛就睁不住了,一扇一扇地打瞌睡。
困成那样,池柚还是没忘了正事,细细的一条胳膊跟打地道战似的,从自己的被子里窸窸窣窣地伸进白鹭洲的被子,停在白鹭洲的手边。
白鹭洲垂眸,依照诺言,微微抬起手,轻柔地覆上了池柚的手腕。
还是和刚刚一样,大拇指按在她手腕内侧的脉搏上,安抚般地缓缓摩挲。
指尖再次得以游走在池柚手臂上时,白鹭洲便明白了,期待第二次触碰的不只是池柚,更是她自己。
年轻女孩子温腻的皮肤,不用去除被子的遮挡,也能想象那牛奶包裹般的白皙。而那条脉搏里的生命力,足以牵动白鹭洲的心跳与之一同复苏。
好温暖,好柔软。
明明才牵上,却已让人舍不得放开。
白鹭洲静静地注视着台灯昏黄光线里,只在枕头上方露出了半个小脸的池柚。
某些恳求的态度,她已经展露过一次,但她此刻,莫名地,想再次展露了。
她慢慢收紧五指,稍作用力地裹住掌心里纤细的腕骨。
“那天,你是骗我的,是吗?”
那天在餐厅,说已经不喜欢她了,是骗她的对吗。
一定是骗她的。
如果真的不喜欢了,怎么会在醉酒后拉着自己,说要照顾自己,要自己一遍遍重复那个问题,末了,还贪恋自己指尖的这点温度。
池柚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白鹭洲的唇边隐隐勾出苦笑,低下头,用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气音,以上一个问句为桥,又喃喃了一遍那句今晚复读了无数次的话。
“如果还喜欢我的话,那……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次机会,就再给一次……”
她敏感地感觉到拇指下,池柚的脉搏跳乱了一瞬。
随后,身旁枕头里,闷闷地传来带了一点哽咽的声音:
“嗯。”
白鹭洲的呼吸窒住,用了好一会儿去消化这一声肯定的回答。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
“真的?”
池柚:“嗯。”
白鹭洲:“你……答应了?”
池柚:“嗯。”
白鹭洲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着池柚的手指在轻微地觳觫。
“所以,你还是喜欢我。”
池柚:“嗯。”
“最喜欢我,对不对?”
“嗯。”
“池柚。”
“嗯?”
“等清醒的时候,再回答我一次。记得,要回答一样的答案。”
白鹭洲抬手关掉了床头灯,同时松开了池柚的胳膊,将池柚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仔细掖严。
浓稠黑暗中,她又温柔地摸了摸池柚的额头。
“睡吧,晚安。”
第062章
池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脑袋疼得都快炸开了。
窗帘缝隙里的一缕阳光透进来,照在她的手背上,只有那一块暖得有些发痒。
她狠狠皱着眉, 先挠了挠手背,然后撑住脑门, 一时间都想不起来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零星的记忆缓慢地涌入脑海。
毕业典礼……狂欢派对……
狂欢……白鹭洲……
白鹭洲?
池柚猛地清醒了。
哪里有什么白鹭洲, 学生派对上怎么会有白鹭洲。那……那闪回的记忆片段里, 被她拽来拽去,按在床上非要给人家擦脸的是……
池柚僵硬地扭过脖子。
在她身边较远的地方,真真实实地躺着一个女人, 背对着她,睡得正熟。
纤瘦的背影,散墨一样的黑色长发,隐约露出一点雪白簌冷的脖颈。
她沉睡的呼吸很轻, 单薄的身体几乎没有明显的起伏。只在空气里捎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苦茶清香。
怪不得她会把这人认成白鹭洲, 确实,也太像了吧。
像到池柚都有点怀疑了,这……不会就是……
不不,不可能。
且不说白鹭洲根本就不会来这个派对, 就算来了, 真正的白鹭洲怎么会任由她拽来拽去,还愿意耐着性子看她撒酒疯。
池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衣服都还在, 她又看了看对方,对方的衣服也完整。
她开始仔细回忆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她忍着头疼想了半天, 只能想起她将这人拉来了房间,然后她去涮了块毛巾, 给人家擦了半天的脸。
……后来呢?
后来她好像是睡着了,做了个假得不行的梦,梦的细节她也记不清了。
虽然池柚喝多了,也记不太清一些事,但她很清楚,真正过界的事她绝对没有做过。还好,还好没有错得离谱。要不然以她的性格,真要发生了点什么,她绝对是那种可以放弃所有私人感情直接俯首甘愿给对方负责一生的人。
即便如* 此,她还是深感抱歉,耽误了陌生人一整晚的时间。
池柚轻轻地下床,没有吵醒那人。
然后她走到桌台边,找到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纸,认真写下一句:
【谢谢。】
她不想为了说一句感谢或者抱歉的话就吵醒对方。昨晚叨扰那么久,已经很对不起人家了,就不要再打扰这清晨的一觉好眠了。
池柚将纸条压在了矿泉水瓶下,走时还顺手叠了个被子。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昨晚睡前脱在床尾的外套,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间房。
很多学生都在楼里过了夜,走廊里不时会出现几个宿醉刚醒的人,睡眼惺忪地往楼下走。也有通宵的,熬红了眼睛出来倒水喝。
楼里和楼外的院子都是一片狼藉,到处是零食袋、烟头、空啤酒瓶。两校的学生会组织者在院子里坐着,面前的桌上摆了很多牛奶和面包,分发给早起要回家的学生们,给大家垫垫肚子。
池柚没有拿面包,只取了一盒牛奶。
她知道牛奶不能解酒,蛋白质是无法与酒精结合的。不过喝一些,胃里总能舒服点。
她没有喝得像昨晚那么醉过,海岛上那次被舍友姐姐们灌酒也没有喝那么多,喝得她全身上下哪哪都难受,尤其是胃,快要烧穿了似的。
池柚站在楼下,喝着牛奶,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照在皮肤上,身体本能地喟叹出声。
在这称得上舒服宜人的时刻,一瞬间,她忽然有点迷茫。
毕业了,结束了,该告别的人,好像都已经告别过了。
今天该干什么呢?
电话铃声恰是时候地响起,像一块好巧被风吹到她面前的指路标牌。
池柚接起来,礼貌地打招呼:
“喂,妈妈。”
池秋婉:“小柚子,怎么一晚上都联系不到你人呢,让人好担心啊。”
池柚接着电话向外走,到路边准备打车回家,“我没事,一直在派对玩,没顾得上看手机。这边有休息的地方,我就睡了一晚,现在就马上回去。”
池秋婉:“好好好。哎,毕业典礼结束了,告别派对也参加完了,你现在也算是顺利毕业了,等毕业证下来,就可以直接出国咯。”
池柚悬在半空拦车的手僵住。
“……不用这么急吧?”
“我是无所谓啊,我还巴不得你多在国内陪陪我。是你姥爷和姥姥,一直和我打电话,念叨着说想你,希望你早点过去。”
池秋婉好像在榨什么水果的汁,榨汁机的嗡嗡声都快盖过她的说话声了。
“还有,以曼快回来了,你们该见见面了是不是?”
池柚拦下了一辆车,拉开车门坐进去。
明明才睡醒,她已经有点疲惫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池秋婉:“你问我?你直接问问她呀,看她的时间具体怎么安排。”
池柚:“好吧。”
池秋婉:“今天你回家吃完饭,我带你去驼蓝寺拜拜,求学业,求姻缘。”
池柚:“妈妈,我们是医学工作者,封建迷信真的……”
池秋婉:“图个好兆头而已,你这小孩子真是越来越啰嗦了。年纪轻轻,是网也不爱上,星座也不看,人家都讲究的玄学好运搁你眼里统统都是一句封建迷信,真是比我还老气横秋的。”
池柚抿着嘴唇笑了笑,“我先挂了,妈妈,一会儿见。”
挂断和池秋婉的电话后,池柚想了想,点开了柴以曼的对话框,输入。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云州?】
五秒后,对话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柴以曼这个优点倒是挺对池柚的心意。
柴以曼忙的时候会提前说自己要忙了,大概在什么时间段内不看手机。不忙的时候,一定会秒回。
或许不止是池柚喜欢这种行为,所有人都会喜欢。
柴以曼:【感觉这个时候应该回一句“是不是想我了呀”,但是又发现在还没有很亲密的情况下这样调侃,好像有点油哦,哈哈。】
池柚慢慢打字,想着要怎么回复。
柴以曼的下条消息更快地发了过来:【两周后吧,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池柚删掉已经输入的几个字,重新打:【没有,就是,之前你不是说等我毕业典礼后你回云州要见我吗,我答应过你的。】
柴以曼:【哦——这样啊。我还怕你是有什么别的麻烦需要我帮忙。】
池柚:【没。】
柴以曼:【有也没关系,我们现在起码是朋友,有需要随时找我。】
池柚:【好,谢谢姐姐。】
过了一会儿,柴以曼又发来消息。
【我这几天在捷克,现在正在布拉格广场散步,你想要什么礼物吗?我看这里的天文钟周边很漂亮,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她附上一张照片,是现拍的布拉格天文钟冰箱贴。
【别有压力,小东西,不贵。】
池柚客气地婉拒。
【不用了,谢谢你。】
过了大概五分钟,柴以曼又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她握着那只天文钟冰箱贴的展示,小小的中世纪哥特式木质天文钟,里面有极为精巧的机械木齿轮,拇指按住一侧齿轮转动,整个天文钟都会被连带着一起运作。
日月星盘在转,日历盘在转,顶部阁楼窗口里的门徒小人也在转。
柴以曼:【天文钟原建筑是根据地球中心说原理设计的,上面的钟一年绕一圈,下面的钟一天绕一圈。每天整点时刻,耶稣的十二门徒就会分别在阁楼窗口现身,代表死亡的骨骷髅拉响铃铛。】
柴以曼:【怎么样,喜欢吗?】
池柚的喜好被精准地掐到了。
不止是被掐到,这简直是踩在她的审美点上使劲碾压。
确实很心动。再不好意思,她犹豫半晌,也腆着脸回复道:
【那帮我带一个,谢谢了。】
柴以曼发了小猫哈哈笑的表情包。
【你已经和我说三遍谢谢了,真是有礼貌呢。已经买好了,等我回去给你,实物质感很好,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期待了。】
池柚:【我会给姐姐回礼的。】
柴以曼:【是吗?】
池柚:【是。】
柴以曼:【那我也可以开始期待了。】
等结束这段对话,池柚也刚好到家了。
她锁屏手机,下车,走进小区。
路过可以通往地下室的楼洞口时,她刻意地回避开了目光,也刻意地按捺住心里别的想法。
上楼后,池秋婉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还给池柚榨好了新鲜果汁。说猜到她昨晚喝酒了,果汁里加了蜂蜜,水果的维生素C和蜂蜜的果糖都可以促进酒精吸收和新陈代谢。
池柚吃了饭,喝了果汁,果然感觉舒服了许多。
午间池柚补了一觉。
等池柚休息好了,下午,池秋婉按照计划带着池柚去了驼蓝寺。
今天是休息日,寺庙里人很多。
古寺环境幽雅宁静,人虽不少,却也不嘈杂。绿树环绕,青砖朴素,走在这里人们不自觉地都将声音放低了许多。穿过人群,还可以隐约听到寺庙里的撞钟声与诵经声。
走近去,供奉的香火味道逐渐变浓,使人在浮世躁动的心缓缓归于平静。
池柚不信神佛,但她信氛围对人体神经细胞的影响。
她身处此处的虔诚不是信徒的虔诚,而是忠于受氛围影响的安宁的虔诚。
她们排队等待上香。
等拿到点燃的香火,跪在蒲团上,池秋婉闭上眼念念有词地祈祷着关于池柚未来的希冀。池柚安静地等池秋婉祈祷完,和妈妈一起将三炷香插到香炉里。
她们离开时,灰长衫的小沙弥捧着一盘涵盖平安、事业、财运、姻缘、灵智各种祝福的开光法物,询问她们是否需要购买。
池秋婉挺有兴趣,挑了几串漂亮的,还问池柚要不要。
池柚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想到不久前曾允诺过柴以曼要回礼,便挑了一个蕴含了平安意义的檀木手串。
第063章
白鹭洲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在池柚之前醒来, 毕竟她一滴酒也没沾,池柚又喝得这么醉。没想到起晚了的会是她。
她意识到这不太对劲,醒得实在太晚了, 而且这一觉比以往都要沉很多。睁眼看完手机时间后,她马上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果然是又开始了低烧。
白鹭洲撑着晕沉的身体坐起来, 环视了一圈已经没人的房间。
半晌, 她轻轻唤了一声:
“池柚。”
没人应答, 看来也没在卫生间,是真的已经走了。
白鹭洲猜到了。只要是池柚醒在前面,酒意一旦完全褪去, 池柚肯定会无法面对眼前的场景。昨晚胆子再大也是酒后,清醒时,池柚对她的尊敬和恭谨永远都会排在第一位。
所以肯定没胆子再留下来等她醒。
白鹭洲疲乏地从床上站起来,严谨地整理了很久睡得发皱的衬衫, 发现衣摆的褶痕怎么也抚不平后, 无奈作罢。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收好手机,也打算先离开。
走的时候,她无意间一瞥, 注意到了桌上被矿泉水瓶压着的字条。
她踱步过去, 拿开矿泉水瓶,拈起那张纸条看。
【谢谢。】
是池柚的笔迹没错, 只是……
谢谢这两个字, 是想说什么?
谢谢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正视她们这段感情吗?
白鹭洲发现越是笼统简略的字眼, 解读方式越是可以有千千万万种。她要是加了池柚的微信或是有池柚的电话号码,这时可以亲自问一问对方。不过可惜, 昨晚事情太多,她没想起来这回事。
她也不准备现在立刻就去找池柚。
因为,再次见面,面对清醒的池柚,她们或许会说一些比昨晚更深刻的话题,她们的关系也有可能迎来一个转折。而在此之前,她需要去做另一件事。
她要先回家,和父亲、母亲、爷爷、奶奶,所有长辈告知,她准备要和一个小她9岁,还曾经是她学生的女孩子尝试接触了。
其实白鹭洲清楚,她和池柚未必能真的走到一起,关系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会变。
但如果,万一,她能跟池柚走到一起,不论这个可能性多大多小,她都必须要保证先排除掉所有路上会出现的荆棘。她不想未来某一天,交往了,情至深处了,才叫无法接受这段感情的家人们来插足干涉。
家人涉足必定会给池柚带来莫大的压力。白鹭洲对爱情和爱人这两者慎之又慎,她绝不愿意这样不负责任,自己上了头一意孤行地开始,然后将压力丢给两个人去承受。
如果可以,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她一个人先承受完就好。
她痴迷于安全感,习惯铺好一切后路之后再启程。
这样的安全感,她也想给予池柚。
白鹭洲走出门,楼里还有一些没离开的学生,有几个上过她课的,看见她诚惶诚恐地打招呼。也有问起她怎么会在这里的人,她含糊过去,没什么精力详细解释。
她先回了白柳斋,爷爷和奶奶都在,刚吃过午饭。
他们问她吃饭没有,要不要再做一些菜,她摇头说其他事要谈。
于是祖孙三人郑重地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边,开启了一段长达一整天的对话。
想象之中的,爷爷长久地沉默,奶奶有些激动,质问了她很多东西。比如年龄,比如性别,比如身份。
白碧英想不通,白鹭洲从小到大都是个优秀的孩子,尤其是做完钛板手术后,唯一的一点缺陷也补全了,她身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为什么非得要一个年龄那么小的女学生。更别说他们还见过那女学生屁大点的孩童时期,池柚于他们眼中固定在了作为小孩的初印象,然后这整件事就变得更加不可理喻。
但白鹭洲告诉他们:
“你们知道我的,我决定的事,从不会放弃。”
李恩生和白碧英当然知道,这句话从白鹭洲口中说出来有多可怕。
如果是白鹊起那个性格的丫头,说出什么任性放肆的话,他们都可以无所顾忌地臭骂她一顿,让她赶紧清醒清醒。可这是白鹭洲,白鹭洲一生理智坚定,从不任性妄为,一件事被她讲出来,比真理还要令人信服三分。
不可逆了,回不了头的。
他们交谈了一天,奶奶的情绪大幅度起伏好多次,白鹭洲的态度却一直没变过,端正地坐在那里,表情都始终是淡淡的。
最后李恩生拉住了白碧英的胳膊,说了句:“算了,随她去吧。”
白碧英:“你就这么让我看着她昏了头往火坑里跳?你是不是忘了前几年因为一个追她的学生,邻里街坊都把她的脊梁骨戳成什么样子了?!你要让我看着她以后一直活在别人的非议里吗!”
李恩生沉声说:“我相信她没有昏头,她一定想得很明白才决定这么做。那是不是火坑,我们说了也不算。至于非议……”
他看向白鹭洲,问她:“你怕吗?”
白鹭洲:“不怕。”
李恩生:“会后悔吗?”
白鹭洲:“不会。”
李恩生点点头,说:“只要你自己不做后悔的事,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奶奶只是担心你以后的路会不好走,她对池柚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我会好好劝劝她,过段时间就好了,你放心。”
白碧英气得骂他:“你个死老头!”
李恩生微笑着揽住白碧英,拍她的肩,又对白鹭洲说:“起码三个月后,再把那个小丫头带回白柳斋来见我们吧。太早的话,我怕你奶奶给小丫头的醪糟豆花里下巴豆。”
白碧英:“你!”
白鹭洲浅浅一笑,颔首,“谢谢。”
李恩生:“去吧。”
白鹭洲起身,向二老道别:“再见,爷爷,奶奶。”
临分别时,爷爷好心地提醒:
“真正难过的一关,是你母亲那关。”
白鹭洲点头,说她知道。
所以她才将头两个拜访的人定为爷爷和奶奶,她明白,和父母的拉扯会是一场持久战。
她也确实没料错。她只在白柳斋耗费了一天,但她在父母那里,耗费了整整半个月。
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云州,两个人最近在北方的榆中市。母亲换了家新医院养病,父亲也将工作都暂时挪到了榆中。
那天从白柳斋出来后,白鹭洲买了飞机票,连夜前往榆中市。
父母……
父母这两个角色在白鹭洲的生命中占比非常非常轻,比爷爷奶奶还要轻许多。
父亲常年忙着集团的事,回云州也是需要见二姐,因为云州这边的公司业务一直是二姐在打理。有时候和二姐在饭店聊工作,父亲才会偶尔顺便叫上她和爷爷奶奶,一家人难得地聚一聚。
但不论如何,一年到头,白鹭洲总还是能见父亲几次。
可是母亲……
白鹭洲上初中之前,每年可以见母亲一次。初中之后,大概就只能三四年见一面了。
白鹭洲很早就知道,母亲有着重病,一种基因病,无法治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在所有人前面。是在生下白鹭洲之后才查出来的。所以自白鹭洲出生后,母亲再也没有亲近过她们这几个孩子,就怕感情养得深厚了,她去世时会造成更多的死别之苦。
白鹭洲性格里的清冷,和身体的遗传性残疾,以及如今一生病就很难痊愈的体质,或许都是来源于她的母亲。
但她向来明白,母亲的疏离不是因为不爱她们,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宁可和她们变成不相熟的陌生人,也不愿让她们时时牵挂忧心。
正是明白这一点,白鹭洲才需要和母亲说明自己和池柚的事。她知道母亲是关心她的,她有必要也有义务,知会对方这件人生大事。
而父亲,父亲很爱母亲,她的事只要母亲点头,父亲就不会再说什么。
所以这事难就难在,母亲对她的爱太过坚硬,对她的愧疚也太过深厚,一定会为她考虑得比奶奶多更多。想要说服母亲,便是成倍的难度。
白鹭洲在榆中的别墅楼里待了比预想中更久的时间。
母亲听到她说的话之后,果不其然冷着脸就走,摔上了卧室的门。
白鹭洲没哭没闹,就耐心地站在门口,一步也不离开。
母亲出来喝水吃饭,白鹭洲会跟着吃一点,但吃不了太多。到了晚上,她也睡觉,就睡在门边的沙发上。只是她没时间吃药,也不愿提起自己在发烧的事惹亲人担心,大部分时间就是站着等。
父亲有时会过来,小声劝白鹭洲。可不论他说什么,白鹭洲都只摇头,一动不动。
父亲看看她,又看看紧闭的卧室门,无奈地沉沉叹气。
母女俩都知道,她们在对峙,她们二人都在等待对方先妥协。
白鹭洲觉得她应该感谢这一场病。
因为她终于在半个月后撑不住倒在地上,看见母亲脸上那冰山碎裂般的慌张时,知道了,是她先等到了母亲的妥协。
她在医院里醒来,看见自己手背上的针眼数量,默默推算自己应该是输了两三天的液。
母亲在她身边坐着,久违地为她削一只苹果,说医生仔细诊断过了,白鹭洲这次的病实在拖太久了,打完吊瓶,回云州之后还得再吃几个月的药才行。
“洲洲。”
母亲严肃地看向白鹭洲。
“你也知道,我生你两个姐姐的时候身体还健康,唯独生你的时候有了这个病。你的身体受了遗传影响,本来就不比普通人……”
白鹭洲解释:“我不是故意拿身体要挟您的,只是恰巧最近的感冒一直没好。”
母亲:“但只要看到你病倒我就会愧疚,你和我都明白,你的体质会是这个样子,都是我遗传给你的。你明明知道会让我愧疚,还硬撑着不吃药不治疗。就算不是故意的,也绝不允许有下次了。”
白鹭洲苍白地浅笑一下。
她扭过头去,极轻地低喃:
“那这次的愧疚,可以……让您答应我的请求吗。”
母亲削苹果的动作顿住。
“你就非得和那个学生在一起?”
白鹭洲盯着桌上的保温壶,“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主动问你们要过什么。这一次,我只想要你们的一个允许而已。”
母亲继续推动小刀,旋下果皮,问起关于池柚的细节:“她毕业没有,什么专业?”
白鹭洲:“学医的,刚研究生毕业。”
母亲:“家里长辈都是什么职业,收入如何,有没有社保?”
白鹭洲:“都是从医的,家境很好,不用担心。”
母亲:“独生女吗?”
白鹭洲:“嗯,独生女。”
母亲沉默良久。
最后,她颤抖着叹出一口气。
“等你们稳定以后,我需要见见她。我得确定,她是一个能让我放心的人。”
白鹭洲:“如果能有那一天的话,一定。”
母亲皱眉,“还没谈上?”
白鹭洲:“没有。”
母亲:“还没谈就值得你这样?”
白鹭洲:“值得。”
白鹭洲这样的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冷冷淡淡的几个简单的字,便可以说服任何执拗的人相信她。
——“不怕。”
——“不后悔。”
——“值得。”
你就是能相信她,她真的不怕流言蜚语,不后悔要开始这段感情,那个人真的值得她这般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母亲再次长叹了一声,将削好的苹果放进白鹭洲的手心。
“……回云州去吧。”
母亲低声道。
第064章
两周的时间过得很快, 池柚在每天解剖小白鼠和写报告中度过,一心扎在学术中,恍然不觉时光的流逝有多迅速。
她累的时候, 偶尔也会想要和以前一样,去地下室里待一会儿当做休息。但总是在念头冒出来之后, 才迟钝地发觉, 唯一的一把钥匙已经送给了白鹭洲。
她完成部分报告后也经常觉得烦躁, 她对字里行间的学术知识没有意见,只是想到或许要通过这份报告进入卡罗林斯卡,就感觉不舒服。
不止是因为这代表着她要出国。
还有其他原因。
她很久以前就对白鹭洲说过, 从医其实并不是她真正喜欢做的事,她对把人救活没兴趣。一想到自己在做的事最后的目的还是为了把人救活,她便不禁开始迷茫。
怎么好像感情和人生事业,都在往她不太期待的方向行进。
……
不知道和柴以曼本人的会面, 能不能让她找到一点点期待的感觉。
柴以曼如期回国, 经过池柚的同意后,将第一次见面定在了一个周六的中午。
周六早上起来,池秋婉比池柚还要兴奋。
池秋婉亲自站在池柚的衣柜前,帮她挑了身最能显她身材长相的裙子, 给她梳了个精致的发型, 小辫子一缕一缕的编得堪称完美。又拿出两个小香囊,说里面有她给她俩求来的平安符, 不由分说地给池柚的包上挂了一个, 另一个塞到池柚手里,嘱咐她千万要交给柴以曼。
在池秋婉按着池柚的脸给她画眉毛时, 柴以曼给池柚打来了电话。
池柚接起:“喂?”
柴以曼:“我到你家楼下了。白色的帕拉梅拉,我人就站在车旁边。”
池柚:“好, 这就下去了。”
池柚乖巧地让池秋婉帮她画完最后一点眉毛,拎着包,提着小裙子下楼了。
今天阳光不错,路边矮灌木丛里的绿叶也被照得鲜嫩。红砖绿瓦,灰路白墙,所有景色仿佛都被加了一层鲜艳的滤镜。
微风也舒服,在温暖的阳光里吹来丝丝清爽,摇着树丛,摇着灌木叶,也摇着穿行在风中的人的发丝。
柴以曼就靠在帕拉梅拉的车门上,抱着胳膊,安静地看着池柚向她走过来。
她的五官明明和白鹭洲一点都不像,可她身上的特征又可以给人和白鹭洲差不多的感觉。高挑,纤瘦,优雅。一身矜贵的皮肤在阳光里白得发亮,长长的黑发被风撩动,裹住线条优美的肩颈。
但又不一样,她少一些古典味道。
可能是因为白鹭洲很少戴饰品,戴的话也是佩玉多一些。而柴以曼会给自己装饰上昂贵又精致的现代化首饰。比如耳朵上Tiffany的玫瑰金耳钉,和手腕上华伦天奴的细手链。
池柚当然不认得那些牌子。但她起码认得那是金属,不是玉石。
柴以曼本想好好和池柚打个招呼,却发现池柚站在她面前,一个劲儿的光盯着自己的手链看。
于是她咽下了那句准备好的“你好”,抬起手腕递到池柚面前,温声说:
“喜欢吗?喜欢可以送给你。”
池柚收回目光,没有客气地婉拒说什么不用啦没关系,而是很没情商地直接坦言道:
“不喜欢。”
柴以曼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池柚茫然,“为什么?”
柴以曼:“因为——你拒绝的方式挺别致。”
池柚:“别致?”
柴以曼:“嗯,就是和别人都不一样。”
柴以曼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单手扶着门,很有风度地等待池柚进去。
池柚坐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柴以曼帮池柚关上门,也绕到另一边,坐入主驾驶位。她先看了一眼池柚的安全带情况,然后拧钥匙打火。
池柚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刚刚你的意思,是夸我吗?”
柴以曼在盯倒车雷达时抬眼看了下池柚,眼眸微弯:“当然。”
池柚:“那谢谢姐姐。”
“你真的好有礼貌。都有点礼貌过头了,我觉得。”柴以曼打起方向盘。
池柚疑惑:“不好吗?”
“挺好的。”柴以曼温柔地轻轻笑着,“某种特质过头的话,也很可爱的。”
池柚听得出这句肯定是夸,于是又说了声谢谢。
柴以曼被什么逗到了似的,笑了好阵子。
“刚刚你从小区里走出来,有惊艳到我。你本人比微信视频里更漂亮。”柴以曼说。
池柚无所适从地攥着手,“……谢谢。”
柴以曼:“我很吃你的颜。可能这么说不太礼貌,不过我一直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实话我是个外貌协会,恋爱交友都很看脸,你看我现在对你的态度有多好,就知道你有多好看了。”
池柚:“谢、谢谢……”
柴以曼:“性格也不错,乖乖的,可可爱爱的。”
池柚:“嗯……谢谢。”
柴以曼:“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就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你,哪怕是简单地交个朋友。”
池柚:“谢谢,谢谢。”
到了路口红灯,柴以曼停下车,把胳膊支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来看池柚。
“我挺好奇,我就这么一直夸下去,你就会一直和我说‘谢谢’吗?”
池柚思索过后,点点头。
“会的。因为正常人的世界里,被恭维就是要道谢的。”
柴以曼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扶住方向盘小幅度转了转。
“我现在总算知道了,柴灵和我说的关于你的一些‘特别’,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我……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
池柚低下头,摩挲自己的虎口。
“如果姐姐你才知道这一点,而且很介意的话,现在还没到餐厅,可以送我回去。”
柴以曼:“送你回去?”
池柚:“嗯,省一顿饭钱啊。”
闻言,柴以曼笑得梨涡都漾了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事我早就了解了,只是刚刚才具象化地感受到而已。”
红灯过去了,柴以曼再次发动车子。
“这饭钱还是别省了。冰箱贴还没给你,我也没收到回礼呢。我可是期待了很久的。”
柴以曼带池柚去了一家小高端的西餐厅,是她自己在云州常光顾的宝藏店。环境清幽,装修简约漂亮,周围是一大片梧桐林,吃饭间隙里只要抬眼,便可看见窗口的满绿。
用餐时两个人都很安静,不含着食物说话。
但也不尴尬,喝饮料时偶尔搭一两句话,氛围挺舒服。
吃过饭,柴以曼拿起包,取出了带给池柚的礼物。
除了那只布拉格天文钟冰箱贴外,她还带了一本《鼹鼠的故事》原版画集,放在一起推到池柚面前。
“捷克是《鼹鼠的故事》的故乡。我听说你很喜欢童话书,想着你应该看过这个动画片,所以顺手买了这本画册。和冰箱贴一样,也不贵,一定要收下哦。”
池柚道了谢后,也翻起自己的包。
她取出檀木手串与妈妈嘱咐要给的平安符香囊,递给柴以曼。
“这是寺庙里求的。”
很简短干巴的一句,多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柴以曼接过去,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
她翻过手腕,直接摘下了那条华伦天奴的手链,将檀木手串戴了上去。拿起香囊时,她注意到池柚的包上也挂了一个一样的,于是原本打算收起来的动作一转,也把那个香囊挂在了自己的包上。
“谢谢你,我很喜欢。”
柴以曼安置完礼物,双手十指交叉起来,支着下巴,用上目线看池柚。
“不过总觉得你送的好像要比我的贵一点,檀木哎,这个成色一看就不便宜。这样吧,你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尽管说,就当我补差价。”
池柚不甚在意,说:“没事,我家又不穷。”
不至于计较这些。
柴以曼:“我知道,但我强迫症,讲究平衡,不平衡我难受。”
所以天秤座的“天秤”是这个意思吗。
池柚想到了妈妈给她看过的那些星座玄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解释它合理性的切入点。
柴以曼再次开口:“想想吧,有什么想要的,权当拯救我这个强迫症。”
池柚思索了一阵子,看向柴以曼,“那请姐姐帮我一个忙。”
柴以曼:“你说。”
池柚:“我就是,有点好奇一件事。”
柴以曼:“什么事啊?”
池柚:“你伸一下手。”
柴以曼不知道池柚想做什么,不过还是依从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以为池柚要在自己的手里放什么东西,所以手心向上。
池柚摇摇头,说翻过来。
柴以曼便将右手翻了个面。
池柚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悬在柴以曼的右手上方。
一秒后,轻轻地落下。
她用自己的手背,轻软地贴上了柴以曼的手背。
就这么大概贴了五秒左右。
池柚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们皮肤相贴的地方,喃喃:“好像也没有怎么样。”
没有世界爆炸,没有心跳狂乱,什么都没有,手背的温度都没怎么变化。
那为什么,白鹭洲会那么在意皮肤接触这件事呢?
池柚收回了手,自然地转而* 去拿饮料杯。
柴以曼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就这样?”
“嗯,就碰一下。谢谢姐姐了。”池柚喝了口杯子里的气泡水。
柴以曼:“我方便问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池柚:“可能不太方便,对不起。”
“……”
柴以曼将左手放在右手的手背上,摩挲片刻,蓦地笑了一声。
“你还真的是怪有意思的。”
饭已经吃完了,礼物也交换完毕,她们喝了会儿水,便准备离开了。
池柚说吃得有点饱,想要走一走。
柴以曼看了手机地图,说这里离池柚家其实也不远,开车绕一点,走路的话只要两公里。她可以陪她走回去,回头再打车回来取她的车。
从餐厅出来,柴以曼叫住走在前面的池柚,问她:“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池柚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
柴以曼:“所以,咱们可以手背碰手背,但是不可以手心碰手心。”
池柚:“呃……”好像这样说也没错?
柴以曼没有勉强,只说:“那不能拉手,总可以和你肩并着肩,并排走吧?”
池柚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以。
柴以曼便走过来,和池柚挨近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她们闲聊了很多吃饭时没来得及聊的东西。
柴以曼说起这几个月在外地到处跑的见闻,聊了为自己的下本小说采风的灵感,还有要去瑞典的一些计划。池柚顺势就聊起了在瑞典的姥爷和姥姥,说起姥姥喜欢吃她做的菜。
柴以曼惊讶地问你很会做饭吗,池柚诚实地点头。
柴以曼说自己完全不会做饭,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严格按照菜谱的步骤来的,但炖出来的肉就是又干又硬,特别难吃。
池柚问她是怎么炖的,柴以曼努力回忆,大略说了一下。
然后池柚就仔细地告诉她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应该要怎么样怎么样去处理。
两个人聊得挺融洽,没有冷场过。
因为一路不休止的闲聊,两公里的路好像很快就走完了。
拐过弯,柴以曼将池柚送到了楼下。
池柚低着头,将刚刚小区门口一路踢过来的小石子又踢了一脚,余光瞥到熟悉的楼房墙根时松了口气,知道这次约会即将要结束了,全程也很顺利。一会儿妈妈问起,她有的可交代了。
“那你回家好好休息,我们下一次……”
柴以曼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她注意到楼洞口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清冷女人,不进去也不走,就直直地站在那儿,泛着异样的沉重目光紧紧盯在池柚的身上,下颌骨骼咬得轮廓清晰。
是……池柚认识的人吗?
“这是谁啊?”
柴以曼指着那人问池柚。
第065章
白鹭洲从榆中回来后休息了一晚。在榆中的半个月实在太累了, 几乎透支了她全部精力,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醒来后,她洗了个澡, 换身干净衣服,将自己仔细地收拾一番, 准备去找池柚。
她算是很幸运的了, 虽然长辈们都有一些无法接受的理由, 但经过这半个月的努力,好歹都没有再那么反对,也松了口。
路已经开拓出, 踏平它只是时间问题。最重要的是,日后,这些事都不会再变成池柚的烦恼。
白鹭洲在去往池柚家的路上看见路边的花店,想起以前池柚常常会送给她各种各样的花, 于是半路停车, 也想去买一束带给池柚。
在花店,白鹭洲抱着胳膊,认真思索该买什么花。
有关爱情的话题应该以玫瑰开场,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该买什么颜色的玫瑰呢?
考虑过后, 她想, 池柚总是喜欢将白色的花涂红送给她,白色是池柚的起点, 红色是她的终点。那么她现在要回送, 就是从终点返回起点,所以该从红色褪色回白色。
她买了一束白玫瑰, 花朵不大,支数也不多, 小小的精致一束,单手就可以握住。
带着花,白鹭洲驱车来到池柚家小区。
白鹭洲上楼敲了门,池秋婉帮她开的门。
池秋婉看见她很惊讶,问她怎么会突然拜访。白鹭洲没有多解释,只问池柚在不在。池秋婉说刚出门,可能等一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白鹭洲点点头,和池秋婉告辞。
她没有进屋等,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在楼下等池柚回来。
……有些话可能暂时不太适合在有池秋婉的场合里进行,但她也不想再往后拖了。
白鹭洲在楼下站了两个半小时,才终于等到回家的池柚。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等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熟悉的身影在低着头走过拐角时,身边还跟着另一个陌生的身影。
今天的池柚一看就是认真打扮过的,编了小辫子,化了淡妆,裙子平整得一看就是被仔细熨过。
旁边的女人和池柚并肩一起走,肩头擦着肩头,温柔地偏着脸和池柚说话。池柚也没有表现出反感,沉默着允许那个人的越界靠近。
两个人都挎着包。
两只包上,分别挂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仿佛情侣物品般的小香囊。
白鹭洲有一小会儿忘记了呼吸。
半晌——
还是她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恍惚缩紧五指,将玫瑰花的包装纸捏出簌簌响声,才将她空白的大脑吵醒。
陌生女人也看见了白鹭洲,注意到了白鹭洲在盯着池柚,眉尾清浅地挑了一下,径直向池柚发问:
“这是谁啊?”
她问:这是谁。
就好像她和池柚之间很熟悉,很亲密,而其他人都可以是她们二人关系之外的“旁人”,所以她有资格提这么一句类似于质问的问题,向池柚要一个解释。
白鹭洲此刻也好想问问:这是谁。
这个陌生女人,到底是谁。
池柚顺着柴以曼手指的方向抬眼看去。
看见白鹭洲的那瞬间,池柚眼里出现了一秒遮掩不住的慌乱。
她……怎么会在这里……
池柚连续眨了好多次眼睛,说不上来心头涌上的那阵感觉是什么。
被抓包的恐惧吗?不应该啊,她已经和白鹭洲告别过了,而且原本就是要和柴以曼发展的,发展好了没准以后还要带着柴以曼一起和白鹭洲吃火锅,再怎么样她也不该害怕。
那这感觉是什么?
是……见面提前了,让她不知所措了?
池柚强压下心头的惊诧,咽了下口水,稳住心神。
她尽量平静地回答柴以曼的问题:“姐姐,这位是我的小学老师,白老师。”
她又看向白鹭洲,和白鹭洲介绍柴以曼:“老师,这位是我的相亲对象,她叫柴以曼。”说完,她想起以前和白鹭洲承诺过的要喜欢上别人的事,为了表述更清楚一点,补充道:“是我准备要喜欢上的人。”
白鹭洲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池柚。
她嘴唇微动了两下,才让自己能发出声音,接下来吐出来的几个字几乎带着颤抖:
“你说什么?”
池柚重复:“她是我要喜欢上的人。”
白鹭洲扫了眼柴以曼,眼底渐渐地、一寸一寸冻上寒意,向前逼近了一步。
她一字一句地问池柚:
“你不是说过,最喜欢我吗?”
“不喜欢了。”
池柚再次捡起那天餐厅卫生间门口的伪装,平和地与白鹭洲对视。
“早就和您说过,不喜欢了呀。”
“那……”
那狂欢派对的那晚,你答应我的事,又算什么呢?
不是点过头,愿意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吗?
酒醒后,理智回来后,遇到新人后,就不想对那晚说过的话负责了吗?
白鹭洲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多到她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
而最让她现在浑身发凉的,是池柚的眼神。
又回到了海鲜餐厅的那一天,又是那次的淡漠和释然。好像那晚狂欢派对上喝醉的根本不是池柚,而是她,是她迷醉中做了个不真实的梦。
柴以曼插嘴道:“白教授,你和小柚子的事我听说过。我不太懂……嗯……不懂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说这些话。因为我听说的版本,是你拒绝了小柚子,还劝她去接触别人,难道我听到的说法有什么偏离么?”
白鹭洲沉默须臾,反问:“你知道我们所有的事?”
柴以曼:“差不多吧。”
白鹭洲看向池柚,“你什么事都愿意和她说?”
虽然有关白鹭洲的事都是池秋婉告诉柴灵、柴灵又告诉柴以曼的,但池柚觉得这种小差别没什么关系,便坦荡地说:“她知道也没事啊。”
妈妈一早就知会过她,柴以曼知道她和白鹭洲的过往,并且一点都不在意。
白鹭洲低下头,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的情绪现在太混乱了,理智也无法再维续。胸口传来阵阵陌生的酸胀疼痛,让她没办法再思考。
这样的状态下,她知道不该再聊下去了。她的确需要和池柚好好聊一聊她们的事,但现在不行,她不想被情绪左右,走向失控。
尤其是这个柴以曼还在场的情况下。
白鹭洲从来没有尝过嫉妒的滋味,以往学业事业上遇到再强劲的对手,她也只会感慨自己的不足。可她今天尝到了妒意,不是因为柴以曼有多强多优秀,而是因为……
因为这个人在短暂的接触中就能贴近池柚,站在她身边。
因为她们包上挂着的一样的香囊。
因为这人轻而易举就知道了池柚最隐秘的心事,而池柚也全然允许。
这些细节不断冲击着白鹭洲的大脑,每意识一遍,她的呼吸就变得更困难一点。
柴以曼读出了气氛的怪异,很懂进退地和池柚说:“小柚子,要不我先走,感觉你们可能需要单独说几句话。”
自从海鲜餐厅彻底道别后,池柚就非常害怕和白鹭洲单独相处。她忙拦住柴以曼,“你别走,那个……妈妈还想请你上去喝口茶。”
柴以曼:“那……那是我先上去,还是你和我一起上去?”
池柚:“你先等一下。”
池柚朝着白鹭洲走出几步,离她近了一点,拉到以示礼貌的社交距离内,“老师,您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如果有要紧的事情,您尽管说,我肯定能帮就帮。”
白鹭洲抬起眼,声音变得有些哑:“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呢?”
池柚:“没有的话,我就得先回家了。”
“……”
白鹭洲忍住了想要漫上嘴边的苦笑,抿了抿嘴唇。
“有一件,算是吧。”
池柚:“您说。”
白鹭洲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解锁,按了几下,屏幕朝上递到池柚面前。
“加下我的微信。”
这个举动看着挺正常的,或许是为以后她们的师友关系铺路。池柚没想太多,乖乖地用自己的手机扫了白鹭洲的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
扫码的时候,池柚注意到白鹭洲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束花。刚刚白鹭洲半边身子都沉在楼洞的黑暗里,花束也小,她都没看见这束花。
纯白色的玫瑰。
可能是要带给某个朋友的吧,池柚压根没敢往自己的身上想一点。
她很快移开目光,专心看手机。
柴以曼轻声提醒:“我们走吗?”
池柚:“好,走。”
她们一同往电梯方向走之前,池柚还礼貌地和白鹭洲道别:
“老师,下次见。”
白鹭洲面无表情:“嗯。”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到“再见”这个字眼。池柚是习惯性地避开,白鹭洲不知不觉也给自己养成了习惯,再不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电梯门关上之前,池柚都看着地面,不敢看楼洞口的那个背影。
柴以曼跟着池柚上楼之后,池秋婉热情地招待了她,留她在家里聊了很久,甚至还想邀请人家吃晚饭。
不过柴以曼说自己晚上还有别的安排,恐怕没这个口福了。池秋婉笑呵呵地说没关系,等下次有机会再来家里,让池柚亲手下厨。
她们聊天的时候,池柚坐在一边安静地发呆,很少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必须要走的时间了,柴以曼起身和池秋婉颔首,池秋婉叫池柚下楼送一下柴以曼。
池柚乖顺地站起来,和柴以曼一起出门。
她送柴以曼到小区门口,柴以曼在路边打了个车。临走时,柴以曼和池柚说:“我最近会忙上几天,有空的时候再在微信上找你,期待和你的第二次约会。”
池柚撑起一个笑。
柴以曼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池柚的表情,又问:“我们会有第二次约会吗?”
池柚有些疲倦地垂眼,“会吧。”
柴以曼弯了弯唇角,“希望如此。”
柴以曼上了出租车,在车窗里和池柚说了声再见。
池柚回了句拜拜。
送走柴以曼后,池柚揉了揉额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天下来,她感觉身心俱疲,疲惫的原因都再没有力气去细想。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只想马上回家,躺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不经意回头时,池柚飘忽的目光倏地顿住。
小区门口马路边的垃圾桶最上面,狼狈地躺着一束小捧的白玫瑰。
几个小时前,她亲眼见过的那束玫瑰。
花骨朵摔得掉了好多花瓣,包装纸也满是细碎的褶皱,花叶零零散散地掉落到了垃圾桶周围的地面上,支离破碎得可怜。
如果有路过的爱花者想捡,恐怕都敛不起一个花儿的全尸。
看来,扔它的人在撇手的那一刻,一定使了不小的力气。
第066章
池柚回到家, 洗漱完就直接睡觉了。
也没看时间,可能大概就七八点的样子。
池秋婉本来还想问问今天约会的细节,但看到女儿没精打采的模样, 便大发慈悲放过了她,想着明天再问也不迟。
这一晚, 池柚的睡眠质量很一般, 她总断断续续地做梦。
一会儿梦见和柴以曼在餐厅里聊天, 一会儿梦见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门里黑洞洞的一片。
一会儿又梦见她蹲在床边,给一个很像白鹭洲的女人擦脸。
一会儿又梦见那束垃圾桶上被摔碎的玫瑰花。
梦里的她最后走向了垃圾桶, 捡起那束白色的花。有什么肌肉记忆似的,又用沾满红颜料的笔刷耐心地将所有花瓣涂红。
把花涂成红色,一直以来都是她安抚白鹭洲的方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要涂红这束花,或许是因为今天下午的白鹭洲看起来状态很不对, 一向冷淡的表情有好几次没敛住。
也可能是她看出白鹭洲的病仍旧没有好全, 瘦瘦长长的一个人苍白又单薄地站在那儿,随便一个人过来拍下她的肩都能把她弄折一样。
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池柚在睡梦中被突兀的微信语音电话的铃声吵醒。
她朦胧地眯着眼睛摸到手机,没细看就接通了放在耳边。
困顿地:“喂?”
电话那边有音乐声, 略有嘈杂。
那端的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抱歉, 打扰你睡觉了。”
池柚霎时睁大眼睛。
迟疑地喊对方:
“老、老师?”
白鹭洲“嗯”了一声。
“我想见见你,你方便出来吗?”
池柚一下子清醒了, 清醒的刹那脑子里浮现出很多想法。
白鹭洲多年来都是雷打不动的早睡早起, 甚至晚上十点之后手机都是关机状态,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人还在外面?
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吵, 是在什么地方?
又为什么要找她呢?
池柚坐起来,清清喉咙, 问:“您在哪里,有什么急事吗?”
“我在酒吧。”白鹭洲的嗓音衬在音乐声中,凛冽的音色显得格格不入,“没什么急事,但就是想见见你,有话想问你。”
酒吧……
白鹭洲那两杯酒就醉的体质,跑酒吧去了?
心头涌上的担忧一时间漫过了所有疑问。
池柚应了句好,让白鹭洲把地址发给她,然后挂断了通话。她匆匆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出了门。
夜间不好拦出租车,池柚有点急,也顾不得深夜叫网约车不太安全的事,直接用手机叫了辆滴滴。
半小时后她到达目的地酒吧,一进去就找服务员问路。服务员将她带到二楼的卡座区,遥遥地朝一个位置指了一下。
池柚深吸一口气,走过去。
她以为会看到满桌的酒瓶,一片狼藉的现场,还有面色酡红意识模糊的白鹭洲。她的手机都没有退出打车页面,已经做好了马上再叫辆网约车来送白鹭洲回家的准备。
但她走近了,才看见桌上只摆了一壶清茶,还有两盘没怎么吃的烤串。
白鹭洲端着茶杯正襟危坐,双眼清明地望着她。
并且白鹭洲已经没有了下午的奇怪状态,恢复到了和往常无差的样子。清冷的五宫平和又宁静,眼底的情绪压得很严,让人一眼看不出喜怒。
好像也换了件衣服。
下午穿的还是件白衬衣,现在却是一件矢车菊蓝的衬衣。轻薄的衬衫布料妥帖地伏在她骨骼清晰的雪白肩颈处,蓝天白云般,澄净又遥远。
“您……”
池柚一时语塞。
“坐吧。”
白鹭洲抿了口茶,放下茶杯。
“我叫服务员拿菜单,你看看你想喝什么。”
池柚在距离白鹭洲一米远的沙发上坐下,又扫了一圈桌上的东西,欲言又止,“您……来酒吧就点这些?”
白鹭洲:“我是想找个能坐一坐的地方,这个时间点,正常餐厅都不开放了。这是个清吧,不吵,只放放音乐。他家主营业务是烤肉,听很多朋友说这里的烤肉很不错,你要是想尝尝,我再点份热的。”
“奥……”池柚松口气,“没事,我不饿。”
服务员走过来,将菜单递给池柚。
池柚点了杯度数很低的龙舌兰日出,刚过来得太急,确实口渴了。
等服务员端着做好的龙舌兰日出过来,放到池柚的面前,白鹭洲才又开口说话:
“我为我今天下午的失态,还有现在半夜不合时宜地吵醒你,和你道歉。”
池柚捏着酒杯往自己跟前挪了一点,浅浅一笑。
“没事的,刚好今天睡得很早,这会儿醒了也特别精神。”
顿了顿。
“而且您干嘛突然这么客气。”
白鹭洲再次端起茶杯。
却不喝,只是转着小杯子看里面的茶沫。
背景音乐切换到了一曲英文歌,是Adam的《Outlows of love》。
舒缓又悲伤的一首囚徒之爱。
“那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想负责,还是不记得了?”
白鹭洲将杯子轻轻磕在桌面上,手指没有松开,一下又一下地轻磕。
茶面的涟漪细细地荡开一圈又一圈。
“噗……咳、咳咳。”
池柚被刚喝进嘴里的酒狠狠呛到,一脸收敛不住的震惊,边咳边结巴地问:
“什、什么?”
白鹭洲耐心地重复:“那天晚上,你是不愿意负责,还是忘记了?”
池柚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惊诧又迷茫,“哪天?什么晚上?什、什么事?”
白鹭洲:“师大和医科大联合派对的那晚。”
池柚目瞪口呆了好久。
好半天,她仿佛确认不是自己幻听般,小心翼翼地问白鹭洲:“您的意思是,那晚您也去了派对,还……”
白鹭洲:“还和你过了一夜。”
池柚:“……”
池柚用了很长时间,努力地再次回忆了一遍那晚她能记起来的全部细节。这一遍她全程代入了白鹭洲本人,然后,手脚渐渐一点点冰凉。
所以,她拽着真正的白鹭洲拉到了房间,按着真正的白鹭洲躺到床上,拿着湿毛巾,把真正的白鹭洲的脸来回擦了几十分钟?
池柚有点想扭头走人了。
她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嘴唇颤了又颤,闭了闭眼,强行按捺住心头翻涌着的想跑的冲动。
“对不起,对不起……那……那我……我有没有在喝醉的时候做、做什么……”
尽管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都没做,但面对真正的白鹭洲,她还是动摇了原本非常笃定的回忆。她必须要慎之又慎地确认好才行。
白鹭洲又磕了磕茶杯,抬起眼。
“如果我说有,你会怎么样?”
池柚撑住额头,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
她几次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她显然想逼自己说些话,喉咙一直在上上下下地蛄动,脖子上的青筋浮了起来,跟随脉搏一起跳得乱了拍子。
白鹭洲看见池柚这个样子,心底最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
她没忍心多骗她一会儿,轻易就说出了事实:
“你什么也没做。”
池柚怔怔地垂下手,“真的吗?”
“嗯。”白鹭洲松开了茶杯,靠在椅背上,平静地说,“是我,我做了越界的事。”
池柚才松了两秒的心脏又被狠狠捏了起来。
“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么聪明,我相信你已经从下午的见面中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我也明白,我拒绝你太久了,你的本能一定在否认你感觉到的东西。”
白鹭洲停顿了片刻。
她注意到背景音乐又换了首歌,侧耳听了一会儿,当是给自己做的缓冲。
“显然你已经忘了那晚我对你说的话,那我……就再说一次。”
池柚愣愣地看着白鹭洲。
白鹭洲也看着池柚。
她面对此刻清醒的池柚,将那句话郑重地说出口:
“希望你,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池柚只觉得无限的迷茫打进了她的脑海,什么东西的巨浪在疯狂汹涌,卷得她没有能力再找到理智的桅杆。
她不懂眼前的白鹭洲,也不懂白鹭洲说的话。
她感觉她的人生都要被这句话打翻了。
“为什么?”
池柚只能顺着身体的想法问问题。
“因为我去过地下室了。”
白鹭洲坦言。
“我以前拒绝你,是觉得你不够成熟,怕幼稚的感情耽误彼此。但那些积木,让我看见了你的成熟。所以……”
白鹭洲很少和人这样诉衷肠,她太不熟练了,讲这些类似于告白的话也不会直勾勾地说“我舍不得你”“我想追求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而是理性又规整地说“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解释原因也是,省略了所有心理活动和她流过的许多眼泪,以至于干巴巴的几句话听起来缺失了许多炽烈的感情。
缺少修辞的话语仿佛不加添色的干硬粗线条。
钢筋铁骨般,容易硌痛人心。
明明她的内心正在仰视着对方,近乎是在请求,但太过匮乏的内容、以及习惯性含着清冷的双眼,就是会让人觉得她仍高高在上,高傲地仰着下巴,给对方一个准许似的。
你的心意我看见了。
那给你个机会吧。
于是她的话给池柚带来欣喜的同时,附加了更多的刺痛。
白鹭洲这三言两语太过轻描淡写,轻描淡写到像是在碾着池柚的自尊轧。池柚此刻内心被接受的欣喜越多,自尊就被倾轧得越狠。
真不值钱啊池柚。
十三年的感情,十三年拼凑起来的积木,就是别人眼里这么一个可以轻易拿来改变态度的转折点。
好像从头到尾,决定权都握在白鹭洲的手里。
白鹭洲摇头,她就只能离开。
白鹭洲点头,她就要乖乖回来,捧着双手等这片难得肯降落予她的甘霖。
以前池柚从不在意这样做。哪怕白鹭洲把她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一辈子,她都觉得,她心甘情愿,她不介意,她本来就是个没有正常感情的怪物,少一点自尊又怎么了?就当还白鹭洲的恩情不行吗?没关系的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看着冰冷的白鹭洲微垂着双眸,终于要为她这片久旱之地赐福,她却……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是这样难堪的感觉呢。
“……不要。”
池柚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
第067章
在开口之前, 白鹭洲多年建立起来的理智告诉过自己,池柚那晚确实喝得太多了,所有回答很有可能都没经过大脑。而且池柚明显不记得了, 说明那天已经喝到了断片。这种情况下,之前的回答俨然需要作废处理, 她的期待需要降低再降低。
退一万步说, 就算那天池柚说的都是真的, 她依旧喜欢她,那一刻也的确愿意给她们的感情一个机会,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 池柚的身边也出现了新的人,她完全有时间和理由改变主意。
这样的心里建设准备完全,预想好了各种可能,她才敢开的口。
然而池柚真的摇着头说“不要”的时候, 白鹭洲还是感觉有那么一秒, 她快要失去秩序了。
“为什么?”
白鹭洲脱口而出。
“是因为那个柴以曼吗?”
“什么?”
“你已经答应做她的女朋友了吗?因为已经是别人的人了,所以不愿意再考虑和我之间的可能,是吗?”
池柚震惊地看着白鹭洲。
“您……把我当一个可以和别人争归属权的东西?”
“不……”
白鹭洲攥紧了手指,难得地打了个磕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怎么可能物化池柚, 她早就在心里确定过, 池柚和考研、考博、唱戏都不一样。池柚不是一个东西或者一个难攀的山巅,她就是她。她永远都会尊重池柚作为一个独立人的意愿。
可她太急了, 因为池柚的这一句否决, 上涨的情绪淹没了她处理语言细节的能力,再一次词不达意地引起了误会。
池柚站起身, 眉头皱得很紧,转身要走。
白鹭洲也立即站起来, 说:
“你别走。”
池柚转过头,咽了咽喉咙,声音很轻。
“老师,我虽然有时候犯傻犯蠢,也不能理解很多你们正常人的事情,但我不是没有人格。您可能觉得我一直都是个不知廉耻的人,因为这么多年不知羞地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追着您……”
是啊,白鹭洲又怎么会知道,这样不知廉耻了三年的人,当年连想将一句最简单的“我喜欢你”说出口,都需要去医生那里治疗好几个月。
池柚不想赘余地提这些。搞煽情,博同情,是她从来都学不会的事。
她只着眼当下。
“……别再羞辱我了。咱们既然好好地道过了别,以后就好好地做师生朋友。您今天说的话我当做没听过,不要影响我们的正常交往。”
白鹭洲从池柚的话里听出了赌气,她知道是她做得不够圆泛,让她们连一段能够顺利沟通心事的对话都不能进行下去。她忍不住自责,使劲深呼吸了两轮。
“别生气。”
白鹭洲压住嗓音里的情绪,低声恳求:
“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池柚抿紧了嘴唇。
“对不起,是我话说得不对。你先坐下。”
白鹭洲伸出手,想握池柚的手腕,可悬停半晌,只敢拉了一下池柚的袖口。
就像以前无数次,池柚小心翼翼地不敢碰触到她一样。
“你……坐下吧。”
似乎没有人可以拒绝这个样子的白鹭洲,正在盛怒气头上的池柚也不行。
白鹭洲在示弱。
冰山在碎裂,寒潭在消融,垃圾桶上的白玫瑰在凋零。
哪怕不打算轻易消气,也忍不住会好奇,她为什么会展露出这样一面。
池柚呼出一口气,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又一下,才扶着桌角缓慢地坐了回去。
拿起酒杯,连喝了几口龙舌兰。
白鹭洲也坐了回去,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勉强自己喝了一点。她清楚,她们需要这几口水来缓和气氛。
“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长久的安静后,白鹭洲说。
池柚攥着酒杯,垂着眼,“您问。”
白鹭洲:“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如果已经不是单身了,那有些话,她可能就不方便再说了。
白鹭洲的道德感向来极高,不仅是在师生关系上,也在情感关系上。
池柚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和柴以曼的关系,如实回答:“我不知道算不算,我和柴姐姐没有在一起,但是我答应了和她发展。虽然目前只是朋友,也才见过一面,可我觉得我对她应该是要负责任的。”
起码答应过柴以曼的三个月尝试期内,是要负责的。
负责任。
这样的答案,让白鹭洲都没办法给它划一个范畴。
她不禁苦涩地想:如果这样池柚就要负责,那用这么多年敲碎了她的心墙、再用那一室的积木对她最后的防线攻城略地、然后用那晚一次次点头给她死灰复燃的希望,池柚要不要对她负责呢?
“所以…* …”有些话她已经不必再说了吗。
池柚打断她:“您想说什么,尽管说吧,不用顾虑我和她的关系。”
白鹭洲苍白地抿了下唇角,“是吗。”
池柚:“因为我懂,有些事情要是不说清楚,会发生一些很狗血的走向。我学习那些爱情小说的时候很讨厌这种情节,我不想它发生在我身上。”
池柚又抿了口龙舌兰,说:
“您愿意这样低声下气挽留我,我相信您有重要的话想讲,我既然愿意坐回来,就代表我也想听。所以请讲吧。”
白鹭洲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柚说话再也不结巴了。逻辑很清晰,语气很流利,看向她的眼睛里也少了许多瑟缩,多了显而易见的理智。
这一切都说明,池柚成长了。
或许也说明……
池柚对她的爱越来越少了。
浓烈的感情和清醒的大脑,向来都是个负相关的减函数。
“我真的没有把你当一个可以和别人争归属权的东西,更没有想羞辱你。”
白鹭洲既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现在很想解释清楚,又觉得,莫名地快要被抽干力气了似的。
“看到你送我的积木,我真的很感动,问你的问题也很认真。我真的在期待着,我与你能试着开始一段感情。可能是我不太会说话,我和你十多年前就是师生,我……我不知道要和自己曾经的学生开口讲这种事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我这辈子也没试过用其他态度对待过别人。对不起,我为我刚刚说过的所有不恰当的话道歉。”
“老师。”
听完这一段简直不像是能从白鹭洲嘴里说出来的话,池柚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怒气,和往常一样,轻轻地唤了声白鹭洲“老师”。
“不过是些积木而已,您能懂我想送给您的祝福就够了。您不必因为感动就牵扯着想到爱情。那个陪伴积木小人一生的伴侣,我没有做出性别,没有做出具体的样子,更没有做得像我,就是想让您明白,这份礼物和示爱无关。”
只是一颗赤诚的祝福之心。
不是想要感动对方、挽回对方的工具。
“我明白,不是因为这个。”
白鹭洲知道池柚误会了。
“我以前一直不愿意接受你,是害怕你的感情不成熟,怕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以为你对我只是雏鸟情节。可那些积木让我懂了,其实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得多,我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用操那些不必要的心,所以……”
“所以,想要试着接受我了。”
池柚微微皱眉,攥着杯子摩挲片刻。
“那您喜欢我吗?”
白鹭洲说这么多,提到认真,提到感动,提到期待,提到机会,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她。
这个问题,白鹭洲仔细地思考过,也已经得出过答案。
她郑重地摇头。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要一个和你接触的机会,来确认这件事。”
“确认?”
池柚的嘴角向里皱了一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您的意思是,您都根本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喜欢我,就把我叫来这里和我说这些话么?”
白鹭洲:“你是不是觉得,很轻浮?”
池柚:“不是么?”
白鹭洲:“不是。”
池柚眼里闪着疑惑的光。
白鹭洲重复一遍:“不是。”
她拿起茶杯,缓缓地喝了剩下的半杯茶。
“……池柚,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对这份感情到底有多认真。”
白鹭洲低头望着指尖的茶杯,放慢了语调,尽量详尽地解释。
“我只是想好好地慎重地确认,我到底是在意这份感情,还是在意你。”
“不一样吗?”
“不一样。在意这份感情,就是贪恋你爱我的感觉,迷恋这份感情给我带来的舒适状态,或者就是喜欢这种理想样子的爱情,中心点都是我自己的感受。但是在意你,就只是在意你,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了的那种在意,你才是我唯一的中心点。”
池柚的睫毛颤了颤。
“你能明白吗?我需要确认我是在意你、喜欢你这个人,才能开口直言说爱,再和你真正在一起。只有这么做,才是对你负责。”
“……”
池柚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我这辈子大概很难再碰到第二个能叩开我心门的人了。你叩得很辛苦,我知道,所以我想很认真地对待你。我不想我只是因为迷恋这份感情给我带来的舒适就和你在一起,因为你很聪明,你会察觉到我的欲望,然后,你一定会为了维持这样的状态付出很多。这样对你不公平。”
白鹭洲瞥向桌角,心绪渐渐平稳,话语也恢复了冷静与秩序。
“我只是想,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真的能走到一起,我可以对你真真正正好一辈子,而不是要求你像炒一份漫长的菜一样,炮制一个长达一生的舒服的梦给我。那样的话,你太累了。我不希望、也不允许我自己在感情里充当一个这样的角色。”
“所以……”
白鹭洲咽了咽说得干燥的喉咙,眼眸忽然垂了一下。
“我还不能说喜欢你。我只能说,给我一个机会,再给我一点时间。如果……”
她扶着桌角的五指渐渐缩紧。
“如果你现在还愿意的话。”
池柚听完,沉默良久。
半晌,池柚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龙舌兰。
她抿了抿湿润的嘴唇。
“我可能也需要一点时间。”
白鹭洲:“为什么?”
池柚:“首先,我答应过柴姐姐和她接触,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至少在我承诺过的时限里,我要给够她机会。”
白鹭洲:“时限是多久?”
池柚:“三个月。”
白鹭洲:“……好,我可以等。”
刚刚池柚说了“首先”,那就肯定还有“其次”。
白鹭洲问:“还有什么原因?”
池柚眨了眨眼睛,不带一点情绪,也在思索。
“还有,我也想确认一件事。您刚刚提到过‘雏鸟情节’,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现在想一想,好像确实……有点容易混淆。”
她认真地看着白鹭洲。
“所以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弄明白,我对您究竟是哪一种感情。”
白鹭洲不带感情地弯了下嘴角,“这么说,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
池柚:“对,也算扯平了?”
白鹭洲:“……嗯,扯平了。”
池柚:“那,我们就都给我们彼此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您好好地去想您喜不喜欢我的事,我也专心处理我的事。”
池柚沉吟片刻,又说:
“关于我的这三个月,我和您先交代一下。这期间,我和您可以和正常地来往,我和柴姐姐也会继续接触。不过希望您明白,她的优先级比您高,这段时间我和您是绝不可以越界的,可我和她会遵从水到渠成的发展。”
她解释:
“因为这是我答应过她的,这是我必须要负的责。我不愿意随随便便扯进来一个人,把人当工具一样随用随丢,我得给她起码的尊重。”
池柚支起下巴,搁在桌上的手轻轻抚动,擦去边沿的一点冷凝水。
“您觉得可以吗,老师?”
白鹭洲:“……你问我么?”
“当然。”池柚点头,“我现在问您的意见,也是在给您尊重。”
白鹭洲看到冷凝水被刮在了池柚的尾指上,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和那湿漉漉的指尖好像。
黏腻的,混乱的。
掺杂着几分对池柚口中开始不确定的“雏鸟情节”的刺痛,也掺杂着池柚提到三个月时间带来的一点希望,还有,得知自己被放在优先级之下的惴惴不安。各种情绪全都潮湿地裹在她的胸口,五味杂陈。
短暂的寂静后,她释然地叹出一口气,抬起眼和池柚对视。
“可以。”
再五味杂陈也无所谓。
因为她分辨得出,这五味中,还是开心占大多数。
不论如何,池柚都愿意对她松口,再给她一个希望。这已经是她做过的所有最坏的打算中最好的一个了。
至少,她还有机会再次握住她。
而面对真正珍惜的人或物时,白鹭洲向来努力又拼命,义无反顾,不遗余力。
她毫不怀疑,接下来的时光里,她不会放过一点捉住这个人的可能。
第068章
这次的对话, 虽然开始有过别扭和两三句争吵,但最后她们都平心静气地坐了下来,将该说的话都好好说出口。没有闹误会。散场时, 也没有带着不忿和怨气。
池柚在盛怒时没有自顾自地离开,白鹭洲想解释, 她就愿意压下火来听。认真地听、往心里听, 然后理性地交流沟通, 把所有话说开说透。这让白鹭洲又一次意识到,池柚真的比她想象中成熟得多。
尽管池柚后来说的话有些太过理智和冷静,显得她好像从感情里更加抽离开了一些, 但白鹭洲不得不承认,池柚这个样子,在给自己带来失落的同时,也展露出了更多能够吸引自己的地方。
年轻的身躯里, 装着童话般纯粹善良的心, 和与外貌极具反差的沉着稳定的灵魂。
白鹭洲永远倾心于安宁、稳定、以及带着一切有安全感特征的人或物。
回到家,白鹭洲洗漱完躺上床,还是忍不住想起池柚。
已经凌晨四点半了,她握着手机, 犹豫半晌, 又给池柚的微信发去消息。
【睡了么?】
池柚在阳台听见里屋里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她忙完手头的一点,才用尾指拉下护目镜, 扯了张酒精棉纸擦去手上沾到的血。
她边擦手边起身走回屋内, 将擦完手后已经变成淡红色的酒精棉纸团成团扔进垃圾桶,拿起手机。
看到是白鹭洲的消息, 她眼底的映像凝结了一瞬,才点击输入框回复。
【没有, 在做解剖。】
白鹭洲:【怎么还不睡?】
池柚:【您忘了,我说过,今天睡得很早,已经睡够时间了。反正也睡不着了,我就做会儿解剖工作。】
池柚:【您呢,怎么还不睡?】
白鹭洲:【还不想睡。】
过了一会儿。
白鹭洲:【你在解剖什么?】
池柚:【兔子。】
白鹭洲:【怎么不用小白鼠?】
池柚:【在研究盲肠,鼠类的盲肠不发达,但兔子的盲肠是腹腔中最大的器官。】
白鹭洲:【那解剖前,杀死兔子和小白鼠的方法一样吗?】
池柚:【不一样,小白鼠一般用颈椎脱臼,兔子一般用空气栓塞。】
白鹭洲:【空气栓塞?】
池柚:【就是在它耳朵静脉里注射空气,引起血栓让它死亡。这样死亡会很迅速,它感受到的痛苦也是最小的。】
池柚有点疑惑,又打一行字问:
【您怎么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
白鹭洲是不会直说自己就是单纯想和池柚聊聊天的。
她只在池柚都快要放下手机的时候,迟迟地发来一句:
【就……对小动物进行一些人文关怀。】
“……”
自己都解剖了十几年的实验动物了,白鹭洲才想起人文关怀一下它们吗。
【您放心,没有虐杀,都是常规流程安乐死的。】
白鹭洲:【这样啊。】
池柚:【您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继续忙了。】
白鹭洲:【有。】
池柚:【什么事?】
半晌,白鹭洲才回复来消息。
【明天想请你吃饭。】
池柚以为自己的记忆错乱了,【我们不是才刚刚见过面吗?】
白鹭洲:【不太合适么?】
池柚:【有点。】
白鹭洲:【那后天请你吃饭。】
池柚:【啊?呃,后天也不太合适吧。】
白鹭洲:【那大后天。】
池柚叹了口气。
【老师,您要是真没什么重要的……】
她正在输入这一句时,白鹭洲又紧接着发来下一条消息。
白鹭洲:【请你吃火锅,你可以带上其他朋友一起,黎青,宋七月,或者柴以曼,都可以。】
白鹭洲这时候最不愿意提起的,应该就是这句当初她说过的最令她后悔的话——要池柚带上喜欢的人和她吃火锅。
然而她主动挑了起来,池柚便明白了,这是变相的道歉和恳请。
池柚踌躇片刻,回道:【好吧,我确定好时间和要去的人以后,再联系您。】
白鹭洲:【嗯,那你先忙。】
池柚:【好的。】
池柚退出了白鹭洲的对话框,随意划拉了几下屏幕,顺便大致扫了眼其他的消息。发现没什么特别需要回复的之后,就要锁屏。
可锁屏前,白鹭洲的对话框又跳出了小红点。
白鹭洲:【空气栓塞的方法好像可以留下全尸,而且也比上吊窒息的痛苦小。】
池柚的大脑里跳出一个问号,【您是在给我推荐新的自杀方式?】
白鹭洲:【不是,就是突然想到了。】
……大半夜的,能不能不要想这些可怕的事。
池柚:【早点睡吧老师。】
白鹭洲:【好,晚安。】
池柚:【现在天已经快亮了。】
白鹭洲:【那早安。】
池柚:【总觉得,早安像是打招呼,晚安才像是对话结束词。】
白鹭洲:【那……早上好,晚安。】
道别完,关掉手机,池柚不禁轻轻笑了一下,按在黑屏上的大拇指慢慢地摩挲了片刻。
原来不再推拒人的白鹭洲是这个样子。
虽然还是不会说什么黏糊的话,字里行间的语气仍旧清淡,甚至字也不会多打一些,表情包也从来不发,但是……
像一只捡回家以后,钻到床底好多天都不愿意出来的猫。你怎么叫它喊它,给它放好吃的罐头和牛奶,为它安置舒适的小窝,它都始终待在床底下,孤僻到让人心灰意冷。但偶然有一个晚上,你忙完手头的工作,腰酸背痛地撑着脖子抬起头时,却看见它在黑暗中静静地蹲在几步远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不知道陪了你多久。
然后心尖就漫上矛盾的委屈和温暖。
想像它当初不理自己一样地不理它作为惩罚,也想走过去抱起它,亲亲它毛茸茸的额头。
池柚放下手机,转身回到阳台,不再多想。
接下来的时间她专注地做解剖实验,沉浸在盲肠的各种剖面里。天边渐渐吐出鱼肚白,朝霞随着向上移动的初阳铺满天际,她也一直没顾得上抬头看看。
等所有该做的都做完,已经是午后。
早间池秋婉来敲过一次门,问池柚吃不吃早餐,池柚远远地回了句不用,池秋婉便在餐桌上留下一杯牛奶和几个煮鸡蛋后出门上班了。
中午一点,池柚收拾好解剖台,仔细做完清理,走出卧室。
她在空无一人的家里走了两圈,舒缓坐麻了的腿脚。走第二圈的时候顺手拿起煮鸡蛋,边吃边走。
忽然想起了白鹭洲问的事,池柚叼着鸡蛋拿出手机,给黎青发消息。
池柚:【黎师姐,一起吃饭吗?】
黎青很快回复了:【好啊,我和七月刚到餐厅,就是咱们上次一起来过的那家海鲜大咖,你现在过来呗。】
池柚:【我不是问今天。】
黎青:【没事,你要是有空现在直接过来,想约什么、约哪天,咱们现场聊。】
池柚:【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黎青:【不会,七月也想见见你。】
正好池柚也饿了,想着吃这几个鸡蛋也吃不饱,便回了句好。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拎上包出门了。
一路打车到海鲜大咖,找到黎青和宋七月,离她们的微信对话只过去了半小时。
海鲜餐厅内。
宋七月老远就看见了池柚,使劲挥手:“小柚子,这边这边!”
黎青回过头,笑眯眯地看了池柚一眼,“挺快的啊。”
宋七月:“刚好第一波菜才上,你真是会踩时间点。”她主动起身,帮池柚把包放到筐子里,直接不坐黎青旁边了,拉着池柚挨着她一屁股坐下,“坐这儿。”
池柚愣愣地:“宋姐姐,你这是……”
宋七月:“可算见到你了,这段时间黎青她不让我找你八卦,憋死我了真的!我听黎青说狂欢派对那晚白教授找你去了,你们发生什么了,快交代。”
池柚无奈道:“你是只听那一晚的事,还是这半个多月的所有事啊?”
“还有别的事?”宋七月两眼放光,“当然全听啊,快说快说。”
于是池柚老老实实地将她和柴以曼、白鹭洲之间进行过的对话和发生过的事件详细地和盘托出。
包括她和柴以曼的相亲过程,还有在楼洞口偶遇白鹭洲,以及在酒吧和今天凌晨与白鹭洲交流过的所有对话。
等她说完,都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讲得口干舌燥的池柚端起杯子,喝光了杯里的水。
“我靠。”宋七月目瞪口呆,“这么……劲爆。”
黎青饶有意味地弯起眼眸,“比我想象中发展得还有意思啊。”
宋七月还是不敢相信:“你说的那个白鹭洲,还是我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棺材脸表甥孙女吗?”
“别说废话。”
黎青支起下巴,看着池柚。
“所以今早白教授邀请你一起吃饭,你就想到了我们,才在微信里问我?”
池柚点头。
黎青:“我们可以去,但你也要带上柴以曼。”
宋七月又在心里我靠了一声,睁大眼睛看向黎青。这么会玩?
池柚:“为什么啊?”
黎青:“要是说点虚伪的话么,因为你早晚都要带着柴以曼去和白教授吃饭,起码这一次有我们在场,你会轻松一些。要是说点实话的话——因为,我想看乐子。”
宋七月眼巴巴地附和:“我也是。”
池柚无法反驳,“那……好吧。”
黎青看了下手机,说:“我们最近探到了一家不错的火锅餐厅。后天中午两点,就在那家餐厅,我把名字地址发给你,你问问她俩方不方便。”
池柚也拿起手机,说好。
池柚确定好餐厅名字和时间之后,想群发给白鹭洲和柴以曼,在手机上戳戳点点,不熟练地操作。
结果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她按下一个按钮后,忽然,微信界面多了一个群聊。
……
她居然把自己、柴以曼、白鹭洲三个人,拉进了一个群。
我……的……天……
池柚还没来得及震惊,就看见群聊对话里多了两条消息。
柴以曼:【这是?】
白鹭洲:【……?】
第069章
坐在池柚身边的宋七月眼尖地目睹了这一荒谬瞬间的诞生。
“我去!!”
宋七月指着池柚磕磕巴巴地对黎青求救。
“她她她她、她把她们仨人拉了个群!”
“慌什么。”
黎青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喝了口雪碧。
“马上把我俩也拉进去, 然后把群名改成约饭的时间地点。”
“关键时刻还得是你!”
宋七月由衷地夸赞一句,扭过头,怕池柚又不会操作, 直接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帮她。拉人,改群名。然后宋七月马上换自己的手机, 在新进的群里发消息。
宋七月:【哈哈, 饭搭子们好。】
黎青笑道:“你不觉得你有点尴尬吗?”
宋七月:“那你来个不尴尬的。”
黎青:【@鹭洲__, 白教授你好。】
黎青:【@柴门雪,柴大作家你好。】
好么,可能本来柴以曼和白鹭洲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现在应该很清楚地知道了。
宋七月头顶冒黑线,“你做的事好像更尴尬。”
黎青:“我是帮你烘托气氛。”
宋七月:“我谢谢你。”
池柚硬着头皮在群里发消息,艾特了黎青和宋七月,介绍了她们微信号下的身份。
柴以曼:【我看群名是时间和地点, 是要一起吃饭么?】
池柚这才想起来还没和柴以曼说过这事, 便打字:【对,想大家一起约顿饭,姐姐看看这个时间,有空吗?】
柴以曼:【啊~这样子。】
柴以曼:【有空是有空, 不过我还以为, 我们的第二次约会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看到这句话,一想到白鹭洲此刻也在群里, 池柚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她对这种局面本能地恐惧, 抬头问黎青:
“黎师姐,我现在把老师移出群聊的话, 合适吗?”
“那她估计会更伤心的吧。”
黎青支起胳膊,指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帮忙找补。
【柴大大的意思是,不欢迎我们这些朋友了?】
柴以曼:【哈哈哈,当然不是。第二次约会小柚子就愿意带我见朋友,我很期待。】
黎青发现,这个柴以曼的蔫儿坏程度和自己有一拼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足够白鹭洲难受半天的。
可白鹭洲一直没在群里说话,她们这些看热闹的就算想观赏一下她绷不住的样子,也没机会。
白鹭洲虽然没在群里说话,却和池柚发了私聊消息。
白鹭洲:【我会按时到的。】
池柚看了会儿手机屏幕,打字:【好。】
白鹭洲:【这顿饭我请,你和她们说一声。】
池柚:【您可以直接在群里说啊。】
白鹭洲:【不想。】
池柚盯着“不想”这两个字,一时间弄不懂,白鹭洲是不习惯在人多的群里说话,还是不想和群里的人产生交流。
不过既然是白鹭洲的意愿,池柚当然尊重。
她切回到群聊,发送:【老师说了,这顿饭她来请。】
这条消息发出去半分钟后,柴以曼的私聊消息也过来了。
柴以曼:【你们有交流不在群里进行,偷偷说悄悄话啊?】
池柚都快出汗了,【就是单纯地说了一下吃饭的事。】
柴以曼:【我不缺钱,我也想请这顿饭。】
池柚:【既然老师先说了,这次就让她请吧,如果有下次约饭,姐姐再请。】
柴以曼:【话是这么说,不过第二次约会就吃情敌请的饭,多少还是让人有点难受呢。】
情敌?
池柚撑住额头。
白鹭洲的消息再次发来。
白鹭洲:【其实我早上的意思是,你带一两个朋友就行了,没想到你把我提到的人全邀请了。】
池柚只好切到白鹭洲的对话框,回道:【是人太多了,超预算了吗?】
白鹭洲:【不是。只是我个人不太习惯太热闹的聚会,但没关系,既然已经邀请了,就正常吃吧。】
池柚:【好,我下次注意。】
白鹭洲:【不用在意我,只要你喜欢这样聚,我会慢慢习惯的。】
池柚正要回复的时候,屏幕上方跳出了柴以曼的消息提示。
柴以曼:【怎么不回我呢?又去和别人私聊了啊。】
池柚:【不是,我在吃饭。】
柴以曼:【你之前吃饭的时候,会放下筷子回复完我后再继续吃的。】
池柚:【抱歉抱歉。】
柴以曼:【又不是真的在怪你,哈哈哈,你吃吧~】
池柚:【好,谢谢姐姐。】
池柚焦头烂额地应付着两边对话,心里不禁感慨一句:
这俩人有话,为什么不能在公共群里说?
而且这来回切对话框的样子,搞得她好像……
好像……网上说的那种海王……
黎青和宋七月很快发现,观赏不到生气的白鹭洲,观赏一下池柚争分夺秒、应接不暇地飞速打字的场景,也蛮有意思。
尤其是宋七月,她眼睛都快贴到池柚的手机屏上了,看到全程的她乐得嘴就没合上过。
黎青还特意观察着池柚的动作,用自己的微信卡点给她发了条私聊消息,让池柚忙乱中错点进了她的对话框,回复错了消息。
回完了池柚才发现这是黎青的对话框,皱着眉抬眼:
“黎师姐,你——”
明明坐在对面还要发消息,就是故意的。
两口子一起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黎青笑够了,说:“好了,和她们说一声你手机没电了,咱们专心吃饭吧。”
宋七月:“就是,蟹都凉了。”
池柚:“好吧。”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能将她从这种混乱局面里解救出来的办法。
终于收完尾,池柚长舒一口气,放下手机。
黎青叫服务员又把海鲜端去热了一遍,三个人才吃了口热乎的。
一顿饭下来,宋七月又问了不少问题,池柚能回答的都照实回答了,充分地满足了朋友的好奇心。
吃完饭她们还带着池柚去看了个电影。
池柚一想到上回的狗血青春疼痛片就犯怵,本来不想去的,但黎青说为了感谢池柚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们,这一回看一部黎青精心挑选的R级血腥暴力片。
宋七月使劲点头,说她就算全程捂着眼睛也要舍命陪君子。
这次的电影看得很舒爽,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没人打瞌睡。
池柚看得聚精会神,宋七月跟着影院其他观众一起失声惊叫,黎青笑着把宋七月揽在怀里帮她捂眼睛。
有时候看到一些血腥镜头,黎青还会和池柚小声讨论几句医学生才懂的话题。
散场时,池柚表示今天的观影体验很不错,她很满意。
“早点回家,期待后天的聚餐哦。”宋七月向池柚挥手。
黎青笑眯眯地说:“我也很期待。”
池柚:“那后天见,谢谢姐姐们今天请客。”
黎青、宋七月:“不客气。”
池柚打车回家。
她回家后没多久,池秋婉也下班回来了。池柚在阳台继续解剖的时候,池秋婉在厨房做了一大顿丰盛的菜,敲门说今天就留了几个煮鸡蛋,现在好好补偿一下女儿的胃。
虽然池柚刚吃饱,但走到餐厅看到妈妈辛苦做的一大桌菜时,还是什么都没说,坐下来又吃了不少。
饭桌上池秋婉问起昨天和柴以曼约会的事。
池柚乖乖地详细讲了一遍她们的动线。
池秋婉:“哎我不是想听这个,我就是想知道,你感觉怎么样?”
池柚:“感觉?”
池秋婉:“就是和以曼相处起来的感觉。”
池柚认真想了想,回答:“感觉很好,她人很温柔,对我也好。我们的价值观应该很合,所以聊起天来,我不会觉得她说的话哪里不对。她也很会找话题,我有时候不知道该聊什么了,她总可以很自然地引出一个话头,让我很舒服地聊下去。”
池秋婉很高兴,“怪不得你们星座匹配度那么高,看来真是有点道理的,不用怎么磨合就这么合得来,天作之合啊。”
池柚低着头夹了一筷子菜,脸上却没什么特别开心的表情,“是吗。”
池秋婉:“那可不。告诉你个事儿,我也偷偷查过你和白老师的星座匹配度,水瓶和巨蟹,匹配分数特别低。你和以曼匹配度是100分,但是和白老师的匹配度只有40分。说明你和白老师的性格天生就不是很合,你们聊天、相处,都容易有很多矛盾。还是以曼最适合你。”
池柚的筷子顿在碗里。
“和性格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很麻烦的,你在想东,她在想西。一言不合就闹矛盾,闹了矛盾就得花时间精力去解决,不管解决得成还是不成,人都会很累。怎么比得上一开始就契合的人?”
池秋婉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总会压下情绪,把解决问题放在第一位。但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就是要耗费你更多的精力去解决问题,时间久了,你还撑得住吗?所以不如直接挑一个合适的人,轻轻松松地在一起,这样感情才能安稳,才能长久啊。唉,可能你现在还小,还不懂我说的这个‘合适’到底有多重……”
池柚放下了筷子,皱起眉。
“对于爱情来说,合适就可以了吗?”
池秋婉听到池柚筷子和瓷碗碰撞出的清脆声音,愣了一下,缓缓咽下嘴里的菜。
“我觉得您说得不对。”
池柚将碗向前推了一小截,表示这顿饭她已经吃完。
“我认为两个人不是因为合适才会产生爱情。而是在有了爱情的前提下,就算是两个不合适的人,彼此也会为了感情而甘愿花费时间与精力去磨合。”
池柚扶着桌子站起来,对池秋婉说:
“因为合适而在一起,对我来说是贪图捷径。而贪图捷径的根本心理是懒,不是爱。如果我因为这一点和柴姐姐结合,对我和她来说都是侮辱。”
池秋婉欲言又止:“小柚子……”
看着这么严肃的池柚,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妈妈,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和您说话。”
池柚低了低头。
“但我就是想告诉您,请您不要再提星座或者性格之类的话了。我从来都不信那些。我不信东方神,不信西方神,更不信任何一个神安排的什么天作之合。我一直都只相信我自己主观意志的选择。”
第0?*? 70章 第 70 章
第0* 70章
池柚说, 她只相信她自己的选择。
这话乍一听,好像她已经做出了选择。然而池秋婉不知道的是,池柚只是在表明态度, 她还没有做出最终选择。
一直以来,池柚都不觉得选择对她来说是什么难事, 她好像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后来她才明白, 原来她会这么想, 只是因为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被放到真正需要她纠结的分岔路口。
尤其是这分岔路出现得比较突然的时候,就更加显难。
池柚以为尴尬的局面起码会到饭局上才会出现,没想到聚餐这一天, 她才刚下楼,就撞上了第一个需要选择的场景。
——白鹭洲和柴以曼都来接她了。
白鹭洲站在龙石绿的仰望U8前面,柴以曼倚靠在白色的帕拉梅拉车门上。两个人应该早就来了,不过俩人没什么交流, 就是分别在自己的车前安静待着。
看到池柚出现, 她们都站直了一些。
柴以曼温柔地笑着打招呼:“小柚子,中午好。”
白鹭洲没说话,只微微垂了垂眼皮,当做简单的问候。
池柚:“中午好, 中午好。”
她对着两个方向说了两遍。
她看出白鹭洲和柴以曼都在等待她做一个选择。犹豫半晌, 她抓紧了挎包的带子。
“……我自己打车行吗?”
柴以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白鹭洲看到池柚攥带子的手都拧红了,明白池柚现在正沉陷在煎熬里, 于是没有让这煎熬拖太久。
她转身拉开了车门, 说:“你坐她的车吧。”
话落,自己一个人坐进了驾驶座, 关上车门。
柴以曼望着渐渐驶离的仰望U8,眉毛挑了一下, 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走吧,你也不用选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车前盖。
池柚看了一眼缓缓远去的那辆车,眉头短暂地蹙了一下,但很快被她自己按下去,乖乖地坐进柴以曼的车里。
在开往火锅店的路上,柴以曼盯着前面的路,问池柚:“她后悔了是不是?”
望着车窗外走神的池柚转过头,反应了一下,“啊……嗯。”
“那天在楼洞口就猜到了。”柴以曼打了半圈方向盘,“你那么喜欢她,她都后悔了,你怎么还不和她在一起啊?”
池柚张了张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在赌气?还是在惩罚她?”
柴以曼将方向盘回正,手腕上的檀木手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轻笑一声。
“总不可能是真的对我移情别恋了吧。”
池柚:“姐姐,你是想问什么呢?”
柴以曼嘴边还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被你拿来当气她的工具了。”
池柚撑在车窗边的胳膊收了回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注视对方。
“我不会把任何人当做工具。”
然后池柚把那晚和白鹭洲说过的话又和柴以曼说了一遍。
答应了三个月就是三个月。
会遵从和她所有水到渠成的发展。
她有优先级。
以及她对她绝对的尊重。
柴以曼听完,沉默了好阵子。忽然又笑了一声,“这样啊。”
池柚:“对。”
柴以曼缓缓道:“小柚子,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多很多。”
池柚:“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很清楚,你不可能爱上只见过一面的我。而从我堂妹嘴里,我知道你追逐了那位白教授多少年,以及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柴以曼在一个红绿灯停下,侧脸看着池柚。
“在这样的前提下,她愿意回过头来倒追你,但凡是个世俗点的人,都会马上抛弃新欢投向旧爱。可是你,太轴了。”
池柚皱眉,“轴?”
“夸你的,用在这里是褒义。觉得你很有原则,很有担当,会排除一切情感和非情感的干扰,始终坚持自己觉得正确的事。精神内核太稳定了。”
柴以曼轻轻抚摸方向盘,眼眸弯弯。
“她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心甘情愿倒追你的吧。”
池柚轻声说:
“是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对池柚来说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因为白鹭洲发现这一点花了三年的时间,而柴以曼发现这一点,只用了一段对话的时间。
这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妈妈说的话,一个40分,一个100分。
她是不信那些。可细节对应上的时候,她还是难免会有一点难受。
柴以曼又发动车子,转而道:“三个月就三个月,我倒是真有点好奇,在有优先级的情况下,我究竟有没有那个能力扭转乾坤。”
池柚提醒:“你也可以直接拒绝,选择结束的。如果你觉得耽误了你的时间的话。”
柴以曼:“没事,我最近新书的事暂时忙完了,不在乎这点时间。只要让我知道我不是被拿来当作一个蠢钝的工具,公平竞争嘛,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不过,你给她的时间,好像不够三个月吧。”
柴以曼忽然想到一个事。
“你妈妈原定计划里,是不是一个多月后,就要你跟我一起出国了?你没告诉她这件事吗?”
池柚愣了愣,“我……忘了。”
柴以曼不禁笑了:“这也能忘?”
或许是池柚潜意识里还是没有真正决定好要出国,所以只要旁人不提及,她自己压根就想不起来。
……那就找个机会和白鹭洲说一下好了。
不管最后出不出国,总之都有这么个事儿可能要发生,还是得全部坦诚告知。
她们抵达餐厅地址后,在停车场停好车,坐电梯上去。
白鹭洲已经到了,暂时找了个座位。
这里没有包厢,只能找到类似于卡座的大桌子,白鹭洲站在桌子旁边,等其他人过来看看座位合不合适。
池柚和柴以曼走过来,白鹭洲先问她们:
“这儿行吗?”
柴以曼没有回答白鹭洲的问题,而是先向她伸出了手,说:“一直没来得及好好和您打个招呼,您好,白教授。”
白鹭洲短暂地惊讶了一瞬,随即也伸出手,“抱歉,我也一直没有和你打过招呼。”
简单地握了个手,柴以曼环视周围一圈,“这里很好,就这儿吧,辛苦你选位子了。”
白鹭洲:“没事。”
黎青和宋七月还没来,池柚本来担心只有她们三个人,相处起来会特别尴尬。但她忘了柴以曼永远有化解尴尬的能力。
而白鹭洲对柴以曼也没有什么敌意,面色如旧,挺愿意和她正常地聊天。
关于池柚和柴以曼的关系,白鹭洲的重点似乎只在池柚本人的态度上,对于柴以曼,她并不会迁怒或者给冷脸。
这一点也让池柚忽然明白,前天那个群刚拉起来的时候,她问白鹭洲怎么不在群里说话,白鹭洲说不想。那个“不想”,应该就单纯的只是不太想在人多的地方发言,而不是避讳和柴以曼的交流。
白鹭洲确实嫉妒过。
但她仅仅是嫉妒池柚和柴以曼的亲密行为,因为她自己没办法那么轻易地靠近池柚,以前是碍于师德,现在是没有身份。所以她难免感到酸涩。
不过她清楚,柴以曼没有做错过什么,甚至是无辜的。她还没有幼稚到去恨一个无辜的人。
池柚曾说过,她讨厌狗血的事。白鹭洲也讨厌。跟着二姐看电视剧的时候,她很不喜欢那些原配大婆无视亲亲老公的问题,把重点全放在打小三的事上。
更何况,池柚不是那种渣滓,她和柴以曼也都不是什么原配或者小三。
两个人分别在池柚的两侧落座。
柴以曼随口聊起:“今天是周内哎,白教授不用上班么?”
白鹭洲:“今天没有课。”其实有一节,她叫同事来替她了。
柴以曼:“听小柚子说起过,你在大学里带美食鉴赏课,厨艺特别好。小柚子厨艺也好。真羡慕你们这些会做饭的人呐。”
白鹭洲:“你不会做?”
柴以曼:“特别不会。”
白鹭洲:“那……是哪里不太会?”
柴以曼笑了出来,“你是要给我上课吗,白教授?”
“不。真要上课的话,起码一节四十分钟起。”
白鹭洲用指尖点了点桌上黑屏的手机。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直接把课件发给你,你慢慢看。”
柴以曼笑得更深了。
不聊不知道,一聊才发现,怎么小柚子喜欢的人也这么有意思啊。
柴以曼支起下巴,越过池柚看着白鹭洲,“我还以为你会特别讨厌我呢,结果这么友善呀,搞得我准备好的那些应对,好像一句都用不上了。”
白鹭洲:“我没有讨厌你。”
柴以曼:“那为什么那天在楼洞口,看我的眼神那么冷冰冰的?吓到我了都。”
“抱歉。”
白鹭洲踌躇片刻,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手机屏。
“其实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看……你包上的香囊。”
“你说这个?”
柴以曼揪起自己包上的香囊。
“这个我听小柚子说了,是她妈妈求的一对,非要塞给她让她带给我的,不算是小柚子主观意识的赠礼。但是这个——”
她翻起手腕,展示那串檀木手串。
“这个是小柚子亲自送给我的,哎,你吃醋要找准物品,得吃这个醋才对。”
白鹭洲怔怔地看着柴以曼手腕上的檀木手串。
“噗嗤。”
柴以曼又笑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这是回礼啦。我从捷克带了伴手礼回来给她,她出于礼貌才回送给我的。”
白鹭洲的表情缓和下来,浅浅一笑。
“这样啊。”
柴以曼喝着水点点头。
这两个人聊起来大有止不住的趋势。夹在中间却被忽视半天的池柚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她的第一句词儿:
“你们能不能……和我搭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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